贵族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广场正中间。
一名身材纤细、体型窈窕的少女身穿绿色礼服,一头乌黑秀发盘在头上,再以细小银锁链垂在两旁做装饰。
她手上的那把宝剑上镶嵌着翠绿的宝石,那是象征森林小国肯费尔德的国宝。
刚继承爵位的年轻肯费尔德女公爵,正出席与亚德马利斯王国结盟的仪式。
亚德马利斯的鲜红宝石与肯费尔德的翠绿宝石互相碰触。至少在彼此在位期间缔结同盟,绝不会以侵略为目的的用武力干涉对方——现在这个仪式就是在完成这个誓约。
坐在王族席上的蜜苪儿,笔直凝视着以落落大方的态度与国王面对面的希芙蕾亚。原本她就是一个很成熟的人,不过在这种场合的她,更能感受到那股好像跨越某种障碍后,越发沉稳的强大力量。而且,她那种凛然之美更让蜜苪儿在下意识之中受她吸引。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就是宣布新公爵的宴会。
蜜苪儿脑筋一片空白地看着希望芙蕾亚被众贵族团团围住,接受他们的恭贺。今天她是以王族的身份出席,因此不会看到白百合的骑士们,当然也包括李察。
事情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她几乎没跟李察讲到什么话。李察并没有躲她,仍旧像平常一样对待她,然而蜜苪儿就是觉得两人之前有很大的鸿沟。她深切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一脸难过的样子?来,告诉爸爸。”
看到蜜苪儿郁郁寡欢,跟周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爱德亚德不禁小心翼翼地询问。然而蜜苪儿根本不想理会,只是叹了口气。在附近看到这种情况的吉克,从容不迫地插嘴说:
“父亲总是如此迟钝,真是糟糕。叔父大人,这是相思病啊。”
“啥——相思病!”
吉克当着目瞪口呆的爱德亚德面前,环抱蜜苪儿的肩膀。
“你不用担心,这个病我会负责帮她治好,您不用担心,叔父大人,不——父亲大人。”
爱德亚德快晕倒了。
“什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殿下?该、该不会你动了我的宝贝女儿……”
“从今天起,请您叫我女婿,父亲大人。”
蜜苪儿再度叹了一口气,她闪过父亲跟王太子的手无奈地说:
“对不起,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便晃进人群里。虽然有人追上来叫住她,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径自烦恼着。
一直占据她脑海里的是李察的事情。
他是骑士,斩杀恶徒是骑士理所当然的作为。虽然心里清楚明白,但是亲眼目睹李察伤人,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正确来说,这是第二次看他伤人。只不过这次跟上回丽蒂安娜绑架事件不同,这次她全部看得一清二楚。不论是那个时候他有一双仿佛另一个人的冷酷眼神,还是伤人之后立刻就能露出微笑,她全都看到了。
并不是因此就对他幻灭,老实说,是对自己幻灭。
那一瞬间的蜜苪儿的确拒绝了李察,对他有着跟觉得狄特里希可怕时的相同感觉。
这件事对他而言一定是很大的打击。想到阿伤害了那么温柔的人时,就让她羞愧到心痛。
对不起。如果对他这么说,他一定会微笑着原谅自己。只是伤害他的事实仍然存在,而且此时此刻,蜜苪儿也无法用那么轻率的话语来请求李察的原谅。
听说狄特里希跟艾银侯爵都捡回一条命,可是他们被砍之时,喷血倒地的场景已牢牢印在蜜苪儿的脑海里,怎么也甩不掉。看来要忘记并不容易,这也是她忧郁的原因之一。
蜜苪儿端起侍者送来的酒,毫无目的地乱晃。周遭的淑女很想靠过来跟她说话,不停地对她抛媚眼,然而她根本没有余力注意到那么多。
独自深思了一阵子,突然发现有一股热烈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她心不在焉地望过去……
一名被贵族青年包围的少女正看着她。醒目的奶黄色洋装、垂落在肩上的金茶色卷发、青灰色的眼眸——
蜜苪儿顿时杏眸圆睁。
她急忙将酒杯递给侍者后便冲进青年们围住的圈子里,一把抓住微笑迎接她的少女,用力将她拉出人群。
虽然背后传来抗议的声音,然而她根本无暇理会,更顾不得淑女们嫉妒的视线,就这样把少女拉出宴会厅。一确定周遭没人时,蜜苪儿就开始发飙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方很干脆地回答说:
“没有啊,我来喝免费的酒而已啊。”
“你干吗穿成这样啦!”
对方丝毫不畏惧,轻轻拉起洋装说:
“我也不想穿女装啊,但是若我穿成平常那样,皇宫里不就有两个伯恩哈德伯爵了?所以我只是为了防止招来混乱,不得已才变装的嘛!你别叫那么大声,会有人来的。”
对方伸出手指放唇边这么劝她。看到对方可爱的动作比自己穿女装时还要有女人味好几倍,蜜苪儿突然一阵晕眩。
怎么看都像是一位贵族千金,毫无不协调的感觉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而且你看,很适合我对不对?贵族们都争先恐后来跟我搭讪哟。”
“别用跟我一模一样的这张脸随便让人搭讪啦!”
蜜苪儿气到吊起眉梢,抓住正在呵呵笑的兄长双臂往墙壁一压。
“你知道吗?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听到蜜苪儿低声这么说,佛瑞德愣了一下,不停眨眼,然后报以微笑回答:
“我知道啊……你想问大龟壳的事情对吧?你放心,我有替你买回来。”
蜜苪儿愈来愈气。
“谁在跟你说这个啦!不,没错,就是这件事。我可是记得牢牢的,你居然到处跟人家说我没胸部!”
“哈哈,抱歉抱歉!因为我的个性就是不会说谎嘛。”
“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
“别那么生气嘛,你的胸部今后会愈来愈丰满,也就是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哟。光想像就让我好兴奋。”
“别乱想像啦!”
“——嘘!”
突然被制止的蜜苪儿连忙噤口,看见几名晚到的贵宾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对方也发现了他们,窃窃私语地走进宴会厅。
两人靠在墙壁边面对面相视。就旁观者来看,那根本就是伯爵热情地跟某家千金小姐搭讪的画面。
“……先到沙龙去吧,在这里没办法好好讲话。”
佛瑞德一边催促着妹妹,一边夸张地叹气说:
“啊~~啊,就是这样人们对我的评价才会愈来愈差呀。”
“这叫自作自受。”
蜜苪儿哼了一声。为了哥哥好,是该让他受点教训。
一到沙龙,佛瑞德便要求跟蜜苪儿换衣服。
“我买了礼物要送给丽蒂安娜小姐,穿这样怎么去见她。”
看来还有点羞耻心。虽然他很享受女装还跟男人们打情骂俏,却不想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吧。
“我是没差……为什么那里会有你的化妆用品?”
看到兄长从柜子里取出箱子,蜜苪儿很受不了的质问。
“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呀。好了,快脱衣服,还得帮你化妆才行。”
“知道了啦……不准偷看哦,如果偷看就要你好看。”
“要看你,不如看我自己还比较有料哩。”
“什么意思!”
“好了,快点快点!”
硬被拉进来的蜜苪儿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
脱下衣服交换后迅速穿上,后半在佛瑞德的帮忙下,总算换好衣服了。
“听说你没戴我送你的假发?”
佛瑞德一边帮忙戴上假发,一边看着镜中的蜜苪儿问。
“好麻烦啊,浪费你一番心意了,不过我这样也没什么不方便。”
蜜苪儿带着叹息回答。兄长特别订制的假发,她试戴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碰了。
佛瑞德似乎被自己毅然决然剪掉头发的事吓到,比往常更在意她的外表。看来是对她没有使用事先准备好的假发,反而一刀剪掉长发的举动多少感到些许责任。然而他有这种想法却又再叫她当替身,这么矛盾的做法实在很难理解。
父亲第一次看到时嚎啕大哭,看到女儿变短发的母亲也狠狠教训了父亲一顿,看来一头短发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少女头上的。并不如外界想像那般在意的自己,也许也在状况外吧?
“反正头发还会在长啊,只要你不给我找麻烦的话。”
“你真是心地善良啊,我好感动。”
蜜苪儿摇着头叹气。她已经习惯戴假发或是让人化妆了,只是不习惯无事可做,于是自然而然又沉思起来。
这时,翻着化妆箱里瓶瓶罐罐的佛瑞德缓缓开口了:
“你很没精神耶,蜜苪儿。”
“啊——有吗?”
“老是在叹气。”
在镜中迎上佛瑞德的凝视,让蜜苪儿一惊。
“……没那回事。”
佛瑞德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继续帮她化妆。
然而,当所有准备终于结束,他把化妆用品收进柜子走回来后,突然这么对她说:
“我喜欢你。”
“——哎?”
“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我爱你。”
蜜苪儿顿时傻在原地。
“真的哟,我可以为你而死。”
“干、干吗突然说这个,你疯了吗?”
被亲哥哥热烈告白,她只觉得不舒服。
佛瑞德一脸认真地看着跟她有着微妙距离的蜜苪儿。
“所以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我实在好心痛。你说吧,我又害你受什么气了?”
蜜苪儿惊讶地回看佛瑞德。明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又突然窥探出她的心思,让她顿时慌张了起来。
“没有……不是那样……”
“干吗,别客气!把欺负你的家伙全写在这里,我会帮你好好修理他们。”
温柔说着然后递出便条纸的兄长到底有几分认真呢?只是现在的蜜苪儿没有那个余力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觉得当替身期间承受的任何对待,都没有自己对李察投注的视线残酷。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好难过,觉得很对不起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伤,自己却连个谢字都说不出来。自己一定伤到他了,然而却连句抱歉都说不出来。
“……我想好好向李察道歉,跟他合好。”
话一出口,心里就很懊恼为什么一直没去做这件事。
“你们吵架了吗?所以你才闷闷不乐吗?”
佛瑞德笑着,轻轻环抱低着头的蜜苪儿。
“你喜欢李察?”
“……”
“比我还喜欢?”
沉思的蜜苪儿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感觉好像多了一个哥哥一样。”
佛瑞德无言地绽开笑容。
“……干吗?一脸算计的奸笑。”
“原来如此。那你就跟他道歉啊,我去帮你把他叫来。”
不知道在满足个什么劲,那张脸明显在算计些什么。
蜜苪儿一脸狐疑地看着佛瑞德卸妆。
“别那样看我啦,晚点我一定会拿大龟壳给你。”
“我又不是在讲那件事!”
“跟丽蒂安娜小姐一样的哦,市场的大叔说,那是全世界仅有的两只大龟壳。”
“丽蒂安娜小姐的礼物也是那个吗?不是,原来你是用那种眼光在看丽蒂安娜小姐?看不出来你这么好色。”
“真是失礼,我又不是王太子殿下。”
蜜苪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对着正用毛巾擦脸的佛瑞德说:
“对了,讲到好色,那个男人居然说要在皇宫里设立后宫耶。他想要收很多情妇进去哦。”
“这样啊,才订婚就这么努力呀。”
“你在讲什么风凉话啊!那家伙是认真的,连我都被看上了,说后宫设立后要我住进去当第二夫人!”
蓦地,佛瑞德的眼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他要你当第二夫人?”
“对、对啊,要是让他这样不断找情妇进来,丽蒂安娜小姐岂不是很可怜吗?所以我们要想办法……”
蜜苪儿愈讲愈小声,因为佛瑞德一脸严肃的沉默不语。
因为深爱丽蒂安娜所以自愿退让的他,也许是听到吉克的后宫宣告而大动肝火了。平常笑容满面的人一旦真的生气,那可是很恐怖的。蜜苪儿戒慎恐惧地出声:
“佛瑞德?你冷静点,千万不要想把吉克千刀万剐,这种事做不得。”
“果然如此吗……”
“啊?”
“近来殿下看我的眼神非常热情,那一定是透过我看到了你的影子……”
“啊——什么!”
完全不理会大声尖叫的妹妹,佛瑞德一脸苦恼地咕噜着: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长得跟我这么像,这么可爱……不过蜜苪儿,你不需要勉强自己进宫。万不得已时就由我……”
“由、由你?你到底想干吗啊!”
佛瑞德并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遥望远方。蜜苪儿全身闪过一阵战栗。
“等等,你千万别乱来!别因为一次失恋就投向男人的怀抱!人生还很漫长,今后还有很多乐趣呀。”
“若是为了你,我会含笑牺牲这副皮囊的,就算对方是男人我也不在乎。”
“不可以——!”
蜜苪儿根本没想到佛瑞德老是跟那个王太子一起恶搞,还苍白着一张脸想要阻止佛瑞德。就在这个时候——
“佛瑞德列克,你看这个!这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新作品——”
有一头用双脚走路的老虎完全没有预警地开门走进来。正确来说,是穿着虎玩偶装的威福利德。他一脸欢喜地呼叫着,但是发现里面不止伯爵一个人在时,立刻收敛了起来。
“啊,抱歉。”
他很有礼貌地想关上门,只不过愣了一下之后,又以破门之势撞开门。
“你这混蛋在做什么!你居然想在这里偷袭淑女,真是不知廉耻!”
佛瑞德稍微远离蜜苪儿身边,接着很佩服地叹道:
“王子殿下……这真是威风凛凛的虎装啊,我真是佩服。”
“真、真的吗?”
“那是当然!请你一定要介绍给这位小姐。”
佛瑞德面带微笑的这么说后,随即举手说声“失陪了。”便开门离去。
他走的太过潇洒,让被留下的蜜苪儿跟穿着玩偶装的威福利德茫然地互看对方。
“瑞福卿。”
走出庭院的李察听到一声清澈的声音叫他,于是回头。
“公主……不,肯费尔德公爵阁下。”
“叫我希芙蕾亚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从宴会上脱身出来的,穿着深绿色洋装的希芙蕾亚就站在回廊上。
李察转身看着没有被人缠住,一个人走向庭院的她。
“恭喜你顺利继承爵位。”
“谢谢。”
道谢后,希芙蕾亚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口:
“我真的很感谢你,这次的事情让我深知自己有多么不成熟。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我一个人绝对无法有今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塞尔菲德子爵以及大家对我的恩惠。”
“是你的人品让大家甘愿为你效力,那是你的能力呀。”
希芙蕾亚突然噗嗤一声,发现对方在笑的李察稍微有点讶异。
“你变得很会讲话。”
“……我吗?”
“对,而且是非常会讲话。”
肯定点着头的她轻拂自己的胸前。刚才还嵌在剑上的翠绿宝石,如今成为点缀她的珠宝饰品,垂挂在她胸前。
“——我们也很期待能跟蓝宝石之剑交换誓约的那一天到来。”
李察什么也没说。看到他将视线转回夏天庭院里盛开的纯白花朵,希芙蕾亚并不在意,径自转身往回走。然后,她发现了走进庭院的少年。
“恭喜你,希芙蕾亚公主。”
爽朗笑着说话的是伯恩哈德伯爵。听到这个声音,希芙蕾亚的眸光霎时变得锐利。
“……咦?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对我有敌意。”
“——骗子。”
听到希芙蕾亚面无表情的这么说,佛瑞德眨着眼睛不解地说:
“骗子?”
“今天是本人吧,你应该一直躲在国外不用回来。”
佛瑞德跟李察对看了一眼,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你发现了?”
“当然,没发现才奇怪吧?”
“说得没错。那孩子跟我很像,可爱得很,就是演技差了点。”
“而且性格比你好上千百倍。”
听到希芙蕾亚讽刺地这么说,佛瑞德伤脑筋的抓了抓头发。说要帮她,结果并没有信守承诺是事实,她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二话不说就拒绝我还骗我,害我不敢相信男人了。”
“非常抱歉,我临时有别的工作。”
“比一年前跟我的约定还重要的工作吗?”
“不过先说谎的人可是公主哟。”
被不知所云的话语反击,希芙蕾亚微微皱起眉头。
“明明对我没感觉却说喜欢我,不是吗?这可是年轻小姐绝对不能做的事喔!不论说者或者听者都会因此不幸。”
“……”
一年前的告白的确只是讲讲而已。当时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迫切需要一个条件良好的政治联姻对象。连那样的意图都轻而易举地被看破,看来这次的互相欺骗也只能认输了。
“所以你反而需要感谢我吧?因为我拒绝了你的求婚,如今的你才能对住在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说同样的话呀。”
佛瑞德举起手缓缓一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希芙蕾亚看到了远处的回廊上,有一名看起来全身庸懒、身边有猫咪陪伴的青年。
“他有尽责地保护你吧?”
“…………有。”
她想起那天晚上,他一冲进图书馆就马上奔到自己面前。
虽然一副不怎么想动的态度,然而他总是不着痕迹地帮助希芙蕾亚,而希芙蕾亚说不定也比她自己所认为的还要更加依赖他。
她也承认,有时候自己真的很想跟他说:“给猫的爱能不能分一点给我?”这种无理的要求——只是她以为谁都看不出来,没想到好死不死被伯爵点出来,真是生气。
“请原谅我无法成为他的替代品。”
看到伯爵一脸为难地笑着,希芙蕾亚也只能叹着气说:“那也没办法了。”患有重度自恋症的这个人会讲出这种话,看来是有相当的反省了吧。
不过现在更让她担心的是,站在阳光下、看起来很忧郁的那个人的身体状况。她可不想再一次拖着一旦放松便会神智不清的他走回馆内。
从宴会中脱身的王太子把刚回国的堂弟叫到“红蔷薇宫殿”的某一个房间。
摈退闲杂人等后,房间里只剩下佛瑞德跟李察围着吉克。
“——西亚兰公国的情况如何?”
面对吉克的问题,佛瑞德以平常的口吻回答:
“大公殿下的病情似乎不太乐观,他已经躺在病床上快三个月了……众大臣们正在伤脑筋继承人问题。”
“情况有那么糟糕吗?”
“……大概撑不过一年吧。”
吉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瘫坐在长沙发上。
“这个消息无误吗?”
“当然,我是从王妃殿下那里直接听来的。”
“……你又以任务为幌子,自己尝尽甜头了吗?”
“怎么可能,我是不碰人妻主义者。”
佛瑞德一脸认真的这么说之后,严肃地望向吉克。
“先别谈这个,殿下。关于西亚兰的王太子宝座该由谁来坐这件事,宫廷内部可是意见分歧哦。有人主张推荐大公爵殿下的妹妹,也有人主张推荐前大公的弟弟,还有——”
“亲亚德马利斯王国的人,对吧?”
吉克脸上布满讽刺的笑容,不过看到李察的表情顿时僵硬,他便不再说下去了。
“算了,这件事找机会再谈。佛瑞德列克你负责继续追踪下去。”
“是,我会找机会再出国。”
“辛苦你了,还好有你在,我对外交跟政事实在很没办法。”
“我也是啊。”
同样善于算计的黑心人悠然地互相应酬,相视微笑。
“——对了,佛瑞德列克。你有带什么西亚兰的土产回来吗?”
佛瑞德一副现在才想到的表情,摸了摸头说:
“对不起,我疏忽了。倒是买了送给丽蒂安娜小姐的礼物。”
“哦哦,疏忽啊……”
吉克缓缓重复,仿佛在品味着这句话。
“忘掉王太子我的礼物,却只记得上贡给我未来的王妃,你胆子很大嘛……”
“丽蒂安娜小姐是王室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所以我才特别想到她……”
“你的意思是我并不重要咯?”
“怎么可能,殿下可是亚德马利斯王国最闪耀的一颗明日之星呢。”
“……真没美感的说法……”
听到吉克不满地这么咕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审美观被否定的关系,佛瑞德满脸微笑地开始反击。
“对了,殿下。听说你的后宫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连家妹都受到邀请。”
“没错,我打算娶她为第二夫人。”
听到吉克以理所当然的干脆口吻回答,佛瑞德耸肩说:
“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就算你送来再多的金银珠宝,那丫头也绝对不会抛下最爱的哥哥。”
“谁说要用钱追她了?”
“如果你一定要,我可以代替她进后宫。”
吉克突然优雅地笑着说:
“我绝对拒绝……我的后宫里不需要男人。”
佛瑞德也报以微笑,他说:
“我不在乎哦,我可以每天在后宫跟丽蒂安娜小姐捉迷藏、交换日记、哇哈哈地享用下午茶……该说进后宫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为什么是以跟丽蒂安娜嬉戏为前提?进我的后宫服侍的对象当然是我。”
“殿下……殿下你真是一个怕寂寞的人。”
真搞不懂他们两个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也看不出究竟有几分真心。两位当事人大概也不清楚吧?
相对于看起来玩得很高兴的那两个人,李察只是抬头看着墙壁上的画。那是西亚兰大公家赠送的大公一家肖像画。
画中是前任大公夫妻与他们的子嗣,还有一群有亲戚关系的少男少女。只是画上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咖啡色头发的少女微笑地站在静止的时间里。让她暂停时间的自己,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也不再前进了。
突然,那张笑脸重叠上另一张少女怯生生的脸庞,李察忍不住别开视线。
“——我先失陪了。”
李察这么说后便往大门走去,佛瑞德追了上来说:
“等等,我有带纪念品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着蓝布的盒子,是约可放在掌心大小的盒子。
“它原本放在一个华丽的盒子里,不过太占空间了,所以我只拿了里面的东西回来。”
“……”
李察不用打开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察接过盒子后,抬头看着眼前的好朋友。
我从来不知道何谓辛苦喔!他看着眼前如此微笑的好朋友。
“……对不起。”
他还没做好道谢的心理准备。总算挤出这一句话后,只看到佛瑞德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说:
“蜜苪儿现在人在沙龙,你能不能去见见她?”
李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只是无言地开门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佛瑞德呼地喘了口气。
“好了,再来就是将礼物拿去给瑟西莉亚公主跟威福利德殿下了。”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你在排挤我?”
“殿下已经有丽蒂安娜小姐,那不就够了嘛。”
吉克哼了一声,用手托住下巴。他看着紧闭的门问道:
“他跟你妹妹的脸色都很抑郁,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
佛瑞德歪着头回答,暗地瞄了挂在墙上的肖像一眼,然后重振精神,回头对吉克说:
“我要走了,我得把大家找来,一起看看我们打赌的结果。”
“好,我待会就去,你可不能作弊哦,佛瑞德列克。”
“……我不会啦。”
回应他的是耀眼的邪笑。
◎
沙龙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蜜苪儿低着头谨防脸被看到、一心想找机会逃跑,威福利德则一脸狐疑的盯着蜜苪儿瞧。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王兄订婚宴那天晚上跟瑞福在一起的女士吧?”
被一语道破,让蜜苪儿紧张了起来。
“呃……那、那是……那个……”
“嗯,绝对没错,虽然那天你戴着面纱,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一针见血,实在让人怀疑那个伪装的意义。
“为什么你今天会跟佛瑞德列克出现在这里?”
再度一针见血,蜜苪儿完全不敢直视他。她记得当时因为自己戴着面纱,让他误认自己是人妻。说不定他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中,爱红杏出墙的恶女。
“别误会,我并不是指责你,只是觉得奇怪。”
“啊?奇、奇怪什么?”
“嗯……总觉得我在别的地方也见过你。”
敏锐,太敏锐了。不,该说是其他人太迟钝了,也许他的反应才是正常的。然而,过去遇到的人从没有一个怀疑过,这让蜜苪儿忍不住想要拔腿就跑。
“我想是您的错觉吧。”
“啊啊!我想到了!觉得你很像某个人,这才发现原来你跟佛瑞德列克长得一模一样!”
呀啊!蜜苪儿差点失声尖叫。王子天真的道破这件事,兴致勃勃地探头过来观察蜜苪儿。
“亲戚?不过叔父的亲戚里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吗?”
“我是非、非常远的亲戚!”
这么断言的蜜苪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说:
“这不重要,王子殿下,您的玩偶装真是惟妙惟肖耶,连毛都好有光泽。”
既然已经被看穿,那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的了,蜜苪儿重新整理心情,笑盈盈地这么称赞后,王子高兴得脸都红了。
“看得出来吗?这是我今天才拿到的,是只栖息在东大陆的老虎哟。”
“这套比之前的熊适合您耶。”
被称赞而高兴得快要飞上天的王子突然眨了眨眼说:
“你怎么会知道熊的事情?”
“啊……呃、那个……佛瑞德说的!”
发现露馅的蜜苪儿差点哭出来,不过威福利德一点也没有怀疑的样子,倒是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跟他很好吗?”
“呃,是,还不错。”
“……最近我对他的身体有点疑问,害我烦恼到晚上也睡不着。”
蜜苪儿直盯着他看。总是趾高气昂、态度强硬的王子,心里究竟有怎样的烦恼呢?
而且事关佛瑞德,这可就不是别人家的事情了。她不由自主地询问:
“王子,如果您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呢?”
“嗯……其实是……”
威福利德才刚以严肃的表情开口,随即又噤口不语。他盯着蜜苪儿,仿佛自问自答地低语:
“……嗯,是我的错觉吗?我也不了解的自我深层心理让我有那种错觉吗?实际上是我受他吸引了吗?”
“哎?”
当蜜苪儿不解的看着威福利德喃喃自语时,有人轻轻敲了门,然后开门进来。
开门走进来的人是李察。他看到蜜苪儿跟老虎在一起有点惊讶,顿时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一下后,随即开口说:
“打扰了,我不知道殿下也在这里——”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直接关门离开的样子,害蜜苪儿急忙站起来说:
“李察,你别走!”
“瑞福,等等!”
穿着玩偶装的王子也没来由地慌张了起来。他站起来说:
“你误会了呀!我看这位女士单独在这里,所以才跟她说说话而已。”
被两人叫住的李察困惑的看着他们。蜜苪儿穿着不习惯的细跟鞋,如履薄冰地奔向他。
“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她虽然紧张,仍旧鼓起勇气这么说后,便回头对一起帮她留住李察的王子说:
“威福利德王子,很抱歉,我失陪了。”
“啊?哦,好,没关系,你们走吧。”
双脚直立的老虎举起一只前脚放行,蜜苪儿仿佛被那只脚推着走似地离开了沙龙。
◎
在处处都是人的皇宫里彷徨了一阵子,最后两人来到了蔷薇园。
穿过高大的花架后,头上突然有什么翩翩落下。
红色、白色、黄色、粉红色……是各种颜色的蔷薇花瓣。
两人惊讶地抬头张望,随即迎上站在长梯上、戴着麦杆草帽的年轻人的视线。他的腋下夹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满满都是花瓣。
他表情认真地俯瞰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继续撒着花瓣说:
“今天有庆典,这是皇宫蔷薇园的特别礼物,恭喜先到的两位。”
“谢……谢谢。”
李察虽然吃惊,但是仍旧不忘道谢。接着他指着后方的温室问;
“我们能进去吗?每次来的那个地方。”
“请进。”
老老实实撒着花瓣的他,非常有礼貌地点头。在这种日子里还得工作,蔷薇园的管理员也真辛苦。
那个温室并不是以前跟吉克讲话的地方,内部也纯朴许多,虽然还是有放长沙发,但是不见其他装饰品。这才是原本温室该有的模样吧?
在三人座的长沙发坐下后,蜜苪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坐在旁边的李察。
“你常来吗?”
“偶尔会来。这里安静又温暖,正好适合睡午觉。”
看到他如同往常一般微笑着,这让蜜苪儿松了口气。只是,她沉思着该如何开口切入正题,因此两人的对话并没有持续下去。
他说得没错,这里很安静,连衣服的细微摩擦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样的宁静反倒加重了蜜苪儿的焦虑。
然而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蜜苪儿下定决心,重新面对李察。
“那、那个李察,我、对你……”
“没关系,用不着勉强自己。”
蜜苪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被李察冷静的声音制止。
“你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是我不该让你看到那样的画面,对不起。”
“不、不是的,我并不是害……”
她无法说出违心的之论。
那个时候,她觉得毫不犹豫就杀人的李察很恐怖,这是事实。看到他就算被血喷到也无动于衷时,她真的觉得他像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看着蜜苪儿低头不语,李察安慰说:
“你那是正常反应。你过去住的地方不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有人在你面前被砍杀,你当然会害怕啊。”
李察眺望着玻璃墙外的蔷薇园,仿佛自言自语地接着说:
“你跟我的世界相差太远,相处了这么久我才终于明白。”
沉默再度降临。
虽然李察的语气很温柔,但是蜜苪儿却觉得自己被推开了。
的确,他说得没错。如果是平常人,皇宫的骑士跟商业区的面包店女儿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因为彼此根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相互了解,也不需要了解。他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蜜苪儿突然觉得害怕,害怕会被李察拒绝。就像她在一瞬间拒绝杀人的他一样,自己也会被赶出他的世界。
在见到李察之前,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有这样的恐惧。
最近脑海里都是他。虽然觉得恐怖是事实,但是渴望更了解他的心情也是真的。他到底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呢?很想要他多告诉自己一些。
也许这么一来就不会再发生不小心伤了他的事情,也许有一天还能帮助他。
她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却被一句“你跟我的世界相差太远”,轻而易举挡了回来。他是不是心想:反正不会有交集就被来招惹他呢?
不知道是失望亦或是悲伤,总之让蜜苪儿觉得很沮丧。然而慢慢地,她开始感到生气,忍不住开口:
“那种事你说了就算吗?”
“——哎?”
面对一脸诧异的李察,蜜苪儿努力伪装坚强,抬头看着他说:
“你跟我住的世界都一样吧?虽然我们生在不同的地方、长在不同的地方,然而我们现在不是正坐在同一个地方说话吗?别用反正是他人的口吻对我说话。还是你一直以来,都用那种冷酷的眼光在看我?”
“……不,我不是……”
“你先听我说!”
蜜苪儿制止一脸困惑想辩解的李察说话。虽然很讨厌只会像个任性小孩一样说话的自己,然而她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她的眼泪一定会夺眶而出。
“自从我发现自己做出让你难过的事情后,我一直很想跟你道歉,也想要谢谢你挺身保护我,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说呢?你只说自己想说的事,这样是不是太狡猾了?我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觉得你很恐怖。老实说,现在回想起还是觉得恐怖。但是我不会因此就讨厌你,更不会想要离开你。所以……”
蜜苪儿紧握双拳大叫着说:
“所以请你别说,我们的世界不一样这种让人悲伤的话!”
李察似乎傻眼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过看到蜜苪儿上气不接下气时,表情突然变了。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道歉,你别哭。”
“……为什么你要道歉?而且我又没哭,只是有沙子跑进眼睛里而已。”
“你别哭,你一哭我就会非常困扰。”
“有什么好困扰的……”
——他说一看到你哭,就想吻你。
“我才没、没哭哩!我只是太激动而已,是眼泪自己要跑出来的。”
蜜苪儿急忙坚决否认。也许是相信了吧,李察的脸上浮现安心的笑容。看到他表情的蜜苪儿也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着说:
“那个……如果我想多知道一点你的事……如果我这么要求,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哎?”
“你平常做什么工作,在想什么之类的,我希望你能多告诉我一点。我的想法很单纯,人又很冲动,很怕因为自己一时误会做出让你难过的事情……但是,也不是知道你的事之后就一定有帮助,这点我知道……不,如果你觉得我太爱管闲事,那就当我没说……”
看到李察僵着一张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蜜苪儿的要求也愈来愈小声。
果然不想让我了解他吗?就在蜜苪儿心里觉得很沮丧时,李察突然开窍似地呼了一口气。
“……好啊,如果你也说你的事的话。”
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看起来比往常更加温柔。看出李察的笑容并没有一丝勉强,让这一阵子压在蜜苪儿心底的东西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当然会告诉你啊!那我们就互相了解咯。”
“好啊,那先从你开始。”
“是吗?我想想……有很多可以讲的耶……”
蜜苪儿一边想,突然瞄到李察的手腕。这时李察也察觉蜜苪儿的视线,轻轻摸摸着伤痕说:
“已经好了。”
“真的吗?可是才两天而已耶……那天你流了那么多血……”
“这不算什么,这种程度的伤根本比不上跟狼群对战时受的伤。”
蜜苪儿顿时瞠目结舌。
“你跟狼群对战?”
“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察轻松地笑着说。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蜜苪儿觉得愈来愈不了解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也常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问问他才对。
先从在意的事情开始问起好了。
“……李察,为什么我哭会让你觉得困扰呢?”
她想那应该是吉克乱讲的,不过如果不问清楚,这个爱哭的自己可能被迫要非常忍耐了。
李察突然严肃地盯着蜜苪儿。
“那是因为……”
“算、算了!下次再问你。”
胆小的蜜苪儿实在没勇气听答案,只能焦躁地站起来说:
“那下一个问题哦。那个露蒂究竟……好痛!”
不习惯的鞋子让她脚步不稳,手也不小心摸到旁边的蔷薇花丛。一边觉得坐立不安的自己实在很没用,一边往手看过去,结果发现指尖不断有血渗出来。
“哎呀,那边的蔷薇还没拔刺。”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李察一脸认真的这么说,随即拉起蜜苪儿的手来看。
“……啊——!”
看到李察很自然地用嘴巴含住她的手,蜜苪儿吓得声音都变了。
“你、你干吗舔我的手!”
怪声吓了李察一跳,他抬起头来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消毒——”
“我不是说那个。”
“会痛吗?对不起。”
“我就说不是那个了啊!”
蜜苪儿拉回自己的手,将手指摆到李察眼前说:
“今天我一定要说个明白,我一直觉得你实在是少一根筋耶!”
“……少一根筋?”
“我想你自己应该没发现吧?你老是说一些危险的话,而且明明没那个意思,却总是做出让女孩子脸红心跳的事情!啊,我不是说我自己——只是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李察乖乖听完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还说我,你自己……”
“我怎样?”
“我也一直觉得你少根筋的状况很严重耶。只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种叫做少根筋。”
蜜苪儿不解地看着他问: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会突然就舔别人的手哦,你想太多了啦。”
“不,我想其他男人应该也很困惑。”
“怎么可能……我要是有那种本事就不会到今天都还没交过男朋友了。”
“会不会只是你没察觉?”
听到李察如此冷静地分析,蜜苪儿忍不住气起来了。
“你干吗不老老实实承认就好?你绝对比我少根筋啦!”
这场少根筋对决,我绝对不能输!刚才的温驯摸样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蜜苪儿燃起斗志迎战李察。
“——他们好像吵起来了耶。”
赛欧拉斯说。
白百合骑士团跟周遭相关人等为了确认某结果,现在正躲在蔷薇园的树丛里。
他们紧盯着前方的小温室。讲得更精准一点,是紧盯着站在一览无遗的温室内的蜜苪儿跟李察两人。
“那两个人总算找回活力了,这样就够了呀。”
佛瑞德一脸满足。他大大赞扬站在角落那位戴着麦杆草帽的管理员:
“感谢李奥德尔的协助,那场撒花瓣的戏演得很好,一定牢牢抓住少女心了。”
“不敢当,因为我也有参加,虽然只有少少的一注。”
“啊啊,对哦——很抱歉,时间到。”
弹开怀表微笑着这么说的佛瑞德,让其他所有人都深深叹气。
“赌盘结果是‘没出手’,我赢了。”
可恶!悲痛的声音回荡在宁静的蔷薇园里。
“那个没种的家伙——!干吗不出手啦!”
“居然是佛瑞德独赢,啊啊~~玩不下去了!”
“糟糕,这个月该怎么过下去~~!”
“大小姐不是迟钝,是讨厌男人吧?闪躲男人的手段太高明了吧?”
在抱怨与银币满天飞的同时,佛瑞德一边感受着赢来的钱投入手上皮革袋子的重量,一边很愉悦地远眺着温室内部。
“这就证明,蜜苪儿最喜欢的人是我。”
虽然不知道这个宝座何时会让给正在温室内部跟蜜苪儿吵架的那个人,不过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是自己胜利。比起赌金,了解到这么有价值的事实更让他雀跃不已。
“——这里在吵什么?”
一名金发少年推开陷入悲叹中的骑士们从后方出现,刚才穿的虎装已经脱下来了。
“王子殿下,只是一点小余兴而已。”
“余兴?”
一头雾水的威福利德突然察觉到温室内部的情况,非常不高兴地说:
“偷窥?真是一群坏家伙。”
“今天有喜事,这是王太子也参与的传统赌局。”
有人影从篱笆之间往这边走来。看到吉克与丽蒂安娜、凯因与希芙蕾亚都在,威福利德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看别人私会有什么好玩的?我实在很难理解。”
“也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对了,殿下。”
“什么事?”
“我的手臂有什么问题吗?”
威福利德讶异地低头一看,吓得赶紧放手。原来他不知不觉抓住了佛瑞德的手臂,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没、没什么!我走了!”
看起来有点动摇的王子这么说后,便推开人群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突然出现又突然走掉。佛瑞德不解地看着王子的背影,不过他随即重振精神,环顾大伙说:
“好了,赌盘结果已定,我们去喝酒吧!我请客。”
“好耶!走,走!”
“不愧是队长,真大方!”
“……耶?好像怪怪的……那不是我们的钱吗?”
“啊,伯爵,你看……”
顺着特别参加的图书馆管理员亚修乌克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名金发诱人的美女正一脸愤怒地躲在树丛间。
“露蒂?她在那里做什么?”
就在佛瑞德不解地低语时,温室的门开了,还在争论谁少根筋的蜜苪儿跟李察走了出来。
“等等,我——”
“算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将来就算你被坏女人骗,我也不会救你!”
蜜苪儿愤然地疾步往外走,而她的背后有个声音追了上来。
“别走那么快,很危险的。”
“有什么好危险的!我又不会在这里跌倒,你少看不起人!”
仍旧继续往前走的蜜苪儿如此反击。然而当她正要从盆栽旁边穿过去时,有一只脚轻轻从一旁伸出来。
“咦?哇啊!”
原本就已经走得蹒跚,再加上并没有看路,脚被绊到的蜜苪儿就这么摔了个狗吃屎。颜面狠狠地撞上地面,痛得她哀号连连。
“蜜苪儿?”
头上传来李察慌张的声音。才刚说完马上就发生这种事,似乎让他非常惊讶。
“你还好吗?”
在李察的搀扶下站起来的蜜苪儿压着发疼的鼻子,抬头一看,眼前站着的人物让她顿时杏眸圆瞪。
“……露蒂?”
一头金色大卷发披散在肩上的魔女,以睥睨的高姿态轻视地看着她。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居然妄想抢我的李察,你可真大胆……”
一张妆容美若天仙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眼眸死盯着蜜苪儿。
“听吉克说你是佛瑞德的妹妹,对吧?你想靠哥哥的关系争夺瑞福男爵家的媳妇宝座?”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劈头就气势凶凶一副想吵架的样子。虽然事出突然,然而蜜苪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她马上予以反击。
“啥?我才没有要争夺那种东西。不过你是什么意思!要是害我鼻子塌了,你赔得起吗?”
露蒂嘲讽地冷笑着说:
“哼!你那鼻子还有余地塌吗?塌鼻女。”
“什么……!”
“而且还穿了件那么不合身的洋装。那件洋装真可怜,被穿在那种平胸上面。洗衣板。”
“洗、洗衣……”
自己在意的事情一件一件被挑开来讲,深受打击的蜜苪儿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露蒂——”
“李察,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那种洗衣板怎么可能满足你,是不是?”
当李察皱起眉头打算开口说话时,露蒂撒娇地贴了上去。握住他的手臂还不够,甚至连胸部都顶了上去。看到这种情境的蜜苪儿一脸愕然,十分挫败。
她哪有能耐对抗那对丰胸,自己连扮成男人都不会被怀疑呢。
“对不对……当然是大胸部好啊……对面这种平胸女一点乐趣都没有嘛……”
“不会啊,我不觉得。”
“哎呀,你实在太温柔了,不过对这种没看头的人不用留情哦。”
露蒂缠着李察,不断地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满心都是屈辱与惨败感,现正抖个不停的蜜苪儿肩膀。
一看,佛瑞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微笑着说:
“打起精神来啊,蜜苪儿。这世界上有各种喜好的男人,当然也会有喜欢你这种单薄身材的男人。”
蜜苪儿突然觉得晕眩。这一席话完全没有鼓励作用。这到底是想安慰她还是捅她最后一刀?
这时,又有人轻拍沮丧不已的蜜苪儿另一侧肩膀。
“你放心,蜜苪儿小姐。这场胜负赢的人是你。”
有个冷然的声音这么安慰她。
抬头一看,原来是希芙蕾亚。她的后面站着依旧是睡眼惺忪的凯因,连吉克跟丽蒂安娜都在。从她不知道何时开始得知蜜苪儿的名字看来,应该也从这群人当中的某人嘴里听说了替身的事情吧?
希芙蕾亚瞄了一眼抬头挺胸、满脸获胜骄傲的露蒂之后,以很自然的口吻说:
“因为露蒂师姐是男人?”
“——啥?”
蜜苪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唉……?”
丽蒂安娜杏眸圆睁。
这大概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吧?除了惊讶的这两个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没有反应。
李察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重申:
“你会误会也是理所当然……不过露蒂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但是你说要跟我绝交,所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一阵诡异的沉默降临。
“……真的?可是她的胸部……”
看到蜜苪儿一脸认真的咕哝着,希芙蕾亚淡淡地回应说:
“当然是做的。”
“你这个白痴女!谁让你随随便便拆我台啊!”
露蒂吊起眉头愤怒地说。
“做人不能说谎啊,师兄。”
“不是教你叫师姐了吗!你这个爱算计的黑心女,要我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啦!”
“好吧,半吊子师姐。”
总算理解刚才听到的事情是事实的蜜苪儿,高分贝地叫着说:
“也就是说,他是人妖?”
丽蒂安娜仿佛受到沉重打击似地捂着脸说:
“怎么会这样……我才刚打算邀请她来后宫当第三夫人的说……”
即将成为丈夫的王太子计划成立后宫,而一直比丈夫还期待的她,每天都在深思如何将自己喜欢的女性挖到后宫来。当然,第二夫人已经确定是蜜苪儿了。
“对了,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
突然察觉这件事的李察看着同僚们,一群人以看似心虚又似怨恨的心情别开视线。有好几个人因为李察的缘故,这个月生活费全都泡汤了。
当李察狐疑地正想追究时,露蒂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谁是人妖啊,你这个洗衣板!我才不会把李察让给你这种平胸女!”
又叫她洗衣板!蜜苪儿气得火冒三丈。
“你的还不是假的!我会自己长大给你看!到时可别哭丧着一张脸!”
“少吹牛了啦,你这个乡下的野丫头!我从李察十二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耶,我对他的事情可是了若指掌!”
看到卯起来争论不休的两人,男性们开始想退避三舍了。这时佛瑞德笑着说:
“那么,露蒂强制退场。”
遵命!骑士们七手八脚的把露蒂从李察身上扒开,然后一路拖离蔷薇园走了。
另一方面,不停被叫洗衣板的蜜苪儿非常愤怒,大步走向佛瑞德问:
“大龟壳在哪里?我怎么能输给那个人妖,我要回家好好拟订计划才行!”
“你太冲动了,就算你是幼儿身材,只要可爱就够了呀,对吧,李察?”
“你说谁是幼儿身材?李察,你点什么头!”
随手拿出一包零食的李察,以非常熟练的动作将零食丢进正要对他发泄怒气的蜜苪儿嘴里。
“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李察笑着伸手擦擦她的嘴角,蜜苪儿的火气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她心想:
这样就叫做少根筋!他果然浑然不知,这家伙有一天一定会被坏女人骗得团团转。
到时候自己一定又会被抓来当幼儿。虽然有这种自觉,然而却因为零食而火气全消。这样的自己也真没出息。
“……你很快乐嘛,李察……”
后面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李察吓得赶紧把手收回来。追着他的视线回头看的蜜苪儿当场杏眸大张,因为她看到爱德亚德微笑着站在那里。
最近父亲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候还笑得很恐怖,特别是对李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抓住蜜苪儿的心啊……”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这是有原因的。”
“我误会什么了!你不是叫蜜苪儿一辈子只能为了你烘焙面包吗?居然瞒着我偷偷跟她求婚,我想你应该有相当程度的觉悟了吧。”
“求婚……”
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让李察冷汗直流。
“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害蜜苪儿最近都不肯为我烘焙面包!你居然剥夺了我生存的乐趣,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残酷的小子!想求婚还早的哩!如果你这么想要我的女儿,先把我撂倒再说!”
“爸爸,你在说什么!”
蜜苪儿急忙制止突然出现、开始胡言乱语找茬的父亲。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李察只是喜欢吃面包而已啦,他只是很爱那些不常见到的面包而已!什么求婚嘛,你怎么会胡乱想到那里去呢?是没错啦,当我听到他称赞我的面包好吃,说他很喜欢,贪心地想要全吃光时,我是有点高兴……不,身为一个面包师傅,根本无法抗拒这样的言语。所以我很高兴,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突然迸出想都没想过的单字,让蜜苪儿脸红心跳。“求婚”对十六年来没有交过男朋友的少女心而言,实在是太过刺激了。
“……哦……”
低吼声让李察戒慎恐惧地往那边瞄去。一看到充满杀气的微笑,令他倒抽一口气。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啊,李察。没想到你这么爱吃面包……”
呵呵呵……爱德亚德诡异地笑着。蓦地,他狠狠瞪着李察,并且指着他大吼宣告:
“到此为止了!我比你深爱蜜苪儿千百倍!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很讽刺地,拯救皇宫脱离魔手的勇者却因此遭到嫉妒,被迫接下战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