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蔷薇园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花朵。
蔷薇园最深处,绽放着黄蔷薇的东园温室是三人唯一能齐聚一堂的场所。
“——艾莉娜·达尔顿?”
亚修乌克推推眼镜反问。担任皇宫图书馆员的他记忆力颇受好评,然而他绞尽脑汁的回答却违背了众人的期待。
“对不起,我不记得这个人,我没去过离宫。”
“是吗……”
李察喃喃地说。他抬头望着正将茶注入桌上杯子的年轻人问:
“你记得吗,李奥德尔?”
将麦秆草帽挂在脖子上的蔷薇园管理员严肃地回答道:
“很抱歉,我是常常陪着上离宫,但是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是吗。”
“李奥德尔根本不记宫女的名字,而且也有可能是假名,或许看到人会想起来——她有什么问题吗?”
一脸沉思的李察轻蹩眉尖。
“就算是假名,也一定是玛莉露夏身边的人。那个公主对事情太过了解,项链也是真的。而且——她似乎很在意公主殿下。”
亚修乌克跟李奥德尔相对而视。
“这……是不是该加强监视?”
“佛瑞德跟凯因会帮忙。只是我无法陪在公主殿下身旁,让我有点担心。”
“伯爵的妹妹现在不是陪在她身边吗?应该足够陪伴她吧?”
“是没错……”
看到李察支吾不语,亚修乌克噗嗤地笑了出来说:
“我了解你的心情。她穿男装的时候还真像莎拉小姐,年纪也差不多。”
“……”
“表情比脸蛋更雷同吧。是蜜苪儿小姐吧?那位小姐跟莎拉小姐一样会穿着洋装爬树、赤脚在庭园里横冲直撞呢。”
“亚修乌克。”
李奥德尔严肃制止,亚修乌克连忙噤声,很抱歉地低着头。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怀念。”
“没关系——因为我也想着同样的事。”
不用他说,其实自己早就发现了。
明明早已是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人,却偶尔如同梦幻般地出现在眼前。明明知道那只是错觉,也很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一名叫做蜜苪儿的少女,然而错认的那一瞬间总叫自己差点无法呼吸。
也正因为心里觉得愧疚,跟蜜苪儿之间弥漫着尴尬气氛的现在这种情况,比自己所想像的还要令自己痛苦。
“对了,你脸色很差耶——你昨晚喝酒了吗?”
看着两人试探的眼光,李察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别理我……”
接下来必须外出,然而他的宿醉却没有醒。
◎
白天的陆费伦有着跟夜晚截然不同的热闹风貌。
蜜苪儿穿着宫女的服饰,披着披肩,站在某建筑物前。
艾莉娜就是来这家店。这是她亲眼看到的,绝对没有错。听路人说,这是一家娼馆——
(她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想要调查她的瑟西莉亚听说自己前几天在娼馆街跟丢她的事情,也是一脸不解。
正当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该不该进去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拍拍她的肩膀。
“哎呀,这可真巧啊,小姐。”
回头看的蜜苪儿杏眸圆睁。前几天在陆费伦遇到,遭到抢劫的老人面带微笑地站在眼前。
“你是之前那位——呃、汤玛士先生,对吗?”
回想起分手前得知的名字,向老人确认,便见他很高兴地点头说:
“前几天谢谢你了,蜜苪儿小姐。你今天一个人吗?”
“是啊。那之后你身体还好吗?”
“很好。你真是一位好心的小姐。我看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娼馆前徘徊,想进去看看吗?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陪你进去。”
“呃,可是……”
正当蜜苪儿犹豫该不该接受老人亲切的提议时,突然一阵女人的怒吼声插了进来。
“色老头,你还在这里泡女孩子!你这么做的时候李察他——”
怒吼着冲过来的金发女子一看到蜜苪儿随即噤口。下一瞬间确认对方是谁,两人同时尖叫了出来:
“人妖!”
“洗衣板!”
在这一瞬间之后,叫骂声此起彼伏。
“你有资格说我吗?看看你自己的假胸脯吧!”
“谁是人妖!你这个矮不隆咚的小丫头!”
“咦,你们俩认识吗?”
汤玛士一脸慈祥地介入,那位自称魔女的金发女突然回神,僵着一张脸说:
“对了,没时间跟你抬杠啦,李察被恶女绑架了啦!”
“绑架?”
蜜苪儿杏眸圆睁,急忙追着快步往前走的露蒂。
“不快点找到他,事情可能就无法收拾了。今天究竟是谁干的?塔蒂安娜?伊娃?碧昂卡?……说不定是克拉丽莎。”
“喂,喂,李察那么受欢迎吗?”
听到蜜苪儿讶异地这么问,露蒂猛然回头说:
“你眼睛瞎了吗?那种帅哥怎么可能不受欢迎!——不过全都被我挡掉了,李察本人并不知情就是了。”
露蒂很满意地加了这一句。蜜苪儿突然被露蒂嚣张的气焰吓到,她想了一会儿后开口问:
“露蒂,你真的喜欢李察吗?”
“哈啊?现在还问这个……”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引人注目的华丽美貌,还有自豪的苗条身影,然而这位自称魔女之人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看他的行为举止就知道他对李察抱有好感,然而蜜苪儿过去身边并没有出现过这种性向的人,所以无法判断他究竟有几分真心。
看到蜜苪儿一脸认真地这么问,露蒂似乎愣住了,连带的也收起了毒舌。
“……我看你似乎误解了,我并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更讨厌女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打扮成女人——”
“你管我!这是我的兴趣啦,有什么问题吗?”
露蒂眉头倒竖,很不屑地哼了哼说:
“李察就像我弟弟一样,我当然要保护弟弟不被一些莫名其妙的花痴纠缠。”
“弟弟……也就是说你比李察大?”
“闭嘴!你再敢提年纪我就杀了你!”
“干嘛啊,有必要那么生气吗!我只是想你比我想像中大而已。”
“你这就叫做多管闲事!”
两名少女就这样在白天的闹区争吵,往来行人纷纷投以关注的眼神,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露蒂瞪了一眼这些人后,便满脸不爽地再度迈开脚步。
“……最早捡到李察的人是我,我有义务保护他到最后啦!”
“捡?”
“哎呀,说人人到,那不就是他嘛。”
顺着汤玛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的茶屋门口有一道类似李察的背影。一名陌生少女跟他面对面坐着。
“那个人是李察的女朋友?”
“怎么可能,你白痴啊!”
露蒂咬牙切齿地嚷嚷后,恨恨地瞪着她说:
“那是做针线活的女工史黛拉……仗着以前李察曾在路边帮过她,就一直不知廉耻地靠过来。可恶,那个死小孩……”
“喂,没必要那么说吧?虽然看起来比我小,不过也不像是小孩。”
蜜苪儿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也是有点疑惑,因为跟李察在一起的少女远比想像中还年幼许多。
“她今年应该是十三吧,李察帮她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小鬼,一有什么事就把李察叫出去。”
“喔呵呵~来娼馆街跟幼齿女密会,这孩子可真懂门路。”
听到汤玛士很佩服地这么说,蜜苪儿不自觉捂住脸颊说:
“怎么会……李察怎么会有恋童癖……”
“总之先靠近一点吧,在这里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三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阴暗处,一步步靠近茶屋门口。他们假装是客人,不着痕迹地找了一张跟李察他们那桌隔了一张桌子的空桌坐下。
虽然是面对马路的座位,不过因为客人很少,所以他们讲的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李察先生,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很不想麻烦你。”
“你的朋友也在陆费伦工作?”
少女好像在跟李察商量什么,李察很认真地看着少女。
“是啊,她叫丽娜。她好像跟一群心地不良的人交往,我很担心她。她之前也跟有钱的客人离开过好一段时间,我想也许这次也是一样,只是已经两个月没有她的消息……”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上官府那边说一下。”
“谢谢你,李察先生。”
“——她有什么特征吗?”
“嗯……她年纪大概十七岁左右,有一头偏红的棕色头发,长得很漂亮喔,在店里也很受欢迎。”
“哦。”
“看你完全没兴趣的样子。你总是这样,来陆费伦也都不玩就走人,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少女嘟着嘴,偷瞄李察的反应。露蒂眸光一闪。
“死小孩!居然诱惑李察……!”
“嘘!”
“他不可能看上你这种小鬼啦!”
“露蒂!你讲话太大声了啦,而且男人样都跑出来了!”
蜜苪儿急忙拉住差点跳出去的露蒂。正当他们俩纠缠不清、手忙脚乱时,少女发现了他们,一脸讶异地看过来。
“那些人在干什么?”
“嗯?”
正在喝茶的李察回过头。他看见隔着一张桌子的那一头有三个人纠缠在一起,接着蓦地瞪大了眼睛。
看到李察噗地一声把茶喷出来,少女惊叫:
“李察先生?”
“啊啊,被发现了啦!”
蜜苪儿因为太过尴尬而红了脸。明明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这下倒好像来偷窥李察跟人私会的现场一样。
不只喷茶,还倒呛一口的李察看起来有点不安。这时汤玛士从背后慢慢靠近他说:
“这不是我亲爱的外孙吗?居然大白天能在这里遇见你,这可真是奇遇啊。”
李察一惊,抬起头说:
“男爵……”
“外孙?”
蜜苪儿愣愣地望着两人。相对于脸部表情有点僵硬的李察,汤玛士看起来相当愉悦。
“耶……?你是李察的外祖父?所以你是瑞福男爵……”
“你不知道还跟他混在一起?没看过这种呆瓜。”
“因、因为……啊啊啊!”
不理会径自惊讶的蜜苪儿,露蒂跟汤玛士一拥而上围住李察。
“不是叫你别靠近陆费伦了!又被色女绑架了怎么办!”
“我才在想你怎么都不回家,原来是泡在这种地方呀,你这个坏孩子。”
“…………”
被围剿的李察单手撑着额头,非常沮丧的样子。
几天前半梦半醒间偷袭了她,昨天大声斥责让她流泪,今天还让她目击到这个场面,而且她似乎跟男爵已经认识了。
(天啊……)
陆费伦的店家有三成的经营权在瑞福男爵手上。忘了外祖父是个工作狂,住在格林希德期间总是会来巡视店面,还约在这里见面,这是他最大的错误。
在三人的出现破坏了李察的约会后。
因为露蒂坚持一定要送李察到安全的场所,所以回程只有蜜苪儿跟汤玛士两个人。
“公爵阁下非常照顾我,再加上你还救过我,我想我得要亲自上门致谢才行。”
“你跟爸爸很熟吗?”
“那是当然……阁下还在皇宫时我就认识他了,我还曾把李察托付给他一阵子呢。”
“托付?”
男爵沉思了一会儿后,微笑着看着蜜苪儿说:
“你知道李察为什么会从西亚兰来这里吗?”
“知道。我听说他父母双亡,之后男爵你把他跟妹妹一起接过来。因为你女儿是李察的母亲,对吗?”
“嗯嗯,原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呀。大致上是没错。”
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语地说。
“别看我这样,我常常搭船往来世界各地,把李察接回来的那个时候,也是必须要立刻出国才行。我觉得留他一个人在家很可怜,于是将他托付给公爵阁下,让他到莫里兹城堡疗养。”
“疗养?他生病了吗?”
“没有,只是来亚德马利斯的时候受了点伤,为了让他好好休养,所以才让他去莫里兹城堡静养,那是二月还是三月的时候吧……后来,公爵阁下还运用关系让他进入贵族学院,公爵阁下实在太照顾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
看到父亲意料外的另一面,蜜苪儿有点感动。想到他们从以前就那么有缘,更是感慨万千。
这时汤玛士不知道想到什么,呵呵地笑了出来。
“不过,今天可真好玩,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我那个外孙那么慌张的模样哟,看来在闹区约会被你看到给他很大的打击。”
“怎么会……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不过我也稍微安心了。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
听到汤玛士很感慨地这么说,蜜苪儿不解地看着他。
“老实说,我没跟李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我老是在工作,很少回家,李察从学校出来后就搬进骑士的官舍。就算是学生时期,一有长假佛瑞德大人就找他去莫里兹城——所以,李察会喜欢你,我能理解。”
“哎……我?”
“那小子的父母走得早,跟亲妹妹也一直分隔两地,我虽然是他的外祖父,但是对他而言几乎像是个陌生人。我想他看到在家人的宠爱下成长,兄妹感情也很好的你,一定句的很向往。”
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蜜苪儿困惑地沉默了下来,她从没想过李察会如此看她。
(对哦,李察有一个妹妹。明明是兄妹却无法一起生活,跟我们家一样……虽然不知道内情,不过他们是否也会见面呢?)
佛瑞德去当养子之后的几年,自己都寂寞到无处可说。随着年纪的增加,渐渐也习惯了,而且佛瑞德有事没事也常常回家来玩,因此慢慢也就不在意了,然而这应该是稀少的例子吧,一般只要去当了养子,就不会再跟老家有所牵连了。
“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
“……男爵一开始是把李察跟妹妹一起接回来的,对吧?那么为什么只有妹妹送给别人当养女呢?”
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复杂的内情,然而一想到李察的心情,她就忍不住想问。
也许是察觉蜜苪儿的心意吧,男爵的目光里透露着慈祥。
“原因很多,导致他们无法在一起生活,而且妹妹也不知道李察是自己的亲哥哥。”
“什么!……为什么?”
“分开的时候妹妹还小,考虑到领养人那边的情况,大人们决定隐瞒哥哥的事情……虽然觉得不忍,但是也许这样的安排对他们俩都好。”
“那有那样……”
不能告诉妹妹自己是哥哥,他的心里会有多苦啊!蜜苪儿完全没想到他心里有这样的痛。
“李察不想跟妹妹一起生活吗?”
“就算想,他也不会说出口。关于这一点他太有分寸了。虽然我知道他很在意,但是我也无能为力。”
“……”
说不定……蜜苪儿在心中自言自语。
回想起他对待自己的方式,就像是哥哥疼爱妹妹的感觉。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呢?
就在这么想的同时,脑海中突然浮现某种可能性。
(说不定“莎拉”是他妹妹的名字……?)
“蜜苪儿小姐,你真是好心肠,还会担心李察。如果可以的话,请直接叫我汤玛士好吗?”
“啊?好,汤玛士先生。”
“啊啊,我能再多要求一些吗?能不能请你满足我这老头子的心愿,给我那可怜的外孙一个能够松懈下来的避风港呢?如果你能当我们家的媳妇,叫我一声外公,我会非常非常高兴。”
“好……我会考虑。对了,汤玛士先生,那个……”
陷入自我思绪中的蜜苪儿根本没注意到男爵的心思,随口答应便接着问:
“李察的妹妹是不是叫莎拉?”
汤玛士眨着眼睛,似乎蜜苪儿突然转移话题让他愣住了。
“不是,完全不一样喔。那个人是谁?”
“啊……不是啊。”
第六感完全不准,蜜苪儿非常失望。
回到皇宫的蜜苪儿在晚上终于恢复自由。
她去向丽蒂安娜道歉,说明自己有一阵子无法出席编织会,结果被丽蒂安娜不断挽留,很难脱身。她对丽蒂安娜说,很抱歉已经答应要陪她,但是如今毛线被窃,自己也无计可施,并答应明天来陪她喝下午茶,请丽蒂安娜原谅自己,这才让她放了自己。
(接下来要去白蔷薇宫殿。不知道艾莉娜回来了吗?)
在那之前得要先换衣服。蜜苪儿往白百合宫殿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让她停下脚步。
“我不会再迷惑了。因为你是你,而她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如此断言地呐喊着的是威福利德王子的声音。狐疑是发生什么事了,往声音来源处走去一看,发现王子跟佛瑞德面对面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处。王子今天穿的是狮子装。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殿下口中的那位‘清纯、内敛又可爱的淑女’究竟是谁?”
“我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她之前还跟我们一起在瑟西莉亚的宫殿嘛。”
“……我没有印象耶。”
佛瑞德似乎真的不清楚。威福利德伸出右前脚指着佛瑞德继续说:
“我说我不会横刀夺爱!我只是想解决现在这种奇怪的现象!”
“原来如此。看你这么可怜,我会帮你,请说说你的具体解决办法啊。”
“……你要帮我?你在打什么主意?”
“先去泡温泉吧?你之前不是邀过我。”
威福利德急忙后退。
“开、开什么玩笑!如果真去泡了,事情就无法挽救了——”
“偶尔坦诚以待也不错。”
“你说什么?你这个混蛋不懂什么叫羞耻吗?”
相对于威福利德的焦躁,佛瑞德显得悠然自得。他的视线突然停在王子的玩偶装上。
“这件玩偶装真酷,能不能借我?”
一说完,他立刻开始脱上衣。一旁的威福利德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在做什么?”
“殿下你也快脱啊,之前我不是把我的白熊借给你了?这次换你借我了。”
“那也不必在这里脱衣服啊!”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都是男人呀。”
佛瑞德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脱到只剩一件衬衫时,毫不犹豫地开始解领巾。
威福利德的脸抽搐着,用前脚捂住自己的眼睛。
“别脱了啦啊啊啊啊————!”
紧张的尖叫声划破宁静。
讶异地看着两人对话的蜜苪儿,一听到威福利德的尖叫声急忙跑上楼梯。
“你在干什么?你这根本是欺负他!干嘛突然脱衣服啦?”
看着突然出现的妹妹,佛瑞德一脸扫兴地说:
“啊——啊,只差一点的说。让他明白是为了他好吧?”
“什么为殿下好啊!你看看,害他又吐血了……威福利德王子?”
单脚跪地、垂头丧气的狮子用前脚捂住自己的脸,而血就从前脚的指尖狂滴下来。
“哇啊啊啊!你振作点————!”
“血气方刚的家伙……”
蜜苪儿泪眼婆娑地蹲在旁边,而佛瑞德则是一脸无奈地这么喃喃自语。
◎
瑟西莉亚站在窗边,眺望着夕阳西下的风景,陷入沉思中。
她的右手上拿着一封信。她要离开玛莉露夏的茶会时,那边的宫女偷偷塞给她的信。
‘我知道公主您的旧名,某天如果能跟您密谈,那真是我最高的荣幸。——艾莉娜·达尔顿’
信上只有两行。然而光这两行,瑟西莉亚就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
瑟西莉亚不记得这名叫做艾莉娜的宫女,对她的名字也没有印象,毕竟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她真的是身边的宫女吗?瑟西莉亚连这点都不确定。
据蜜苪儿说,艾莉娜在陆费伦的娼馆出没。瑟西莉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全都是雾里看花。
能确定的只有她知道瑟西莉亚的本名,以及她绝对不会带那名公主去西亚兰这两件事而已。
兄长跟伯爵应该已经发现瑟西莉亚指使蜜苪儿去调查事情了吧。要是让她陷入危险,会对不起瑞福卿。原本以为监视艾莉娜的行踪,就能了解玛莉露夏的目的,然而现在看来还是停止跟踪比较好。
“——找我有什么事?”
突然察觉背后有人,瑟西莉亚不悦地开口问。
“我来拜见公主殿下。”
“……我不是供人观赏的物品。”
瑟西莉亚紧蹩眉头,依旧望着窗外。
“你不是正忙于公主殿下的护卫工作?能来这里吗?”
“我现在休息,没关系。”
“就算有休息时间,也不要总是往我这里跑,何不去沙龙好好睡个午觉?每次都要麻烦我陪你,你能不能也替我想想?”
虽然她总是这种态度,但是显然今天的发言更加不可爱,不过他仍旧没有生气。
“那么我等等立刻就走,请先让我看看你。”
沉稳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穿着制服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让她转头过来。
温柔的笑容突然蒙上一层担忧。
“你的脸色不好耶,怎么了?”
“没有怎么了。”
“——我看看。”
抚摸着双颊的手抬起她的脸颊,瑟西莉亚一看到脸庞靠近,反射性闭上眼睛,觉得有个温暖的东西贴上额头。
“……看来没有发烧。”
紧贴的额头分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瑟西莉亚虽然装作平常心,然而却无法阻止脸红。
“你到底要把我看作小孩子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要十四岁了耶。”
“啊啊——对不起。”
看到瑟西莉亚哼地甩头转向旁边,李察笑着放开她,然后什么也没做地离开窗边。
“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会请御医过来看看,如果开药了,你要按时吃哦。”
感觉他真的会就这么离开,瑟西莉亚不自觉唤住他:
“瑞福卿。”
“是。”
“……你真的要回西亚兰?”
回过头来的李察脸上顿时表情全无,随即又立刻面带微笑地回答:
“有一天应该会吧,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
“站在窗边会着凉,请到里面去吧。”
李察这么说后,便转身离开房间。
蜜苪儿急忙缩回头,拔腿就冲出回廊。
她直接冲出白百合宫殿,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后才终于停下脚步。
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并不全因为拼命奔跑的缘故。
(……那个果然是吧?怎么看也……像是那个吧,他们两个……)
她完全没有想偷看的意思,只是不经过那两人所在的那间房间,就无法回到自己暂居的房间,她听到有人说话,随意一探而已。
(怎么办……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李察慢慢靠近站在窗边的瑟西莉亚,脸非常自然地贴上去——
两张脸分开之后,李察温柔地笑看脸颊红润地撇过脸的瑟西莉亚。
早知道瑟西莉亚很信赖李察,而李察也很宝贝瑟西莉亚,没想到两人已经进展到会在没人的地方接吻。
(但是,那两个人年纪还差满多的耶。李察十九岁,瑟西莉亚好像才十三岁。尽管恋爱无关年龄……该不会李察真的有恋童癖吧?虽然瑟西莉亚也不算是稚女……不,就算李察喜欢幼女,我也不会以异样的眼光看他!只是,公主跟骑士能在一起吗?而且瑟西莉亚公主不是喜欢佛瑞德吗?)
惊讶与混乱让蜜苪儿的思考乱成一团。捂着苍白的脸庞,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说不定那个时候李察说的不是“莎拉”,而是“瑟西莉亚”……?)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这么一想,更增添了真实性。
“蜜苪儿?“
“哇啊啊啊!”
突然有人叫她,让蜜苪儿吓得跳了起来。一回头,发现出声的人是李察,让她更加惊慌。不知道何时被追上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概是蜜苪儿狼狈的模样让他惊讶吧,李察有点目瞪口呆。看到他不经意地靠近,蜜苪儿整张脸红了起来。
“没没没没有啊!”
自从在临时寝室被半梦半醒的他抱过之后,每次他一靠近就心神不宁,很想逃跑,再加上看到他跟瑟西莉亚那一幕,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跟他说话了。
“我、我很忙,先走了!”
虽然知道自己离开得很不自然,然而还是忍不住掉头想跑。没想到……
“请等一下。”
在被喊住的同时,手臂也不客气地被抓住。
察觉蜜苪儿的颤抖,李察一脸犹豫地放手。
“那个……我一直很想跟你道歉,对不起,昨晚对你这么大声。”
蜜苪儿顿时全身僵硬。想起昨晚的事情,让她更觉得无地自容。他不需要道歉的,反而是自己应该道歉,让总是温和的他破口大骂,是自己不对。
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对望,周遭弥漫着沉默的紧张气氛。
自己也应该快点道歉。然而愈是这么想就愈是焦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脱口问瑟西莉亚的事情。
也许是害怕蜜苪儿逃吧,李察并不像以前那样强势地缩短彼此的距离,他只是焦急地叹了口气,一脸苦恼地开口说:
“还有……关于临时寝室的事情……”
蜜苪儿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看到她的反应,李察也有点动摇,眼神四处飘移。
“那个……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那个……待会随便你怎么打我都可以……”
蜜苪儿根本无暇思考李察吞吞吐吐、意思不明的辩解,只是一味地盯着他的嘴唇。刚才看到的情景再度复苏,思绪飞往别的方向。
(这个嘴唇跟瑟西莉亚公主……原来他们是不为世俗所允许的恋人……!)
“对、对不起、那个……”
看到瞬间双颊泛红的蜜苪儿,李察开始觉得焦急,不自觉往前逼近一步,这个举动让蜜苪儿的思考能力破了表。
“对、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因为太过激动,蜜苪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这么喊后,便不理李察的呼唤,匆忙地逃离现场。
正当蜜苪儿想找个地方独处,让自己冷静下来时,恰巧跟一名从图书馆那边走过来的青年错身而过。
“——蜜苪儿?”
听到有人叫她,蜜苪儿回头一看,而对方正好也停下脚步望着她。
那是一名戴着细框眼镜的黑发年轻人。长长的刘海分梳两旁,套着一件造型有点特别的黑色外套。
他展开笑颜,随即张开双手抱住蜜苪儿说:
“嗨,真巧耶!”
“喝!”
霎时睁大双眼的蜜苪儿随着一声吆喝声,拳头也跟着挥了出去,一拳正中对方的下颚,让他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你……你干什么啦!”
“那是我的台词吧!你是谁啊?哪来的变态?”
没想到在皇宫里会遇到这种变态,蜜苪儿握紧拳头,气呼呼地瞪着对方。
“不过是打个招呼嘛!女人别用拳头揍人啦!”
“你这个变态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要不要我再送你一拳?”
“等……等等,冷静点!还有,我不是变态!”
拿掉已经歪掉的眼镜,男人蹒跚地站了起来。
“好啦,是我不对啦,我一不小心就露出以前的习惯抱住你,原谅我,蜜苪儿。”
“……你是谁?”
他好像跟自己很熟,但是蜜苪儿的脑海中却没有印象。她有点毛毛地开口问,而对方似乎有点受打击。
“看来你完全忘了我……是我啦,希斯。”
蜜苪儿直勾勾地盯着僵着一脸笑容的男人。
“呃……你就是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希斯……?”
“是啊,蜜苪儿。”
听他这么一讲,蜜苪儿才对他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有印象。之前看到他只觉得他是个浪人,然而这次给她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你干嘛打扮成那样?不是变装吧?”
“我来工作。倒是你,我没想到你是一位可以进出皇宫的千金小姐,太令我意外了。”
“你说的工作是?”
能够出入皇宫的人,应该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然而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贵族。他从图书馆那边走来,那么他是学者或学生吗?但是也不怎么像呀。
“关于这件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吗?”
“记得什么?”
“上次跟你分手后我就一直在想……”
希斯紫灰色的眼眸凝视着蜜苪儿说:
“你是圣杰尔威人吧?史基斯蒙五号街的面包店的女儿,对吗?”
“呃……?”
“你常跟希力尔、雷坎特一起玩……你是那个蜜苪儿吧?”
听到一连串熟悉的名字,蜜苪儿顿时杏眸圆睁。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谁?”
“我都讲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没想起我吗……那,‘银狮座’的魔术师呢?”
“银……”
那是圣杰尔威的一家剧场,专门举办流动剧团及艺团的表演,价格便宜,可以欣赏到戏剧、音乐、魔术等各种表演,蜜苪儿从小就是那里的常客。
她终于想起曾在那个剧场待了半年的年轻黑发魔术师,啪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你是那个希斯?银狮座的那个美形笨蛋……”
“喂……什么笨蛋啊。”
“是拉蒂亚阿姨跟苏菲她们说的,说你长得那么帅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那些嫁祸……”
“那你真的是那个魔术师笨蛋咯!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相对于僵着一张脸呻吟的希斯,蜜苪儿的声音非常亢奋。她以前常常受他照顾,有传言说他的目标是蜜苪儿的母亲茱莉亚,不过她不会忘记他曾请她跟剧团里的孩子们一起吃饭,还带她到处逛剧场的恩情。
“别叫我笨蛋啦——算了。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耶。”
“我也是,你为什么会在皇宫里?有魔术表演吗?”
“不是那方面的工作,是我的本业。看你穿那个样子在皇宫里走动,是到你哥哥的养父家作客吗?我记得你哥哥的养父家很有钱。”
“这有很多原因,我无法详细解释给你听……”
一言难尽地开口诉说的蜜苪儿突然杏眸圆睁。
李察正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看他四处张望的模样,应该是在找蜜苪儿。
“怎么了?”
希斯不可思议地看着蜜苪儿突然的怪异举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李察,表情也微微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有人在追你?”
“嗯……嗯。”
“——跟我来。”
希斯拉着僵在原地的蜜苪儿走出庭院,蹲在树林后压低声量对她说:
“要我去警告他吗?还是替你揍他一顿?”
“不用了!他不是坏人,他人非常好!是我自己想逃——”
“你太大声了啦。”
希斯用手捂住蜜苪儿的嘴巴后,再度抬起头看。他看到从回廊那头走过来的李察一脸心事重重地到处张望。
“……那家伙是亚德马利斯王国的贵族?他是不是西亚兰人?”
直盯着李察看的希斯低声这么问。嘴巴得到自己的蜜苪儿点头回答:
“我是听说他是西亚兰人……你怎么知道?”
“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这位看起来比直系那些人聪明。”
语气里带点讽刺。
一直到李察的身影消失为止,希斯的目光始终紧紧锁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