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传来圣歌的回音。
祭祀神明的正殿后方的祭坛厅。穿过入口的那道门,纯白的花瓣突然从头顶翩翩飘落。
的确有这样的神话。进入神圣的殿堂时,只有被神祝福的人会有白色花瓣之雨从天而降以示证明。
就在李察想起这个神话而抬起头时,视野里出现拿着花篮眯眼望着他的白须老人。
「呵呵呵……吓到了吗?」
李察拨掉黏在头上的花瓣,微微苦笑地点头。对方爱胡闹的个性似乎一点也没变。
「欢迎您回来,殿下,这一路上您辛苦了。」
「好久不见了……老师。」
孩童时代,定期造访王宫教导李察各种知识的导师之一——神官长似乎跟八年前没什么两样,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自己长高了,视线的角度跟那个时候不同了。
「您都长这么大了……大家都很期待您的归来,我想他们一定会很兴奋。」
神官长开心地这么说,带着李察往里走。下一厅的小房间里面还有一道门,门后方就是今晚会谈的场所。
「请将剑交给我们保管。」
旁边的年轻神官恭敬地伸出双手。李察瞄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直接解开剑带:
「好,麻烦了。」
「殿下!」
跟随前来的部下发出抗议的声音,似乎很在意徒手进入可能会出什么状况的地方,然而主子毫不犹豫地接受,他们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照做。
看到交出武器一身轻松的王太子,神官长迫不及待地继续说:
「对了,殿下,昨晚来了一位可爱的客人哦,我们一起喝茶聊天,非常愉快。」
「客人?」
「呵呵……殿下您也真有一套啊。」
「……你在说什么?」
看到李察讶异的表情,神官长愉快地含笑催促:
「那件事待会再聊——我们走吧,殿下。」
站在里面那道门前的两名种官伸手拉开左右对开的门。看到在门后方等待的身影,李察也严阵以待。
来聊点往事吧。神官长温和地这么切入正题。
——八年前,西亚兰宫廷里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场瘟疫。」
至今仍不知道正确病名。当时不断在都内扩散的那场瘟疫会因为高烧而出现幻视、幻听,被视为「绝症」。宫廷里最早因为那个疾病而暴毙的是前大公以及他的父亲,也就是李察的父亲及祖父。
「前大公殿下的兄弟、妻儿……许多人都罹患这个疾病,而且几乎都因此丧命。」
「……我跟母亲、妹妹却完全没事。」
李察彷佛自言自语地接着说。跟瘟疫初期的牺牲者,也就是前大公住在一起,接触的时间也很长的这三个人却平安无事。一种不是奇迹或是运气好这种话就能带过去的什么,弥漫在当时的宫廷里。
「人们会因为惧怕原因不明的疾病而求助占卜师,再加上西亚兰原本就是一个相当迷信的国家,人们是发自内心相信占卜的结果,更别说几位占卜师全都异口同声说出相同的结果——」
西亚兰的神明会愤怒,是因为亚德马利斯王国的血统入侵了君主一族——这就是他们获得的「答案」。
据说数百年前,统一大陆的霸主兰斯洛特·亚斯利姆,在进攻当时的西亚兰地区时触怒了天神,之后霸主的血统便成为西亚兰的忌讳,而现在的亚德马利斯王族就是该霸主的血统之一,也就是李察母亲这边的血统。
「在平常的情况下也许可以当作单纯的谣传,然而对于惧怕疾病的人们而言,变成最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广为流传——就在这种情况下,基尔福德殿下站出来了。他打着『排除亚德马利斯的污秽之血』的名目,开始肃清。」
最初的目标,不用说当然就是被嫁祸而被驱逐出境的王太子。
「我想基尔福德是想要找藉口好流放王太子,让他自己登上大公的宝座。那些占卜应该也是设计好的吧?」
听到李察冷静地指出问题点,列席者只是沉默低着头。神官长代表发言:
「我们察觉得太晚了。殿下被驱逐出境后大公开始将处罚的箭头转向其他兄弟姊妹,所有人都被冠上谋反的罪嫌驱逐出境,不服从的朝臣也毫不留情重罚,我听说藏匿他们的他国宫廷及贵族们也遭到池鱼之殃。」
于是从占卜的狂信派导演的王太子驱逐剧,发展成大公家的继承人争夺战,最后又延烧到大陆各国去。然而却因西亚兰跟军事强盛的南大陆帝国结盟,使得西大陆各国无法轻易出手。
「今天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当初都没有阻止大公殿下最初的政策,当然也包括我。」
听到神官长沉静地这么说,贵族们尴尬地交换视线,依旧保持沉默。
李察现在终于了解详细情况了,他叹了口气后开口说: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抱怨,只是想藉此确认一些事情。」
在场列席的有二十多位贵族,每一位都是父亲那一代的朝臣,有的已经离开宫廷,有的仍有现职,今天能聚集这么多人简直就是奇迹,他不想浪费时间。
「首先的疑问是,那些人真的是因为瘟疫而病死的吗?因为死者实在太集中了。该说是太巧合了吗?死的全都是跟大公家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是吗?与其说是瘟疫,我觉得背后应该有什么意图在,这么想才比较合理。」
「当时谣传是因为霸主的血统入侵大公家血脉,因此才会受到报应……」
发言者发现自己的失言,慌张地闭起嘴巴。气氛再度尴尬起来,然而李察并没有理会,打开部下带来的文件说:
「我的个性并不相信那种非现实的说法——我针对当时死于瘟疫的人进行调查,从病状及被认为可能罹患疾病的原委等因素来分析,做了一个假设……不过因为光访查并无法让我确信,因此在徵得同意之下我去了墓地。」
正在看眼前文件的几个人惊讶地抬头问:
「去墓地?该不会开棺验尸吧?」
「是的,不过无法进入大公家直系的墓园,因此只看了取得联络的亲戚约十座墓而已。」
「……殿下您亲自去看的吗?」
「那是当然。」
听到某位绅士惶恐地这么问,李察严肃地点头回答。也许是想像到当时的情景,列席者惊讶地倒抽气。
「结果,每一具都有共同的特征——他们全都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谋杀。」
李察沉静地这么发言后,所有人全都紧张地注视着他。一名坐在他附近、年过半百的绅士颤抖地插嘴问:
「什么意思?」
「我想当时是有瘟疫,然而却不到致命的程度,我也找到许多现在已康复的人,我想你们之中也有不少人罹患过吧?如果是这样,应该可以察觉症状跟死者有很大的不同点。」
看着调查资料,列席者的目光开始游离不定,似乎在寻找这当中到底谁在当时曾得过病。就在这种气氛下,阅读着手边资料的贵族们最后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的确不同。高烧不断,伴随着脱水症状、幻视幻听这些症状是相同的,但是……我不记得有这个『蓝色斑点』、『眼球变红』。」
听到某人这么说,一同阅读文件的其他人也异口同声表示同意。
「但是如果出现这么明显的特征,应该会传出来啊……是因为死者都是大公家亲戚的关系吗?那么御医不可能不知道啊……」
有人提出最根本的疑问来,只见李察轻轻点头说:
「我无法跟当时的御医长取得联系——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吗?」
所有人都蹙眉对看。
「我记得当时因为瘟疫的蔓延,所以他引咎辞职了……」
「不,我听说他也得病了,所以在静养中。」
「我听到的是说他为了研究医学,所以到东方留学了……」
贵族们纷纷说出所知的传言,但是并没有明确的答案。觉得诧异的他们,脸上慢慢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
「或许御医长也跟这件事有关,也或许他察觉了真相被灭口,我无法确定……我想应该有人已经察觉了吧?牺牲者的真正死因是中毒。」
听到李察淡淡地这么说明,所有人全都面面相觎。
「死者全都有大量摄取某种药草时会出现的症状,也就是刚才所说的『蓝色斑点』、『眼球变红』,以及骨灰上会出现『像是蓝色鳞粉之类的东西』。因为是瘟疫的关系,当时并没有人会想要端详遗体,这一点反而被拿来利用,所以才会出现情报的缺失。」
「也就是说,那是被伪装成疾病的谋杀……?」
李察点头回应倾身向前这么询问的绅士,他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
「那种植物微量是药物,过量便成毒。那是珍贵的古代植物,目前找不到野生种,在西大陆的栽培地共有十六处,其中西亚兰国内只有一处……就在这座神殿。」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沉默聆听的神官长。
「其他十五处我都亲自去调查过了。当然也有可能遗漏,但是我不觉得西亚兰国内唯一的栽培地在这座神殿这件事是恰巧,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神官长?」
「……」
「八年前的那一天,你为了替我上课而去了王宫,可是其实是不是有其他理由?原本那一天并不是你上课的日子。」
冷静的声音这么追问,但是神官长依旧只是沉默地听着。双方都丝毫不见激动的神色,场内却弥漫着沉重的紧张感。
「那种药并不是用吃的,而是利用焚烧吸人体内。因为很容易变色,因此没有人会用一般的香炉。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父亲收到了一个全新的香炉,我听说是你送的礼物。根据我的调查,所有死者都收到神殿送的香炉,这是偶然吗?」
「神官长大人,该不会是你……!」
李察制止某人想要逼问而发出的惊恐声音,接着说:
「我不想怀疑你,所以我来跟你确认,请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他只是讲出自己调查到的事实,并不想因此就妄下结论,断定神官长就是幕后黑手。
打破漫长的沉默,神官长终于开口了:
「——太佩服了,殿下,没想到你能调查到这种地步。」
场内开始骚动。李察稍微凝视了神官长一会儿,最后叹息着说:
「告诉我那种药草的人就是你啊……我的导师。」
「神官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焦急的贵族发出斥责。为了召开旧王太子派会议而提供场所的神官长要是跟八年前的事件有关,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掉入陷阱的猎物。大家都露出害怕这点的表情。
「我会说出所有事情,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个人我必须先介绍给大家。」
神官长表情温和地这么说。收到暗号的神官轻轻敲门。
「我请华特伯爵去把他找出来,带来这里了。」
「伯爵……?」
就在大家警戒地这么喃喃自语时,房门缓缓打开了。
在神官的引导下,一名男子走了进来。焦茶色的头发加上蓝色的眼眸、耿直的表情、跟年轻的大公父亲神似的俊俏五官——
在一阵无法言喻的惊愕声中,李察愕然地凝视着该名男子。
「——好久不见了,艾沙尔伯特。」
八年前把他推入地狱的男子就带着微笑站在那里。
「基尔福德殿下?」
「大公殿下……!」
在座的人群中响起混杂着恐惧的惊讶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居然打算出卖殿下……!」
愤怒与焦躁的声音发自随同王太子前来的近卫们。进房间时武器都被拿走了,所以现在的他们只剩徒手。
虽然遭受责难的声音与目光,神官长仍旧泰然自若。他表情不变地缓缓举起手来说:
「各位,请冷静——殿下也请将左手的东西收起来。」
近卫们一惊,转头望过去。在看到李察左手握着短剑后,一行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殿下,所有武器应该都要交出去保管不是吗?」
李察目光锐利地看着仍旧不动如山的神官长。他说:
「很抱歉,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孩子了,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在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的情况下答应你的邀请,请原谅我做这样的准备。」
「你不相信我们吗?」
「我不能简简单单丢掉性命。」
简短回应后,李察再度望向基尔福德。他认为的世仇就站在面前,可是却不可思议地并没有涌现想像中的激动,是因为接到神殿的邀请时就已经觉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各位,请冷静,这一位并不是大公殿下。」
「你在说什么?头发的颜色的确是不同,但是他怎么看也是大公殿下啊。」
听到众人的斥责,李察突然一惊。是啊,没错——
「颜色不一样……」
李察的喃喃声令贵族们讶异地转头看他。
「眼眸的颜色。基尔福德是天空蓝,而他是很深的……蓝色。」
出自自己口中的事实却让他觉得不对劲。李察混乱地撑着头。
(不,不对……基尔福德的眼球颜色是……)
幼年时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教导他念书的哥哥的确有着蓝色的眼眸,跟西亚兰最珍贵的颜色一样,是深蓝色——他一直很羡慕。
当知道哥哥因罹患重病眼球颜色也因此淡下来时,他悲伤地彷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头发的颜色可以染,但是眼球没办法吧?也许生病会让眼球的颜色淡去,但是从来没听说过会变深。
「这一位是前大公殿下的第一公子基尔福德殿下没错,不过不是目前在王宫里的那一位。」
神官长温和的声音让房内一片寂静无声。
看到李察面露困惑,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神官长缓缓地接着说:
「坐在宝座上的那一位是将基尔福德殿下流放,取而代之的冒牌货——他是基尔福德殿下的孪生哥哥,你的第十一名兄弟,艾沙尔伯特。」
这事实简直是晴天霹雳。
「冒牌货……?」
李察凝视着对方,茫然地这么喃喃自语。应该是八年来憎恨的对象却是另一个人,这实在让他无法置信。
凝视着对方,真的相似到快要让他无法呼吸。也许是仇人的脸就在眼前,也许是知道冒牌的事情,他觉得额头似乎冒出了冷汗。
「这是怎么一回事?基尔福德殿下让自己的那个、呃、兄长进入王宫……不,你刚才说是流放。可、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双胞胎的事情啊。」
一名年过半百的绅士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慌张,开口这么追问,周围的人也点头表示同意。前大公的子嗣应该只有六名男子跟四名女子,西亚兰王室不会因为生母的出身低就否认子嗣,只要父亲是大公就会被视为是大公家的人,纳入族谱。
「并没有纪录。他一出生就被送到神殿来了,因此连前大公殿下都不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子嗣是双胞胎。」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大公殿下怎么会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我母亲比其他人还要迷信吧?」
「基尔福德」开口了。顿时场内安静下来。也许是发现注视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好奇与异样,他苦笑着说:
「我突然出现,也难怪大家会惊讶,连我自己都无法置信了……我是在十八岁时得知兄长的存在。某天,我突然不舒服,昏迷了……后来听说那个时候的我曾经一度死亡,但是我自己并不知道……也就是假死状态。我就那么被下葬了。」
听到他讷涩地这么说,在座的人全都惊讶地呆若木鸡,表情微妙地凝视着他。他讲出来的内容非常有冲击性,但是说话的口吻却不像是在讲这种事情。
也许是看不下去,种官长插嘴了。他温和地望着瞠目结舌的李察说:
「刚才殿下所说的毒药的第一位受害者就是基尔福德殿下。奇迹似地,毒失效了,所以基尔福德殿下并没有真的死亡,可是他的兄长却利用这个机会潜入王宫代替他。」
基尔福德点点头,开口继续说:
「是母亲把我挖出来,救了我。虽然我运气很好复活了,但是母亲说我的处境很危险,要我逃走……之后母亲也被谋杀且伪装成病死。我虽然知道详情,但是我除了躲藏起来别无他法,只是没想到后来居然会演变成那样……对不起,艾沙尔,我救不了你。」
怜悯的目光投注在李察身上,让李察觉得有些晕眩,伸手压住眉间。没错,温和的口吻正是印象中的兄长,然而一想到同样一张脸带给他的痛苦,一时之间也无法跟以前一样感到没有隔阂的亲昵。
「……孪生哥哥无法纳入族谱是有什么理由吗,神官长?」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李察开口这么问,就见神官长缓缓地点头回答:
「基尔福德殿下的母亲大人在怀孕时常常做恶梦,她非常不安,于是求助占卜师。占卜出来的结果显示她会生出双胞胎,而先出生的那一个是会带来灾难的孩子。她害怕大公的责罚,因此隐瞒双胞胎的事实,将其中一人偷渡到王宫外,而那个孩子就来了这里。」
「等一下,会被神殿领养,他该不会是——」
「没错,哥哥有超能力。」
这句话让场内再度骚动,每一张脸上都出现紧张神色。如果只是冒牌货那就算了,没想到他还有超能力,这实在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他在神殿的药草园帮忙。神官长先说了这句开场白后才接着说:
「他有触摸手就能了解对方心思的超能力,不过他的能力的发现有瑕疵,这样的人会随着成长而丧失超能力,但是我无法看到他的结局,因为他十二岁的时候在旅行途中患病,就这么成为永远回不来的人了。」
「死了……?那么那位大公——」
「不,他没死。知道他来历的某个人告诉他那件事,伪装他已经死亡把他带走了——应该是这样吧。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在他再度出现在舞台前为止,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出现在舞台前指的是什么,不用明说李察也明白。就是暗杀双胞胎弟弟基尔福德,取代他身分的事情吧。
「是在那场大病时取而代之的吗?」
「对,没错。」
「……原来如此。」
李察低声自语。从那个时候起兄长就不再接近其他弟妹,他对之前常常来找他,教导他功课的兄长的态度转变觉得不解,不过最后也渐行渐远不再往来。反倒是兄长开始重用占卜师,而这件事也影响了现在的西亚兰体制。
就算是孪生子,被问到是否能成功互换身分,他也只能说是有可能。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面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兄长,他对周遭人对兄长——也许是生了一场大病的关系,他的人生观也改变了——的评价也深信不疑。
「……占卜真的好准。」
某人这么说。出生前被判断为「会带来灾难的孩子」的双胞胎哥哥,的确成为西亚兰公国最大的灾难。
「可是,这件事为什么会被拆穿呢?真正的……殿下不知去向,他们的母亲也去世了啊。是谁去调查的呢?」
犹豫着不想叫出他的名字也不想叫哥哥,李察最后选择那样称呼。关于这点神官长并没有苛责他,只是开口答道:
「最先发现调包的人是莎拉·华特伯爵千金。」
「莎拉吗……?」
没想到会听到她的名字,李察瞠目结舌。
「事到如今也无法知道她是如何察觉的,毕竟她已经去世了。后来详细调查的人是在莎拉小姐死后看到她的日记,因而得知这件事的华特伯爵。他一直在寻找基尔福德殿下,后来终于找到他,昨天带他来这里。」
「……」
「殿下,莎拉小姐会被杀害也许是因为她打算弹劾大公的秘密。八年前的那一天,莎拉小姐对我说有事想确认,她希望我在殿下的课程结束后跟她见面,虽然后来我们并没有谈到话……」
面对李察的愣怔,神官长面带微笑继续说:
「我并没有赠送您父亲或其他人香炉,八年前的那天我会突然去替您上课也是恰巧。也许该说是被安排好的偶然吧——其实我也被设计了,殿下。」
从那天之后一直被幽禁的他平静地这么陈述。
得知还有比自己想像中更大的谜团,李察无言地低下头去。身为长子的兄长为了自己的野心陷害拥有王太子身分的弟弟,夺取大公宝座——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那家伙是冒牌的吗……!)
那个冒牌货为了自己的野心,夺取全族人的性命,贬低了身为王太子的他与莎拉的名誉,到了今天还让全西亚兰的国民畏惧,伤害了国家的自尊。想到这里,李察的心底涌现新的愤怒。他努力压下那样的念头,抬起头来说:
「……很抱歉,我还无法整理我的心情,我们改天再详谈吧。」
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话,基尔福德带着些许开心些许复杂的表情笑着说:
「这样也好。」
十八岁的时候遭遇到那种事,到现在正好过了十年了,他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日子一定很辛苦,然而他的笑容看在李察眼里却似乎跟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挥别感伤,李察看着神官长继续往下说:
「你让希斯克里夫,薛伍德卿跟华特伯爵合作,理由也是这个吗?」
「没错。如您所知,几乎所有神宫都无法离开这座神殿,所以我让行动自由的希斯去找他。
我听说伯爵掌握了冒牌大公的事,正积极寻找真正的基尔福德殿下,因此我让他去协助——」
「那么你也知道绑架伯恩哈德公爵千金一事?」
看到李察露出严厉的眼神,神官长一脸抱歉地说:
「作为提供情报的报酬,伯爵要求希斯将蜜芮儿小姐带来。我们真的需要情报,只要得到情报,就能促使殿下归来,我们也能从幽禁中解脱——不过希斯在中途察觉伯爵的异样,对捉拿蜜芮儿小姐一事产生了犹豫。」
虽然李察对于他亲切地直呼蜜芮儿的名字一事感到怀疑,但还是无言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当我接到他的报告时,我说服他为了神殿,现在先听从伯爵的话。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希斯的第六感也许是正确的。我让他继续协助伯爵,把蜜芮儿小姐带到西亚兰国内,这一点是我的过错。」
很抱歉。神官长说。李察满心苦涩地凝视着他,一想到那也是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就无法全然归咎他。结果,只是再度明白蜜芮儿会被卷进来都是因为自己。
「殿下,公爵千金不是跟新娘队伍一起来了吗?从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像是神官把她抓来一样……」
列席者的其中一人不解地插嘴问。只要是有看到华丽的新娘队伍进入王宫的人,任谁都会有这样的疑问吧。
「这件事必须保密……进宫去的那个人是替身,本人在别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解释,场内出现惊讶与理解两派。刚才发问的贵族再度提问:
「也就是说,在华特伯爵的要求下,真正的公爵千金被抓了?但是伯爵抓她做什么,神官长大人?」
「不知道,据说他曾说过要利用来当人质,详情我并不清楚。殿下您知道吗?」
问题转回自己身上,李察思索着回答:
「他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我觉得似乎并不单纯是那样,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有一件事让他很在意。中午联络桥开启时进入神殿的部下带来了佛瑞德的信。
有一项关于华特伯爵的黑色传闻——信上这么写着。并没有具体说明是因为还没有调查呢?还是因为慎重的关系,所以故意没写呢?猜不透这一点所以让他很在意。
「不过华特伯爵掌握到大公殿下是假冒的,还找出真正的基尔福德殿下带来这里。这是因为他是站在王太子殿下这一边,所以才有的作为吧?我想公爵千金这件事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出发点吧?」
「不……他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人。就算是那样,也一定有另外的盘算,虽然企图让大公失势这点应该是无庸置疑的……」
他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会那么执着想要蜜芮儿?他执着的模样太不寻常了,拿「为了得到亚德马利斯王国庇护的人质」这一点当作行动的理由,似乎太过薄弱了些。
(黑色传闻究竟是什么?佛瑞德……!)
他觉得一切答案全都隐藏在那后面。一股沉重的不安涌现。
「伯爵也许有心结……我见到他的时候就有那样的厌觉。他妹妹去世之后他也变了。」
「……是啊。」
跟基尔福德一样,伯爵过去也是开朗温柔的「哥哥」,不过他应该再也无法回复了吧。
「伯爵还在神殿里吗?」
「没有,中午开门时他就离开了。」
「跟信擦身而过啊。」
拧着眉心的李察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抬头问:
「他有说要顺道去离宫吗?」
「不知道,我没问那么多,就时间来看,也许他会去一趟。午后三点从这里搭乘马车出发的话,就必须在附近住宿,就这点而言,离宫是最适合的地方。」
「……」
李察不禁倒抽气。如果他去离宫,也许会遇到蜜芮儿。要是现在发生那种事——
碰碰碰,突然传来激动的敲门声,李察惊讶地回过神来。立刻有一名部下慌张地冲进来说:
「报告!殿下,对岸传来暗号,有两种。」
敏捷地报告的他僵硬着一张脸继续说:
「南边的天空,伊尔塞恩离宫方向染红了一大片,猜测可能是火灾——」
「你说什么……!」
李察踢倒椅子站了起来。
在一片骚动的场内,一名神官打开了窗户。仔细一看,湛蓝天空的一角的确出现淡淡的红。同样走到窗边来的人看到了那样的景色也十分惊讶。
「对了,大公很在意公主殿下的失踪,该不会是肃清——」
「我离开王宫的时候看到大公打算出动亲卫队耶。」
「那么是为了要取公主殿下的性命,所以放火烧离宫……?」
听到从王宫来的人蹙眉这么悄声谈论,李察觉得毛骨悚然。
从离宫到这里再怎么快马加鞭也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到这一点,光是想像现在的离宫变成什么样子就让他十分惊恐。李察苍白着一张脸凝视着划破绽蓝天际的那一抹红,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环视着列席者开口说..
「……很抱歉,请容许我暂停我们的会谈,我要回离宫。」
听到这突来的要求,所有人都面露惊讶。
「殿下?为什么?」
「真正的蜜芮儿现在在那里,跟第五师团的人共同行动……我想她现在应该在爱蜜安娜的所在之处。」
「公爵千金吗?她借住在公主殿下那里吗?」
「不是……我拜托她去接爱蜜,是我……」
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如果是明天,他就能去接蜜芮儿跟爱蜜安娜了。
不好的预感冰冷地从脚底窜起。不过说是预感,其实他几乎是确信了。
「湖对岸的部下传来暗号。我准备了离宫出事与第五师团出事两种暗号,没想到刚才两种都傅来了。」
「可是有第五师团的人在保护她,不是吗?」
「不,包括师团长在内,没有人知道她的背景,而且她知道爱蜜安娜出事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以前离宫出现刺客时也是她率先前去救援。」
「什么……?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千金啊?」
李察没有多余的精神回答瞠目结舌的贵族们,他转头对神官说:
「把剑还给我,我现在立刻要回去!」
「您在说什么啊!居然要回去已经被亲卫队占领的地方,太危险了。」
「殿下您不需要亲自前往,让您的近卫去——」
「除了我没人认识她。」
话一出口,一股强烈的后悔随即袭来。
他不该顾虑到会引起骚动,昨晚就应该将她留在神殿,留在自己的身旁才对。不,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更早将她纳入保护——还是一开始就把一切告诉她,说服她留在亚德马利斯王国。
(冷静——)
自己的判断失误让他几乎晕眩,然而现在慌张也无济于事。他做了深呼吸,试图找回王太子的样子。
「……不光是蜜芮儿,那里还有爱蜜安娜跟她带出来的蓝色宝剑,我要得到亚德马利斯国王陛下的庇护一定需要的那把宝剑,没有其他人知道宝剑在哪里,所以我一定要去。」
抬出亚德马利斯王国的名号,气氛倏地一变。大家都知道如果能接受大国的援助,王太子的回归也能成真。
「但是您就算回去了,有什么因应的对策吗?我想大公应该派了大批的亲卫队去离宫,殿下您只有一个人,能保证将公爵千金以及宝剑两样救出来,同时平安无事地归来吗?」
「不只两样,还有爱蜜安娜。」
李察纠正后接着说:
「我的随从跟马匹都等在湖的对岸,只要快马加鞭,到离宫并不需要多久时间。那里有第五师团派驻,我会要求他们的协助。」
「您这么说,打算怎么到对岸去?您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联络桥开启的时间,如果把桥放下来,立刻会被警备兵发现。」
「不用放下来,我游过去。」
「游过去……?」
追问的贵族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了。沉默地听着对话的神官长笑了出来说:
「是啊,我想如果是蜜芮儿小姐,为了救公主殿下她一定会冲进去。为了别人,那位小姐似乎会发挥堪称鲁莽的行动力。」
他眯着眼,微笑望着李察继续说:
「其实我说昨天夜里来了一位可爱的客人,说的就是那位蜜芮儿小姐。」
「蜜芮儿?——她来这里吗?」
李察不敢置信地反问,就看到神官长露出恶作剧的眼神点头说:
「她来跟我私会。」
「私会……」
「呵呵,开玩笑。其实是这样的,她为了想证明您的无辜,前来请求我出面当您的证人呢,殿下。」
她究竟来做什么?李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过讲到她会来这里的原因,除了这个也不会有别的了。
他多次斥责蜜芮儿的鲁莽,然而她的手段虽然有勇无谋,但是目的全都是为了他。而他回报了这样的她什么呢?
「来请求证明殿下的无辜……」
有人以很意外的声音这么喃喃自语。就在贵族们以有些佩服也有些重新对她改观的表情面面相觎的时候,神官长静静地开口说:
「为了得到亚德马利斯王国当后盾,那把宝剑是绝对必要,必须拿回来。而且如果蜜芮儿小姐人在那里,西亚兰也不能不采取行动,要是有个万一,殿下也不好对国王陛下交代。」
察觉神官长的书下之意,李察抬起头来。他在声援李察的要求。
「的确,要是被认定对亚德马利斯的公主见死不救的话……」
「但是殿下回去实在太危险了,秘密亲卫队就在那里啊。」
「可是也不能放任那些家伙再那样为所欲为了吧?指使他们的可是那位假大公耶。」
场内响起直言不讳的议论。种官长委婉地制止他们,转头对着李察说:
「殿下现在已经不是您个人的存在了,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也都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将希望放在殿下身上,这点您懂吧?」
「……当然。」
「这样您还是坚持要去吗?」
李察环视列席的贵族们,回应他视线的目光里参杂着期待与不安。他就是为了回应与消除那些,才回到这里来的。
「是,我要去。夺回西亚兰之前我绝对不会死,这点我保证。」
坚定的宣言让场内寂静无声。然而还是有一个人无法放弃,仍旧紧咬着问:
「殿下要回归西亚兰一定需要陛下的庇护,您有绝对会取得的保证吗?」
还年轻,而且还是带着亚德马利斯血统的王太子。有人会因此而不安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李察也清楚他们的妥协,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大国的援助要夺回王位是很困难的事情。
「我本身就是保证。陛下曾说过,他在等待可以用不流血不伤财的方法就能跟西亚兰结盟的好机会,为了这个目的,他不可能舍弃会是最方便的棋子的我,这点我能断言。」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有那个价值。他不在乎自己被利用为跟西亚兰结盟的棋子,不过这么一来他也会善用自己的立场到最大极限。
「我已经取得史百兹公国跟罗德尔兰王国的协助了,这点陛下并不知情,我打算当做预留的王牌使用。」
听到西亚兰两个邻国的国名,列席者骚动了起来。他们大概没想到李察已经做到这样,除了亚德马利斯王国之外还有别条线的策略这点让他们很意外。
「我终究是西亚兰人,我要以西亚兰人的身分守护我的国家,这份骄傲我从来没遗忘过,今后也不会。」
场内一片寂静。彷佛被他的决心所吞没似地,每个人都紧紧锁住他的身影。
「我们应该做什么好呢?」
「请你们待在这里就好,不要被大公方面发现,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但是……」
「既然已经知道大公是冒牌的篡位者,我就不打算再安于现状了,我会尽快夺回西亚兰,为此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我希望你们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可以相信您,在这里等候吗?」
「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们。」
已经没有人执拗地想要阻止他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取得大家的信赖,转头望向神官长。
「殿下,下次可以正式介绍蜜芮儿小姐给我吗?」
看着神官长满脸微笑地这么说,李察也轻笑着回应:
「当然——一定!」
在领取神官送来的剑后,李察便转身离开。为了奔向深爱的鲁莽少女,他从王太子变回一名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