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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如来变 第二章 摩诃

1

靠近涩谷车站的天桥下——

自由人岩村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住处。

此时已是过午时分,穿着大衣的岩村盘腿坐在纸箱上。头顶的帽缘下,垂着一头长发。

鼻梁上挂着眼镜,是一副厚厚的圆形眼镜。左眼的镜片,有一半因破裂而遗失,剩下的半边镜片上,也有两道裂痕。

他脸上满布青斑。一开始的红斑逐渐变青,色泽变浓,到了第三天,则完全变成青斑。尤其是左眼周围的颜色特别浓,青得发黑。

岩村的目光朝向人行道,但那并非是凝望某物的眼神。

络绎不绝的行人,忽而向右,忽而向左,有男有女。

小男孩、小女孩、老男人、老女人、胖男人、胖女人、瘦男人、瘦女人、胖男孩、胖女孩、又老又胖的男人、又老又胖的男人的女人、又老又瘦的男人、又老又瘦的女人。

上班族。

粉领族。

家庭主妇。

学生。

有红、蓝、黄、白、黑等颜色、中间色,以及斑驳的色彩。

形形色色的人和色彩,分向左右两边流动。

岩村之事望着眼前晃眼而过的人群。这群人的存在,原本便已离他相当遥远,而如今,彼此似乎更显疏远。

这五天来,岩村一年失魂落魄的神情,就这样一直坐着。巡回采食劳动都是由美莎和踩着三轮车的仙代劳。

美莎和仙两人一同外出前往某处,他们会在傍晚时分返回。至于阿义,从五天前的那一晚起,便一直不见踪影。

阿义也目睹了当时大凤的摸样。

“好痛、好痛啊!”

岩村在倒卧的姿势下,看着阿义一面嚎唧大哭,一面赤着脚逃跑的摸样。

阿义就这样一去不返。

他目睹了极具震撼性的一幕,目睹了大凤变身为狰狞野兽的摸样。

才一转眼的工夫,大凤便将那班流氓全部打趴在地,这一幕也全瞧在岩村眼里。

那是一场杀戮。

犹如欣赏了一场弱肉强食的演出,强而有力的野兽痛宰软弱无力的野兽。

他看到血花飞溅,流氓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那就是过去他所认识的大凤?

这才是大凤的真面目吗?

——不是这样。

岩村努力说服自己。

他很了解哪对温柔、令人心疼的乌黑双眸。哪张脸庞,与大凤变身为狰狞野兽后的脸相互重叠。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大凤?

不,两者都是大凤,岩村心想。

扶起岩村,将他送往天桥下,对他腹部的伤口进行紧急疗伤的人,是值轮道灌。

那是大凤造成的伤口。

只是小伤,山口并不深,不过,伤口附近的衣服已被严重划破。

当时,一名流氓真正想拿岩村当挡箭牌时,背部挨了大凤一击。

大凤的利爪划过流氓的背后,接着扫向一旁,击中了岩村的腹部。

之后,岩村望见大凤跃上了大楼的墙壁。

接着,他看到阿一逃跑的背影,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在他昏厥时,耳中仿佛传来了一阵玻璃音乐般的美妙旋律,感觉有如悲切已极的野兽长吼,缭绕的余音至今仍残存在体内某处,挥之不去。

当他醒来时,道灌正摇晃着他的身子。

道灌正俯瞰着岩村,一脸哀伤的神色。

“你看到大凤那个模样了吗?”道灌问道。

岩村默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算我叫你把这件事给忘了,你恐怕也忘不了。”道灌平静地说道,以无限哀戚的眼神望着岩村。

岩村又点了点头。

道灌沉默不语,抱起了岩村,将他送往天桥下。

之后的两天,道灌一直在岩村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到了第二天晚上,他才告诉岩村,他明天要前往小田原。

“现在就算我不在,你的伤也已经不碍事了。”道灌如此说道。

“你要到小田原……”

“嗯。”道灌回道。“我认识一位名叫真壁云斋的邋遢老头,就住在小田原的风祭。我想去见那老头子一面。”

“和小吼的事有关吧?”

“没错。”道灌回答道。

“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关于这点,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去确认此事。”

“住在风祭的真壁云斋是吧……”

“没错。”

“你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你要是得知有关小吼的消息,可以告诉我吗?”

在岩村的询问下,道灌复又以哀伤的眼神望着他。

“岩村,我跟你说……”

道灌布满皱纹的右掌搭在岩村的肩上。

“你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了,在这方面,你跟大凤两人可说是一个样,不过你们两人所属的星宿各有不用,我知道你喜欢大凤一如爱己,当我奉劝你,还是把他给忘了吧。”

“为什么?”

“因为我有这样的感觉。”

道灌的声音,有着平时所没有的温柔。

“岩村,我也曾经告诉大凤同样的话。你不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仙、阿义、美莎,他们可以,因为他们只能在这个世界里讨生活,不管再怎么孤单寂寞,也还是得在地上睡觉,在地上醒来,即使是死,也得死在地上。

“你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你不妨试着再继续过两三年这样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将会渗进你的骨子里,到时候你就没救了。就算你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最后还是会灰岛这个天桥下。”

“道灌先生……”

“傻瓜!别逼我向人说教好不好,那不和我的本性。我是喜欢你、仙、美莎还有阿义,才会这么说。你应该也很清楚,没有人真正心甘情愿当一个自由人。就连他们也希望你能过正常的生活,不过,正因为他们喜欢你,所以他们担心要是对你说这番话,你也许真的会就此离开,因此才说不出口。”

“我明白。”岩村微微额首。

“所以咯,不管我在小田原打听出什么消息,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岩村点了点头。

就在他点头时,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

“傻瓜……”道灌已满是慈爱的语气柔声说道。

隔天一早,当岩村醒来时,道灌人已不在。

这天中午。拖着三轮车的仙鹤美莎来到了岩村的住处。

“听说小吼到别的地方去了是吧?”

“是道灌先生叫我们来看你的。”

两人一脸腼腆地向岩村说道。

从那天以后,已过了三天,岩村只是茫然地将目光投向川流不息的人群。

身穿黄衣的人、身着红服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年轻人,一一从他眼前经过。

岩村的目光焦点,没有摆在任何一位行人身上,他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

在岩村的视线中,身穿黄衣的人、身着红服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年轻人,一概不存在。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岩村的眼里只有人。

虽然眼前没有任何人驻足,但始终有人接踵而至。尽管人们一一走过,却还是会有其他人随后递补。时间也同样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九十九凝望着岩石,想发现石头背后的宇宙时;岩村也正凝望着人群,看着时间流逝。

时间、宇宙、都是相同之物。不论是由岩石到宇宙,或是从人类到时间,都是相同之物。宇宙和时间归结的终点,一样有人的存在。

“小吼……”岩村喃喃自语道。

强烈、鲜明的景象,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鲜血。

“忘了吧。”道灌曾经想他这样说道。

然而,如此深刻鲜明的景象,如何能忘?

“你不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道灌还说过这么一句。

我真的办的到吗?!

岩村心知肚明,潜藏在大凤体内深处的那头野兽,也同样窝藏在自己的肉体中。

每个人的意识和肉体深处,都有一道连自己也无法窥见的黑暗深渊,里头所栖息的野兽,与大凤无异。

也许任何人都能变身为大凤那副模样,这份可能性就存在于我们的肉体中。大凤之事呈现的方式过于强烈罢了。

岩村脑中一片凌乱。

那名过去他所心仪的女人,脸庞浮现在他脑中,但印象都没有大凤那般鲜明,他只感到胸口微微的刺痛。

初次和大凤相遇,也是因那名女子的缘故。

为了见那名女子——不,只为了看她一眼,他专程前往新宿,还在新宿遭人洗劫。

当时岩村就倒卧在地下道,上前向他询问状况的人,真是大凤。

感伤零落

从背后疾驰而去的青色异兽

岩村脑中浮现他所写的新诗当中的第一段文字。

“我得去见他才行。”岩村低声喃喃自语。

我要见大凤一面。

就算是要脱离这样的生活。洗心革面,也得在见过那头令人影印象鲜明。深感不祥之气的凄美野兽后再说。

岩村打定了主意。

2

新宿——

在接近skyplaza饭店顶楼附近,有一间以厚实的硬质玻璃与外界空气阻隔的房间,房内宽阔舒适。

巴基斯坦制的毛毯上,摆设着风格沉稳的沙发组,是用意大利产的大理石做成的餐桌,以及黑色的皮沙发。

大理石餐桌上,摆着一个小花盆,里头所种的植物,绽放着可爱的淡紫色花朵。

房内的角落处,甚至还设有家庭式吧台,墙上挂着莫迪利亚尼的画作。似乎是原画,而非复制品。

另一边的真面墙壁都是玻璃窗,窗外可以望见蓝天,是晴空万里的日子。

东京的街道景致在眼前无限延伸,连对面层峰相连的丹则山地也尽收眼底。越过青翠的山脉,往更远处望去,隐约可见富士山的轮廓。

空调带来凉爽宜人的温度,亮冷刚硬的空气,与窗户玻璃极其相似,充塞整个屋内,空气中溶有某种淡淡的花香。

有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围着中间的大理石桌。

他们分别是——

久鬼丽一。

亚室由魅。

亚室健之。

亚室健之与由魅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与久鬼迎面而对。

久鬼的左手边是窗户。日正当中的艳阳,已开是朝西而降,窗外照进的眼光浅浅地落在地上。

由魅身穿一袭宽松的连身洋装,是一件剪裁大胆的黑色连身洋装,前胸大咧咧地敞开,微微露出的乳沟白皙如雪,令人感到炫目。

她长发披肩,发尾触碰着胸部的肌肤,一头水亮的秀发,完美无瑕。

他只花了淡淡的妆,采用重点部位的彩妆。仔细欣赏后,很难相信她还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孩,这女人蕴含着无比神秘的魅力,曼妙修长的玉腿,交叉盘在膝前。

从久鬼的位置来看,亚室健之就坐在由魅的左侧,亦即靠窗这一侧。

是一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高大男子,有着修长的身材,虽然不若九十九那般高大,但看起来似乎有一八零公分高。他穿着长袖衬衫袖口上卷至手肘的位置。

路过真壁云斋能年轻几岁,也许就跟这名男子给人的印象一样吧。

他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微笑时候加深,放到给人一股亲近感。

“大凤来了是吧?”久鬼低声说道。

他和由魅一样,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蛇衬衫,长裤和鞋子也同样是一袭黑色,与久鬼的瞳孔同样漆黑。

由魅的脸腮和饱满的双唇,带有微微的朱红;相较之下,久鬼白皙的身体出了黑色以外,不到半点色彩。

头发、瞳孔、衬衫、长裤、袜子、鞋子,一律都是黑色。这一身黑,凸现出它肌肤亮眼的白。

只有嘴唇带有朱红。

不过,他的红唇并非是涂抹口红之故,而是与生俱来的红唇。

当他轻启朱唇,说出大凤的名字时,唇际微微上扬。

“就在昨天晚上。”由魅回答道。“他好像是拿刀抵着沃洛波罗斯的高领,问出了这里的地址。”

“真没想到他会用刀子。”由魅低声说道。

“这就表示,大凤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听说他的长相有很大的改变。”由魅沉声说道,凝望着久鬼。

久鬼以冷冷的神情承受她的目光。

久鬼也听说了大凤外秒改变一事,据说深夜时现身于沃洛波罗斯后门的大凤,有部分的脸已变成幻兽的摸样,不仅是脸,就连体态也有了一些不太像人类所应有的改变。

可能是大凤在某个地方变身为幻兽后,便一直维持原状,无法完全恢复原本的体型。

自己的肉体正逐渐被另一个物体所侵蚀——这种不安非得亲身体验才能明白。

酒鬼心想,或许就连由魅和云斋也感受不出那份不安,只有自己和大凤才能真正了解彼此。

与幻兽的对抗——

那是将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所拥有的力量,榨干到连最后一滴都不剩的死斗。是与自己的战斗。

一场与孤独的搏斗,超乎人们的想象。

——可悲啊。

久鬼心里兴起这样的念头。

搞不好他喜欢大凤呢,不,久鬼很清楚自己对大凤存有好感。

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与大凤之间有着很深的共鸣。虽然各自有不同的肉体,但只要脱出这身皮囊,也许大凤与自己之间,有着更亲近的关系。

久鬼拥有无与伦比的自制力,大凤一样也有,而大凤所具有的危险,不也同样存在于自己体内吗?不,答案是肯定的。

不过,久鬼强韧的自制力抑制了这份危险,甚至将这份自制力转为独特的美学。

一如采集自大自然,装饰于水盘中的菖蒲,他在周遭所营造出的紧绷空间一般,久鬼本身也非得如此不可。

过去,他一路走来始终如此,拥有这样的自负,一股强烈的自信。

即便如此,有时还是会冷不防地将自己的危险和内心的脆弱显露在脸上。

一切都发生在大凤吼出现在他面前之后。

大凤与自己越是相似,沉睡在久鬼体内的野兽越是无法平静。这些对大凤的那股奇妙的好感截然不同。

他对大凤满是憎恨。

是因为大凤与由魅上床的关系吗?

是因为大凤从他身边夺走了云斋和九十九吗?

还是……深雪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中。

因为自己知道深雪对大凤的情愫吗?

巫山云雨后,深雪凝望他的双眸,久鬼永远无法忘怀。她眼中很清楚地带有怜悯之色。

过去从未有人对她投以这样的眼神。

有畏惧他的眼神。

憎恶的眼神。

怨恨的眼神。

充满爱意的眼神、满怀敌意的眼神。

久鬼尝过各种目光,但惟独深雪对她所投射的怜悯之情,是他从任何一种目光所感受不到的。

眼前的由魅,对自己是否如同深雪对大凤一样,有如此的深情呢?

对久鬼来说,由魅和亚室健之一样,满是不解之谜。

脑中蓦然浮现九十九的脸庞。

是他与深雪发生关系的那晚,自己站在围墙上,九十九从西海地大路的柏油路上仰望他的神情。

一如目皆欲裂的怒目金刚。

吹过九十九体内的憎恨,朝自己排山倒海而来。

九十九对深雪的爱慕,久鬼并非全然不知,但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对一名女子如此执着。

个性温厚的九十九,竟然会任凭怒火将自己烧成灰烬,这也是久鬼前所未见。

他甚至对九十九产生一股羡慕之情。若是能像他一样面对自己的人生,不知该有多好。

九十九但是朝自己冲击而来的力道,甚至凌家宅幻兽的力量之上。

与九十九搏斗的当时,久鬼对这名巨汉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好感,甚至可称之为爱情。

当久鬼离开小田原时,他对于大凤能与九十九、云斋以及深雪和睦共处一室,心里感到羡慕不已。

稍微能让他解除戒心的人,就只有阿久津了。

然而……

久鬼不再让这些念头盘踞脑中,他将这一切全部投注在他对大凤的恨意之中。

不对,自己对大凤所抱持的情感,是否真实憎恨,久鬼心里也弄不明白。不过,两人之间势必得有个了断。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了结,但势在必行。

“再过不久,他就会到这里来找我。”

久鬼在数天前,曾经在这个房间俯瞰夜景,说着同样的话,如今又再次重述。

“他一定会来。”为了做个了断。

大凤与自己之间,有着这样的命运,甚至可以称之为宿命。

“若是大凤前来这里,你打算怎么做?”之前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亚室健之,此时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做?”

“你会和他动手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过……”久鬼注视着亚室健之。“我跟他之间势必得做个了断。”

“怎样个了断法?”

“我不知道。”久鬼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

“就算结果是我们其中一人丧命,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久鬼斩钉截铁地说道。

“即使你所想要的了断,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你也执意这么做吗?”

“目的?”

久鬼以冷淡的视线望向亚室健之。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说得也是。”

“你只告诉我,那位过去我一直尊称为父亲的人,其实是我的仇敌。讲的更明白一点,我现在之所以人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你的目的,而是为了由魅,以及那个东西……”

久鬼望向大理石桌上的花盆,以目光示意

花盆里有一朵绽放的淡紫色鲜花。

正确来说,这算是尚未完全盛开的花蕾,高约三十公分,花茎纤细娇弱,仿佛一阵微风便会将它吹倒。

与纤细的花茎相较之下,这朵花蕾似乎大的有点异常。

好一株奇妙的植物。只有一片叶子从花茎低端冒出,色泽柔淡,除此之外,别无他叶。

叶子有如卷缩的手掌,斜斜地向上伸长,犹如从颈部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欲托住他上方的花蕾。

蛮室弥漫的香气,便是由花蕾说飘散而出,香气人鼻,令人心旷神怡。

这到底是什么呢?竟然具有这种刺激人类感官的作用。

由鼻孔钻入的气味,渗入楼梯的最深层,引入进入微醺的状态。似乎只要嗅闻这朵花的香气,便会很自然地陷入沉睡。

这股气味对久鬼的作用特别强烈,远胜于对由魅和健之。

“苏摩是吧。”

“没错。”久鬼回道,两眼注视着亚室健之。

那不是一名少年望着比自己年长的大人所应有的眼神,而是两人站在平等地位,探寻着彼此心思的一种眼神,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再过不久,等某位人物来访后,他就能亲口告诉你我们的目的……”

“你所说的目的究竟为何,我也不是全然不感兴趣。不过,你现在能对我说的事,不妨先说来听听吧。”

“我能对你说的事?”

“就是北海道的事,你应该打听了不少关于大凤的事吧?”

“那件事我倒是能透露你一点消息。”亚室健之说道。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这一瞬间忆起了某事。

“你怎么了?”

“我想起我在哪里遇到一名奇怪的外国人。”

“外国人?”

“没错。对方也正四处打听大凤的消息。”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我有拍下它的照片,今天傍晚应该就能冲好。”

“是吗,不过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大凤的事。”

“……”

“为什么和我拥有同样体质的人会出现在北海道?他又为何千里迢迢地来到小田原?你可以告诉我个中的原委吗?”

“我知道了。我在北海道所调查的,是关于大凤吼是怎样的一个人,以及他的人际关系等等,我就想从你感兴趣的方面谈起吧。”

亚室健之改变姿势,靠着沙发椅背,重新端详着久鬼。

“先来谈大凤的父母,他们两人现在人在美国,他父亲秀一郎是电脑方面的技术人员。他的技术收到赏识,现在在一家总公司位于纽约的电脑相关知名企业中任职。是被挖角过去的。好像先前就有传出挖角的消息,但他们讲好要等大凤初中毕业,所以当大凤国中一毕业,他们夫妇俩便一起搬到了美国。”

“……”

“那么,为什么大凤会搬到小田原呢?!”

亚室健之将目光投向久鬼身上,宛如要看出他的心思。

“这是为什么?”久鬼正面引向他的目光,向他问道。

“如同你不是久鬼玄造的儿子一样,大凤吼也不是大凤夫妇的亲生孩子。”

亚室健之的目光就已停在久鬼身上。久鬼凝视着他,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关于这个秘密,似乎就在小田原。”

“小田原?”

“是的。”

“你说‘似乎’是什么意思?”

“就像字面的意思一样。虽然我得到了情报,但详情却依旧未名。虽然做了可能的推测,不过……”

“什么样的推测?”

“这就不应该由我来说了,我并没有决定权。日后回来这里的那位人物,应该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日后?”

“是的。”亚室健之额首示意。

“什么时候?”

“也许再过几天吧,也有可能得再等上半年。”

“你的意思是,在他来之前,我得一直在这里呆着是吗?”

“至少得等到你将大凤带来这儿的那天。”

“这话真不中听。”久鬼如此回道,霍然起身。“这种别有含义的做法,我不喜欢。”

“哦。”

“如果你有意隐瞒的话,我也许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调查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随你高兴吧。不过,没有我们的帮助,你是得不到苏摩酒的,这点希望你能牢记在心。”

“我知道。”

久鬼转身背对由魅和健之,走向窗边。

他放眼朝脚下辽阔的东京街道望去,目光投向绵延数里之遥的丹则山脉上空

“不过,我有事觉得自由还比苏摩酒跟吸引人,即使会彻底变身为幻兽……”

久鬼的语气平静得令人背脊发凉。

他陷入了一阵沉默。

不久,久鬼背对着健之和由魅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久鬼站在原地,力量注满全身,屋内弥漫着一股令人喘不过起来的紧张感。

“久鬼……”

正当由魅低声轻唤之际——

嘎。

一阵可怕的野兽叫声在屋内响起。

久鬼包覆在衬衫下的背脊,顿时整个向前弯曲。

抵着背脊的衬衫布面,从中间整个隆起,紧接着,布面沿着脊椎逐渐隆起,有如里头塞了石头一般。

久鬼的背脊猛然又弯曲许多。

由魅正欲起身,就在这个时候——

嘎!

那声音再度响起。

可怕的野兽叫声。

久鬼缓缓回归头来,由魅和亚室倒抽了一口冷气。

久鬼的五官严重变形。

他的脸颊有如碎裂一般,长出了鳞片;从发沿——亦即常有头发的部分与前额的交界处,冒出了幻兽。

野兽的下颚往上方的空间撑出约十几公分的长度,没有眼和鼻,只有一张野兽的下颚,像根粗大的棒子似的往上直冒。

棒子上长出了兽毛,一如剑拔弩张的男性阳具,正不断地抽搐颤动。

在这根毛茸茸的棒子前端,长着一张嘴,是有着森森白牙的血盆大口。

噶。

它张嘴呼嚎。

它扭动着身躯,齿牙交鸣,吐出一道湿热的呼气,在呼气的同时,唾液喷向空中,拉出长长的一道细线。

在目睹这幕奇景时,幻兽的身体倏然又向外伸出许多,宛如一条畸形的怪蛇,正欲从久鬼的前额爬出。

嘎。

噶。

久鬼的红唇咧成V字形,露出诡异的笑容,是令人观之色变的微笑。

“我能办到这点,全是拜苏摩所赐,但变身为幻兽的快感,同样令我无法招架……”久鬼柔声说道。

嘎!

那条畸形的怪蛇,一面呼嚎,一面猛力甩动着它那没有眼鼻的蛇头。

嘎!

嘎!

嘎!

嘎!

嘎!

在这阵嚎叫声中,掺杂着久鬼低沉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屋内。

嘎!

3

——鬼道馆。

道场里的空气,微微融入了男子们的汗臭。

寒蝉的鸣唱声,从敞开的窗户钻入了道场内。虽然其中掺杂着一只秋蝉的叫声,但已不像先前那样,带有任何一丝暑意,从秋蝉的鸣唱声中,甚至能感觉到淡淡的哀愁。

湿气和热气已从风中消失,一如神奇的戏法。入夜后,会骤然吹起阵阵凉风。

夏天的尾声与秋天的序幕,各有一半在这个季节里重叠,不,如今秋意已浓,时节即将迈入十月。

日照从西边的窗口射入鬼道馆内,阳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

空手道社、剑道社以及柔道社,各自分别在木板地面和榻榻米地面上进行练习。

空手道社展开练习的地方,只有木板地面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另一半,则由剑道社使用。

木板地面上坐着一名身形奇伟的男子,专注地看着空手道社的练习。

男子正襟危坐,直接以双膝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摆放腿上。

他的坐姿稳重内敛,不全然是因为身材魁梧的缘故,主要是他已习惯这样的坐姿。

他环顾四周的眼神,绽放着沉稳的光芒,身上穿着道服。

男子的脸上伤痕累累,有些地方还带有紫色的淤青,两颊到鼻子一带,紧绷着绷带,绷带隐隐透着血迹。

此人是阿久津。

这是数天前,菊地所造成的伤痕。

凝视社员练习的阿久津,突然移动了视线。

在鬼道馆的入口处,缓缓出现两道人影。

一位是身材和阿久津不相上下的男子,另一位则是身材足足比阿久津大上两圈的高大男子。

他们分别是九十九和坂口。

九十九缓缓步入道场内,犹如一头巨熊。他由道场的外侧走向阿久津,为的是避免妨碍练习。

坂口跟在他身后。

九十九站在阿久津面前。

身高超过一八0公分的阿久津,他魁梧的身躯在九十九面前显得矮小许多。

“嗨。”九十九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九十九。”阿久津抬头望着九十九。

由于鼻子缠绕着绷带,所以略微带有鼻音。

“你怎么了?”九十九一面说,一面径自往阿久津身旁坐下。

阿久津滑动双膝,将身体转向九十九的方向,改为迎面而坐的姿态。

“你指的是什么?”阿久津反问道。

“就是你脸上的绷带啊,听说你被人打败了。”

“是啊。”

“真不敢相信你会败在菊地手下。”

“我败给了他,是不争的事实。”阿久津坦率地说道。

“你的伤不要紧吧?”

“鼻孔内侧的黏膜破裂,被对方的指甲刨伤……”阿久津淡淡地说道。

“下手真狠。”九十九剑眉微蹙。

阿久津脸上的肿胀还未完全消退,浑身有着数不清的伤痕。

“身体其他地方也都是伤。”

“拜托,你这样还到道场里来啊!”

“我不会和人做对打练习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菊地的话,像我这样的伤,他也许毫不在意……”

接着,阿久津抬起头,看着仍旧站在九十九身后的坂口。

“你不坐吗?”他向坂口问道。

坂口伫立原地,一脸不知如何是好,外加***此评别扭的神情。

他过去曾和阿久津有过一场龙争虎斗。

先前坂口向久鬼下战贴,现身在鬼道馆时,首先迎战坂口的人,便是阿久津。

比斗的结果平分秋色。就空手道的实力而言,阿久津在坂口之上,但是就打斗的胆识来说,则是坂口略胜一筹。

虽然有过几次在校内碰面的经验,但是像这样面对面接触,自从那次事件后,这还是第一次。

“真伤脑筋。”坂口猛搔着头。

“你怎么了?”九十九开口问道。

“你应该也知道。我一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就忍不住会先出手。”

看来,他对于之前和阿久津打斗一事,还无法释怀。

和先前大打出手的对手如此迎面而立,坂口感到如坐针毡,他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心里的难为情。

“之前那件事,你还耿耿于怀吗?”

“***呻!”坂口回应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因为你也在那次事件中,充分了解到久鬼先生的厉害之处。”

阿久津所言,指的似乎是坂口与阿久津打完后,接着与久鬼动手,在见识到双方相差悬殊的实力后,以令人啧啧称奇的绝妙之姿转身逃跑一事。

“是啊,有一阵子,我还认真考虑要转学呢。”

“我也曾经被久鬼先生打得落花流水。”

阿久津如此说道,望着九十九。

“在我进入这所学校就读的那一年,也曾被九十九给撂倒过。”

阿久津说完这句话时,九十九脸上露出苦笑。

“有过这么一回事啊?”

“没错。”阿久津以豪迈的语气回答道。

“哦——”

坂口嘴里说着,一面径自往九十九身边坐下。

“好在你还算正常。”坂口说。

“正常?”

“能和这种怪物打得平分秋色的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坂口瞄了九十九一眼,向阿久津如此说道。

“你这是在说我吗?”九十九说。

“我说的是你、大凤还有久鬼,像我们这种手下败将,才算是正常人。”

“一点儿也没错。”

阿久津的厚唇首次绽放出笑容。

“我就说吧。”

坂口与阿久津互望了一眼,露齿而笑。

道场内的对打练习还在持续着,赤脚踩踏地面的声音、男子们的呼吸声以及蝉鸣声,盈满了整个道场。

对着众人练习的姿态凝望半晌之久,阿久津突然开口说道:

“我最近……”

他望着九十九。

“愈来愈迷糊了。”

阿久津低声说道。

“迷糊?”九十九询问道。

“分不清什么才是强。所谓的强,究竟是什么?”

阿久津将原本注视九十九的目光撇开,视线重回道场中的对打练习。

“这话怎么说?”

“就是菊地那件事。我并不是输不起才说这种话,但单就空手道的技术来说,我在他之上,我的力道也比他强。不论是踢腿出拳的速度,还是出招的时机,我都略胜一筹。如果那是一场比赛,很明显,赢的人是我……”

“……”

“然而在现实中,我却败在他手下。不管是怎样输给了他,我的落败都是不争的事实。”

阿久津再次看着九十九。

“九十九,我问你。”

“什么事?”

“面对一个豁出性命朝你直扑而来的人,你赢得了吗?”阿久津如此问道。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

“没错。想要赢他,就非得杀了他不可。我没办法杀人,对方看准了我不敢杀人的弱点,所以我才会败在他手上。不过,落败是不争的事实。”

“嗯。”

“当时尽管我将他打倒在地,他还是会重新站起,朝我冲过来。即使身体残缺、眼睛被刨出,他还是会朝我直冲而来。今天不行改明天,明天不行换后天,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久津脑中浮现菊地一再地倒地而又站起,满脸是血的模样。

若不杀了他,这场战斗将永无终止。

一想到这点,阿久津首度对菊地感到一股战栗。

“好在是我输了。”阿久津说。

这似乎是他的肺腑之言。

“也许吧。”九十九附和道。

“下一个将会是你,九十九。”

“我?”

“菊地深深憎恨着你、大凤以及久鬼,你势必得和他展开一场厮杀。这样的战斗你办得到吗?”阿久津问道。

“我或许会逃吧。”九十九沉声道。

“你以为自己逃得过今天、明天以及往后的每一天吗?”

“免不了一战是吧。”

“没错,到时候,你能动手杀了菊地吗?”

“也许不行吧。”

“那么,你会败在菊地手下吗?”阿久津问。

他望着九十九,眼神诉说着,九十九与菊地一旦动手,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落败,二是杀了对方。

“我不知道。”九十九回答道。

立在圆空山后院石墙上的那块岩石,此时骤然浮现在九十九脑中。

那块岩石的对面站着大凤。

久鬼。

以及深雪。

他们的背后,是湛蓝、沉默的苍穹。

“我不知道……”九十九再次对着自己喃喃自语。

4

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这名男子的微笑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一点儿也不讨喜,光看就令人感到不舒服。若是继续看下去,似乎便会开始微微感到反胃。

——菊地良二。

是这名男子的姓名。

他的个头不高,身高不满一六0公分。矮短的身材,配上短小的四肢,一个有如岩石般的男子。

身躯如同岩石般坚硬,筋骨粗壮,全身散发着一股常人所没有的气息。

犹如一头拆下了锁链,不知何时会张口咬人的恶犬,完全掌握不住他咬人的时机。

是一旦与人眼神交会,便会飞扑而来;还是将手伸出去,便一口咬住不放;抑或是什么也不做,光从他面前走过,便会展开袭击。完全无从得知。

即使离他再远,但只要一有目光接触,他似乎便会直扑而来,将人们伸出的手指一口咬断。不过,他也有可能保持不动。

猜不透。就是因为猜不透,所以更令人骨寒毛竖。

这股疯狂,以及从常人身上感觉不到的诡异气息,笼罩着菊地周身。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就算菊地猛然张口咬人,他也绝对不会发出吼叫。

吼叫是对对手的一种恫吓,恫吓的根本来自于畏怯。

从菊地身上,想必找不到一丝的畏怯。

菊地不会吼叫,但却会尖叫,发出有如怪鸟般的叫声。

与久鬼打斗时是如此,与阿久津打斗时更是如此。

他的脖子既短且粗,粗细与头部相当,而且短得可怜,仿佛头部直接就长在他的肩膀上。

唯一长得比较纤细的,就只有他的眼和口。

皮肤一如干瘪的橘子皮。

双眼宛如是拿着锋利的刀片在皮肤上所划出,黑眼珠的部分,比常人还要小上两圈。

鼻子塌扁。天生的扁鼻,再加上多次与人打斗,鼻子受创,造成鼻内的软骨变得松软。

菊地昂然而立,面露微笑,嘴唇内侧露出粉红色的牙龈。

他微笑时所露出的部位,并没有牙齿,门牙几乎都已被折断。

他曾被弗列德利希·柏克折断过。

被久鬼丽一折断过。

被宇名月典善折断过。

也曾被阿久津折断过。

所以菊地的门牙早已一颗不剩。

菊地现在愉悦地笑着,露出他那没有牙齿的粉红色牙龈。

他人在久鬼玄造住处的会客室里。

这是个清一色采黑色调的房间,家具、沙发一律都是黑色。尽管没有华丽的家具,但里头所用的物品,皆是一流的高级品,每一样家具都散发着沉稳的气息。

玄造身穿黑色和服,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

宇名月典善则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典善穿着一袭藏青色的作务衣。

所谓的作务衣,既是僧侣所穿的工作服。与其说是一般的衣服,不如说是空手道或是柔道的道服,感觉还较为贴切。

菊地站在典善身后,脸上泛着微笑。

每天菊地都会来找典善,就连玄造也开始对他感兴趣,平时菊地都是在庭院里和典善过招,而今天则被玄造叫进了屋里。

玄造向走进屋内的菊地说:“听说你打赢了阿久津。”

话才刚说完,菊地立刻咧嘴露出牙龈,脸上堆满了笑。

“接着是九十九……”菊地对着玄造说道。“再来是久鬼……”

菊地的声音好似煮沸冒泡的泥浆,一字一句地吐出。

那是不知恐惧为何的狂妄口气。

菊地当着久鬼玄造的面,指出他会像对付阿久津那样,先解决九十九,然后再料理他的儿子久鬼丽一。

典善的右手倏然扫向身后,他的手背击中了菊地的右颊,这一拳的力道不轻。

菊地没动,也没发出声音,惟独笑意已从他土黄的脸上消失。

“少得意。”典善说道。“你到庭院里去等着。我和玄造先生讲完话,马上就出去。”

“知道了。”

菊地简短地回了一句,便径自往外头走去。

“真是奇特的男人。”玄造说道。

“我就是欣赏他这种毫不掩饰的态度。今后,他还会变得更强。”

典善那酷似爬虫类的双唇微微扬起。

“会吗?”

“会的。”典善回答道,充满自信地以眼神示意。

典善全身渗出一股不像是老人所该有的精气,白发从他两旁的耳际垂至双肩。

不,与其说是白发,不如说是灰发还较为贴切。他还留有几缕黑发。凌乱蓬生的长发,未经任何修整。

想他刚到小田原时,身上发出熏人的恶臭,几乎没人敢靠近,如今已不再臭不可闻,因为他现在勤于入浴。但似乎还是未曾拿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

“对了……”典善开口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差不多?”

“不知道那个叫柏克的外国人会不会来。”

“说得也是。”玄造颔首道。

这位自称弗列德利希·柏克的男子第一次打电话来时,正是宇名月典善和菊地良二这两头凶恶的野兽初次相遇之日。

正确来说,是那天的中午。

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接电话的人并不是玄造。接听的男子告诉柏克玄造不在,于是柏克说他明天还会再打电话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久鬼玄造家的电话号码,是从龙王院弘那里问出的。

当天晚上,菊地与典善相遇。

隔天,柏克再次来电,这次是由玄造接听。

柏克以怪腔怪调的日语告诉玄造,说他想当面跟玄造谈久鬼丽一和大凤吼的事。

听说柏克前些日子曾在小田原遇过大凤吼,也曾在鬼道馆露脸。

他甚至还知道龙王院弘曾与九十九三藏在东京有过一番生死斗。这些都是玄造未曾听闻之事,看来柏克还知道不少情报。

“见个面吧。”

当玄造提议时,柏克回答他现在不行,因为他人在远处。

“你在哪里?”玄造询问道。

“札幌。”柏克回道。

他在调查关于大凤的事。

柏克还提到,他在回程时会顺道搭机飞往大阪,先绕至高野山后,才会回到小田原。

两人约好见面的时间,便是今天下午。

5

在玄造家的庭院里,菊地双手抱着松树的树干,以前额猛撞松树坚硬的树皮,他铆足了全力。

如果顾忌额头是否会受伤,绝对不会像他这般用力。

叩、叩……

一声声令人发毛的声响,若是靠近去听,势必会鸡皮疙瘩直冒。他所用的力道就是这么强。

是骨头与树木相撞的坚硬声响。

只消撞上几回,马上便会头破血流。

尽管如此,菊地仍旧不肯停手,他一再地以额头同样的部位去碰撞树干。

并非是典善叫他这么做,而是他自己决定要展开的练习。

鲜血流出,流经前额。

并不是今天才这样,菊地前额撞击树干的部分已变成了粉红色。

若是以前额撞击树干,前额便会渗血,形成水泡,水泡不久便会破裂。

不过只要休养一天,伤口马上便会结痂,上面覆上一层薄薄的表皮,变成好看的粉红色。

伤口还未完全复原,菊地便又展开碰撞前额的动作。水泡破裂,脓和血水混合的液体滴落额际。即使如此,他一样不肯停手。

在一再的反复之下,前额的这个部位会变得异常地坚硬。

这项令人不敢领教的练习,菊地丝毫不以为苦。

不过关于这点,过去菊地曾遭到典善的训斥。

“人的拳头,只要能够杀人就够了。”

这是典善的基本想法。

能劈碎几片砖瓦,能否用手刀劈断岩石,典善对此毫无兴趣。充其量,也只是认为能够劈断比不能劈断还要好一些罢了。

典善曾滔滔不绝地说过,伸指刺人双眼,并不需足以劈断岩石的力量。

这是典善的现实主义论。

他并没有否定力量,他只是叫人别沉溺于力量之中。

技术胜于力量。

相较于技术,典善似乎更将重心放在不择手段以战胜对手的意志上——依照典善个人的解释,也就是卑鄙下流的作风。

不过菊地已在不知不觉中沉溺于这项练习中。

愈是疼痛,他撞击拳头和额头的力道也就愈强。

才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菊地的心里已产生了某种变化。

这与拳头和额头变硬一事不同,那是一股狂妄的自信。

与大凤先前学习圆空拳时,内心所抱持的想法一样。

当时大凤自认不管与谁动手也绝不会输,即使对手是久鬼或九十九也一样,就算赢不了,也不见得会落败,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与日俱增。

于是大凤与九十九交手,败在九十九手下。

如果打倒坂口一事,是给大凤带来自信的关键,那么,以菊地的情况来说,他的关键则是打败了阿久津。

在技术和力量方面,阿久津都胜过菊地,但打斗讲究的是综合战力。

综合战力包含了意志的强弱,正确来说,不惜使用各种卑鄙手段的决心,比意志力更为重要。在这种决心方面,阿久津远不及菊地。

假使阿久津有所觉悟,不惜伸指戳进菊地眼中的话,最后应该是由阿久津赢得胜利才对。

然而,不管用什么手段获胜,胜利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样的胜利,给菊地本人带来了自信。

这股自信,有时具有惊人的效果,会让人的实力水准一口气提升许多。

“接着是九十九……再来是久鬼……”

菊地所言不虚,就算对手是九十九或久鬼,他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只要能将手指戳进九十九或是久鬼的眼里,胜负立判。纵使九十九和久鬼的本领再强,也无法锻炼自己的眼珠。这是菊地的想法。

一想到此,他以前额碰撞树干的训练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力道,鲜血在他的前额拉出一条血丝。

当菊地抬起头时,他细长的双眼,顿时发出凄厉的寒光,看来如同是有一条细蛇从他眼中吐出鲜红的舌信。

菊地的双眼朝松树的对面望去。

那里有一道门,在一袭黑色西装的清水带领下,一名男子走进了庭院。

这名男子身穿白色的长裤和T恤,外面潇洒地披着一件夏天穿的白色外衣。

是名清瘦高挑的男子,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是一名外国人。

此人正是弗列德利希·柏克。

在看清楚他长相的瞬间,菊地发出一声狂啸。

“嘎——”

他从喉咙发出怒吼。

“喝——”

紧接着下一瞬间,他已大叫着从草地上飞奔而去!

菊地矮小的身躯,顷刻便已缩短了与柏克之间的距离。

柏克和清水站着不动,只是望着菊地。清水迎面看着菊地双眼上吊,直扑而来的模样。

“菊地!”清水喝斥道。

“哦——”柏克则是微微吐了口气,注视着菊地。

清水本想挡在柏克和菊地中间,但柏克却伸出左手加以制止。

“没关系。”柏克低声说道。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直逼他面前的菊地,双脚用力往地上一蹬。

完全没有任何假动作,菊地看准了柏克的胯下,正面展开袭击,一头撞了过去。

柏克伫立原地,左膝微微抬起,膝头给了菊地迎面一击。

只听见一声闷响。

菊地往后便仰。

但他旋即又重新站起,以四肢撑地的姿势恶狠狠地瞪着柏克。

柏克维持左脚抬起的姿势,单脚而立,纹风不动。

虽然是个彪形大汉,但却拥有过人的平衡感。

柏克的左膝一带,染有一片红印,是菊地的额头流出的鲜血所沾染而成。

菊地以匍匐的姿态展开行动,宛如青蛙的动作般,从地面一跃而起。

在他跃起的同时,菊地倏然伸出右手,朝柏克的脸部探去。从拳头中陡然伸出食指和中指,形成了V字形。

他的目标是对方的眼珠。

柏克之前一直蜷缩的左膝,此时猛然伸直,朝浮在半空中的菊地腹部袭来。左脚在这股劲道的带动下,迅速往上弹。

他的左脚脚尖利落地钻入浮向半空的菊地下腹。

往上跃起的菊地,他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头下脚上地跌落地面。

他又再次站起,在草地上瞪视着柏克。

这次他没有贸然出手,只是狠狠地瞪着柏克。

“你是当时的那小鬼对吧。”柏克低声说道,依然是单脚站立的姿势。

暑假时,菊地与柏克曾在鬼道馆内碰头。

柏克是为了见大凤一面才来到西城学园。当时菊地冲向柏克,被柏克双手包住脸庞,当场昏厥,而且还被折断门牙。

“我……饶不了你……”菊地沉声低吼。

“菊地,快住手。”清水大声斥喝,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一道黏稠、鲜红的黏液,从菊地的鼻孔流出,滴落在草地上。

“九十九、久鬼,然后换你……”菊地从清水双脚间的空隙瞪着柏克,如此说道。

“怎么了?”

此时,从旁边的玄关方向传来了一个声音。

典善就站在那里,视线停在柏克身上。

“菊地突然对这位客人展开袭击。”

“哦——”典善不经意地发出一声沉吟,朝他们走去。

他看了柏克一眼,然后又看了菊地一眼。

菊地全身正扬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真受不了这小子。”

此话说完,典善已站在清水身旁。

“住手吧,菊地。”

典善此话一出,菊地这才缓缓地站起。

才刚站起,他便闭上了眼睛,碰的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一动也不动。

原本一直抬起左脚,光靠右脚站立的柏克,此时也缓缓放下了左脚。

“身手很不错喔。”典善对柏克说道。

他并不是正面对着柏克。

典善右肩微微向前,若有似无地压低着身子。

他不是以身体正面朝向柏克,而是以光秃的前额。脸部笔直朝着前方,惟有视线上扬面对着柏克。

那是束缚对手的目光,欲从中看穿对手心思的眼神。

一种黏住就无法脱身的目光。

爬虫类动物在捕获猎物前,也许就会露出这种眼神吧。

“我原本打算他下次再朝我扑过来时,就不再手下留情了。”柏克说道。

“嗯。”典善回道。

柏克左脚的裤脚内侧露出的白袜,正微微地渗血。

从袜子到膝盖的这一整条线上,正从内侧渗出点点的鲜红。

是血。

柏克长裤的左膝处破裂,露出里面的肌肤,鲜血正不断地渗出。

鲜血行经柏克的左脚,在长裤与袜子之间形成一道血痕。

“如果因为手下留情而送命,那就太不值了。”

典善低声说完这番话后,柏克咧嘴而笑。

好怪异的面相。

鼻子异常地硕大。鼻梁高挺,极度向前突出,鼻梁中间的部位成钩状朝下弯曲,也就是俗称的鹰钩鼻。

略带湛蓝的灰色眼珠,冷冷地望着典善。尽管嘴巴微笑,但眼神却不带半点笑意。

他身长约一九0公分,与九十九相当。

这时候,典善体内陡然杀气大盛。

这股杀气像一条绵延的长蛇,从典善的身体游出,缠绕住柏克全身。

不,就在它即将缠绕住的瞬间,那条邪蛇便猛然被柏克的肉体所吞没。

柏克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承受了典善所放出的试探之气。

“哦——”

典善眼睛为之一亮。

“想不到洋人里头,也有人能将真气操控得如此纯熟。”典善咕哝道。

“我认识一名男子,他所发出的气和你非常相似。”

“哦。”

“他叫龙王院弘。”

“阿弘?!你认识阿弘吗?”

“我就是从他身上问出这里的。”

“阿弘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柏克回答道。

“你不知道?”

“那只目中无人的猴子,被我好好地教训了一番。”

“什么?!”

“我不知他后来怎样了,应该没死吧。”

“你撂倒了阿弘?”

“撂倒?”

“就是打败他的意思。”

“没错。”

柏克才刚一回答,典善便突然放声大叫。

“原来阿弘被人撂倒了……”

此话言毕,又再度仰天大笑,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

“被幻兽吓得浑身发抖,落荒而逃,后来又被一名外国人给撂倒是吧。阿弘啊……”

典善呵呵而笑。

不久,他收起了笑,望向柏克。

“你打败他的时候,应该没有手下留情吧?”他向柏克问道。

柏克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的容貌变了。”

“变了?”

“变成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典善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朗声大笑,喜不自禁。

“变成中年男子是吧,那可真是有意思啊,我现在眼中已经浮现他那张脸了。如果他还活着就好了,要是还活着,应该就能彻底化身为恶鬼。我得向你道谢才行,这么一来,他就能改头换面了;要是这样还无法改变,那他也就只有这么点能耐,不如死在路旁的臭水沟里算了。”

典善变得聒噪了起来。

“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没想到是个洋人。”

典善收起笑容,说了这番话。

同一时间,清水全身为之一缩,急忙向后方跃开。因为典善体内紧绷着一股钢铁般的杀气。

刚才他所散发的杀气,就像微风一样无声无息,几乎感觉不出,令人惊骇。

这股内压,仿佛瞬间让典善的身体膨胀了将近一倍。

然而,典善仍旧矗立原地,保持原本的姿势。

“我来代替阿弘向你道谢吧。”他沉声低语道。

“道谢?”柏克的双眼眯成一道细线。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典善此话一出,两人之间便布满了钢铁之气。

刹那间,空气发出了压挤的声响,两人之间只有大约一公尺的距离。

柏克双脚微张,昂然而立。

典善迎面而立,右肩微微向前挺出。

两人都像雕像一般,纹风不动,仿佛空气也为之破裂,发出嘎吱的声响。

清水站在一旁,无法出声。

眼前的典善曾经三两下就把菊水组那班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是清水亲眼所见。当时他便觉得这名老者异于常人,但现在他知道,这对典善还是过于低估了。

没想到他的境界如此之高。

真气的相互冲击和挤压,能清楚地化为声音而感受得到,此乃生平所未见,甚至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而如今,他清楚地亲耳所闻,亲眼目睹。

他已经可以算是个怪物了。

而与典善正面对峙,不动如山的柏克,也算是个奇人。

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宛如空气也即将冻结,化为铁锈的颜色。

“喂——”

此时,清水背后响起了一声吆喝。

是久鬼玄造的声音。

这一声打破了典善与柏克之间的平衡。

“喝!”

“喝!”

一道利刃般的呼气,纷纷从两人的唇际迸射而出。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弹射出一阵白光。

典善的身子猛然跃向空中。

不是纵身向前,而是跃向后方。

他的头发就像是受到强风的吹拂,整个横向由左扫向右方,表情凌厉之至。

柏克则是维持不动,只有姿势略微改变。

他左掌探出,仿佛要将什么给推出似的,右脚则是向前跨出一步。

右手握拳,置于胸前,拳头里握着一只乌黑的金属。

是V字形的铁皮——一种名为“隐剑”的暗器。

隐剑的前端已浅浅地刺入他胸前的衬衫布面中,约有一厘米深。

咚的一声,典善轻盈地落在草地上,扫向一旁的头发也已恢复原状。

典善凌厉的脸庞,现在浮现出欢悦已极的神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典善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自己即将发动攻击的瞬间,有一道令人毛发倒竖的寒气从他背后滑过,他以原本向前冲出的力量,直接转为向身后跃开。

看来如同是柏克的左手朝他直伸而来一般。

就在那一瞬间,有某个力量从左方朝典善袭来,若有片刻的迟疑,肯定会被这股力量给狠狠击中。

犹如一道地狱吹来的暗黑腥风,化为一团硬块,仿佛要削去典善的鼻子般,从他面前横扫而过。同时蕴含了热气与冷气,一股惊人的力道。

原本应该是从前方袭来的攻击,为何会转为从旁而来呢?

之所以能勉强躲过这道攻击,是因为典善从柏克身上看出与他自己相同之物。

典善所持的隐剑——是一种藏在拳头里,不让对手看出的武器,以它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手,混淆对手的判断。

而柏克所采用的攻击方式,尽管形式不同,但在这层含意上,可说是与隐剑完全相同的一种武器。

鬼劲这就是柏克所用的绝招。

然而,典善并不知道这项绝招的名称。虽然未曾听闻,但典善与生俱来的兽性,让他看出这项绝招的本质。

在典善向后跃开的瞬间,同时也将隐剑射向柏克,为了不让他乘胜追击。

柏克也在隐剑即将刺进体内之际,在空中硬生生地接下了它。

“难怪阿弘会败在你的手下……”典善眉开眼笑地咕哝道。

柏克猛然将握在右手里的隐剑朝典善掷出。

剑尖凌空而来,直刺典善的前额。

典善定睛看着飞来的隐剑,双目未曾稍瞬,就在剑尖即将刺中脸面之际,右手迅速探出,往眼前一挥。

隐剑就这样消失在典善面前。

“玄造先生,客人来罗。”他低声如此说道,迈步离去。

此时,他已张开右手,摆动手臂而行。理应握在右手中的隐剑,已不知去向。手法利落至极。

“菊地呢?”清水问道。

“别管他。”典善只是如此淡淡地回了一句。

6

久鬼玄造与弗列德利希·柏克迎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大理石桌。

玄造双手盘胸,整个人沉坐在沙发中。

柏克则是坐在沙发上,上身略微前弯。他修长的双脚,轻抵着大理石桌,左膝沾染了一片血渍。

此处的布面破裂,露出受伤的肌肤。他从庭院走进屋内,没有进行任何治疗。

桌上甚至连一杯咖啡杯也没有,玄造与柏克就只是迎面对峙。

典善背倚着窗边的墙壁,直接盘腿坐在地面上。

他打算在一旁观看两人的对谈,所以一进屋内,便径自找了地方坐下。

典善头顶的窗帘,忽而微微鼓起,忽而紧收,一如房间正在吐纳外头的空气一般。

进入屋内后,还没有人开口。玄造与柏克面对面坐下后,已维持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玄造正面注视着柏克。

面对柏克,他既无畏怯的神色,也不显轻蔑之意。他只是迎面沉稳地端坐,交由柏克去开启话匣。

声称有事要来拜访的人是柏克,玄造似乎正在等待柏克会如何表明他的来意。

“令郎在吗?”

柏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儿子是吗?”

“没错,久鬼丽一。”

“丽一怎么了?”

“我想见他一面,同时也想见丽一的朋友大凤吼……”

“有什么事吗?”

玄造反问了一句,但柏克只是笑而不答,完全无视玄造的发问。

“你知道他们两人现在人在哪里吗?”

“不知道。”

“他不是你儿子吗?”

“你为什么想见丽一和大凤?”

与刚才同样的问题,玄造又问了一遍。

然而,柏克还是没有回答。

“我大略知道大凤现在人在哪里。”

“哦,在哪儿?”

“东京。”

“那丽一呢?”

“我不知道。本以为你一定会知道,但没想到……”

“没想到?”

“我到北海道做了一番调查,知道了一些关于大凤的事。”

“你知道了哪些事?”

“比如说——大凤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儿子。”

“这可有意思了。”

“是啊。”

柏克露出一抹浅笑。

“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你可以再多告诉我一点吗?”

“总不能都由我这边提供情报吧。我就再告诉你另一项有趣的消息吧。”

“是什么呢?”

“我在那里,遇到一名诡异的男子。”

“哦。”

“他和我一样,也在打听大凤的事。我就是在大凤以前就读的那所国中和他碰面的。”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我有照片。”

“可以让我看吗?”

“好啊。”

语毕,柏克右手伸入外衣内的口袋,取出了一张名片大小的照片。

玄造取过这张照片,仔细端详。

照片中是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这是一张从旁侧拍的照片。

照片中被照的男子在大凤过去就读的初中操场上,凝望着校舍。这名男子的部分似乎有经过特别的修整放大,所以画面的颗粒略显粗大,但焦距相当准确。

他穿着牛仔裤,上身搭着白色衬衫。

此人是亚室健之。

“嗯……”玄造微微咽了口气。

“你认得这名男子吗?”

“认得。”玄造颔首说道。

“此人和大凤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我不能说。毕竟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是何方神圣。”

玄造将那张照片放在桌上。

“这个就送给你吧。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那我就收下了……”

玄造低声说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

玄造正色说道。

“什么事?”

“你在这个舞台上,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你的身份是什么?听你的日语说得相当流利呢。”

“刚才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在我知道你对我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之前,我不会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告诉你。我来这个国家后才明了,有某个游戏,正以超乎我预期的速度在进行着。”

“游戏?”

“是个与大凤吼和久鬼丽一息息相关的游戏。为了战胜这个游戏,得先将大凤吼和久鬼丽一,这两颗棋子弄到手不可。这是怎样的一个游戏,又与什么人有关,关于这些问题,我得再掌握些源索之后才能告诉你。”

“原来如此。不过,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在何种契机参与这个游戏的呢?”

玄造如此说道,柏克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在偶然的机会下,我曾与大凤秀一郎先生在纽约一晤。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从事的是电脑相关工作,在电脑业界的某个派对中,与大凤秀一郎先生会面。我就是在那个场合下,听说了他儿子所罹患的怪病。”

“什么样的怪病?”

“你是丽一的父亲,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知道什么?”

“每年一定会发生一次的高烧。连续三天超过四十度的高烧,之后却奇迹似的退烧。”

“你就为了这个,专程来到日本是吗?”

“不,还有其他原因,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柏克刻意将他那怪异的说话音调压低。

“你指的是什么?”

“令郎小时候,是不是长有尾巴呢?”

柏克这句话,如同是摸了玄造的脸一把。

“虽说是尾巴,但并不长,只是在刚出生时,尾椎骨比其他孩子稍微来得长一点罢了。大约只有半截小指的长度,不过,还是明显看得出它的长度。到了两岁左右,那条尾巴就变短了,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当然了,如果父母不提及这件事的话,当事人也无从得知……”

柏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玄造,仿佛不想错过玄造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然而,玄造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不动如山。

“大凤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吗?”

“没错。”

柏克点了点头。

“你就只从大凤秀一郎那里听到这些?”

柏克没有回答,只是嘴里浅藏着笑意。

“接下来该换你了。”柏克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透露一些情报给你是吧?”

“刚才那些是我向你示好的证明。不过关于尾巴的事,就算我没说,你应该也很清楚才是。接下来,我们就逐步交换彼此的情报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可以透露你一项情报。”

“在下洗耳恭听。”

“那位名叫久鬼丽一的男子,并不是我儿子。”

“哦。”

柏克的眼睛为之一亮。

“我猜也是。不过,既然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又为何辛苦养育了他十几年呢?”

“这次换你回答了。”

经玄造这么一说,柏克搔着头咧嘴而笑。

“真拿你没办法。那么,我就来聊聊你感兴趣的事吧,就当作送你的特别礼物。我觉得你和我挺气味相投的。”

“说来听听吧。”

玄造说完这句话后,柏克瞄了典善一眼,开始侃侃而谈。

7

“你知道《圣经》吧。”柏克说。

“嗯。”

“《圣经》又分为《旧约圣经》与《新约圣经》,犹太教人口中的《圣经》,只限于《旧约圣经》。一般来说,将号称‘福音书’的《新约》与《旧约》统称《圣经》的人,惟有基督教徒。其实《圣经》不只包含了《新约》与《旧约》,它是由多种不同的部分所构成,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玄造点头示意。

“那么,你知道‘圣经外典’吗?”

玄造又点了点头。

柏克所说的“外典”,是当初犹太教徒在编纂今日俗称的《圣经》时,所没有采纳的经典也就是“书”。

“这些‘外典’不计其数。这些‘外典’当中,有提到所谓的七大天使,你知道吗?”柏克说。

“如果是米迦勒、加百列……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倒还知道。”

“《圣经》中,没有全部提到这七大天使的《书》,但《外典》里头却有这样的《书》。”

玄造和典善互望了一眼,接着柏克念出了这七大天使的名字。

米迦勒(Michael)。

加百列(Gabriel)。

拉斐尔(Raphael)。

沙利叶(Sariel)。

乌列(Uriel)。

雷米尔(Remie)。

拉贵尔(Raguel)。

这便是七大天使的名称。

米迦勒是天使长,每位天使都有其不同的特性,例如拉斐尔,她是代表艺术的天使。

在“外典”研究者以及神智学者中,有人认为这七位天使是将一位天神区分成多种特性,对每一种特性赋予不同的名称,才有这七种称号。

神即是光,光主要是由七种要素所构成。

红。

橙。

黄。

绿。

蓝。

靛。

紫。

就是这七种颜色。

若是以分光镜来分解光线,将它区分为光谱来观察,便可一目了然。是彩虹的七种颜色。

柏克谈到了这些,再次停顿。

“关于刚才提到的那七大天使的名称,并非只套用在光线的七种原色上。”

“哦。”玄造眼中首次露出好奇的神色。

“它同样可以套用在仙道和密教中。”

“嗯——”典善在一旁应声道。

虽然他双手盘胸,背倚着墙壁,嘴角露出浅笑,但无庸置疑地,他对柏克这番话深感兴趣。

“它同样存在于人体内,我曾经到高野山亲自确认过。沿着我们人的背脊,依序有七个部位的名称。”

柏克依序由上而下道出这七个名称。

泥丸。

印堂。

玉枕。

膑中。

夹脊。

丹田。

尾闾。

“此外,在密教中也有相对的部位,他们统称为脉轮。”

顶轮。

眉心轮。

喉轮。

心轮。

脐轮。

生殖轮。

海底轮。

分别是这七种。

约莫半个月前,真壁云斋吸纳阳气,借由阳气的运行转动了脉轮。

仙道的七个部位与脉轮的七个部位,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名称不同罢了。转动体内的脉轮,可以导引出沉睡在人体内的潜在力量。

“有人除了这七个部位外,还具有一个过去人们从未接触过的部位,里头潜藏惊人的能量。”柏克说道。

“这些事你从何得知?”玄造问道。

“我刚才没有提到,除了方才所说的那七大天使外,事实上,还有第八位天使。”

“哦。”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位天使。”

“是谁?”玄造问道。

“路西法。”柏克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清楚地说出这个名字。

“路西法是吧。”玄造颔首说道。

“堕天使路西法。”

“……”

“……”

玄造和典善皆沉默无语。

两人双手盘在胸前,等着这名长相怪异的男子接话。

“他原本也是一名天使,但因为忤逆天神,而被贬入尘界,被天界封印于地狱中,而成了恶魔之王路西法。”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仙道和密教所说的脉轮中,也有对应于路西法的部位是吧。”玄造说道。

“那不是一般的部位,而是封印在人体深处的部位。远古时,曾有人予以命名。”

“哦。”

“称它作‘路西法之座’。”柏克说道。

“嗯。”

“我之所以来到日本,为的就是寻求解放路西法之座的方法。”

“……”

面对定睛望着自己双眼的玄造,柏克微微一笑。

“今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柏克以略带湛蓝的灰色眼珠凝视着玄造。

“就这样是吗。”

“是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趣的事。”玄造说道。“你现在人住哪里?”玄造接着又向柏克问道。

“四处落脚。日本要是有不错的仙道导师,我想当面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小田原的风祭,有一位名叫真壁云斋的人。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一晤。”

“我曾经去找过他,但很遗憾,云斋老师父不在。不过,如同我刚才提过的,我在那里遇见了大凤。”

当时柏克与九十九三藏展开打斗,他用鬼劲击败了九十九。

“近日还有机会和你见面吗?”玄造说。

“大概有吧。”

“嗯。”

“相信我们有很多地方可以合作。这场游戏其中一边的关键,似乎就在你身上。”

“那另一边呢?”

“会是在哪呢?也许就在大凤吼、久鬼丽一身上吧,也有可能是照片中这名男子。关于这名男子,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对。”

柏克转身,缓缓迈步离去。

玄造和典善坐着不动,目送柏克远去的背影。

8

“典善,你有什么看法?”玄造沉坐在沙发中,对着盘坐在地的典善如此说道。

“很耐人寻味的一番话。”

“嗯。”

“我还一度听得背脊发凉呢。”

“……”

“不过,这终究跟我感兴趣的事有段差距。”

“差距?”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如何打败这名男子,如何挖出他那对蓝眼珠……”

“你讲得真可怕。”

“我天性如此……”

“依你看,这名男子有何目的?”

“他来这里的用意,应该是为了打探大凤和久鬼的藏身之处,以及你在他们两人之间所扮演的角色。还有……”

“还有什么?”

“可能是来和你谈生意吧。”

“谈生意?”

“不过,他的目的不是钱财。”

“那么,是大凤和丽一罗?”

“依我看,在找到他们两人之前,那男人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嗯。”

“之后嘛……”

“之后?”

在玄造这声询问下,典善脸上露出阴森的笑意。

他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右拳微微向前伸出,从右拳里露出一把黑色金属的刀尖,微微透着寒光。

“之后,就不再需要那家伙了。”

语毕,典善发出桀桀怪笑,不过,眼神不带一丝笑意。

他双眼绽放出炯炯有神的光芒,凝望天际。

“对了,典善。”玄造说道。

“什么事?”

“你大显身手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哦。”

“就在你刚才出去时,菊水组的人打了通电话给我。”

“谈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大凤还是丽一,曾经在东京现身。”

“东京?”

“在东京的涩谷。”

“”

“好像是混在一群流浪汉当中。不知是大凤还是丽一,与在那里的地痞流氓起了争执,双方动手的结果,那群流氓被打得半死不活。”

“呵呵。”

“听说是名十几岁的少年。在打斗时,鲜血洒落在他身上,他便突然变身为野兽。”

“是幻兽吗?”

“嗯。”

“打斗时要是鲜血洒在身上,我也会变身野兽。”

“你愿意去一趟吗?”

“去涩谷是吧?”

“没错。可以挑你中意的人选与你同行,看是要清水还是其他人都行。”

“你以前说过,只要把那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抓回来给你就行了,对吧?”

玄造颔首。

典善缓缓起身,望向窗外,菊地仍旧躺在地上。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典善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靥。

不过,此时典善还不知道,躺在草地上的这名其貌不扬的男子,日后会在这场游戏中扮演何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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