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涮沙涮沙涮沙涮沙
这一阵晃动和那时的海浪很像。
我的身体摇晃着,不知被什么给摇晃着。
这一定是那时候的海浪吧。打算把我吞入海底的黑色波涛。
不能放开,右手绝对不能放开。
我用力地握紧右手,却因为发觉什么也没握着而心惊。同时也听见有个声音呼唤着我。
「哎!起床啰,远见同学。」
一想到右手原本应该抓住的人,说不定还在身旁,我猛然地抬起头来。
「呀!」
眼前站着的某人,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发出了轻声的尖叫。
「……咦,冬上!同学?」
发觉那是认识的班上同学后,我愣愣地发出声音,转头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自己熟悉的伞阳学园高中部二年二班的教室,没有狂袭而来的海浪的踪迹。
是梦吗?看来我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回想起来,刚才的上课内容,从中途开始我就没印象了。
「真是的,你突然抬起头,害我吓了一大跳呢。早安,远见同学,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哦。」
脸上挂着高雅的微笑——虽然语气有点不悦——向我说话的是叫做冬上雪绘的女孩子。长而直的飘逸黑发,再配上精致的五官,与其说她可爱,更适合说是个美少女。可是今年我们同班才两个星期而已,应该是还没说过话才对。
「对、对不起。啊,有什么事?」
说实话,我心里感到很疑惑,抬头望着冬上。我不懂她找我说话的理由是什么。
冬上除了外貌之外,成绩也很优秀,人缘又好,可说是我们班上的风云人物。与平凡又不起眼的我,宛如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是从暗处很容易看到亮处,反过来则很困难似的,我认为冬上大概也不记得我的名字。
「这个嘛,今天放学之后——有空吗?」
「啊?呃……是很闲啦。」
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了。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一边思索着各种可能性,边带着客套的笑容老实地回答。
「哦,真的吗?」
冬上双手在胸前合十,脸上闪耀着感激的光芒。不知为何,这个演戏般夸张的动作,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各位——远见同学说他今天有空!」
冬上背对着我,朝教室里的众人大声说着。接着,四面八方传来了「太好了」、「好期待」之类的鼓噪声。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呆呆地抬头看着冬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完,冬上转过身来这么说了。
「那个啊,我们想看一看嘛。远见同学的——魔法。」
对于对方以笑容告知的话语,我一脸呆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喂!山崎、宫岛!」
在冬上回到自己位子上后,我立刻逼近那两个躲在教室角落偷看的男学生。
「算了、算了。冷静点,远见。」
鼻梁上架着眼镜,外表看起来很聪明的男学生——山崎勉,劝说着正火大的我。但实际上他的内在,根本不是聪明人的料。
「就是啊,那个冬上同学找你说话了耶。你就多陶醉在幸福里一会儿吧。」
顺着话题,脸长得帅,但是身材微胖的宫岛通也附和着。
「我冷静得下来吗?一定是你们把我那无聊至极的魔术戏法,加油添醋之后在班上宣传,而且还演变成我非得在大家面前表演不可的情况!」
我这么说了之后,山崎露出有些心虚的表情。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说来话长,总之呢,就是我们听说冬上同学对那方面很有兴趣啰。所以,刚才就把你的事拿来当成聊天的话题。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至此,我总算了解事情的梗概了。山崎和宫岛这两个家伙,是我从一年级开始同班的朋友……应该说是损友,他们对总算能和冬上雪绘同班开心到不行,但如果没有任何用来聊天的借口,他们也不敢靠近她。
「重点就是拿来当幌子用……你们也知道我最不擅长这种事吧?」
「抱歉,但是情况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帮一下忙吧。」
看起来不怎么觉得愧疚的山崎拜托着我。虽然他看起来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但我想这八成是他们预谋好的。
「拜托啦。远见你只要起个头就好,后面就交给我来。」
宫岛双手合十向我拜托。宫岛最出名的,就是会很多不知该说是特技或是杂耍的诡异技能,他正好与我相反,是那种受到旁人注目就会很开心的类型。不过,升上二年级之后,他一直没有在公众场合表现的机会,心里应该觉得很闷吧。
「不过……」
山崎看我还是不想答应,于是靠了过来低声地说。
「别这样啦,对远见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啊。不只是冬上同学,这可是能趁机和她周围的人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哦!你啊,也差不多想交个马子了吧?你长得又不差,只要有引人注目的机会的话,肯定也会有人想主动认识你的。总之,机会就在这了!机会!」
「她周围的人啊。」
对眼中闪耀着光芒、努力说服着我的山崎,我回以模棱两可的笑容。
冬上是班上女生的核心人物,与其说是她周围的人,倒不如干脆说是班上的大多数女生吧,当然也绝不是指所有的女生——
「所以啦,可以吧?」
我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我知道了啦。」
「太好了,这才是远见嘛。」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结果到最后,我从没拒绝过这些家伙的无理要求。这两个人,肯定连作梦都没想过我会拒绝吧。
既然结果又是这样的话,先前那些交涉根本就没意义,但即使如此,表面上还是得营造出平等的立场。只要被当成好人融入团体,就不会受到排挤,最重要的是不要制造敌人。
即使觉得无聊透顶,我也不想放弃这个安全的立场。
但是我知道无可抵抗的敌人有多恐怖,以及自己的立场有多脆弱。
下课后,在扫除结束、播放着放学音乐的教室里。我不知道到底他们是怎样宣传的,或者说是冬上发挥的影响力,我被超出预期人数的观众包围住了。
「喂,远见同学,你要表演什么给我们看呢?」
一个我连她的名字都还不记得的女孩子开口问道。
「喂!远见,听说你可以做出很了不起的事?」
今年头一次同班,与我不太熟的男生接着问。
「喂!山崎。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我压低了声音,问着站在一旁的山崎。
「那个……吹了一点牛皮而已。不过,这样比较有趣啦。」
山崎的话让我感到无力,要怎么响应这些太过热烈的期待啊?
「那个,山崎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要表演的,只是一个很无聊的魔术。无聊到我根本没想到会在别人面前表演第二次。如果你们太期待的话,一定会失望的。」
听见我毫无自信的话语,有好几个人明显的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有站在我正对面的冬上雪绘表情不变,她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我很想快点看到呢!」
冬上露出一贯的高雅微笑,声音轻柔地说。她才刚这么说而已,周围的人们也立刻嚷着「对啊,快点让我们看看!」,跟着开始起哄。冬上果然是班上的核心人物。
就像山崎和宫岛说的一样,冬上的确长得很标致,强烈的存在感也与他人截然不同。不过在看她看得入迷之前,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压迫感。
仔细思考了一下原因,我发现了,她的眼里没有笑意。即使表情在笑着,那双眼眸却像是在思考着其它事。
那一瞬间,脑海浮现出当时那位强者的湛蓝眼眸。
我慌张的在脑海里抹去他的身影,不希望再回想起来。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就开始吧。」
我把视线从冬上身上移开之后说道。看来我好像并不想像山崎他们一样跟冬上建立好交情。虽然刚才的联想,肯定只是弱小的自己对强者抱持的嫉妒,但那种大概与对方处不来的感觉,今后恐怕是挥之不去了。
赶快结束就回去吧。
我从钱包里拿出十圆硬币,放在自己的右手掌上。
「这个十圆硬币会消失!我现在要让大家看的只有这样。」
这样宣布后,我缓缓地握住十圆硬币。感觉得到大家正注意看着我的右手,手掌微微出汗,然后我用力的握紧手心。
——我紧紧握住十圆硬币。
照理说,用力握住坚硬的金属,手掌的皮肤应该会觉得很痛才对,但是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不可能感到痛,会痛的不是手,而是胸口。感觉不舒服,一阵呕吐感涌上喉头。
这是因为知道又要失去的关系。
了解到硬币存在的本身,已经被世界否定了。
……
心情稍微平复后,我张开了紧握的手掌。
就如同我宣告的一样,手心里的十圆硬币已经不见了。
我吐了一口气。不是觉得累——而是失望。
「如何,只有这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对吧?」
我露出亲切的笑容,表示表演结束了。这样不起眼的表演,在魔术领域中大概有很多种方法做得到吧,我会被当成一个笨蛋吧。可是,周围观众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哦哦哦……如雷的惊呼声响起,之后女生们也发出了分辨不出是在喝采还是惨叫的声音。
「好厉害!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一直盯着整个过程,可是完全看不出破绽……」
「一定是那样的啦!先用手指指缝夹住……」
观众们七嘴八舌的发问,我才正说着「那么,到此为止……」打算就此脱身,却被他们用「再表演一次」堵住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受欢迎。
为什么?之前做给山崎和宫岛看的时候,还被他们大声嘲笑。难道目前正在流行魔术吗?我是个与流行脱节的人,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喂,再表演一次啦,这次用大一点的五百圆硬币表演给我们看嘛。」
冬上露出微笑,脸凑过来这么说着。
「五、五百圆硬币?」
「拜托你啦,远见同学。」
虽然冬上是用拜托的,但是位于班上阶级制度顶点位置的人,说出来的话等于是命令。我死心的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圆硬币。
「那么,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啰。」
这么说完后,我用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把五百圆硬币放在右手的掌心上。然后手指一根根的握起,直到看不见五百圆硬币为止。
这种程度的大小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手指覆盖上去,就会消失踪影——那样微弱的程度是不会改变现实的。说到会出问题的……那是明天的事吧。
使用同样的步骤施力,握紧、握紧、再握紧之后……我张开了右手掌。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在我右手的手掌上,没有任何物体留下。这就是我的魔术,让物体消失的魔术。
欢呼与惊叫再度响起。
「好强,真的像魔法一样耶……」
先是某人喃喃自语。接下来,不知为何,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诡谲气氛。此时,站在我正前方的冬上说话了。
「——远见同学,你这是怎么办到的?告诉我们秘诀嘛!」
「秘诀?……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冬上像是在观察什么似的,仔细地端详我一会儿。
「难道说!这是『路特』吗?」
冬上的脸突然靠了过来,低声说出一个诡异的单字。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最近在网络上很热门的!魔法。不对,是让人能使用魔法的方法哦。」
因为跟不上她跳跃式的逻辑,我抓了抓头,完全不懂为什么她会用那么认真的表情问这种事。听说很多女孩子喜欢超自然现象,看来是真的。
「那个啊。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这只是普通魔术而已。话说回来,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存在吗?」
发现冬上期待的不是魔术戏法,而是魔法、超能力之类的,为了降低她的兴趣,我干脆明确地表示这是魔术。
冬上却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这样啊,但是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魔法的话,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啊啊,真可惜。山崎同学说,远见同学的魔术很像魔法,我本来很期待的。」
如同我所预期一般,冬上带着一副失去兴趣的表情离开了。但我总觉得有种虚假的感觉。
然后,我突然发现,周遭同学们的表情,看起来也同样失望。原来大家也是对那方面有兴趣啊?原来流行的不是魔术戏法,而是叫做『路特』的魔法。
啊——我又搞砸了,是吗……
我总算理解之前的气氛了,不管表演的是不是魔术,我应该要半开玩笑地吹嘘这就是魔法才对。
同学们到现在这种年纪,早就都不相信魔法了,只是想看看类似的东西,对感到不可思议的事起哄一下而已。一旦明确地说那只是魔术戏法,只会让场面变得很僵。
我总是太过迟钝,而且不懂得如何收拾僵局。如果刚才心机重一点,懂得夸大其实,局面就不会如此难以收拾,我早该发现才对。
不过,像是要一扫让人难受的沉默尴尬似的,一直都没开口的宫岛说话了。
「来来来,接下来是我,让你们见识比远见更厉!害的表演!」
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向宫岛。虽然早就认识宫岛的几个人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其它什么都不知道的同学们,眼中全闪耀着期待的光芒。
得救了……是啊,比起我,那个家伙更适合这种场面。
他一定打算表演自己得意的腹语术或是模仿秀吧。确认冬上的视线也转向那边之后,我悄悄地从围观的人群里离开。
这样也算是做到暖场了吧,以后一定要坚持拒演这种角色。
为了拿书包,我转向自己的课桌椅。此时,我发现在教室角落靠窗边最后方的位子上,有个没凑热闹的少女坐在那里。
但是我没开口叫她。
我背向着围着宫岛的那群人,以及那名独自一人的少女,从教室走了出去。
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之后,听到教室里传出的响亮笑声,我加快了脚步。
2
私立伞阳学园设有国中部与高中部,是一个男女合校的住宿制学校。进入高中部就读已经是第二年了。在穿越走惯的广阔校地,步出校门之后,我沿着学校前的河川行走。
到上周为止,河堤上整排的樱花树还灿烂盛开着,但现在枝哑上只剩下翠绿色的嫩叶了。看着下方的河流,约莫走个十分钟,便可看见老旧的四层建筑物,那是第一男生宿舍。宿舍总共有四栋,剩下的第二到第四宿舍就位于往前再走几步的地方。顺带一提,女生宿舍在学校的另一边,那是像公寓般漂亮的新建宿舍,男学生们都认为很不公平。
我和在玄关处打扫的宿舍管理员打声招呼之后,爬上长长的楼梯,走到四楼的四○一号室。我一进到房间里,就直接往床上倒去。
「呼……」
今天累死了。困得要命,什么事都不想做。原因我很清楚。全是因为那场无聊的表演,它唤起了沉睡在我心底的回忆。
「可恶。」
我转为仰躺,举起右手朝向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心情很沉重,恶心感无法消除,明明知道结果会这样,为什么以前还要表演那个给山崎他们看呢?
其实,答案我很清楚。那个时候我拼命的想要融入他们。为此,我只好扮演着让物体消失的魔术师。真的是自作自受,找不到任何借口。
「魔法、吗……」
想起冬上和班上同学们的话,我自嘲地笑了出来。
如果有的话,你不觉得很棒吗?
——是吗?怎么可能,这种东西一点好处都没有。真的让那个五百圆硬币消失了,结果就是明天没有午餐可吃而已。不但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而且还吃了闷亏。
没错——那不是单纯的魔术戏法。即使翻遍我的制服,也绝对找不出那枚五百圆硬币,那是一种完全不合逻辑的现象。对我来说,那根本不是什么「魔法」,只是一种「诅咒」罢了。
注定抓不住也紧握不了任何物体的——诅咒。
三年前的夏天,在那场船难事故发生时,我没有握住妹妹的手,没有拯救她的我,从那次事故之后就变成这种人了。
一旦紧握住什么,便会马上遭到否定。被我紧握住的物体会不见踪影,也就是说——消失了。真是一件荒谬到不行的事。我也曾经想过,难道是我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不管试几次,即使在别人的面前也一样,同样的事一再发生。
说起来,这个现象只发生在右手,而且会消失的只有收笼在手掌内,从外面看不到的物体而已。即使紧紧握着,只要东西从外面,包括我自己都还看得到的话就不会消失。
也就是说,如果从实用性来考虑的话,那种力量也只能拿来变变魔术罢了。
我变成这样之后,常常不小心让无数零钱和小物体消失。目前是让自己变成左撇子,尽可能不使用右手。透过这种做法,东西不经意消失的状况变少了,但还是必须格外小心。
在三年前的事故中,不只是妹妹,我的双亲也过世了,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时间,我寄住在附近的亲戚家,但因为受不了这个诅咒,总让我毫无防备的想起由衣的事,于是要求亲戚让我到远地的全住宿制高中就读。就算没有右手这件事我也会这样要求吧,住在亲戚家总是感觉不自在。
我一边苦笑,一边望着自己的右手。
实际上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除了「诅咒」之外,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了。如果有其它答案的话,真希望有谁能告诉我。
「这么说起来,冬上好像说了些什么。」
我想起了冬上雪绘提到的不可信的话题。好像是……路特的样子。
我硬是撑起疲惫的身体,打开放在桌上的笔记型计算机。虽然那种话题内容不值得一信,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总之,先用路特搜寻看看好了。结果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大量的相关连结。看来冬上说它相当热门,好像是真的有那么回事。可是!
「什么啊……这个。」
就像冬上说的,路特似乎是一种成为魔法使的仪式。但是上面写的仪式内容,是调制出诡异的药剂之后直接服用。我被具体的内容吸引,决定再仔细检索看看。接着,我又在匿名留言板上,找到好几个详细的药剂调制法。虽然去判定真假是没有意义的,但是留言阪上也发表了喝下之后可以变成魔法使的见证。
仔细看了那些制作材料后,我失去了深入了解的力气,因为一切实在太荒谬了。
「那个啊!吃了这种药,当然就能体验变为魔法使的感觉啦。」
我感到非常讶异,不禁喃喃自语起来。在那些材料当中,有我听过但没见过的危险药物名。其它还有些不明的植物名称,恐怕也是属于违法药物之类的东西。
不管怎样,我完全不想吃那些材料制作出来的药剂,那只会让人沉浸在不正常的幻觉当中。虽然网络上写说能看见「线」就是成功了,要是真的看见那种东西,那才真的糟糕吧!在同一个留言板上,也有很多人发表了见证留言。虽然有几篇「我也能使用魔法了。」的留言,但八成是骗人的。虽然有实例讨论起来比较热烈,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现在居然会流行这种鬼东西,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这么想得到魔法吗?
我紧盯着——自己的右手。
我并不是完全否定魔法,因为现实当中,确实存在着让人不明所以的力量。但这与相信『路特』完全是两回事。
「魔法使啊。」
这个词汇,瞬间让我回想起曾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帮助过自己的金色光芒。那个紧抓住我罪孽深重的右手,把我从黑色大海拉上来的,不可思议的女人。
当然没人会相信这件事。他们只会说我多半是看见幻觉。但是我认为,现在我还活着,就是那个光芒存在的证明。说不定那才是真正的魔法使。这么想着的自己变得很奇怪。
啪。
我合上笔记型计算机,再度倒到床铺上。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已经无法继续抵抗睡意了,虽然在意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不过还是沉入睡眠之中。
3
我听见了欢笑声。从远处传来的、很远的,欢笑声。
我在教室的角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那欢笑声。听着同学间愉快的对话。
是在同一间教室中。以距离来说,那阵声音非常的近。但是这对视线投向窗外,背对着喧闹声的我而言,只觉得!好远。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我是一个人?
这样不就像是……一向待在教室角落里的她一样吗?
我讨厌这样,于是把脸转回教室中。
「——咦?」
我认得这个教室。但是,这里不是我现在每天去的地方。为什么——
等我发现时,教室中的喧闹声已经静止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快速沉默下来并转身看着我,在这群人之中,看不到山崎或是宫岛的身影。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里是我国中时的教室。
是梦——
在得出这个结论,并且安心下来的瞬间,一位站在附近的同学对着我开口说话。
「你舍弃了我。」
咚。
我的心脏狂跳着,难以呼吸,身体不断震颤。
声音虽然细微,但那是——责备的声音。冰冷刺人的、非常熟悉的——
妹妹的……声音。
「你放开了我。」
又有其它的同学,以妹妹的嗓音低声说着。
「你选择了自己。」
「你让我沉下去了。」
「你杀了我。」
「你背叛了我。」
妹妹——由衣的声音回荡在教室中。
停下来、停下来、快停下来,好恶心!
我忍不住捂住耳朵,闭上了眼睛。
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我应该已经逃离这里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在那个世界里面呢?对了,因为是在作梦!是在作梦才会这样。我都忘了,完全忘记了。是梦的话只要醒了就好,眼睛张开就会结束。会结束才对。
「那,张开眼睛?」
已经捂住的耳朵传入声音。压着耳朵的右手,出现了冰冷的触感。
「啊啊啊!」
我下意识的挥开右手,睁开了眼睛。
「啊……」
在我的桌子旁边,站着一名年幼的女孩。她身穿绯红色的洋装,是与那时同样装扮的……妹妹。不知何时其它的同学都不见了,杂乱的桌椅静默着。
「——由衣。」
「什么事?」
由衣微笑着摇动头上的马尾。接着,她朝着我右手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微笑着甩动马尾,然后静静的朝着我的右手伸出了手。
在我反射性地缩回手的时候,由衣轻声地对我说:
「你……不救我吗?」
这句话让我无法动弹。接着由衣的手指碰到了我的右手。
好冰冷。仿佛是在海底一样。
由衣牢牢地握住我的手。寒气缓缓地从她的手心传过来。
「不要再放开了哦,哥哥。」
由衣这么说着,高兴的笑了。
啊!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想起睡前忘记的事情了。就是那个梦境啊。使用过右手的当天,一定会梦见这个提醒我过去发生的一切的梦。希望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一场恶梦。
寒意蔓延到肩膀,骨头喀喀响着。从四肢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失去了知觉。
教室从由衣的脚边染上黑色,不论是桌子或椅子,包括我们在内,也开始慢慢下沉。
啊、啊!是那片黑色的大海。然后我直到沉下去前,一定都得在寒冷中受苦。
——好痛。
然而,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是哪里在痛呢?我无法分辨。
4
要怎样由衣才能原谅我呢?要怎么忏悔才好呢?
死了的话,我们可以在天国相会吗?还是我会坠入地狱呢?
我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但直到现在也——
咕噜~
「……」
我走在平常的河堤上,安抚似地摸起渴求食物的腹部。
虽说昨晚做了那样的梦,但似乎还有食欲,是我的神经意外的大条了吗……还是说已经习惯了呢?
想到这边,我猛力甩了甩头。我是不可能习惯那种梦境的。然而,右手直到现在都还冷冰冰的。
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昨天就那样睡死了,所以我错过宿舍提供的晚餐,今天早上又睡过了头,连早餐都没能赶上。因此,自己的胃无视主人的意志,催促着需要补充营养,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原本只打算小睡一下而已的……」
我叹了口气,至少应该设好闹钟的。我拖着无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虽然身上穿着从昨天就没换下的制服,但我并不是要去学校。今天是不用上课的假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的我,为了转移空腹感决定外出。
咕噜噜噜噜。
我的胃因渴求食物而发出悲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这种叹息声停下,但更让我感到绝望的是,今天肯定是没午餐可吃的,想着想着,空腹感又增强了好几倍。即使是在假日,宿舍餐厅也和平常一样,只在早上与晚上供应餐点。中午得自行解决。
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发生。的确,这个月我是有点乱花钱,但我还是预留了一些餐费,昨天在表演时花掉的五百圆硬币,原本就是为生活困窘的情况准备的。亲戚给的微薄生活费与日常用品,明天才会一起寄到宿舍来。那一枚五百圆硬币,是为了最后的这一天特地留下来的……。顺带一提,现在我身上剩下的钱,只有几个一圆硬币而已。
「真是的,就算喂钱给这家伙,也不能变出什么来。」
我看着右手,像在告诫自己般地喃喃自语着,缓缓走过河川上的桥。和学校呈反方向的对岸有了JR车站,因此附近也有宽广热闹的商店街。
在哪边买本漫画来打发时间吧。回想起来,今天应该是我常看的周刊的发售日。想起这件事之后,步伐变得稍微轻快了些,我回想着上周的剧情发展,一边加快了脚步。
真不愧是假日,车站前人山人海。在这个城镇里,除了伞阳学园以外,另外还有好几所私立小学、国中、高中甚至大学,所以年轻人也相对的比较多。听说,这个城镇利用距离都市圈较近这个地理条件,进一步发展成学术都市。
这里的位置很乡下,并不怎么繁荣,而且,实际上大家也只有在购物或游玩时,才会来到这里。由于去年开设了大型购物中心,所以不觉得这里有那么不方便,但是在那之前,如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物品,也只能特地坐电车到距离大约六站左右的大城镇去采购了。不过,自从有了购物中心之后,站前也很快地出现了人潮。
为了到购物中心五楼的大型书店,我挤过人潮往前进。这里是个小城镇,说不定会碰到山崎和宫岛也不一定。
在出门之前,我曾经想找他们问问昨天教室里的后续发展,但是两个人似乎都出门了,敲门也没人应门。放假的时候,他们多半会去书店、唱片行、电玩中心闲晃,那两个家伙不敢直接向女孩子搭讪,只敢站在远处评头论足,虽然我不是刻意的,但他们的活动范围却总是和我重叠。就因为这样,我们有时候会在路上偶遇。
「呼……」
人群挤得让人呼吸困难,我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因为那个意外事故成为孤单一人,被家人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只要身处人群之中,就会觉得自己是遭到整个世界否定的。非常害怕周围的人不认同我的存在。
或许,我应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家人们存在的那个世界,这一类的胡思乱想,总是不停地涌上心头。
当我在缓慢移动的人海之中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的脸差点就撞上了那个人的后背。
「怎、怎么了?」
原本沉浸在思考中而放空的脑袋,因为太过诧异而惊醒过来,我在人群之中窥视着前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走动的人群,似乎全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一带充斥着诡谲的气氛,出现严重的不协调感。察觉到这一点的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人群的吵杂声消失了。直到刚才都吵得令人困扰的喧闹声,变得犹如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平静。更异常的是,每个人都抬头看着上空。
「?」
我随着众人的视线看了上去。那是比起周围建筑物高出一点的六层建筑,正是我要前往的购物中心。不过,我还是搞不清楚大家在看什么,茫然地张望着那栋大楼。当我瞥见了顶楼上面的情况,不禁摒住了呼吸。
有人站在顶楼边缘。
在顶楼栏杆外侧,有一道娇小身影,长长的金发随风飘逸。我对自己的视力很有自信,因此非常确定这件事,虽然那人背对着这边,但看上去确实是个少女。
自杀?
瞬间我的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可是,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而且还有奇怪的人群聚集在栏杆内侧。由于距离太远,所以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是那是一群戴着相同面具的人,那名少女似乎被他们紧逼在后。
霹哩!
右手臂突然出现电流通过似的一阵痉挛。搞什么?在我正打算看向右手时,那一瞬间发生的难以置信的事情却让我无法转移目光。
少女跳了下来。
她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啊!」
我想都没想的打算往前冲,但我周遭站着的人们却一动也不动。
基本上,虽然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但我还是焦躁地喊了出来。
「喂、喂,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啊!」
即使看见少女掉下来也没发出声音的人们,对我的声音也毫无反应。少女就这样顺着重力往下落,一直往下、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就在我觉得她要坠落到下方人群中的瞬间,她飘浮了起来。
「咦?」
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事实是,少女并没有猛然冲撞地面,而是像在空中滑行般地飘向这边。在我周围像是被冰冻住的人们,顺着少女的动作转动着脖子。果然是在看着她的样子。
我的目光离不开那名疾速接近这里的少女。然后很快地,她从我的上方通过。在那时少女的绿色眼眸,瞥了我一眼,我总觉得和她对上了视线。
就在我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时,一阵猛烈的风,如同紧追在少女身后般吹来,我失去了平衡倒地。同样倒下的男性,用双手押着脸呻吟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那个……你还好吗?」
「呜……呜呃!」
可是对方没有回答。虽然我不太想扯上关系,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我将手朝他的肩膀伸去。但在我快碰到他的瞬间,男子啪地把覆盖住脸的双手快速的放下来。
「呜哇!」
我吓得往后退。在双手后方,出现了白色无机质的面具。眼睛的部分开着两个小洞,正朝上盯着我。
我不能理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脚边蔓延上来的恐惧,让我想要立刻逃离,连忙掉头就跑。但是咚地一声,我随即又撞到了身后的障碍物。我慢慢地转过头去,一个戴着与刚才那位男士相同的面具的高佻女性,正俯视着我。
「呜哇哇哇哇!」
我不由得大声惊叫,打算逃离这里,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所有围在我附近的人,全都戴着相同的白色面具,从两个黑色小洞中盯着我。我根本无处可逃,除了慌乱地环视着四周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他们却没对我怎么样,反而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动作一致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是刚才少女飞过去的方向。当我正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群人已经一起朝着那方向前进。
「喂,等一下!」
无计可施的我,也只能被迫随着人潮移动脚步。他们像是没有听见我的抗议似的,直接把我夹在其中继续前进。
这下子,情况到底会变成怎么样,我完全搞不清楚了。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为了从这个异常的地方脱身,我硬是在前进人群之中拨出一条路。每个人的眼里仿佛都没有我的存在,白色的脸孔全都望着远方。要违逆他们的行进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我试着横向前进,尝试从这群人之中脱身。
「好痛!」
不知谁的手肘用力地击中了我的侧腹。由于他们不在意是否会撞到我,我的身体不断受到毫不留情的撞击。不知在这如同地狱般的人流里前进了多久时间,我终于从人群的中段踉跄地逃了出来。
「呼、呼……」
这里似乎是某间餐厅的停车场。我在这地方仰躺下来,反复平息仍无法满足的呼吸。身体的每一处都被撞得很痛。
会感觉到痛的话,代表……这不是梦?
我把脸稍微转向旁边,在那里,戴着面具的人们,仍然继续往前走。
总之,那群人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因此即便我感到不舒服,心中的焦躁和恐惧,还是渐渐平息下来。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呢?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事与那个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并且从我头上滑翔过去的金发少女有关。但是除此之外的事,即使我想破了头,也不太可能弄得懂。
总之,我要逃离这个地方。我可不愿被无端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我再次撑起疼痛的身体,打量自己现在的所在地。前方的大马路上,塞满了戴着面具的人潮,根本无法强行通过。不过,另外一边,只要翻过停车场的墙壁,走过防火巷之后,就有一条反方向的巷子能逃出去。
如果逆着那些戴面具的家伙们行进的方向走,大概就能脱离眼前的困境。
我这么相信着,于是拔腿冲了出去。
真希望自己至少吃过早餐了。我强迫无力的身体动起来,内心感到非常懊悔。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像是我的存在被世界否定般的不合常理,先前紧抓不放的平静生活,如今也被破坏了。
真是这样的话,就得怪罪自己想用这只右手抓住平静生活!
「不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摇了摇头,挥去脑中不吉利的想象,接着爬过不算高的水泥围墙,跳落到不知名大楼阴暗潮湿的防火巷里。
在狭窄弯曲的小巷中,我已经尽可能朝着那群戴着面具的人们的反方向前进,于是试着朝前面的大马路探头观察。发现那里和刚才的地方完全相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风吹拂着。
那些戴着面具的人,似乎打算朝着少女飞行的方向行进,所以或许原本在的人,全都往那个方向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正是绝佳的良机。只要沿着这条路直走,就能渡桥抵达对岸。那一带也有学校。虽说是假日,但应该也会有人在。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但是我现在能倚靠的,除了学校之外,也没有其它地方了。
我作好心理准备之后,从巷子里跑了出来,奋力地朝着目的地冲刺。我暗自祈求别遭受任何阻碍,卖力往前狂奔。
可惜的是,跑的距离还不到几公尺,这个祈求就破灭了。
在奔出的巷子前方,有一道人影像我一样飞身冲出。
「呜哇!」
当一个人在狂奔的时候,实在不是停下脚步的好时机,即便如此,我还是勉强紧急煞车,结果就是绊到了脚,整个人往前扑倒。
「呀!」
当发现被自己扑倒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在空中飞行的少女时,让我更加惊讶了。姿势像是刻意要撂倒对方的我,视线范围被金色发丝完全覆盖。
「好痛……」
我一边呻吟,一边抬起了头。
「啊。」
然后,那个少女的脸,近得让我大吃一惊,她那双碧绿瞳孔的大眼,狠狠地瞪视着我。我原本以为她是外国人,但在近距离一看之后,却觉得她的脸孔比较像日本人。
「对、对不……」
当我出自本能地道歉,并移开我那像是压倒对方的身体时,腹部瞬间遭受剧烈冲击,少女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给我滚开!」
她的腿力到底有多强啊?我的身体瞬间被踢到了半空中,背部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
「咳、咳咳!」
内脏感到移位般的剧痛,而且痛到快要不能呼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的我,手压着腹部,弓着上身站了起来,凝视着把自己踢飞的少女。只见她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设计奇特,有着几何图案的上衣,以及长裙上的灰尘。她背对着我,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真是的——还以为成功引开了,没想到还有一只躲在这种鬼地方……」
她那种态度让我火大。虽然说撞到人的我也有错,但是她突然无缘无故地把我踢飞,让我无法释怀。
「喂、喂……」
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的我,早已经忘了腹部还在疼痛,没好气地大喊了起来。少女似乎吓了一跳,停下了动作,把脸转了过来。
「什么啦!咦?为什么能说话呢?话说回来,你没戴面具耶……哎,难道说是正常的家伙吗?」
少女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皱了皱眉之后,突然表情为之一亮,对着我问道。
「因为我是日本人,所以至少会说日语啦。另外,我也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人——就好像还没开口说话,肚子就无缘无故被踹了一脚,也会觉得火大的『正常』。」
我尽可能地以对方容易理解的讽刺口吻回答。但少女却只是凝视着我,不知在思考什么,没有开口回应。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不耐烦地问着,少女笑着自言自语起来:
「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不受『魔女狩猎面具』影响。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不过,怎样都好,这说不定可以改变些什么……」
「啊?你在说什——」
在我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附近响起低沉的,犹如地震般的声响。
「怎、怎么了?」
我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声音的源头。
「唉呀,拖拖拉拉的,结果被追上来了。」
听到身旁的少女叹息般的口吻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群戴着面具的人,紧追着这个少女不放。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她继续待在这里,我就会……
「喂、喂,那些戴面具的人是在追你这家伙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立刻开口问了少女。这是我头一次直接对女孩大喊「你这家伙」,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被踹飞的关系,觉得没必要对她客气。
「没错——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我。周遭的人全都被面具附身了,所以才会来攻击我。因为我本身就是基准点,所以不管打倒多少个都没用。这种情况真的很让人讨厌啊。」
少女轻率的回答,让我的心情更加烦躁,而且话里也有太多无法理解的词汇。不过,我得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也就是——再这样下去就大事不妙了。
「既然如此,你就赶快逃啊。如果你再拖拖拉拉的,只会被他们抓住吧?只要你还在这里,我也会受到牵连,不是吗?」
我情急之下脱口说出这些话,心里完全没有要帮她的想法。因为帮她等于与那些家伙为敌。我很清楚所谓的敌人有多么恐怖。
「那是因为我已经没办法逃了。」
少女笑着说。
「为什么?你像刚才那样,那个……你用飞的逃得远远的不就得了?」
即便心里非常抗拒这种说法,我还是开口这么说了。逐渐逼近而且越来越大的地鸣声,让心中的危机感更加强烈。
「你看这个。」
少女这么说之后,把手举到自己面前。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那白皙的手掌。
「啊!」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少女手掌呈现微微的透明状,而且看得见她在手掌后方的脸。少女似乎透过自己的手掌看见一脸惊讶的我,感到有趣似的笑了起来。
「你吓到了吗?我虽然有实体,但现在则是类似幽灵的灵体。所以魔术(注:在日文当中,「魔术」有两种意义,其一是指变魔术表演之类魔术戏法,其二是魔法、法术的意思,此处是指后者。)——也就是说,如果我继续用刚才那种力量在空中飞行,会消耗我的精神体,或许会连目前的状态都无法维持。实际上,现在已经渐渐变成那样了。真是的……我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风险。」
少女不断的握紧又张开她那双半透明的手,表情懊悔地说着。那阵不断逼近的地鸣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只是从一个方向,而像是由四面八方传来的感觉。
「啊——被包围了吗?」
对于少女的轻松口吻,我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啊啊!够了!虽然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重点就是,你已经不能像刚才一样在空中飞了,对吧?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这么悠哉啊。如果有其它方法的话,在把我牵扯进去之前,你还不快逃!」
在道路的前端,黑色的人影零零落落的出现。道路的反方向也是,面具集团果然已经以包围的方式逼近。即使如此,少女依然不慌不忙地这么说:
「方法?要的话还是有啊。就是现在,我刚刚才发现的。」
少女伸出手指,向着这个方向。
「啊?」
我无法理解的回头看了看。在那边,除了一群戴着面具人们一步步往前推进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哦。是你,就、是、你。」
少女出人意料的这么说着。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但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我从少女身边退了一步。
「不知道什么原因,『魔女狩猎面具』似乎对你没有效果,那你就当我的依附体吧。」
「什、什么啊,那是什么?」
我往后又退了一步。可是四周已经完全被面具集团包围,没办法逃出这里了。
「要让灵体维持在安定状态,果然还是需要肉身。没有肉身的话,精神体就无法恢复。所以,你就让我暂时寄宿吧!不过你放心啦,虽然多少会对你的肉身带来负担,只是会比平常更容易累而已。」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反而开始觉得这家伙才不正常。可是,事实上她的躯体是透明的。如果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像幽灵般的物体的话,那么她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暂时寄宿?难道说是附身的意思?
想到这里,我的背脊顿时发凉起来。
「别、别耍人了!开、开什么玩笑,我一点都不想和你,还有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扯上关系。而且,基本上,你如果是幽灵的话,那些家伙根本不可能抓得到你啊!」
听我这么吼着,少女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真是——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有实体。当然啦,只要实体的存在变得更稀薄,那些家伙自然就触碰不到我了,但到了那时,我也就进入自然消灭的阶段啦。在还有部分实体存在的状况下,我被打到还是会感觉到痛,疼痛也会削弱我的能量。当我被削弱到无法维持实体时,就会死掉啰。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说,你大概也会一起死吧。」
道路完全被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堵住了,少女瞥了一眼那些包围着我们,并且逐渐缩小范围的人群说道。他们的脚步声撼动地面,不断地朝我们逼近着。
「——所以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乖乖听我的命令。」
「不要。」
即使如此,我还是摇了摇头。我本能地察觉到,要是同意了这个少女的意见,我肯定会完全失去现在的平静生活,同时替自己制造出大量的敌人。
「真是的——竟然拒绝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女的请求,没用的家伙。」
「你什么时候请求过了。你只是在命令不是吗?」
「是这样吗?那我换个说法。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照我的话做。」
「这叫做恐吓吧!」
听到我的怒吼,少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难道说她现在这句话真的是打算用来表达请求的?
「——什么嘛,我只是把事实讲出来而已。还是说,你真的想死?」
「这怎么可能!」
「不然是怎样?啊,难道你认为『自己不是他们的目标,说不定能逃出去』?真不凑巧。要是你打算一个人逃走的话,我会紧紧抓住你一起跑的。」
「呃……」
少女几乎是在恐吓了。但是……说得正中要害。难道我只能放弃挣扎了吗?我看着从少女背后缓缓逼近的沉默白色面具集团,一边考虑着当下的情况。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的视线落到她的脚边,她在裙下露出的细长双腿,不停地颤抖着。
咦?她在发抖?
这是我头一次体认到少女也会恐惧。对于「被夺取」会感到恐惧,因为我意识到对方与自己同样是「人」。对她来说,我就像是那块在波涛汹涌的黑暗海上好不容易抓住的那块板子。
可恶——
「真的能……改变情势吧?」
听到我硬挤出口的话,少女的表情立刻一扫阴霾。
「当然可以!」
胸部不怎么丰满的她,充满自信地说着。我……即使痛苦还是点了头。
「我知道了!现在就照你说的做吧。」
「哼,一开始就老实的这么说不就好了。那么——首先是逃离这里吧。」
少女脸上瞬间掠过一抹笑容,但立刻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逃离?」
「就算要附身,我也得先隐身才行,否则根本没有意义。虽然恢复身上的力量也是我的目的,但先躲到你的身体里,解除现在这个魔法比较重要。」
魔法?是指面具的事吗?虽然我不太懂,但如果能解决的话再好不过了。虽然躲在我身体里这种说法,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现在已经不是追究的时候了。
「但是,你不是已经不能飞了吗?」
「还可以用一次左右,短距离的话应该没问题。来吧,赶快抓好。」
「……抓哪里?」
我们尴尬的对看了一下。
「我要、要飞起来,所以你要搂紧我的腰!如果你敢吃我豆腐,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的话,你也会被杀不是吗?」
即使回着惹人厌的话,我现在还是听话地从后方搂住了少女的腰部。这样看才发现她比我矮了一个头,我不得不半蹲下来。
「那么要走啰。」
少女这么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在这段期间里,白色面具集团的人潮更加密集,而且越来越接近。从我奔过来的巷子那里,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涌出了。另外,少女奔出的巷子也是。那些家伙,马上就要逼近到我们身旁了。
「喂、喂,快一点!」
我高声大喊,不过少女没有响应。被面具附身的人们挥起手臂。但就在我们快被挥下的手臂抓到的瞬间,少女睁开了眼睛呼喊着。
「远扬之风!」
「呜哇!」
少女以猛烈的速度往上飞升,我紧抓着她纤细的腰部。这可不是避嫌的时候,我将脸贴在她的背上,手臂用力地环住她。虽然她说自己有一半是幽灵,但体温却很温暖。
风压很强,虽说不是非常痛苦,但眼睛却无法张开。没过多久,被往下拉的感觉取代了飞升的感觉,内脏仿佛从往上飘的状态转为急速下坠。在我咬紧牙根忍耐着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声音。
「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啊?」
听见这句话之后,我睁开了眼睛。虽然身体还残留着飘浮感,但我的脚已经确实着地了。原本搂在对方腰部的手臂,被啪的一声挥开。虽然我想开口抱怨,但看到那双手比起刚才还要透明后,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么,快点过来。要开始啰。」
少女在对面朝我伸出了透明的右手。大概是要我抓住她的意思吧。
「啊,嗯。」
我不甘愿的伸出了手,伸到一半,才注意到伸出的是右手,我犹豫了一下,别扭地改用左手握住少女的右手。
「什么?你不知道握手的方法吗?」
对以惊讶的表情询问的少女,我回以含糊嗳昧的表情。我已经不想再用这只右手,握住任何人的手了——这样的坚持,即使解释也是没用的吧。
「嗯,算了。我的名字是爱莉莎。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你呢?」
「……远见……启介。」
「是吗,那么启介,你尽可能敞开心扉。虽然你刚才已经同意共享肉身,可是你在意识上的抵抗,会造成我很大的负担。」
少女……爱莉莎这么说完,便和刚才一样,轻轻闭上了眼睛。握着的左手开始变热。感觉就像是有什么融化进来、又有什么被夺走般的奇妙。这就是所谓的附身吗?
「喂,我话先说在前头哦。我最讨厌那种硬是丢下需要帮助的女孩,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管的胆小鬼!」
爱莉莎闭着眼对我说着。
「还真巧……像你这样完全不考虑别人的立场,光会带给他人困扰的家伙,也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我由衷地这么说着。手掌的热度增加了,而且逐渐出现疼痛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体的负荷好像变重了。爱莉莎倒是一副悠哉的表情。看来痛的只有我自己一个。
刚刚那绝对是故意的。
结果,事情发展正如先前的预料。
习以为常的平静生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和平世界,如今完全被否定了。如果一切只是昨夜恶梦的延续,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这肯定是无法醒过来的现实。即使明天一觉醒来,依然是今日的延续吧。
体悟了这近乎确定的预感之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5
我们降落的地方,是在一楼开设便利商店的复合式大楼屋顶。我一边从生锈的红色逃生铁梯上走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巷外的方向看。街上已经恢复原本热闹的景象,人群里再也没有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你看,和我说的一样吧?」
身影变得相当透明的爱莉莎,在我的旁边轻飘飘地飘浮,这样说着。根据她的说法,即便是附身到我身上,还是能维持这种密度的存在。现在除了我以外,任谁都看不见、摸不到,而且也听不见她的声音,集三种状态于一身的她,根本与幽灵没什么两样。
「真的没问题吗?我们一走出去,那些戴面具的家伙不会就又跑回来吧?」
「启介,你真的一点都不像男人耶。我说了没问题就是没问题。爽快的给我走出去,爽快点!」
虽然我很想对熟稔地喊着我名字下命令的爱莉莎回嘴,可是继续拖拖拉拉的说下去八成又会被看不起,没办法,我只好下定决心走出了巷子。
爱莉莎说过,只要她形体的存在透明到谁都无法察觉到她时,面具便会消失……
「——」
我不敢大意的来回张望着,不过没有谁要攻击过来的样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路人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我问向如同背后灵般抓着我后肩的爱莉莎。照理说,路人们追着爱莉莎,等回复正常时发现自己身处完全不同的地方,应该会觉得奇怪才对。
「我猜,他们没有那段戴着面具的期间的记忆。而且,对方大概也做到了让当事人的记忆连贯,使他们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吧。所以路人们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移动到了不同的地方,也完全没有发现!」
「这还真是方便啊……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我不想被扯上关系。离开这里之后,你就快点从我身上离开吧!」
我以疲惫的声音这么说完,爱莉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咦,为什么?我暂时还不打算从启介的身上离开哦。」
「啊?为什么啊?从这里逃出去之后,你就用不到我了吧。」
只打算暂时合作的我,慌张地开口追问。
「要用到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哦。而且,你没仔细听我说的话吗?刚刚的面具附身术,是施加在我身上的。所以在我从启介身上离开的瞬间,那些家伙又会蹦出来的。」
「……这样的话,虽然很麻烦,我就把你带到没人的深山里吧。这样你总没意见了吧?」
「当然有意见啊。我怎么可能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依附体。启介,你要替我找出对我施了魔法的家伙啊。我确定他人就在这镇上。只要打倒了那家伙、取回我的实体的话,我就会从你身上离开。」
「实体?」
「就是我的肉身的意思。在这镇上和那家伙战斗时,我太过大意了,结果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由于我将精神体肉体化的关系,只好对成为空壳的肉身施以水晶封印后丢弃在那里……对方必定是用我被压制住的肉身作为媒介来施加诅咒。所以直到我能回到自己的肉身之前,一切就拜托你啰!」
荒唐到极点的内容,让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但回过神来以后,我立刻出言抗议。
「什么,我可没打算连这种事都要帮忙啊……」
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但一察觉到周遭聚向我的诡异目光,我不得不压低音量。
「哈哈哈,要小心点哦。因为我的模样除了启介以外,没人能看得见,你一不注意的话,就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哦。」
「吵、吵死了!总而言之我——!」
我小声地发怒着,可是爱莉莎却毫不在意的打起哈欠。
「哈。啊……累死人了——那么我稍微休息一下啰。」
「咦,休息一下……喂?」
话才刚说完,爱莉莎的身体就变透明了,然后连我也看不见她了。我在路中央停了下来,呆呆的站着。
「难道是消失了……不可能吧?」
可能的话我希望是那样,但我知道那只是符合我期望的推测而已。
咕噜~……
肚子叫了起来。因为紧张而暂时被遗忘的肚子,强烈的食欲骚动了起来。脚步走起来很不稳,全身也感觉重得不得了。
这么说来那家伙!爱莉莎有这么说过。成为她的暂时寄宿只是会比平常来得容易疲劳而已。
「什么而己啊了……还而已咧!负担很重啊。」
我拼了命不让自己失去逐渐模糊的意识。
我已经没有看漫画的力气了,疲惫地踏上回宿舍的路。
*
「混帐……」
在数量多得吓人的人群当中,一个身高突出的男子低声说着。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他却依然全身裹着黑色大衣,戴着太阳眼镜的身影,配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让人感觉仿佛是一道暗黑的影子正在行走。隐藏在太阳眼镜后方的双眼,散发着蓝色的黑暗的光芒。
「术法被解开了吗!消耗殆尽之后消失了吗……两边都不对啊,太快了。虽然已经把对方逼到了绝境,但她不是这样就能轻易解决的家伙。星龙系的弱点是什么呢……」
男子神色不悦的低声嘟哝着,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歪了歪嘴,笑了起来。
「继续隐藏的话也很棘手……还是试着做点手脚好了。反正肉身在我这边。即使设下了大得夸张的封印,让我不太能任意行动,但是,那家伙应该也逃不出这个城镇。」
男子俯视着淹没自己周围的人群。就在旁边,一名肩膀低垂,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的少年走了过去。
「虽然都是小喽喽……至少也给本大爷发挥一点作用吧!」
丢下了这句话的男子,身影像溶入黑暗般的消失无踪。由于太过自然,甚至连走在后面的人,也没察觉这个人的消失。
她向天空张开双手
咏颂出如诗歌般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