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处在一个漆黑又冰冷的场所,并且一直往下沉。越往下沉,周围的一切就愈加黑暗,也愈加冰冷,夺去了我的体温。
『启介、启介!』
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是谁的声音呢?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里是哪里。是海底,深不见底的海底,没有尽头的海底。所以我在海底中仍不断向下沉。
为什么会往下沉呢?
啊!对了,因为被抢走了。
虽然从船上被外力抛出来,但我仍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终于抓住了一个塑料板。是那艘船的碎片。
而那种我无法反击的暴力,夺走了我赖以求生的船板碎片。
这么一来也没办法了。和由衣沉入相同的地方,是我的命运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罚吧。
我已经无计可施,没有任何力量。
而且也没有奇迹发生。
只有、死亡。
但是……我似乎忘了什么。我没有看见那个应该存在的东西。那种感觉。
咦?话说回来,右手呢?
我握住的金色光芒呢?
那种、温暖呢?
在我想起了这些的同时,黑暗中诞生出一道温暖的光芒,耀眼的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来到我的眼前,微笑着。
那道光芒有着少女的姿态,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但奇怪的是,我就是知道她的名字。
「——爱莉莎?」
我呼唤出名字来,金色光芒淡淡微笑,然后双手紧紧地拉住我的右手。
「启介、启介!」
我听着呼唤我的声音,微微地张开眼。这阵子已经看得熟悉到不行的脸孔,正从上方俯视着我。现在的她,被金色的光芒笼罩,简直就像是当时救了我的那个人一样。
「啊……太好了,你醒过来了吗?啊、不行,你还不能动。治愈还要再花点时间。」
治愈?
意识一回到身体,剧痛就在全身流窜,我不禁发出呻吟。
「呜……啊……」
「启介,拜托你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变好的。」
爱莉莎说道,笼罩她身体的光芒变得更加亮眼。接着我感觉到一股暖意流进体内,同时疼痛也逐渐远去。仔细一看,才发现我的身体也和爱莉莎一样,被金色光芒笼罩着。
「我……怎么了?」
「你受了重伤,我现在正以『治愈之光』治疗你。」
「重伤……为什么?而且这里是……」
我搞不懂现在的状况,四周看来是一片熟悉的草原。
「——这里是之前启介带我来过的山丘。因为必须在没有人的地方尽快治疗你,才会移动到这里来的。你受重伤是因为——你不记得了吗?这是那女孩造成的哦。」
「那……女孩?」
这时我终于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
「那、友月同学她怎么了?」
我一时忘记疼痛地想起身,却被爱莉莎给强压下来。
「冷静一点。虽然很抱歉,但我丢下那女孩了。因为我必须先治疗启介的伤势,而且搞不好又会再遭到魔术的攻击。所以必须先逃离现场,移动到这里来。」
「什么……魔术,是指那道红光吗?」
「没错,那个一定就是魔术。从波长来看,恐怕那是借用『悲叹魔王』之力的未定义魔术。模糊又不明确的未定义魔术,竟然能有那么强大的威力,让我无法置信。」
「那么友月同学使用的魔法,果然就是爱莉莎你们所说的魔术啰。这么说来,是藉由那个叫做路特的……」
但是,在网络上流传的信息是错误的。难道会是阵本人教导友月使用魔术吗?在我提出质疑之后,爱莉莎摇了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那女孩第一次使用魔术,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吧?我与阵之前都一直在这国家的南方彼此追逐,来到这个镇上还是第一次,而且是最近的事而已。」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但是,既然知道了那女孩会使用魔术,就不能这样弃之不管。」
听见她下定决心的话语之后,让我一阵错愕。
「难道你想杀了她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做那种事,我想采取适当的方法。不过,不能让魔术在世界上散播开来。」
「等一下……我会说服她的。所以……」
我以祈求的手势向爱莉莎请求,但手却直接穿过了爱莉莎的身体。
「你、你……?」
「啊哈哈,为了要治疗启介,我必须施展好几次治愈魔术。虽然还没完全把你治疗好,但是我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或许你还会觉得有点疼,但是应该已经能动了,放心吧。」
爱莉莎说到这时叹了一大口气,又接着说: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将那女孩交给启介了。不过,如果她真的和阵有所牵扯,而她又完全站在阵那边的话,就算启介你反对,我也会对她动手。到了那时,或许就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了。」
她眼里那种不容妥协的光芒,让我也只能点点头。
「但是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做给你看。」
「我也……我觉得,如果是启介的话,一定能办得到的。」
「咦?」
爱莉莎对着我微笑,身上的金色光芒开始褪去,方才慢慢消失的痛楚,也开始回到身上。
「那,我要再休息一下。听好了,在我醒来之前,不准你轻举妄动。还有,如果真的遇到相当危急的情况,就在心里呼叫我吧。你多叫几次的话,我大概就会醒过来了。」
「——大既?」
「我是个很难叫醒的人哦。」
爱莉莎笑着说完后,空中遗留下微弱的金色光芒,而她的身体则是完全消失了。
我试着站起身来。如同爱莉莎所说的,虽然身体有些疼痛,但不至于无法忍受。她身上发出的光芒,仿佛就像是——
难道是这家伙……?
风的吹拂让青草沙沙作响。我感到有点冷,于是手探向自己的身体,这时才发现到,我的制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上半身尤其严重,好像一大片都被剥了下来,胸前的肌肤全都裸露出来。红褐色的干涸物体,沾染了我的蓝色制服与卡其上衣,难道这是血?
爱莉莎刚刚说我身受重伤,看来真的不只是单纯的比喻。
我再度感受到魔术的可怕,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这种可以轻易毁坏人体的力量,真的不该存在于这世上。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或许真的能替人实现愿望。但那是不该实现的愿望,否则本心一定会消失不见。罪恶意识会削弱理智。这一点我很清楚。
所以,这对友月而言,或许是必要的力量,但却是维持本心不需要的力量。
由于现在这副模样走在街头太过显眼,我决定在天黑之前,就先坐在这边,俯视着城镇慢慢思考……现在我能做的是什么。
2
隔天,我从衣橱中拿出备用的制服穿上,一如往常地前往上学。
虽然快要上课了,但教室中的空座位却很醒目。几乎都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些人的位子。我也没看见友月。虽然我昨晚回到宿舍之后,曾经再回到桥下去看看,但是友月己不见踪影。我明知道会遭受到别人的异样眼光,还是去了女生宿舍管理外出事务的柜台询问,她们说友月还没回来。
我转念一想,说不定她今天会来学校,但期望还是落了空。
她到底去哪里了?
除了宿舍和学校以外,我已经想不出友月可能会去哪里了。这时,我才发现,其实我很不了解友月,因而感到懊悔不已。
我压抑着坐立难安的心情,望着仿佛在隐形墙对面的同学们,他们正窃窃私语着。不管是哪个小团体,都不断地向我投射窥探的视线。恐怕昨天的事已经传开来了。这时,我定睛一看,发现背对着我的冬上,身旁有个眼熟的女同学,那是昨天事件中的那个女生,与事件有关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来上学。那女同学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那家伙……」
愤怒再度涌上心头,我试图说服自己,真正该对付的人不是她。况且教室里的气氛异常紧绷,我没和他们讨论昨天的事,所以原因也不太清楚,但如果他们讨论的对象是友月的话,很可能已经发生什么意外事件了。
「嗯?」
我回过神之后,察觉冬上正在看我这边。我和她眼神对上时,她微微一笑,牵着那个一脸害怕的女生,朝着我走了过来。
「早安,远见同学。」
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冬上毫无歉意地对着我笑。
「有什么事吗?」
我压住又想揪起她衣襟的那股冲动,低声反问。跟在旁边那名身为昨天犯人中一员的女生,身体害怕地抖了一下。
「远见同学,你表情那么可怕,她会害怕的。我们是特地来找你商量事情的。」
「商量事情?」
我皱起了眉头问道。
「没错。远见同学,你有听到那件事吗?」
「哪件事啊?」
「看你这样子好像不知道呢。其实是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班上同学里有好几人都发生意外了。」
「——」
报复行动果然已经开始了。我不愿见到的悲剧,如今已经拉开了序幕。
「有人……死掉了吗?」
如果是的话,友月或许就无法再回头了。所以她的回答,让我还抱持着一丝希望。
「不,虽然有人受了重伤,但似乎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啊,远见同学,你知道昨天的事吧?」
「嗯……」
冬上直言不讳地问,我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没错。其实呢,听说遇到意外的同学,全都是向友月施加暴力的人。好厉害哦,那个谣言是真的呢。友月同学真的是魔女哦。」
冬上开心诉说着,她真的是非常开心。大概是这家伙疯狂的好奇心,现在已经获得满足了吧。
「知道昨天那件事的人,有人说是远见同学为了替友月同学报仇,才去袭击他们的,但我问了在现场目击的人,他们都说那绝对是意外哟。」
是吗……那我来到学校后,就一直感受到让人不舒服的视线,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然后最可怕的事情是,据说其中一个意外事件的当事人,呻吟着说被红色的影子袭击了。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定是魔法吗?」
冬上眼里充满着喜悦的光芒,感觉令人作呕。
「那你到底想商量什么?快说吧。」
「真是的,你真性急耶。不过还是算了。我想说的是,这个女同学,听说是友月同学锁定的目标哦。」
冬上一边说着,一边将躲到自己身后的女生拉到前面来。
「我知道……」
我一脸厌恶地看着那名女生。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在昨天那个地方,也和其它同学一起嘲笑友月。
「唉呀!是吗?那么事情就好谈了。我们想和你商量的,是想请你保护这个女孩,让她不要遭受到友月同学的毒手。因为友月同学明明说过远见同学会遇到意外,可是你却毫发无伤。这是你之前说过的吧,你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呢?」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明白冬上在想什么而问出口。我并没有义务要帮助这个女生,而且她昨天说不相信我说的话,还自己去试探不是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啊。听清楚啰?如果有人又因为友月同学的关系而受伤——」
冬上笑得更深了。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她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我担心的事。然而现在,我的愤怒已经战胜了理智。
「她是自作自受吧……」
「哼……真可怜。」
冬上眯起眼,抚摸着浑身发颤的少女的发丝。
「不过,远见同学,搞不好下次就不只是有人受伤而已哦。或许有人会因此死掉哦……你明白吗?」
冬上改变了语气,她所说的那种可能性,让我的内心产生动摇。
「什……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那种事吧。」
「那也是到目前为止啊。不过,以后不一定只是有人会受伤而已。你明知会这样,还打算放手不管,这样真的好吗?刚才远见同学听到那场意外没有人死掉的时候,还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呢。」
这番话对我来说,还真是致命的一击。这家伙虽然有一半是抱着好玩的心态,但她早就认定我不会拒绝,所以才过来找我商量的吧。
「——那你要我做什么?」
「其实就是今天啰,因为学生会的事,这女孩和我会晚一点回去。虽然在学校里,我会尽量注意不让她发生意外,可是一到了外面,就没办法预防了吧?所以,你能不能在回去的时候,护送我们两个到女生宿舍呢?」
「——我知道了。」
「谢谢。太好了,如果远见同学也跟我们一起走的话,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冬上这么跟女同学说完后,就将脸凑上来补充说道:
「我真期待,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近距离看见魔法。」
这个叫冬上雪绘的少女,绝对不会让自己涉入事件之中,只会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她一定认为我没办法阻止友月所引发的不幸事件,非但如此,她还满心期待着不幸降临到那个女同学的身上。
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有趣,所以,在最有可能发生意外的时间点,找我一起行动。或者,她也打算试探我的能耐。虽然冬上没再提起过,不过当时我变魔术的时候,她曾经很感兴趣。
不能让冬上这家伙亲眼见识我右手的能力。
但是我心里也很清楚,若是友月打算用魔术夺走那个女同学的性命时,能够阻止她的,也只有我的右手,以及爱莉莎的魔术。
3
红色。那是渐渐西沉至山脚的太阳的颜色。
虽然常有人说如血色般的夕阳,但今天的颜色并没有那般混浊。红色的光辉,比起所有颜料都还鲜艳澄澈。明明是如此鲜明而强烈的颜色,却又隐含着忧愁。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任何颜色,能与这样的红色相抗衡了。
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下,教室染成鲜红色,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眺望落日。坐的位置,是前天我替友月搬来的课桌椅上。不,其实我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除了我以外,其它人完全看不见的少女,她也同样眺望着夕阳。
我向刚醒过来的爱莉莎说明事情原委。爱莉莎虽然有点气我擅自行动,但依然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她会帮助我。
「久等了,远见同学。」
开着门的教室入口方向,传来我一点也不想听见的声音。我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红色的河川、红色的道路、红色的天空。
在一片红色的世界之中,我和冬上,以及那位被当成目标的女生,三个人一齐走在路上。冬上和那女生两人并肩走着,我则稍微落后地跟在她们后头。爱莉莎轻飘飘地浮在我头上。
我们走在河流沿岸的马路上,和我平常走的路线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在通往女生宿舍的笔直单行道上,由于已过了放学时间,没有其它人影。
「喂,远见同学,我觉得如果真会发生什么事的话,大概就是现在了。」
冬上完全不在意身边浑身打颤的女生,如此对我说着。
「为什么?」
虽然我不想和冬上交谈,但却无法不在意她说的话,于是开口反问。这也是因为,我对那个女同学至今仍毫发无伤感到不可思议。听说其它人都是在早上以前就遭到意外,为什么只有她到现在还是平安无事呢。
「虽然我早上已经说过了,似乎有个人哀嚎着说,他遭到红色影子袭击。因此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就尽量让这女孩在学校里不要出现影子。虽然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但是从结果来看,真的什么意外也没发生。不过……现在呢。」
冬上指向自己的脚边。在夕阳余晖强烈的照射之下,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前方地面上。
「啊!」
那个女同学发出一小声尖叫,紧紧依偎着冬上。冬上安慰似地抚摸着女生的背部,脸上却挂着笑容。
「……那你们等到晚上再回去不就好了?」
「虽然我也想这么做,但女生宿舍的门禁很早啊,没办法嘛。」
「——」
冬上以冠冕堂皇的说法达成自己的期望,我口才笨拙,完全无法驳斥她。但这家伙既差劲又邪恶,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噗噜噜噜噜噜……
当我听见前方传来引擎声,立刻反射性地采取防御姿态。不过那辆车并不是乘载货物的卡车,只是一台普通小型汽车而已,一般来说,只要躲到马路旁边,就不至于发生意外。所以我们都退到马路旁,只有一个人,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也不动。是那个女同学。
「喂、喂?」
我正想打算问那女同学要做什么,却看见她因为焦急和恐惧而扭曲了脸,惊惶失措地叫着:
「我、我的脚,动不了了!」
我冲到精神几近错乱的女同学身边,想要抱起她的身体。然而,情况就像她所说的,她的双脚牢牢地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怎么会……」
这时我注意到了。她脚下的影子,正变成一片深红色,宛如血一般的颜色。更仔细一看,她的脚直到脚踝的部分,都已被深红的影子颜色所侵蚀。
「启介,这是魔术。而且并不是未定义的,是一种叫做『侵蚀红影』的定义魔术。不想出办法对付那道影子的话……」
在我身旁呈现透明状的爱莉莎,慌慌张张地说道。
「想出办法……该怎么做才好?」
逐渐逼近的小型汽车,似乎没发现我们的存在,而且好像也不打算减速。驾驶在干嘛啊、快点停下来啊!难道他以为我们应该要躲开吗?
「使用我的魔术消除影子的话,或许就可以了,但是……」
爱莉莎犹豫不决,看着除了我以外的其它两人喃喃自语。我瞥了一眼冬上,她似乎完全没有要帮助我们的打算,只是故作慌张地注视眼前的情况。
怎么办?
「——我先来试试。」
虽然还是有点迟疑,但总比爱莉莎突然出现在半空中要来得好,于是我把右手压在影子上。影子当然不只有五百圆硬币大小而已,而且右手也没吞噬过影子之类的东西。但它消除过魔术,即使是粗壮的圆木,都能以飞快的速度加以否定。
现在的话——或许办得到。如果不行的话,至少也能争取时间,让爱莉莎能想出点办法,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
那辆车终于察觉位于前方的我们没有避开的打算,于是紧急踩下煞车,但是却无法违背惯性法则,直接朝着我们撞了上来。
搞不好我根本不用这么做也没关系,因为那辆车的速度本来就没有很快,就算撞上来或许也不会受到重伤。但是……
消失吧!
我在心中如此呐喊,将右手压在柏油路上延展的红色影子——抓住了它。在那瞬间,手心像燃烧般炽热,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反应。
……砰咚!
我感觉到某种——像是脉动的东西。仿佛是影子与右手交叠发热产生的错觉。
唰——!
右手沉进影子之中……不对,正好相反,是影子的红色被吸入手掌里。
接着在下一秒钟,混杂在影子中的红色,被我的右手吸到完全消失。这时重获自由的女同学,身体摇摇欲坠,我抱起了她,飞身奔向路旁。
而那辆车,这时正好重叠般地停在我们刚刚所在的地方。
驾驶对我们痛骂着「搞什么!」,我们只能不断道歉,总算让他离开之后,我起身叹了口气。
「远见同学好厉害哦,没想到你真的救了她呢。」
冬上佩服地对我说道。我毫无响应,只是看着瘫软在地,全身无法动弹的女生。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吧?
「喂,远见同学,你刚刚做了什么?」
「你是指什么?」
「因为这女孩突然能动了不是吗?这不是因为远见同学你做了什么吗?」
冬上面带微笑,朝着我走过来,而正当我打算装傻的时候——冬上的表情突然冻结了起来。
「咦?」
冬上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
「为、为什么……这是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冬上的神色动摇,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染上了赤红色。更令人惊讶的是,影子里竟传出了说话声。
「远见同学……你为什么要阻挠我?」
那种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话的冷淡口吻……我知道,那是友月的声音。
「是友月同学吗?」
「嗯……是我。远见同学,你果然还是背叛我了。」
「不是的!我只是不希望友月同学再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我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啊。」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说过了吧!你这种做法,只会让你的心枯萎而已。这样是不行的!」
「——我不懂。」
「友月同学!」
当我打算继续说服她的时候,遭到影子禁锢的冬上,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喂,你快离开我!你是友月同学吧?所有的事都和我无关吧,你要报仇的对象,应该是那个女孩吧?」
那个女同学,看着事情的发展,对冬上的话感到错愕,踉踉跄跄地爬在地上,转过身去设法要逃走。
「没关系?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啊!我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是啊。到刚才为止,似乎是那样没错,我也曾经这么以为。但是,我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
「你、你说你知道了什么!」
冬上的脸蒙上了恐惧的神色。
「——在这影子当中全部都有。包括你想过的事、做过的事、期待的事。冬上同学,你真是个过分到极点的人。」
「啊!」
「没错……你明白了吗?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因为我终于了解,你是让我活不下去的罪魁祸首。」
「骗、骗人的吧?等、等一下!远见同学、救救我!快点救我啊!」
我听见这句话后惊醒过来,往前踏出一步。
「你别动!」
但友月那声沉痛不己的呐喊,让我停下了脚步。
「拜托你、算我拜托你,不要阻挠我。不要背叛我……」
「友月、同学?」
我心里犹豫着,就在我迟疑的那一刻,冬上那被染红的影子竟发出光芒。
「咦……什么……?」
冬上的双脚开始沉进影子之中。她的影子仿佛变成了无底沼泽,只见她不断地向下沉。
「住、住手!」
冬上发出惨叫。
「不行,只有你,我要把你完全消灭。」
「不要啊——!」
我伸出了手,但是一切已经太迟了。冬上往下沉陷的速度加快,只听见噗通一声,她已经被影子吞没,地面上还残留着波纹。冬上的躯体完全消失,只剩下赤红色的影子留在原地。我屏住呼吸,望着眼前的异常光景,紧接着,那道留存下来的影子,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动了起来,开始往远方窜动。
「启介!」
爱莉莎在我耳边大吼,我这才回过神来。
「快点追上去啊!」
我知道,但双脚却动不了。友月那句「不要背叛我」,让我动弹不得。
「你振作一点!不然你要怎么帮助那个女孩啊!」
怎么帮助?
对了……我希望她不要再怨恨这个世界。即使感到恐惧也没关系,但不要心存怨恨。因为那样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孤伶伶的。
绝对不能变得像我一样,无法真心相信任何人。
双脚有了力气之后,我随即往地面一蹬。
我动了。如果心里没有疑惑,我还可以动,一切都还来得及。
「爱莉莎,走吧!」
「没错,卯足全力冲吧!」
这并不是背叛。我如果现在什么也不做,那才真的叫作背叛。不论是对友月,还是对我自己。
所以直到最后……不管结果如何,直到最后——
我都不会放弃。
4
赤红的影子沿着地面全速移动,以我们再怎么跑也追不上的速度远离。
「可恶!」
光是不要跟丢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然而,那道沿着道路奔驰的影子,突然呈九十度转弯,移往河堤方向,在水面上滑行。
这么一来,就无法紧跟在后了,当我奔向下一座桥,来到对岸的时候,已经跟丢了那道赤红色的影子。
「启介,那边!」
但是,爱莉莎却明确地指往某个方向。
「你知道在哪里吗?」
「因为那是魔术,透过波长追踪并不是件难事。」
「好!」
我朝着那个方向奔驰。穿越了难以通行的火车站前的人潮之后,走进住宅区里。
「呼、呼!」
虽然现在的速度降到只有慢跑那么快,但我不能停下脚步。
「啊。」
爱莉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魔术的波长中断了。」
「跟丢了吗?」
「不是,那里大概就是她所在的地方。就在前面了,启介,慢慢接近吧。」
「为什么啊?不快点不行吧?」
「看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等你赶到的时候,如果力气都耗尽了,那该怎么办啊。而且……我有件事非得现在先说。」
看见爱莉莎一脸严肃,我减缓了速度地慢慢的走。
「——是关于你右手的事。」
「右手?对了,虽然我之前叫你说给我听,但现在不是说明的时机吧。以后再说就可以了。」
我这么回答,爱莉莎却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听我说。这是非听不可的事。」
「啊、嗯啊……我知道了。」
在她的威严之下,我被迫点了点头,爱莉莎这么说道。
「我不准你再用那只右手破解魔术。」
「为什么啊?」
见到爱莉莎认真的眼神,我退缩地反问着。接下来明明就只能靠这只右手了。
「其它物体的话倒是没关系,但就是不能用来对付魔术。随着每次的破解……不对、是吞噬魔术后——你的右手就会一直成长。」
「你说成长?」
听见如此耸动的字眼,我不禁皱起眉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
「我刚开始没有任何感应。但是在你挡下了阵的魔术之后,该怎么说呢……我从你的右手上,隐约感觉到一股气。然后,在我听你说了三年前发生的事,又看见你刚才吞噬了影子,我终于弄清楚了,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了。虽然以前妈妈说给我听的时候,我没当真,但是,那一定是……魔狼。」
「『魔狼』……?这么说来,果然也是一种魔术啰?我和友月一样,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用了魔术?」
「不是的,如果妈妈说的是真的,那你的右手和我们的魔术,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总之,如果情况真像我之前听到的那样,那么绝对不能让它继续成长。我会设法对付对方的魔术,启介,你就专心地劝她就好了。」
「喂、喂!你把事情说清楚啊!如果我再用这只右手吞噬魔术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
「——……我们大概就无法继续待在一起了。就算我全部向你说明了,或许结果也会一样。因为启介你……一定会生气,所以,我现在才说。因为我想再维持一阵子合作关系。」
爱莉莎这么说了之后,微笑里透露出寂寞。
「我知道了。但是……若真有必要的话,我还是会使用的。为了拯救友月同学,不论出现怎样的后果,我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在一切结束之后,你可要清楚地向我解释哦。」
「我知道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绝对不能太过冲动哦。」
爱莉莎投降似的叹了口气叮咛我。我用力点了点头,对她说了声「知道了」。
然后,我们再度朝着前方奔跑。
静谧的住宅区,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房屋的数量逐渐变少了。相对地,见到的房屋似乎一间比一间大,到处耸立着气派高大的房子。许多房子都围了围墙,感觉上很有压迫感。
回想起来,我听说过友月家里非常有钱。
冬上确实也这么说过,友月她明明家就住在镇上,却特地来全体住宿制的学校就读。
我渐渐想象得到前方会出现怎样的光景。
在并排豪宅群的一隅,一栋围墙特别高的屋子前方,我们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爱莉莎简短地说。我们先沿着围墙行走并寻找玄关,然后找到了一扇西洋贵族风的大门。
「友月……」
看着门牌,确认了之前的想象是对的。
「喂!爱莉莎,你看得见里头的情形吗?」
「嗯、大概的话可以啊。等我一下。」
爱莉莎说完后来回看着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就实体化降落在地面。
「吹抚之风!」
爱莉莎聚精会神,随即吟唱出咒文,突然一阵轻柔的风,以爱莉莎为中心吹抚而过。
「你做了什么?」
「我用风去探查里头的情形啦。似乎是一栋很大的豪宅呢,里面有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在动。」
「没人在动?难道都死了吗?」
「不,感觉还活着。只是没在动而己。」
该说「果然如此」吗?情况似乎非比寻常。那么看来也没必要按门铃叫人来开门了。
我本来想叫爱莉莎让我飞到里头去,但又觉得不能再随意施展魔术,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后,我走近位于玄关旁边大得惊人的入口,心想用右手或许就能让锁消失,直接进到里面去。如果不能用右手来吞噬魔术,至少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但是,出乎意料的,我才一碰门扉,它便往里面打开了。铁制门扉发出了嘎然的尖锐声响。
「咦?」
我和爱莉莎面面相觑,但这时候也只能进去了。我们不安地踏出脚下的步伐。
眼前的宽广庭院,大得能盖上三、四间平房,庭院里铺了道路,可以笔直地通往前方的主屋。道路两旁种了修剪整齐的草木。
我们两人提高警戒,走在比住宅区还要静谧的庭园里。为了随时能施展魔术,爱莉莎维持着实体状态,我们的目标,当然就是眼前那栋四层楼高的豪宅。
「启介,刚才我调查时,入口那里有两个没在动的人。」
听完她这番话,我望向正面玄关那扇巨大门扉。乍看之下似乎没有看见任何人,可是门边似乎有着漆黑的物体,我眯起了眼睛细看,才发现那是昏厥倒地的人,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小心一点,我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哦。」
「我知道。」
我快步地来到玄关前,果然看见两名黑衣男子倒卧在地。他们大概是这栋屋子的佣人吧。我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唤醒他们,可是现在以友月与冬上的事为优先,于是我把手探向大门。
喀!
脚下突然变得沉重。一个倒卧在地的男子,突然伸手抓住我的鞋跟。
「呜!」
因为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冷静地拨开他的手,与门扉保持距离。
男人们同时抬起头,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不对,正确的说,是看不到表情,因为他们脸上戴着隐藏面容的面具。
「这、这是?」
我非常惊讶地看向爱莉莎。
「不对,这不是魔女狩猎面具,大概是疯狂信徒面具吧。」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察觉面具形状的确不一样。以前的是只有眼睛部份有洞口的白色面具,但男人们现在戴着的面具,上头却画着复杂的图腾。
「这也是友月做的吗?」
爱莉莎听见我的喃喃自语之后,摇了摇头。
「不,这恐怕是阵的杰作。那女孩的属性,是与『悲叹魔王』同调的愤怒和悲叹,她并不适合施展『探求愚者』的魔术。」
「什……」
「不管是刚刚的定义魔术也好,或是眼前的面具也好,那女孩一定是与阵接触了。阵大概也在这栋宅邸里头……」
「这样啊,那家伙把友月……」
我不禁紧紧握拳。虽然越来越有赶路的必要,但两名面具男却挡住我们的去路。他们的体格比我还要壮硕许多,即使我和爱莉莎连手,似乎也赢不了。
「爱莉莎,他们有什么弱点吗?」
「『疯狂信徒面具』是以个人为对象的魔术,先操纵对方,让他变成傀儡之后,再叫他执行命令。而且,他们的能力不受肉体的局限,所以应该拥有很强的力量,可说没有任何弱点——」
爱莉莎说着话走到我的前方。两名面具男似乎对爱莉莎的动作有了反应,直接朝她飞扑而去。
「爱莉莎!」
我大声呼喊。只见爱莉莎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迅速朝着对方挥出一拳。
仅仅是如此,那两名男子就同时飞了出去,撞破了豪宅的门扉,颓然倒卧在地。
「对手只有两个。在精神力几乎满档的状态下进行肉搏战,我怎么会输呢。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应该以精神体应战。」
爱莉莎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说着,或许觉得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很有趣,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格斗技方面反而更强吧?」
「这取决于对手的情况啰。虽然不像魔术那么耗费体力,但还是会疲倦的,如果一大群人同时涌上来的话,我也应付不来。」
爱莉莎说话的同时,走向了失去门扉的玄关,我也跟在她的后头走。照这情形下去,或许真的轮不到我的右手出场,不过我还是没乐观到相信事情会那么顺利。
进入玄关之后,占地宽广的大厅映入眼帘,正面是通往楼上的长梯。长梯似乎在中途分成左右两边,再继续往二楼延伸。
太阳已经消失在山的棱线后方,从外面射入的光线逐渐变暗。但屋内却没有任何一盏灯亮起,大厅四周被黑暗笼罩,让我无法掌握正确的距离。凭借从上方的巨大窗户与破损的门扉透入的微弱光线,才勉强看得见眼前的情况。我看见到处都有人倒在地上,虽然现在他们大概不会起身攻击,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你为什么……来?你这么想救冬上同学吗?」
友月的声音从某处传了出来,她的声音回荡在宽广的空间中,因此无法分辨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环顾四周,却遍寻不着她的身影。
「不是的!我想救的人才不是那家伙!是友月同学你啊!」
我朝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友月大喊。
「我已经不会再向谁求救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战斗。」
「——我知道。去年意外发生的时候,什么事也没能做到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我不想看友月同学继续改变,到最后失去了自我!」
「远见同学……我不明白。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在她说话的同时,屋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面向声音的来源。分岔成两边的长梯的右上方,有一道人影缓缓走了下来。我朝着那人影继续说道:
「让友月同学留下痛苦回忆的那些家伙,就算发生了意外,我也只认为那是他们自作自受,根本不会同情他们,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毕竟,我可不是一个烂好人。」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从巨大窗户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让那道人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因为我知道,亲手伤害别人的想法,毫无疑问地是在抹杀现在的自我。即使那是不得不做的事——」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友月的身影,她身上穿的不是平日的学生制服,而是一袭犹如暗夜般漆黑的晚礼服。
「友月同学,你不能许下那种愿望,绝对不能作出『去死吧!消失吧!』之类的祈祷。就算你有多恨冬上,你也不能杀了她,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身上背负着人命!」
「——你是指你的妹妹吗?」
我点了点头。
「嗯,在一场意外当中——我没能拯救我的妹妹由衣。虽然我也曾经想过,那是一件无可奈何的意外,但是,只要我一想到,如果当初我没松开她的手——然后再想象着她应该有的未来,就会令我痛苦不堪。因为那种没得选择的可能性,沉重得让我快要崩溃。我讨厌再回想起相同的回忆,所以我变得很胆小,战战兢兢地在这世上活着。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这个家伙。」
我说完以后,望向了身旁的爱莉莎。
「——我?」
爱莉莎听见我突然讲到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家伙让我回想起我遗忘已久的自我,虽然是在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但是她却也给了我一个契机,让我回到以前的自我。不、不对……我没有回到以前。因为已经改变的事物,再也无法回复以前的样貌。我只是变得可以诚实地面对自己。我不希望友月同学也背负着一样的东西,即使你不会有罪恶感,但人命真的太过沉重。所以我才想劝阻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你太任性了。」
「或许是吧!但是……」
「——不可能的。那样的话,你要我怎么办才好?放弃挣扎,忍气吞声承受痛苦吗?还是你想叫我逃跑?完全不可能。再这么忍耐下去的话,我会支离破碎的。我已经……无路可逃。所以,就算在前面等着我的,是远见同学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我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就在我打算开口驳斥的时候,爱莉莎抢先一步吼了起来,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着。
「你在说什么啊!应该还有其它办法吧!为什么忍耐之后就会支离破碎啊!你的情况用魔术也没办法解决吧!」
她似乎无法再忍耐下去……她明明说要我负责好言相劝的。
友月的表情出现动摇,她的视线移向爱莉莎。
「你就是……远见同学说过的那个不合逻辑的人?」
「不、不合逻辑?算了,大概是吧——总之,你别再继续使用魔术了。不用那种东西也有办法解决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友月看来似乎是在微笑。
「——你是个率直又坚强的人。我似乎也能了解远见同学能改变自己的原因了。我想,如果当事人是你的话,即使没有魔术,也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但是我……我很软弱。你听好了,有的人是只要没见到奇迹发生,就无法产生转变的。所以,我也只能够依赖——这种力量啊。」
随着她话声一落,昏暗的大厅突然充斥了橘色的光芒。那并不是灯打开了,而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大厅四处冒出了炽热的红色火柱。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没咏唱『启动语言』啊?」
爱莉莎惊讶地大喊。
「友月同学,你想做什么?」
「我要烧光一切。烧掉这个束缚住我,又把我赶出去的家、还有家里全部的人,还有她、所有的人事物,我都要烧的一干二净。你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出去吧。一切已经太迟了,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再挽回什么了!」
「呜!」
友月说的她,应该是指冬上吧。她想烧了整座宅邸吗?虽然我不知道友月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她似乎对这个家怀抱着强烈的憎恨。
我试图要接近友月,但到处冒出的火焰,阻挡了我的去路。
「哇哈哈,这个小女孩很厉害吧?」
就在此时,响起一阵嘲笑我们的声音,是那个男人。声音是从与友月反方向的阶梯传过来的。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正是那个蓝眼睛的高大男子——阵。他没戴太阳眼镜,用眼罩遮住其中一只眼睛。
「阵!果然是你!」
「没错,是我给了她所想要的东西。不过,真没想到在我发出邀请函之前,你们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和她作对。我原本还想怂恿她去攻击你们的,现在这情况倒是替我节省了一些时间。」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你到底想……利用一个人利用到怎样的地步?你到底想破坏我的回忆到什么时候!」
爱莉莎浑身颤抖地呐喊着。她的声音充满了悲恸,让我大吃一惊。
「怎么?还在回想以前在方舟时的幻象吗。嗯——在那里和小姐你度过的时光虽然也不赖,但那毕竟都是我在演戏。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得到——这种力量啊!」
放声大笑的阵,挥舞手臂之后,原本倒卧在地的人们,脸上随即出现与玄关的两名男子相同的面具,缓缓地站起身来。爱莉莎紧咬着牙根,像是抛开杂念似的摆出备战姿势。
「虽然比预期快了一点,但我已经准备就绪了——这次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我让她学会了所有『悲叹魔王』的定义魔术。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不过她已经可以熟练地使出某种程度的未定义魔术。看来,『悲叹魔王』与她的属性很相符呢。我完全没料想到,在这个城镇的粮食里头,居然会出现这种奇才。」
「熟练地使出未定义魔术?怎么可能……」
「就是有这样的事。哇哈哈、既然你这么说了,喂,让他们见识一下吧!」
阵对友月下达命令,不过她却以映着焰光的红色瞳孔瞪视着阵。
「啰嗦。」
阵的脚边瞬间冒出一道火柱,他吃惊地飞身往后退。
「——你这是干什么?」
「别命令我,别束缚我。你跟她都一样惹人厌。」
「——我应该告诉过你吧?赋予你力量的人是我。别因为我给你一点特殊礼遇,你就得意忘形了。况且,你还是我的粮食,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
「听懂了吗?听懂的话,就杀了他们。你不想失去这份力量吧?」
友月瞪视着阵一会后,迅速地转向我们。
「阵……你到底对那女孩做了什么?什么是粮食?你的目的是什么?那和你在网络上刊载的、制作方式错误的药方有什么关系吗?」
爱莉莎开口提出质问。阵满意地看着转身面向我们的友月。
「啊?哇哈哈、你终于注意到那个药方了吗?唉呀、那也是没办法的啊。毕竟方舟里没有计算机这个词汇啊。而且网络这东西,对于文明停留在千年之前的方舟人来说,应该是无法理解的概念吧?」
「说够了没!快回答我!」
「什么啊,真是啰嗦!唉,算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你知道了,你也无能为力。一切正如你想的,流出情报的人就是我,制作方式有问题的药方,其实也蕴含了意义。你一定知道我们的魔术的基本原理吧?也就是藉由通道向神借取力量。」
「……那是当然的吧。」
「他们出借力量给我们,当然也是因为有利可图。他们会吸取我们的精神体与肉身作为报酬,协助我们完成自身的愿望。然后——他们的力量就会不断增强。也就是说,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们在利用他们,但实际上我们只不过是他们的粮食而已。」
「那些事我知道。」
爱莉莎心浮气躁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也能这么想吧?人类是不是也能做到相同的事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办得……」
「——哇哈哈哈!说得也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契约。但是呢。若改变想法的话,就有一个漏洞可钻。我问你一件事,你对于自己向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神借助力量,从来都不会出现不协调感吗?」
「因为那是爷爷新发现的——」
「不可能有那种事吧!在形成界里,根本没有我们不知道的神,因为那是这个物质界的精神体世界。即使是一个已遭到毁灭的古代文明的神,也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没有信徒、没有粮食的神,在形体变得模糊之后就会消灭。况且,在和唯一一个精神体同调的魔术中,同时存在三种系统,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也就是说,这里头一定暗藏玄机。就我所想象的,至少,真正的神只有一个。如果不把另外的两支神柱想成是创造物的话,一切就不合逻辑。一定是你的祖父赫斯•史特林动了手脚。」
爱莉莎听见阵的话之后表情变得僵硬。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这样魔术的定义会瓦解的!」
「那是为了消灭魔术的魔术。什么定义之类的,根本是狗屁吧?我在『方舟』里得知你们对魔术的概念后,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问题在于是怎么创造出来的?我不停思考着那个方法,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因为是与高次元存在直接连系的同化魔术,所以是可能执行的方法。你想想看,既然我与高次元存在同化了,那么就代表我既是魔术师,同时是高次元存在的终端吧?」
「那又怎么样——」
「哈!你还不明白吗?也就是说,那种药是让他们与我的精神波长同调的药。是为了在我连系通道后,让他们透过我来使用魔术,因此,我也能得到粮食。这些家伙是我的饵食——也就是我的粮食,你明白了吧。虽然我不太使用『悲叹魔王』的力量,但为了增加粮食的量,我也和他建立『通路』。这是一种实验。为的是实现我的愿望。然后,我的计划成功了,你看吧!」
阵大喊之后,脱掉了黑色大衣,里头是与黑色呈现鲜明对比的白色衬衫,但衬衫上却早被染红了。那是由身体各处渗出的血的颜色。
「由于先前的魔术的反作用力,我的肉体早就残破不堪,即使死了也不足为奇。但是我还活着,我已经超越人类了。」
「怎么会……不可能……」
爱莉莎不敢置信地望着阵。
「哇哈哈哈,很吃惊吗?要是你东张西望的话,可是会陷入险境的!」
这时我看向前方。友月正站在一片火海的楼梯中间,看着我们。
「友月!」
我呼喊着友月的名字,但是她却没有应答,反而朝我伸出一只手。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
友月以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们,开始咏唱起咒文。她这次是要使出货真价实的魔术了吧。爱莉莎看着友月,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轻声地拜托爱莉莎:
「爱莉莎,我拜托你,请你别杀了友月同学。」
「我知道。从阵刚刚说的话来推断,只要打倒阵,那女孩就会失去魔术。所以我要攻击的对象是阵,我不会阻挡那女孩的魔术,只会躲开。之后我会立刻进行攻击,启介你只要专心避开攻击就好。」
「知道了。」
于是,我们紧盯着咏唱咒文的友月,以及缓缓逼近将我们团团包围的面具集团,暗中等待时机,那些脸上有面具的人,似乎为了不受魔术波及,接近到一定距离后就不再逼进。
「剥夺自我的愤怒。盲目的红色愿望。覆盖一切的痛苦之火、报应在夺走我物的人身上吧。」
友月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眼神中带有很深的敌意。但我并未对她的敌意作出响应,因为如果那么做,我曾经对友月说过的话,全都会成为谎言。虽然我不觉得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她,但是仍试图用眼神诉说:
我是来救友月同学的——
我发现友月的眼里出现瞬间的动摇,但是还是听见她喊出声音,仿佛要斩断一切。
「怒火之焰!」
友月手中爆出红色亮光。
「就是现在!启介快闪开!」
爱莉莎大喊之后飞向一旁。当我打算奔至另外一边时,全身却突然像被绳索绑住一样动弹不得。
「咦……?」
我低头一看,发现身上到处缠着像是黑布的东西。
「这是暗黑咒缚。我就先送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上西天吧。」
阵对着我这么说。看来他刚刚趁着友月的咏唱,暗自施展了魔术。爱莉莎见到我身陷险境之后,将原本朝向阵攻击的魔术,疾速转向友月。
「狂刀——」
「住手!」
我大声呼喊阻止爱莉莎,她吃惊地停下咒文的咏唱。
在下一个瞬间,在我眼前的一切,变得非常鲜明。
散发着红色光芒,熊熊燃烧的火球直逼而来。逼近的炙热,让我的肌肤感到阵阵刺痛。被黑布束缚的右手动弹不得。一切都来不及了。
热源穿入地面,使其溶解蒸发,并且冒出腾腾热气。
刺鼻的烧焦味扑鼻而来,这才发觉到我还有知觉。
「为什么……?」
我居然还活着。虽然脸部与手臂等裸露在外的肌肤,因为轻微烫伤而感到刺痛,但除此之外,身体并没有大碍。我转过头去,看见那股庞大的热量,在地面烙下深深的凹痕。
「启介!」
爱莉莎冲上前来确认我的安危,然后拼命地扯掉绑着我的黑布。重获自由的我,抬头望向应该已经作出致命一击的友月。
「哈哈哈……偏掉了。」
友月在哭,面带笑容的她却流着眼泪。
「刚才……在攻击的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失去』的意义。明白了的话……就做不到。我该怎么办才好?」
友月低下头啜泣,阵焦躁地出声喝斥。
「你在干什么啊!你想实现你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
友月愣愣地重复阵所说的话。
「我的愿望……是——」
友月像在回想什么似地闭起双眼,接着在下一秒睁开双眼时,她的眼里隐藏着强烈的决心。
「阵先生……请你替我争取咏唱咒文的时间。」
「哇哈哈,没错,那样就对了。交给我吧。」
我想向友月说些什么地张开口。
「友月……」
但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好闭口不语。
「远见同学、对不起。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友月对着我微笑说道。她的眼中已不见方才的敌意。我出神地望着她第一次露出的真正的笑脸,同时也感到强烈的不安。
「友月同学……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友月的盘算,因此出声询问,但她只回了我一个微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她开始静静地咏唱咒文。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
「——虽然对启介不好意思,但我也要全力以赴了。如果犹豫不决的话,就保护不了启介了。」
爱莉莎说完后站至我面前。
「爱莉莎、等一下!」
「我不管了!我不惜打破戒律救回来的家伙,如果就在这种地方死掉的话,那真是太不值得了!」
爱莉莎态度强硬地对我喊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嗯——听不懂的话就算了。由于方舟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所以我想和那时候应该没变多少吧。我想说的,只是这世界中就是有所谓的偶然。不……这不是偶然吧……大概是因为那只右手的关系。」
「爱莉莎……难道你?」
我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在漆黑的深海中,散发金色光芒,握住了我右手的少女。
但爱莉莎不再回应我,而是紧盯着在楼梯上俯视着我们的阵。在这时,友月仍持续吟唱着。
「颤抖吧、翻滚吧、莫忘彼日,煎熬于永劫之人——」
爱莉莎举起手朝向阵,而非咏唱着咒文的友月,并高声唱出咒文。
「贯穿风刀!」
轰!
风飞快旋成束状,化为一支肉眼难以察觉的箭矢,朝着阵疾飞而去。阵以我们听不见的音量咏唱咒文,然后露出从容的笑容,施展迎击的魔术。
「黑夜屏帐!」
只见黑色半球体将阵笼罩起来,毫不费力地将射出的风矢吸进其中。
「永无止尽的叹息。泪水干枯。赤红色的愤怒,涌上心头——」
友月宛若在祈祷般地朗诵咒文。爱莉莎在看见阵施展出防御咒文后,同时冲向友月。她刚才施展的魔术是为了牵制阵的动作。
但是被面具操控的众人,却阻挡在她面前。
「快滚开!」
爱莉莎虽然尽力撂倒他们,但和刚刚玄关时相比,面具集团的人数实在太多。爱莉莎眼看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后退一步唱起咒文。
「远扬之风!」
爱莉莎的身体被风包围,飘浮到半空中,随即冲向位于面具集团后方的友月。
「叹息消散后又有新的叹息。愤怒产生后又是新的愤怒。王者只是挥下了剑——」
咒文即将接近尾声。爱莉莎弹开阻挡在前方的人潮,继续朝着友月逼近,但是就差那么一步,大量黑色的弹丸,将爱莉莎连同风壁撞了出去。
「呜……」
爱莉莎猛烈地撞上墙壁之后,仍拼命地站起身子,但面具集团已经把她团团围住。
「哇哈哈哈哈、真可惜。」
阵得意地高声叫嚣。这时,友月的咒文已经快咏唱完毕了。
「给予的是安慰之所。带着呐喊、带着死亡、治愈你的心吧。」
但阵在听到最后一小节后,笑容尽失。
「喂、喂!你这家伙!你想做什么!」
「难道……这是……」
爱莉莎也错愕地看着友月。友月只是微笑地望着依旧动弹不得的我。她带着笑意的唇,吐出最后的语句。
「悲叹……魔王!」
友月全身散发出红色光芒,但我完全感受不到热度,反而是如同冻结般的冰冷。
「——友月?」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眼前的变化。
一道光芒笼罩着友月,然后开始具有形体。生命的质量自光中诞生,开始形成一个巨大的物体。
友月开始变成某种东西!
「远扬之风!」
爱莉莎咏唱咒文弹开面具群众后,飞奔至我身边。爱莉莎对着目瞪口呆的我,说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启介,快逃吧!」
「什么,为什么?」
「那是最高级,也就是第五节的召灵术……是以自己为媒介,让高次元存在具体现形的魔术。她刚刚念的是『悲叹魔王』的真名啊!」
「虽、虽然我大概知道那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但我们还没救出友月啊。我们现在不能逃跑吧!」
「现在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了!那女孩呼唤的是『悲叹魔王』本尊。他是个憎恨映照在眼里的所有事物,并且将见到的一切破坏殆尽的疯狂魔王。待在这里的话会被杀的。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爱莉莎解释的时候,红色光芒逐渐消失,出现在里头的,并不是友月的身影,而是一个体型庞大的巨怪。拥有龙的头颅的红色巨人——
「来不及了……是指什么意思?」
「我刚说了吧,那是以自身为媒介的召灵术,也就是把自己当成活生生的贡品啊。一旦召唤出来,在吞噬完所有媒介的精神体之前,他是不会罢手的。若是这种状况维持一整天的话,他甚至可能会毁灭整个世界。我们只能祈祷情况不会演变成那样,我想他大概也只能维持个几分钟而已……」
活生生的贡品?能毁灭整个世界?
我拒绝理解这些字眼。
友月,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毁灭整个世界,或者至少破坏这个让自己痛苦的城镇之后,自己也一同殉葬。没有人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浑身冒着热气,如融化的金属般散发红色光芒的巨人抬起了头,阵一脸茫然地站在他的前方。
「呜!」
喀!
巨人张开龙口般的血盆大口,迸射出红色光束。阵原本伫立的地方,瞬间被削去一大片,身影也消失在红光之中。光芒消失之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物体存在,只有天花板被直达云端的光束贯穿以后,遗留下来的圆筒型缺口。
「啊……阵?」
爱莉莎见到眼前的景象,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则是对这个超现实的景象哑口无言。似乎因为魔术解除的缘故,那些受到操控的人们一个个倒在地上。
「——……!快点、启介!在这屋里,连『迅疾光辉』也没办法使用的!」
爱莉莎听见人们倒地声后回过神来,强行拉住我的手要离开这里。但我甩开了她的手。
「还不行。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
「你说这种话又能怎样!它使出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单凭魔术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抗衡啊!」
「——就算如此,还是不行。而且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说完,看向我的右手。
魔王的巨大身影在红焰中摇曳,我朝着他踏出步伐。
「等……住手!不能用右手啊!如果你吞噬魔法的话,就再也无法恢复了!」
——无法恢复。我不太明白这个意思,但我脑海里却浮现她刚说过的「无法再在一起」那句话。
但是,即便如此,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能放弃。如果我就这么逃跑的话,友月便会死亡。
死亡?
……或许友月只是不想再思考,不想再去了解什么了吧?
友月说她明白了。她说,因为她明白了「失去」的意义。
我想,她一定是放弃了。她知道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放下一切。
但是她没办法做到,也无法选择罢手。
所以只能将一切寄托在某种意念之上。
我想友月会选择毁灭之路,大概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无法选择杀了我,无法选择放下一切的她,同样也无法选择抛弃力量,所以只能让一切完结。
就是这样。但这样……我怎么可能会接受!
「若你什么也选择不了,非得把命运交给那种怪物的话!那就让我来替你选吧。」
友月她并不明白。友月她的确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她没有杀了我。
所以……友月还没有失去我,我们的手还牵在一起。所以,我要让她明白,真的要绝望的话,等一切都消失了再绝望也不迟。等一切都成了空白之后再感到绝望吧!
巨人缓慢地转向我们这边。他那赤红的、充斥着愤怒和叹息的目光,朝我投射过来。然后弛张开血盆大口,喉咙深处闪着红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往前伸出右手冲向了他。
「消失吧——————————!」
「——启介!」
爱莉莎的呼喊越来越遥远。
巨人的下颚充斥着红色的光芒,不断地迸射而出。我——伸手抓住。
手心传来炙热感与疼痛感。红色光芒亮得让我无法睁开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右手不停地颤抖着。那股力量不断地压迫着我,让我无法完全吞噬他。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被震飞,我紧闭双眼,死命踩着地面。大概超过了我的右手一次能吞噬的容量了吧,就像遭受圆木的攻击那时一样,也就是说,我的右手还没成长到能够否定这种不得了的巨人的境界。
原来能吞噬所有物体的右手,现在反而开始遭到红光的吞噬。
「不行……了吗?」
红光伴随着绝望溢出。
拜托——!
拜托、拜托、拜托!不是对神的请求、也不是向右手的请求、更不是向爱莉莎所说的向魔狼提出请求。
而是向只存在于记忆中,年幼少女的身影——由衣提出请求。
拜托你!我这次不想再放开手!我再也不想只说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放弃了!哈哈,救不了你的我,居然还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真的非常自私吧?所以我拜托你诅咒我吧!更加、更加、憎恨我吧!相对地——
替我除掉这家伙吧!
砰咚!
快要达到极限的右手,突然猛烈地震了一下。右手感受到的压力忽然减轻,并且不断往前推进。
「怎、怎么回事?」
咕噜、咕噜、咕噜
右手仿佛要吞噬所有物体似的,贪婪地吞下光芒。不……好像真的有吞咽的脉动。
砰咚
它又震了一下。
变化随即骤然降临。
「呜啊啊啊啊!」
右手传来一阵剧烈疼痛,手臂冒出黑色体毛,并且无视于原本的骨骼和肌肉,啪啪帕地开始膨胀起来,不但变得异常巨大,连手臂的形状也改变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右手,传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什么?」
我完全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我的右手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那个嘴巴有着一口不亚于巨人的残暴利牙,宛如饥饿的野狼般的血盆大口,吞噬了红色光芒。它吞食的速度,超越了巨人迸射光束的速度,我把手……或者该说是把血盆大口,伸向毫无抵抗力的红光,整个人冲上前去。
这就是爱莉莎所说的成长吗?或者是由衣听见了我的请求?但是、现在、就只有现在,我才不管右手会变成怎样,只要能往前推进就好了。
我穿越那片红色光芒,眼前是呲牙咧嘴的巨人。我扑上他的胸口,奋力挥上化为血盆大口的右手。
喀!
狰狞的嘴巴猛然合起,露出紧紧咬合的利牙。仅仅只是这么一口,名为魔王的巨人,一半的身体宛若被刨开般地消失无踪。
呜哦哦哦哦——
魔王这次发出叹息般的嘶吼。我着地之后,朝着剩下一半的身体挥出右手。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听见右手的咆哮声后,我才察觉自己不能再任凭我的右手肆无忌惮地吞噬。再这么吞噬下去的话,这只右手会将魔王连同友月一起吞下。我想阻止右手的行动,他却停不下来,也无法让他停下来。现在已经不是我在控制右手,而是右手在主导着我。
「可恶——!」
但我还是扭转身躯,改变右手的方向,让血盆大口往地面而去。
喀!
宅邸的地面上,立刻出现如同陨石坑的大洞。看来,这个血盆大口真的是什么都吃。
巨人因脚边崩塌而失去平衡倒向一旁。
我从大坑洞里爬了出来,正面迎向身体被咬去大半、模样凄惨地倒在地上的魔王。右手似乎想快点吞噬掉他,不停地疯狂挣扎着,我用左手压制着他,同时紧盯着魔王的血红双眼。
「喂……魔王,祢不想被吃掉的话,就赶紧从友月同学身上离开!」
我在心里如此诉说着。其实没有必要以语言沟通。我想这家伙既然以精神体的状态存在,只要是心里产生的意念,应该就能把意思传达给他。
呜哦哦哦——
魔王怒吼着。他的存在感与我差异太大,我差点就震慑在他散发的压迫感之下,但我绝对不能就此退缩。
我将涎着唾液,磨着利牙,等待食物的血盆大口伸到魔王面前。
「若祢不离开的话,我就用这只手慢慢地、慢慢地吃掉祢的身体,可是却不杀了祢。让它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吃到祢越来越小,如果祢有胆就试试看啊。祢的力量对我毫无用处,因为这张嘴什么都能吃。所以……所以祢快点离开她!」
我浑身打颤,冒着冷汗地压制那只想擅自动作的右手。其实我根本不可能像我所威胁的那般,做到那么精细的动作,一不小心,这张嘴巴有可能会直接一口吞下魔王,连友月也一起吞下。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魔王发出一阵格外响亮的怒吼。真的没办法吗?我咬着嘴唇这么想着。就在此时,魔王的身形急速消失。
「啊……?」
我愣在原地,凝视着逐渐变成一团红光的魔王,对于消失在眼前的饵食,右手暴动得更厉害了,但我不允许他胡来。
红色光芒完全消散之后。我见到了少女的身影。
在光芒完全消散之后,右手也安份下来。友月未由仿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呆呆地伫立在那里,我对着她露出笑容说:
「——欢迎回来。」
「远见、同学?」
友月怔忡地看着我,随即身体一阵摇晃,朝着我倒了过来,整个人昏厥过去。我轻柔地将她横放在地板上,转过身去,面对以严厉的眼神瞪视着我的爱莉莎——
5
「——你用了吧?右手。」
爱莉莎站在远处轻声低语。当她一进入我的视线范围内,原本变得安份的右手,又突然躁动起来发出低吼。我低头望着自己那令人惊悚的右手,开口询问爱莉莎。
「喂、这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该惊讶的时候我没有那么震惊,所以现在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魔狼、芬里尔……以前呢,妈妈跟我说过,要我绝对不能离开方舟,也不能在外界施展魔术。我就问她了,如果我真的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妈妈就害怕起来,颤抖着声音告诉我,这样爷爷会惩罚你的——她说破坏规定的坏孩子,会被魔狼吃掉……」
「芬、里尔?」
那是个很耳熟的名字,我记得的确是北欧神话中的——(注:在北欧神话中,芬里尔(Fenrir)是恐怖的巨狼,在「诸神的黄昏」前被北欧诸神囚禁, 他的最终宿命就是吞噬「众神之父」——奥丁。在「诸神的黄昏」中,芬里尔已能张口吞噬天地。)
「啊哈哈,不是的。因为那些已知的高次元存在,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那只是代表一种定义。现在我知道了……那是魔术的名称。爷爷希望将魔术从这个几近疯狂的世界完全抹除,因此,为了在自己往生之后,世界能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因此在我们家族里设下枷锁。说真的,我当时并不相信,因为我和阵一起跑到方舟外界的时候,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啊。所以我以为那只是单纯吓唬人的警告而已。」
「那这个是……」
真的不是『诅咒』吗?也就是说,刚刚感觉到由衣回应了我……其实也只是单纯的偶然?
「没错……那是魔术哦,而且和刚刚那女孩施展的召灵术性质相近。是以启介自身为媒介,然后恐怕借着『反制魔术』而渐渐成长。妈妈说过,我们绝对逃不出魔狼的手掌心,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追过来。我想,这大概就像磁铁的正负两极会互相吸引一样,施展魔术的人,自然而然地会引来『反制魔术』。所以启介,你将会被迫卷进我们的纠纷当中,其实这也不算偶然,而是你那只右手导致的必然。」
「什……那友月同学她也是?」
「大概、是吧。消灭物体的力量,不过只是附加的功能而已,对芬里尔而言,最具意义的食物就只有魔术。藉由粮食的取得,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成长,然后反噬宿主,完全具形化……最后会变成一只不辨是非,把所有拥有魔术通路的人全部吞噬的野兽。现在启介你正处于快到达极限的状态。看吧,那只右手很想吃了我吧?一定是因为我使用魔术维持精神体状态,所以才勾起了他的食欲。」
我凝视着静静地诉说的爱莉莎。
「那我……会变成你、变成爱莉莎的敌人吗?」
无法再待在一起——这句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但爱莉莎听了后却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从不认为启介会是我的敌人。我不会抵抗的,因为启介身体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错。而且,启介身边重要的人被夺走!我也必须负起部份责任。」
「咦——」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的意外——虽然方舟内时间与外界不同,但我知道那次的意外。之前一听到你说,我立刻就回想起来了。那个意外其实是客轮撞上方舟……也就是守护我们的移动之岛,它的结界所导致的意外。平时有任何物体接近时,我们都会自动回避,但那次因为客轮突然急速转弯,所以来不及应变。因此船被撞得七零八落……有好多好多人沉入海底。虽然妈妈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还是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就使用魔术冲到结界之外。」
我对她突然间的自白感到茫然。但脑海里突然浮现昨晚的情景,爱莉莎在治疗我的身体时,笼罩她的那道金色光芒。那道光芒非常像——当时那个救了我的少女身上散发的光芒。而且,爱莉莎方才还对我说了什么「我不惜打破戒律救回来……」之类的话。
爱莉莎微笑着,难过地微笑着。或许,当我之前告诉她这件事时,她私底下也是这副表情也说不定,为了不让我看见自己难过的神色,她才会抱住了我……
「没错——当时救了启介的人是我。当我看见一个往下沉没的男孩子,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外界人类。但……一定就是因为这样。那不是什么诅咒,一定是因为启介透过我接触了魔术,因此被芬里尔选上了。所以真的全都是我的错。阵从我冲出外界时造成的破洞漂进方舟,他之所以能把魔术带出方舟之外,都要怪我制造机会给他。因为我做了这些事,所以我必须负起责任。如果你那只右手想吃了我,我也觉得无所谓。」
爱莉莎说出这番惊人之语以后,我慌张地说:
「等、等一下!我没有——」
「让启介失去亲人、背负人命这些事,全都是我的责任。所以你恨我就好了,把身上所有重担都给我,让自己轻松一点,这样对你会比较好哦。」
说真的,一连串的真相接踵而来,让我的脑袋一时无法负荷。但她说的——不对。
「……你们并没有刻意冲撞上客轮吧?那么,充其量也只是一场意外罢了,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如果爱莉莎没救我的话,我早就死了,这样子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
「啊哈哈,你真是个执拗的家伙……。虽然你那么想的话,让我觉得轻松许多。可是,不论启介你怎么想,那个东西都会吃了我。芬里尔已经具形化到那种程度,现在已经无法压制下去了,虽然他现在吃了魔王的大部份身体,稍稍获得了满足,不过,他很快又会暴走了。」
「——我一定会制住他的,所以你快点逃吧——虽然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很开心,下次你找个更老实的家伙附身吧。」
我说完之后对爱莉莎露出微笑。
但她——一动也不动。
「喂、喂……我叫你快走啊!我绝对不要让你被这家伙给吃掉啊!」
即便如此,爱莉莎还是摇了摇头。她似乎心意已决,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缓缓地走向我。不知是对她的动作有所反应,还是感受到猎物接近的气味,右手的魔狼剧烈地震颤起来。
「你、你别开玩笑了!你那是自我满足吧!啊!真是够了、所以我才会讨厌你啊!」
「是吗?我还挺喜欢启介的。不过,如果你讨厌我的话,那不就刚好,再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爱莉莎露出平日的笑脸,一派轻松地说,我不禁对她怒吼起来:
「你正经一点!如果我真讨厌你的话,不可能会这样说吧!」
爱莉莎听完后开心地眯起眼睛。
「——谢谢,不过这可不是没有意义的事哦。我不只是要让他吃掉,也想让启介得到解脱。嗯、虽然你的右手会消失不见,但你就想着总比死掉来得好就可以了。」
「啊?等一下、你、你打算做什么?」
她迅速地朝我高举起手。这时我终于了解爱莉莎要做什么,而且有了怎样的觉悟。
爱莉莎打算切断我的右手。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这么做的话,确实能避免我被那只叫芬里尔的魔狼吞噬。
但是——右手被切除之后,他就不再受到抑制,反而会直接冲向爱莉莎吞噬掉她吧。
「喂、喂!你住手!」
「不要动,好好压住那家伙。如果我射歪了的话……你可是会死哦?」
爱莉莎的态度非常认真,我完全无法阻止她。正当她张口咏唱咒文的时候——
「——漆黑、弹丸!」
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声音的出现,黑色弹丸同时迸射而出,射进了我与爱莉莎之间的地面。
「什么?」
我们同时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在被削去大半的长梯左侧,出现了一个应该已经消失在这世上的男子,他蹲在残存下来的一小块楼梯上,朝我们这边伸出右手。
「阵……?」
爱莉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可恶……眼睛看不太清楚。不过算了,无所谓。喂……你们别擅自随便出手,我可是要活捉那位小女孩哦?」
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血不断从他身上滴落下来。浑身被血染红的他,完全看不到肌肤的颜色,他现在根本就是行尸走肉的尸体。只是那具尸体还能移动,还会说话罢了。
「是吗……刚刚那个也是分身吧。让自己的影子遭到两次破坏之后,你居然还活着……你真的舍弃了当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爱莉莎明明是出言讽刺,但是她的声音却带着哀伤。她再也无法从容以对,阵身上散发的不寻常气息,让她的身体变得僵直。而我也一样,总觉得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应该说,我是这样确信着。我凝神注视着阵,从刚刚开始,右手的脉动就砰咚砰咚地不断加快。
「——啊?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爬上比任何人都还要高的顶峰啊。那就是我的愿望,所以我寻求各种力量,也朝着魔术寻找可能性。但就算我变得再怎么强、就算变成力量最强大的伟大强者,一旦我开始衰老,总有一天会堕落成弱者。变成被掠夺的那一方,我无法忍受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所以我要继续掠夺,为此而生的手段,就在自己的眼前,我没有理由犹豫。但是——看来已经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型态了,肉身根本毫无用处了。」
阵低头望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嘴角微微扬起。
他某些部份!好像,像我……还有像友月。或许以前这家伙也是个遭到排挤、遭到掠夺的人。
「真是的……真让人火大。我居然必须以这种不完全的状态转移。这样根本就不够、再这样下去,根本无法预期未来会变成怎样。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绝对确定的,我要宰了你们!」
那双疯狂的蓝眼睛,眼神变得浑浊起来,张开的嘴巴发出无法抑制的狂笑声。
「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的!芬里尔已经在这里出现了,所以你和我都到此为止了。你别不知好歹了,快点放弃吧,芬里尔这家伙甚至连『悲叹魔王』都能轻易地吞下肚。他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
爱莉莎朝不断大笑着的阵大喊。阵停下狂笑,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哼……芬里尔吗?我可不知道有那种玩意,不过,透过你刚才说过的话,所以我了解了。你说枷锁?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你们真没想象力,我得知你们的魔术理论之后,一直觉得缺少了什么。你说是反制魔术?那我问你,那是向什么借取力量得来的魔术?」
「……向什么?」
爱莉莎怔怔地低喃。
「他吸收魔术之后,让魔术成为自身的力量。最有可能办到的,就只有以魔术作为能量而形成的物体,而且,类似于三根支柱的高次元存在。这么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阵沾满了血的苍白面容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就是障壁。」
「什么——」
听到这句话后,爱莉莎似乎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障壁——大概是由三根支柱的高次元存在主力所制造出来的第四支柱。就是从这世上夺走魔术的物体。我记得,你们应该是把制造出障壁的魔术——叫作『天牢』吧?那大概是真名吧。我曾经觉得很奇怪,如果只是在形成界之间形成障壁的话,应该会产生很多麻烦。形成界就是那个世界,若关起了那扇门,丧失了肉身的灵魂,会充斥在这个世界上。但现在却不是这样,我一开始以为一定有漏洞存在,原来理由很简单,那就是障壁吞噬了精神体、吞噬了灵魂啊。在一旁观察这玩意的性质之后,我就立刻明白了,这真是杰作啊!你难道不想笑吗?在这个世界上,别说是神或恶魔了,连天堂与地狱都不存在啊!」
连天堂与地狱也不存在……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震。那么老爸和老妈呢……由衣呢?
「那、那又怎么样!就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头来什么也不会改变啊!」
爱莉莎压抑内心的动摇,态度坚决地大喊。
「哇哈哈,的确是没有抵抗的方法。那玩意真是杰作、等于是这个世界的守门犬!即使现在杀了他,他又会立刻出现在别的家伙身上吧。即便想逃,在同调的高次元存在力量流向障壁的影响之下,自己也会下意识地接近这只守门犬吧。只凭我们所施展的魔术,只要障壁——也就是天牢不遭到破坏,我们就永远束手无策。」
「你想……说什么?」
爱莉莎无法理解似地低声呢喃。
「那家伙的绝对性的反制——不,应该说吸收作用的运作,是针对我们所使用的三位系统魔术。由于吞噬的属性,让他似乎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其实,对于吸收作用无法运作的物体,他就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张大嘴巴罢了!」
阵说完之后,挥舞手臂——贯穿自己的胸膛。
「咦?」
他出乎意外的举动,让我们愣在原地。
自杀?
不,不可能的。那家伙不会做那种蠢事,他刚才还嚷嚷着要杀了我们。那个家伙会这么做,肯定是要对我们发动致命攻击。
咚沙!
那个全身沾血的魔术师倒卧在地,即使他身在远处,我们仍能清楚听见血滴落的声音。血从他的躯体下方扩散开来,红色的血滴,滴答滴答地滴落到楼下,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应该这么说,我们其实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滴答!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那滴落下来的血,看上去像是褚黑色。
滴答!
不,那不是错觉。逐渐滴落的血,己不再呈现红色,而是如同黏稠煤油般的黑色。
——变化急遽降临。在黑色溶进红色的那一瞬间,阵滴落一地的血渍,全被染成了黑色。接下来,黑色血液竟然不受地心引力影响,开始在空中聚集成点。黑色血液从阵体内下断快速地喷出,眨眼之间,他的躯体越缩越小,仿佛成了一具干尸。
「这、这是什么啊……?」
爱莉莎看得呆若木鸡,不由得喃喃问道。可是,连爱莉莎都不清楚了,我更不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咕、咕咕……」
声音在四周响起。那声音我认得,是那男人的声音,是那个刚才在我面前贯穿自己胸膛的家伙。
我紧盯着那家伙倒卧的地方。但是,那里只剩下辨别不出身份的干瘪物体,是那家伙身体的空壳。
「不是在那里,我已经不在那种地方了。我人在这里!」
黑血不断汇集,变成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球体,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你、难道变成了……」
爱莉莎的脸浮现出理解的神色。
黑球开始扭曲,变换形状之后,阵的剪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漆黑的身体上,只有眼睛是——蓝色的。
「——高次元、存在。」
爱莉莎从齿缝挤出了这个词汇。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什么嘛,很简单嘛!我已经不需要那种躯壳了……」
全身漆黑的阵,说到这里突然噤声不语,视线移向我们。接着,他无声地轻挥右手。
「启介!」
爱莉莎竭力地向我呼喊,但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咻的一声,犹如黑色利刃般的物体,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啊……」
刚刚差点就没命了,那一击若击中我的身体,我铁定要命丧黄泉。领悟到这一点之后,我身上直冒冷汗。之前会自动对魔术产生反应的右手,如今却对阵没有反应,反而继续对着爱莉莎低吼。
他刻意没打中的吗?不……那家伙没有特定瞄准谁,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这家伙只是单纯地想尝试自己的力量而已。
「太棒了……这就是、魔法吗?我本身的力量……哇哈哈哈哈哈、我已经不是魔术师了!也不是人类!而是魔法使……是高次元存在。终于、终于让我达成目标了!接下来,只要回去方舟破坏『天牢』就好了——这么一来,我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爬到相连世界的最顶端之后,我就成了真正的神了!」
阵仿佛忘了我们的存在,放声狂笑了起来,爱莉莎看着他对我说:
「——启介……拜托你,你快逃吧。带着这女孩一起逃吧。」
她指向倒在我脚边的友月。
「爱莉莎?」
「那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是等级与刚才的魔王相差无几的怪物。况且,正如那家伙所说的,即使你手上有芬里尔,多半也讨不了便宜。就算具有优势,如果继续让他成长下去的话,启介你也会被反噬的。所以你在这里已经没有用处了,由我负责拖延时间,总之,你们快逃吧。切断你手臂这件事不必由我来,别人也可以代劳。」
爱莉莎故作镇静地说道。但是爱莉莎说的不对,应该说她完全讲反了。
「不对,要带着友月逃跑的人,是爱莉莎你才对。」
「咦?」
「无论爱莉莎怎么做,都绝对赢不了那家伙。我说的没错吧?」
「————」
爱莉莎哑口无言,看来果然被我说中了。那家伙没有咏唱咒文便可发动攻击,光从这点来看,身为魔术师的爱莉莎,绝对毫无胜算可言。
「所以让我来吧,爱莉莎,你快逃走好吗?而且,只要有你在,这只右手就不肯专心对付那个男人。」
「别、别说蠢话了!启介不也跟我一样,拿他没办法吗?」
「不一样,我至少还有一丁点获胜的机会。」
「才不可能呢!别说了!你快逃!我有责任要……」
「少啰嗦!」
我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
「我刚刚也想对你说……听清楚了,爱莉莎对我一点责任也没有。这只右手,或许的确是因为以前被你碰触到才变成这样的,但多亏你这么做,我才能获救了。从这件事来看,我们彼此互不相欠吧?还有,那个意外事故,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责任,是我还一直替你添麻烦啊!」
「怎、怎么会……」
「况且,我的手这么危险,也不能抱起友月,她好歹也算个魔术师吧。我可不敢保证右手会乖乖不动。所以,拜托你了!」
「————」
「没问题的,我会负责拖延时间,让你们顺利逃离这里。而且……我也不能一直逃避那家伙。」
我瞪视着稳稳地飘浮在长梯中央的黑色男子,朝着他踏出了一步。在听过爱莉莎先前说过的话之后,我已经能确定那家伙是谁——
「——我知道了。」
身后传来微弱的回答声,我露出了笑容。
「我先说好,你别再回来啰?手上的他如果暴走的话,连你也会遭殃——那么、快走吧!」
我们开始奔跑起来。
爱莉莎抱起友月冲向外面,我笔直地朝着那家伙冲过去。这次大概是我与爱莉莎的永别,一定无法再见到她了吧。
「嗯?」
阵看着我们的举动,发出不悦的声音。
「————阵!」
我往前狂奔,第一次喊出那家伙的名字。
「啊?你想发动奇袭吗?我说过了吧,你那只手臂是杀不了我的。」
那家伙说完之后,挥舞起漆黑的手臂,他果然不必咏唱咒文,便可直接使出浊流般的黑色冲击波。但这次我知道该怎么应付,我朝着冲击波伸出了狼之手。
啪!
魔狼张开下颚,往黑色冲击波咬了下去。但他没像刚才一样,将魔法吞噬殆尽,只是吞下撕裂送到嘴里的东西而己,也没有出现当时咽下魔术的脉动。
虽然黑色冲击波因此产生巨大的缺口,但是魔法本身却没有消失,直接朝我袭击而来。我拼命跃向冲击波的缺口,好不容易逃过攻击,却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跌倒在地。
「可、可恶!」
我急忙起身,抬起头望着阵,那家伙正从容不迫地俯视着我。
「喂!小鬼,对了,听说你是那条船的幸存者?我听见你们刚刚的对话,即使那是一种必然,却还是让人有点吃惊啊。」
「——嗯、没错。我……认得你。」
我怒瞪那双蓝色眼睛答道。
「哦,我可不记得你……不过毕竟在同一艘船上嘛,照过面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不如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愉悦地问我。
「……什么事?」
「把那艘船弄沉的人!是我,那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所谓的劫船。我把船员当成了人质,胁迫船长改变航向,刻意让船撞上方舟。」
「什——」
我大脑的思考顿时中断。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嗯?你反应还真慢,听清楚了吗?我要说的是,夺走你一切的人,就是大爷我。」
「怎么会……为什么……」
「哈哈哈——你那个表情真不错!至于理由的话,那还用说嘛,就是为了撞上方舟啊。即使外界的魔术变弱了,如果进行大型仪式的话,也能推算出方舟的大致位置。你很意外吗?唉呀,这可是魔术秘密结社与宗教家千年以来的执念。原本就没有方法可以破坏方舟的结界,不过他们依然不断尝试,可是,即使试图让方舟被卷入世界大战,对结界进行炮击,还是完全没效果,简直可以称之为绝对屏障。我潜入组织之后,虽然知道了这个事实,当然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这时阵睁大了蓝色眼睛,露出发狂似的神情。
「因为那里头有力量啊。和外界那种只剩空壳的魔术截然不同,是货真价实的力量。所以只能放手一搏啰!我才不怕死,无论如何,也比得不到力量而逐渐衰老要来得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惜牺牲船上的所有乘客吗?」
我紧咬牙根,从齿缝挤出这些字句。
「没错,根据计算,那是个人所能释放出的最大质量攻击。我详细地调查船的航线,并且确实执行。即便如此,结界依然不为所动,但了多亏那个女人冲到外界来,我才能趁机从结界的裂缝侵入方舟。当时真是好险,但最终我赢了这场赌注,而且获得了真正的力量!」
「别开玩笑了——!」
我用力蹬向地面——再度朝那男人直冲而去。就因为这样的混帐,大家都——
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了。就像当时为了不再被夺走,拼命地挥舞我的四肢一样,我要否定这个家伙!
「嘎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懊悔吧!被掠夺的那一方,最适合模样难看地哀嚎,这让我更看不起你们!」
这次阵水平地挥动手臂,只见数十柄黑刃横向地朝我劈来。我已经无处可躲。
在这瞬间,我用右手掘起前方的地面,然后滚入挖出的坑洞里,在千钧一发之际,黑刃在我头顶呼啸而过。我赶在下一波攻击到来之前跃出坑洞,好不容易踩上了长梯。
我与那家伙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点点了。
「哈哈——杀了你之后,接下来就是了结小姐的性命了。不过,无论使用什么力量,都无法打开方舟的结界,一定要从内侧打开才行。所以我在挟持她当人质,要挟里头的人打开结界之前,我还不会杀她,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我就会送她去和你作伴。啊啊!我忘了,死了之后根本没有地方能去嘛。真是可惜,你们死后不久,天国与地狱就会立刻回到这世上来了!」
阵的神色非常愉悦,他纵向射出黑刃。我跃向一旁避开,更拉近了与他之间距离。
手就快能碰到他了,于是我伸出了手。
但这时我看见了,那个全身漆黑的混蛋,脸部凶恶而扭曲。冰冷的蓝色瞳孔,仿佛宣告着「本大爷要掠夺了」。
那家伙移动双臂,我的本能告诉我,接下来将是他的最后一击,但是我却不可能挡得下来。
唰!
出乎意料的,眼前出现的是和刚才一样的纵向黑刃,不过这次仅有一柄朝我劈来,我反射性地侧身一跳,才发现还有一柄黑刃紧随在后。
因为身体跃往半空中而无法闪躲,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其它办法,于是伸出右手挟住黑刃正中央。
可是,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消灭黑刃,残余的碎片划破我的身体,全身都感受到让人痛不欲生的剧痛。
「——永别了,小鬼。你也尽力了,不过……」
我听见了那家伙的声音,那是宣告死亡的最后通牒。死亡气息出现在左方,是黑刃。即使伸出右手抵挡也来不及了,之前也遇过类似的情况,但这次我的右手却对非他食物的魔术毫无反应。
「已经GAMEOVER了。」
可恶——这家伙!我绝对不能输给这家伙啊!难道我这次又要被夺走生存的机会,沉到阴暗的海底里了吗……
阵说过,现在这个世界,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灵魂全被障壁吞噬了。那么,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向由衣道歉。
对不起——
我想只剩现在有机会道歉了吧,于是在心中——对着右手低喃。按照阵方才说的,右手上的嘴巴,或许与障壁是性质相同的存在。若真是如此,即便只有一丁点机会,或许由衣有可能存在于这里。
我在仿佛在被延长的时间里思考着这些。就在此时,眼角瞥见一道亮光。是那道将我带离阴暗海底的眩目光芒。
没错,就是那道在冰冷的黑色大海里拯救了我的——金色光芒。
磅的一声,光弹冲撞黑刃。但那种程度的冲撞,无法撼动由魔法生出的利刃。
但我的右手不同。饥饿的右手,凭借他自己的意志,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向着光弹炸裂之处吞噬光弹。结果黑刃也跟着被他咬碎,我的身体虽然被碎片划开,但是还不算是致命伤。
那个黑色魔法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眼前。
对了——一切还言之过早。我也抓住了她的手。那么一定要保护大家不被这家伙所害,我绝对不能松手。
我高高举起右手。
一定要一击决胜负,机会就在这一瞬间。
我知道的。这又是一个要背负起人命的行为。但是——
啊啊、没关系——你就尽情地苛责我吧,直到我死亡为止!因为你很痛苦,因为你一直很痛苦吧,所以、所以由衣,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再借我一次力量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朝着右手呐喊,凝聚力量,接受他一直遭到压抑的饥饿意识。
砰咚!
随着一阵脉动,右手膨胀了两倍以上。
『咕啊啊啊!』
魔狼高声咆哮。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大得下颚仿佛快掉下去了。
「什么——?」
那家伙发出惊愕。然后!
喀叽——————
利牙咬合时互相碰撞的声音,尖锐地,悠长地回响在大厅中。
现在那家伙的声音和蓝眼睛,都被我锁进右手里。
我缓缓地回过头。
爱莉莎站在宅邸的大门前,尴尬地苦笑着。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快逃吗?」
「我让她逃走了啊。而且确实地把那女孩放在安全的地方呢。」
问题不在这里……我正想这么说时,右手震了一下。
「!」
我蹲下身子。果然已经超越极限了,我得告诉爱莉莎叫她快逃。
「啊……」
手臂又吱吱嘎嘎地响,我说不出话来。好痛,就是很痛。右手的野狼宛若痉挛似地颤抖着。
「启介!」
爱莉莎正想朝我冲过来时!
『嘎、嘎噜噜!……』
芬里尔痛苦地呻吟着,接着下一秒,我感觉到右腕好像有什么要爆发出来了。
「呜!」
虽然我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迅速地挥起右手。
下一瞬间,魔狼的大口像是再也无法抑止地张开,光之急流从中窜出,撞碎了屋顶的天花板——
世界开始被染成一片雪白。当我察觉到,那不仅是因为白光,也是由于我开始失去意识的关系时,我已无力地任凭神智变成一片空白。
无法抵抗。
宛如画布上的图画变得斑驳,色彩逐渐褪去——被白色侵蚀,所有的颜色都遭到了吞噬。
但只有一个点。就只有一个黑色的小点,没被白色覆盖而残留在画布上。
我正想逃离那仿佛要消除一切的纯白时,我的意识却被那一个黑点所吸引。然后黑点微微地扩张——因为我正走近它。
我像是被牵引般地靠近它,它看来显得更大,然后我发现了。
——那不是点,而是一个球。那是一颗里头包含了无数的微小的光芒……很大、非常大的一颗球。
就像是世界。
在那个宽广得足以压制白色圆形宇宙之中,我将那快要消失般的心寄托其中——
虽然看来有一点深蓝,但黑色仿佛快占据了一切。这是个深邃,不断向下延伸的无底之海。海里有一道微弱的七彩光芒。
我不知何时已置身在星空的中心,不管看向何处都是一片夜色的华盖。
在漆黑的世界之中,我只看得见星星。
连我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只是静静地流动着。
朝向某处的天边。
然后我突然注意到周围有许多流星,与我朝同一个方向飘流而去。好几颗光芒轻飘飘地摇晃着往前移动。
啊啊、我一定也是其中一颗流星吧。我没来由地了解了这件事。
我看见光芒逐渐增强,朝着一个特定的点流去。流星群像一条河流、像一条道路一般流泄着。
我把注意力放在未知的前方。
咦?
我感觉不太对劲。为什么呢?明明那里也只是与别处一样的夜空。只有漆黑的夜空在等着我啊。
啊——
……!
在我前方的星星抵达那里之后——消失了。光芒不见了。
一股恶寒袭上心头。
没错,那里没有遍布整片天空的星星,只剩一片虚无,宛若一个漆黑的洞穴,星星仿佛全被吞噬般不存在于那里。而且那里应该要有路的——应该一直延续下去的。
与我一同流向前方的星光们,仿佛被吞噬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
我不要!
我想反抗那股流动,但却无法远离那个洞口。
「——哥哥……」
近在身边的耳语让我吓了一跳。
我把心朝向那边,眼前有道光芒,是一颗发出蓝光的星星。它很靠近又非常刺眼,瞬间我被那道光芒吸了进去。
下一秒,世界的影像就变了。
星空被一层灰色的墙壁覆盖,黑色洞穴也变成一扇嵌在壁上的大门。那扇门以獠牙装饰在门上,看来妖惑不祥。门内黑板满溢,仿佛是肉食兽的口腔似的。
然后我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立着,而在我身旁发光的那颗星星——也变成了小女孩的态姿。
不知为何,我和那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她刚刚好像有叫了我什么——她是谁呢?感觉好像曾经见过她——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喂,这里是哪里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我为了不吓到她,温柔地询问着。
「这里是尽头了哦,因为这里是障壁。我……只是一直在等待着。」
少女摇晃着她的马尾抬起头来这么回答。
「等什么?」
「——等你松开我的手。」
少女以眼神示意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啊、啊啊,抱歉。」
我道歉着想放开手。
「嗯?咦?……为什么!」
我感到困惑。手指动不了。像是在拒绝我的意志一般!右手无法松开。
「不行哦,如果你不松开手的话……你就回不去啰?」
「那、那个,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不然我们先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说完望向耸立在身边的大门。我不想待在这附近,只想早点远离这个地方。
「不可能的。因为、你看。」
少女摇了摇头,让我看向没有和我牵着的另一只手。
「咦……?」
在看见她另一手放在门的内侧——浸在黑暗中之后,我吓了一跳。我试着稍微用力地想拉出她的手,但她的手却像是被黑暗给缠住般一动也不动。
「你明白了吧?我动不了的。所以快放开手吧。」
「……还是,算了。」
「咦?」
我对着怔怔的少女一笑。
「因为如果我放开了手,你就会变成孤单一人吧?」
「——真是的,你用不着在意那种事啦!」
少女生气地鼓起脸颊。我第一次看见她作出符合自己年龄的举止,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在你能动以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而且好像也分不开呢。」
「——~~~~!」
呜哇啊啊啊!
少女突然放声大哭,我不禁慌张起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我惊慌失措地,只好试着抚摸她的头安慰她。
「笨蛋!笨蛋!」
少女用力地甩着手,我的手却放不开。
「……你会、待在这里哦?又要一直——」
少女啜泣起来,以颤抖的声音低声地说。
「没关系啊。」
我毫不迟疑地说出口。干脆的语气让自己也颇感吃惊。
「……」
少女垂下了头,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用力地握紧我和她牵在一起的手。不、这是她现在第一次回握我的手。
然后我呼唤着她,嘴巴极其自然地动了起来。
「由衣——」
少女将脸埋在我的腹部哭泣着。
啊啊、我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但恢复的记忆又迅速开始模糊。
那哭泣声一直持续着,然后一点一点的远离。
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