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月紧紧地抓住我的制服,眼中带着宁静的悲叹——
1
「好热……」
摇摇晃晃地走着的我低声说。虽然我松开了因汗水而黏在身上的衣领,用手扇风,但完全没有效果。
或许是还残留着梅雨留下的湿气吧,明明才刚进入七月时节,整个街道上却像是在蒸笼里一样炎热。再加上眼前的这片人潮所散发出来的热气……真是让人受不了。
脑袋昏昏沉沉走着路的我,突然发现身旁没人,因此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找寻应该在身旁的同伴。只见她停在有点后面的地方,凝视着对面的道路。
「友月,怎么啦?」
我狐疑地出声寻问之后,她吓一了跳似地看着我。
「欸……啊,对不起,启介同学,我总觉得好像有谁在看着我……」
「有人在看着你?」
我望向友月凝视的地方,那边全是喧闹的人群,根本没看到有人盯着我们这边。
「会不会是你的错觉呢?比起这点,我们如果不快点过去的话,就要赶不上集合的时间罗。」
「说的……也是。」
虽然友月仍感到很不可思议地看着道路对面,不过她还是同意了我的意见,开始迈出步伐。
今天是星期天。暑假就快到了,我和友月答应山崎和宫岛的邀约,准备在站前广场碰面——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假日找友月四个人一起去玩。当我想看看友月是不是很紧张而将视线落向她时,彼此的眼神正好对上了。
「干、干么?」
我慌张地问起目不转睛凝视着我的友月。
「咦?那、那个……很少看到启介同学穿便服。」
友月连忙这么回答。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她的脸很红。
「哦,这个啊,我是觉得穿制服比较轻松啦,但这次山崎他们很罗唆,一直要求我要穿便服,说什么如果有一个人穿制服就会很显眼。为什么就只有今天……」
我一边俯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回答。穿便服总是容易被评头论足,所以穿搭十分耗心力。我翻箱倒柜找出T恤和牛仔裤,大概是很久没穿的关系,感觉穿起来有点紧;虽然是去年才买的,但在那之后我的个头也长高了,再加上从我们学会魔术以来,都一直在和爱莉莎进行训练,或许也让我练出了肌肉。
「算了,别说我了,你穿这样很适合哦!我可以保证。」
我这么对身穿露肩蓝色洋装的友月说,说的并非客套话。
「……唔、唔嗯。」
友月听了我的话后微微点头,然后垂下脸。奇怪,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尴尬的交谈中断之后,我们持续走了一阵子,接着终于看到目的地。只见许多人聚集在高耸的纪念钟塔附近。
话说回来,欧鲁在那附近以《黑血之徒》的身分发表宣言,如今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时间过得真快。大概在一个星期之前,我甚至被迫和欧鲁直接对战;至于欧鲁和美澄离开这个城市则是四天前的事。那天,从车站回来的路上,有一件大事发生了。爱莉莎她——
「~~呃。」
我回想起这几天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不由得甩了甩头。现在还是先维持在淡忘的状态比较好,不然我很有可能又要白白浪费二天了。在学校时,我经常陷入沉思的状态,每次回过神时,课都已经上完了。
转念一想后,我在广场上搜寻着山崎他们的身影。说真的,根本没有环顾的必要,我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踪影,却同时也发现了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物,对方的身影让我表情僵硬。
「回去吧,友月。」
我停下脚下的步伐,一把抓住友月的手臂,以认真的口吻对她这么说。
「啊,怎么了,启介同学?」
友月像是吃了一惊似的,交互地看着我的脸庞和她被抓住的手臂。
「先别问了,快一点!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在被对方发现之前——」
我拉着头上浮现出问号的友月转过身去。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精神过于饱满的声音响起。
「启介哥,你打算要去哪里啊?」
「吓——」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挺身挡在准备走回头路的我面前。她一边用手梳理淡色的发丝,一边满脸笑容地仰望着我。虽然身材乍看像是小学生,但她其实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我畏畏缩缩地喊出她的名字。
「阳、阳名……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尽管是我在发问,但其实我已经完全掌握情况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要是我的预感正确,这个原本要用来好好休息的假日,将会变成一场炼狱般的试炼。但就像是在乘胜追击一样,山崎他们注意到阳名的大嗓门而走了过来。在那之中也有「她」的身影。
「哎呀——远见同学,你好慢呢!『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就要先到集合地点』应该是常识吧?」
柔顺有光泽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看似伶俐又标致的脸蛋正凑近我;短裙底下露出来的腿又长又纤细——对方是个连身材都无可挑剔的美少女。
「……真奇怪,我应该没和跟冬上相约见面吧?」
我心想「自己起码得做点反击才行」,于是一边露出抽搐的笑容,一边向她——冬上雪绘提出质问。旁边的友月脸上也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像是在同意我似地点了点头。
「哎呀,是这样吗?可是我是被山崎同学邀来的哦!你们不是吗?」
「呃……是那样没错啦。」
我一边很不甘愿地承认,一边瞪起在冬上身后笑得一脸得意的山崎和宫岛,但他们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有!我也是被山崎同学他们邀请过来的!」
阳名也举手站了出来。冬上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吧?今天好像是我们六个人一起玩,真是让人期待呢。」
我再也找不到话反驳面带微笑的冬上,于是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宫岛和阳名穿梭在人群之中,带头走在我们前面,两人身后则跟着一直相互瞪视的友月跟冬上,我和山崎则是走在最后面。起初,我被夹在友月和冬上之间,然而她们两人不知不觉就丢下了我,散发出迸溅激烈火花的气势,于是我便默默地往后退开了。我凝视着酝酿出危险气氛的友月等人,不禁叹了口气。
「喂,山崎,你给我好好说明一下!为什么你要制造出这种修罗场?」
我低声问着身旁的山崎。就算他很想约冬上来,可是让冬上和友月碰面是打算怎样啊?这个家伙应该也能预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修罗场?你在说什么啊,远见,现在我们可是在乐园里哦!那三个女生不只是班花,甚至在整个学校排名也是数一数二的,她们现在全都跟我们一起出来玩了耶,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而且,你看,友月看起来不是也很开心吗?」
「看起来……很开心?」
在你眼里看到的情况居然是这样吗?我凝视着友月跟冬上的背影,两人似乎断断续续地在交谈,我试着听了一下。
「——哎呀,友月同学,你的脸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臭耶,这样男生们是不会开心的哦?」
友月露出更加锐利的眼神,把冬上的话顶了回去。
「像你那样老是装出笑脸,才叫做——奇怪,感觉既不自然又很廉价。」
言谈之间,彼此的杀气也随之高涨。这才不是什么乐园呢!这里绝对是阿修罗的炼狱世界。
在因为红绿灯号而停下脚步的人潮之中,我束手无策地仰望上方,目光就这样停留在大楼墙面的电子看板上,视线自然而然地追逐起萤幕上的跑马灯文字。
那是某个国家的首相遭到暗杀的快报。
总觉得最近出现很多这一类的新闻。
近来网路上也经常看见「暗杀」或「恐怖行动」这些词汇。因为全部都是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感觉距离很遥远的消息,所以我并没有涌现任何情感。不过,自己对于「某人杀死某人」这种事件已经感到司空见惯——我对这点倒是感触很深。照理说在现在
这段和平的时光中,那些可怕的消息应该距离我非常遥远,然而我大概也已经一脚踏进那种不平静的世界了。
「远见,绿灯罗。」
被山崎一叫,我像是怕被那些急忙迈出步伐的人潮抛下一样,在斑马线上冲了起来。
「对了,山崎,你们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干么了吗?」
将思考拉回现实后,我如此开口问宫岛。先前宫岛只说了一句「跟我走」,然后开始带起了路,所以我根本还没问他目的地在哪里。
「呵呵呵,放心吧,我全都安排好了。我们昨天可是花了一整天拟订计划呢,到晚上的行程全都安排好罗!万一我们玩得太晚,身上穿着制服将会引起注目,所以我才交代你要穿便服来。当然啦,其中也有用你来衬托我很会穿衣服的含意啦。」
毫不介意地这么说完之后,山崎笑了起来。
我敷衍地回应:「搞什么嘛。」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只能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做了。在完全放弃的心态之下,我衷心期盼今天可以早点结束。
重低音「叩罗叩罗叩罗」地响起,底下的楼层传出尖锐的电子音。我们首先被带往市区里规模最大的综合型游乐设施,到处充满杂音。这里和室外完全不同,冷气强到让人觉得很冷。
「嗯……算是不会被嫌弃的地方啦。」
我不经意地说出这样的感想,突然有人轻轻地拉着我的袖子。
「启介哥,我们待会儿要做什么?」
「嗯?阳名你看了还不知道吗?」
我指着许多条并排在眼前的球道,以及把球抛向前方球瓶的人们。
「我问你哦……这个难道是——所谓的保、龄、球吗?」
「是啊。可是,为什么你会用疑问句,而且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啊?」
「啊,果、果然就是这个!我是第一次打……应该说,我很少有到外面玩的经验,所以没有亲眼看过。我真的好感动!」
阳名因感动而浑身颤抖。仔细一看,我发现友月也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些在打保龄球的人。然后山崎凑到我身旁,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
「呵呵,看来选择这里好像是正确的呢。不过,保龄球不是普通的游戏哦——它是一种竞技运动,要彼此竞争才会显得好玩嘛!而且大家都有输的风险,所以就会打起来就会很认真罗。」
「喂、喂,你该不会要说『输的人必须接受惩罚』吧?阳名可是第一次打耶,友月多半也是。」
「哦,关于这部分我已经想好啦!假如光靠个人无法决定胜负的话——」
「就来团体赛吧。」
冬上打断山崎的话,如此表示。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偷听起我们的谈话。
「哦、哦哦,没错,就是团体赛。」
「——真是个好点子呢,好像很有趣。」
冬上说完之后,露出微笑凝视着友月。
「——欸,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冬上以不悦的口吻说。
「我才想问呢。」
回答她的人是友月。她们两人现在正把我夹在中间对峙着。虽然我很不愿意相信,但……她们就是我的队友。
靠猜拳来分队的时候,确实有机会出现友月和冬上同队的组合,不过我仍然抱持乐观的态度。没想到居然真的会组成这种队伍……
「听、听我说,现在你们就好好相处吧,毕竟我们同一队嘛。」
我一边羡慕着以阳名为中心,和乐融融地选球的山崎队,一边劝告起她们两个。
「远见同学,你是认真的吗?」
「就算是启介同学说的,我也……做不到。」
两人同时回答的内容,让我不由得垂下了肩膀。
呃,我当然知道,只是说看看嘛……
算了,虽然说比赛的形式是团体赛,不过保龄球毕竟还是属于个人的竞技,不需要团队合作。反正冬上应该有打过,对方还有个第一次看到保龄球的阳名,以战力来说,我们绝对不会比较差,总是会有办法的……吧?
不过,我这种充满信心的自问自答,在比赛开始之后,立刻变得十分站不住脚。
叩罗罗罗罗————喀啦……
「太、太久没打了,所以感觉有点变迟钝了。」
维持丢完球的姿势一阵子之后,冬上身体僵硬地转回我们这边,接着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叩罗——喀啦……
「保龄球好难啊……」
友月目送着缓缓滚去洗沟的保龄球,喃喃地说。
相较之下,敌队的山崎打出好几次全倒;宫岛展现变化自如的球路,频频打出半倒;就连被我认为是对手唯一弱点的阳名也——
「去吧!」
叩罗罗罗罗罗……
随着周围的加油声,她用双手扔出一颗沉甸甸的红色保龄球,以缓慢的速度滚了出去,朝着前方的十支保龄球瓶而去。
只见保龄球笔直地在球道中央前进,然后缓缓地扫光球瓶。
「成功了,全部都倒了!这就叫全倒,对吧!」
阳名发出欢呼声,山崎跟宫岛则发出「哦哦~」的声音,用力鼓掌。
看来或许已经没希望了……
我在心中喃喃自语,肩膀也跟着垮下了来。
叩罗叩罗叩罗叩罗……
阳名的超慢保龄球,再度击倒所有球瓶。
「太棒啦!」
山崎跟宫岛发出欢呼声。
我、友月、冬上三人则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遗憾地发出「唉……」的叹息声。
「这样我们这队就要赢罗!」
冲过来的阳名看着分数大声宣告。
没错,我们现在已经输了。
「我记得大家约好『输了的队伍要请喝果汁』,对吧?」
阳名笑容满面地问着。
「是是是,我知道了。没想到朝之宫同学的双手抛球居然那么精准,跟我们队上某个扯后腿的某人截然不同呢。」
冬上一边说一边望向友月。
「我是第一次打保龄球……这也是没办法的吧。而且要说扯后腿的话,你也一样。」
友月气呼呼地瞪着冬上。
「我、我也很久没打保龄球了啊!一开始确实是打得很不顺没错,可是接下来我也有正常地击倒球瓶哦!至少在得分方面,我比友月同学更有贡献。哎呀,真是的,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同一队呀!如果你是我的对手,毫无疑问的将会是我获胜,真是令人遗憾。」
冬上叹着气,感叹起来。
「分队的方式很公平,是按照运气来决定的,事到如今抱怨也没用吧。」
很早就完全放弃的我劝起了她们两个。
「说得也是。那么,远见同学,我们走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冬上也赞同我说的话。她硬是抓住我的手,然后往放置自动贩卖机的角落走了过去。
「啊,我、我也去!」
友月连忙打算追上来,然而她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将视线落向别的地方,然后停下脚步。我虽然暗想着「她到底怎么了」,不过问都还来不及问,冬上就硬把我给拖走了。
「呵呵,虽然说必须请客,不过我们可是有选择果汁的权利呢!机会难得,来挑一些奇怪的东西吧。」
来到自动贩卖机前面之后,冬上随口说出了这些话,脸上露出坏心的笑容。
「——真受不了你……你这个跌倒也要拖别人下水的家伙。」
当我傻眼地说完之后,冬上立刻回了我一句「我不喜欢输的感觉」,然后投进了硬币,按下了罐装热红豆汤的按钮——那显然是冬天才会喝的饮料,为什么贩卖机里面还有……
「你打算让谁喝那罐饮料啊?」
「如果给朝之宫同学的话……不、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怕怕的,所以给山崎同学喝好了。」
滴下冷汗的冬上露出苦笑。
山崎……真是让人同情啊,他一定没想到嬴了比赛居然还会碰到像惩罚一样的事吧。
「可是,冬上……真亏你今天答应山崎的邀请耶,你不是基本上都会拒绝男生的邀请吗?」
没错,冬上表面上是个品行端正的优等生,所以对于这方面的事情非常谨慎。平时她应该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所以「不习惯打保龄球」的这点也是能理解的。
「是啊,毕竟说过一次OK,之后将会没完没了。不过今天例外,因为他们告诉我远见同学会来嘛。」
冬上说完便瞟向我,可是我才不会上她的当。我摇了摇头。
「——哎呀,够了,拜托你少来这一套。之前我们不是才承认讨厌对方吗?拜托你别找我,要找就去找山崎吧。那个家伙……不像我和友月有一些隐情,他很在乎当时你住院的事,是真的很担心你哦——他是认真的。」
经我这么一说,冬上脸上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远见同学,你现在越来越擅长扮演朋友的角色了呢。」
「什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我用恐怖的表情逼问对方后,冬上的唇瓣恢复了笑的形状。
「呵呵,对不起,我这不是在贬低你哦,而是在称赞你。远见同学的『表』也充分展现出来了呢。」
「表?」
「对,表里的表,也就是指内部和外部。可是,不管在『表』方面有多拿手,远见同学还是以『里』为本质的人哦!跟我一样,对吧?山崎同学则是属于『表』的人。」
如此说完后,冬上的脸上浮现了残酷的表情。
「我很清楚自己是那种性格乖僻的人,只要认识真正的我,无论是谁都会讨厌我。虽然有些抱歉,不过如果是个不讨厌我的人,对我来说就不算人类。在和友月同学的竞争过程中……我觉得自己总算了解到这一点。我的世界里没有人类,所以我很无聊,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会沉迷在毫无意义的游戏里,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愚蠢透顶。」
冬上耸了耸肩,脸上露出苦笑。
「简单来说,我在取笑友月同学和远见同学时反而比较快乐……虽然这样说对山崎同学很抱歉就是了。」
「既然如此,你把私底下的真面目展现给山崎看不就得了。」
听到我的相心法,冬上感到傻眼似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吧?山崎同学是属于『表』的人,万一让他看见我的真面目,他当然也会讨厌我,却一定无法理解,结果反而会执着于对表的幻想哦。」
冬上说完便转过身去。
「啊——啊,我好像说了奇怪的话呢。远见同学,我先回去罗,毕竟要是红豆汤变温了就太浪费了。」
「啊,喂,冬上。」
我慌慌张张地把话抛向准备走开的冬上。
「什么事?」
「呃……山崎大概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吧。况且,无论是表或是里,我认为都会逐渐改变。我确实很不擅长应付你,不过现在的你——我倒是没有那么讨厌……我有这种感觉。」
冬上听完我说的这段话,「呵呵」地笑了起来。
「远见同学,听到这种话会让人家喜欢上你哦?」
「什……」
她所说的这句话和脸上的微笑,让我瞬间把她和那家伙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不由得脸红了起来。见我变成这样,冬上笑得肩膀上下抖动,心情愉快地离开了。接着,和她错身而过的友月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走了过来。
我以为她在找我,但看起来似乎不是那样。她像是在警戒着什么似的……
「友月,怎么啦?」
「啊,启介同学。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朝友月走近,并出声呼唤她。视线依然环顾着四周的友月用紧张的口吻回答我。
「难道你又觉得有人在偷看你吗?」
被我这么一问,友月有些困惑地歪着头说:
「不晓得耶……可是感觉和刚才不一样。」
我凝视着一脸不安的友月,陷入沉思。我偶尔也感觉得到不明视线,不过,前提是当我很在意周围视线的时候,平时的我不会注意这种事。
「欸,友月,你在担心什么吗?」
「咦?」
听见我的问题之后,友月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
「你为、为什么这么问?」
「呃……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搔着头这么回答,友月脸上露出困扰的表情。
「是有点事……啊,但那是《家》里的事,所以启介同学不用太在意。」
啊……对了,上周友月因为家中有事而离开城里。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回来以后,她的模样便似乎有点怪怪的。
「这样啊……可是如果你一个人负荷不了,一定要来找我商量哦!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
不知为何,友月复述了这个词汇。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现在的我有一件更加在意的事——我觉得《家》里的事大概只是小问题,不要紧的。」
「怎么,你还有其他烦恼吗?」
听到我提出的这个问题,友月神情有些哀伤地点了点头。
「嗯,可是那件事——绝对没办法和启介同学商量。」
「这、这样啊……」
出乎预料的拒绝让我受到打击,友月却毫不在意地微笑着。
「启介同学,我们快点买好果汁回去吧,刚才的视线大概是我多心了。」
「啊、啊啊,对哦!我要买这罐饮料给宫岛,友月就买阳名的那份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指向红豆汤旁边的罐装玉米浓汤(当然是热的)。
「咦,天气这么炎热,却选那种饮料吗?明明都七月了,居然还有这种饮料在啊……是卖剩的吗?启介同学真的很坏耶。」
友月对着我露出苦笑。
「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我学起冬上先前的说法,然后投下硬币、按下按钮。
吵嚷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打完保龄球后,我们前往电玩中心。友月和冬上相中夹娃娃机里的同一个奖品,两个人都花掉了大把的百圆硬币,到最后却依然没有分出胜负。不过,从冬上很明显地展现与友月竞争的态度,看得出就算面对山崎,她似乎也已经放弃某种程度的掩饰。或许她真的稍微相信了我说的话。
在那之后,我们配合女生们主导的血拼活动,然后在宫岛推荐的一家轻食屋吃晚餐,最后到KTV唱歌,结束了感觉很漫长,实际上却非常短的一天。
「嗯——唱够本了、唱够本了。」
山崎伸着懒腰,一脸满足地说。
我们六人一起走在完全暗下来的街上。长时间待在音量很大的空间里,导致我现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觉得有些遥远。
「没想到……我居然会输给红蜻蜓(注1:友月的手机铃声是红蜻蜓(日本著名童谣),故这里影射的对象是友月。)。」
冬上笑容僵硬地发起牢骚。她找友月比唱歌,结果分数却反而输给对方,这大概让她特别有股挫折感吧。相对的,获胜的友月心情非常愉悦;虽然她在KTV里虽然只唱了那么一首歌,但似乎已经非常满足了。
「话说回来,宫岛同学好会唱歌哦——」
走在我身旁边的阳名这么向我搭话。
「哦,那家伙自称九官鸟啦,几乎所有的歌他都会唱。对吧,宫岛?」
说完之后,我随口征求宫岛的同意。
「啊、啊~~」
没想到宫岛那家伙却用高亢的嗓音来回应我,声音像极了女高音歌手的嗓音。
「怎么啦,你还在继续模仿当中吗?」
「不……不是啦,我用了太多种声音,结果忘记我原本的声音了。」
宫岛出乎预料的回答让所有人纷纷愣住。下一瞬间,大家一起捧腹大笑。
「宫、宫岛……你、你也太扯了吧……」
山崎一边捧着肚子,一边大笑说。原本一脸不悦的冬上也像是打从心底觉得很好笑一样,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啊,可是,宫岛同学用这种声音唱歌真的很好听。」
阳名轻笑着说。
「啊——你说的是那一首吧……」
我回想起来了,那首歌仿佛还在我耳边回荡。它的旋律非常独特,最重要的是歌词让人印象深刻;即使不刻意去回想,歌声仍在我的脑海深处持续回响着——
雨要下了,
雨要下了,
我的伞破了,
沿着伞骨裂开了,
若是小雨就没关系,
用这把伞也能继续走下去。
可是,
雨好大,
这下伞根本派不上用场,
雨一定会把我淋湿,
衣服变沉重了,
身体变沉重了,
骨头变沉重了,
于是我停了下来,
无法离开这里。
不过,
小小的伞,
某人的手拉住我的手,
将伞叠上来替我开路,
脚步变轻松了,
身体变轻松了,
心情变轻松了,
一起前往下一个地方吧,
只要我们肩并着肩,雨也会停。
真是让人感动的歌词啊。不知道为什么,歌词里有着让人觉得自己不是孤独一人的温暖。
「是啊,宫岛的唱功确实很强,但更重要的是歌曲本身很棒……呃,那是谁唱的歌啊……」
当我表示赞同并如此发言后,山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我。
「远见……你该不会……不知道珠洲里优耶吧?」
「珠洲里……优耶?嗯……好像有听过耶。」
「喂,真的假的啊?你和现实脱节也该有个限度吧!她可是现在超有名的歌姬耶,而且还是这个城市出身的。」
「是、是吗?不,歌曲本身我有听过哦,只是不知道歌手的名字而已。」
听完我的话,山崎感到傻眼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基本上这几天教室里的同学全都在聊优耶的话题吧。她要在这个城市开慈善演唱会——凯旋演唱会哦!」
就算他这么说,我依然没有任何印象。也是啦,毕竟我最近连上课都在放空,八卦之类的根本传不进我的耳里吧。
「我都不晓得……可是,她要在哪里办演唱会啊?车站大楼的广场之类的?」
「才不是那种小地方呢!欸,从站前大道一直往东走,有个图书馆、美术馆林立的区域吧,那里盖了新的音乐厅,这次的演唱会也可以说是它的开幕活动啦。先告诉你,门票早就在很久之前就销售一空罗!就算你想去也没办法了啦。」
「哈哈……还真是受欢迎呢。」
「废话。我话说在前头,不准把她视为普通的偶像歌手,优耶是歌姬哦!所谓的『音乐人』就是在说她那样的人啊。」
面对流露出沉醉的眼神诉说的山崎,我敷衍地用「哦、哦哦」的声音表示同意。这家伙……完全是那个歌手的信徒嘛。
「呵呵,珠洲里优耶有很多狂热的歌迷哦!拜此所赐,明明是开来回馈家乡的演唱会,却听说票几乎都被外县市的人们给买光了。」
冬上凝视着山崎补充说道。
「咦……这感觉很令人遗憾耶。」
「毕竟人总是只想到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若是目光狭窄的人,情况更会特别严重呢!由于太过渴求,根本不会考虑到给予者的心情。」
冬上用轻松的口吻说出冷漠的想法。令人意外的,附和她这个说法的人居然是友月。
「——的确,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弄到手呢?」
友月看似加入了我们的对话,实际上却正看着遥远的某处。
「友月同学?」
冬上叫了她的名字。然而或许是沉浸在思绪中吧,友月没有任何回应,侧脸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四处张望。
关于友月今天所说的视线,我现在也没有特别的感觉。然而,在笼罩着街道和我们的黑暗之中,似乎有谁正隐藏着气自心,让我紧张地咽下了口水。
2
「远见,明天见罗!」
将友月她们送至女生宿舍后,跟山崎等人在男生宿舍大楼前分开的我,朝远去的两人挥挥手,进入了宿舍中。
「唉……」
我自然而然地叹起了气。之所以会叹气,并不只是因为今天一整天都很累,也是受回到宿舍所产生的忧郁影响。
「嗯?」
当我正打算走过位于入口的收信处前面时,却发现写着我房间号码的信箱里露出了一封信,是边缘颜色鲜艳的信封……航空信?
我根本不用确认寄件者的姓名,就已经知道信是谁寄来的。我不由得露出微笑——拿这封信回去给那家伙看的话,她肯定会很高兴吧。
没错,那家伙——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今天负责看家。若在平时,她总是会呈现半透明状地飘浮在我的头上,但现在她应该在房间里才对。尽管欧鲁的事件让我理解到分开行动很危险,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
「我回来了!」
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打开门之后,我朝里面呼唤着。
「…………」
不过房内无人回应。我一边心想「不会吧」,一边脱掉鞋子、走进房间。发现睡在床上的金发少女后,我不由得睁大眼睛。
「难道说……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都在睡吗?」
没错——眼前的情况跟今天早上一模一样。我醒过来之后,身旁的爱莉莎睡得正香甜,而且还维持着实体化的状态;对我来说,那是一件让我十分诧异的事。基本上,当她因为疲劳或睡眠等等因素而无法保持意识清醒时,应该就没办法维持实体才对……
事实上,爱莉莎睡着而消失的情况我已经看过好几次。早上我曾试图把爱莉莎叫起来,她却不打算起床。出于无奈,我只好留下便条,直接出门。
「喂,爱莉莎?」
出门前我曾轻松地想过「这或许是爱莉莎的恶作剧」,现在的我却感到很着急。
「唔嗯」
不过,与今早不同,爱莉莎对我的呼唤有所反应。她翻了个身,说起咬字模糊不清的梦话。
「——果然只是在睡觉啊。」
爱莉莎那张睡得很舒适的脸庞,让我觉得自己白白担心而垂下肩膀。虽然眼前的确出现了一种异常状态,但问题似乎不是很严重。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也差不多该起床了吧。」
我心想,如果光靠声音叫不醒爱莉莎,就直接把她摇醒,于是我把左手搭到她的肩上;然而她的纤瘦身躯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让我不由得停下动作。
爱莉莎毫无防备……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呢。
早上因为睡过头的关系,我当时的情绪十分焦急,所以没想太多;但现在看见她这样的睡姿,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会意识到她是个女孩。
『我——喜欢启介,一定是这样子没错。』
回想起一直困扰着我的那句台词之后,我甩了甩头,目光却无法从睡着的爱莉莎脸庞上移开;她发出轻轻呼吸声的丰腴唇瓣,深深地吸引着我的视线。
喜欢……吗?
爱莉莎说的那句话算是告白吗?可是,在那之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陷入烦恼,无论是在家里或是训练时,爱莉莎的态度依然一如往常,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你心里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才会说出那种话的啊?」
我一不小心说出了面对面时说不出口的话。
「——那种话是什么意思?」
「咦,当然是……」
回答到一半时,我突然惊觉不对——不知不觉之间,爱莉莎已经完全睁开眼睛了!
「呜哇!」
我慌慌张张地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从床边跳着往后退。
「干么?你用不着那么惊讶吧。」
爱莉莎一边眯细眼睛瞪我,一边伸起懒腰。
「啊……睡得好饱。所以说,启介,那种话是指什么啊?」
说完之后,爱莉莎下床靠近我。
「那、那是……」
无话可说的我只能别开视线。
「——总觉得启介最近老是这样,为什么不敢看我?如枣有话想说,你就尽管说啊!在训练的时候你也是一直怪怪的……我啊,可是为此越来越烦躁呢。」
爱莉莎双手叉腰逼问着我。
「唔……啊,可是现在有桩比它更重要的事啦。爱莉莎,你啊——刚才真的睡着了。」
爱莉莎对我的话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废话啊?」
「不,才不是废话。你是在维持实体的状态下睡着的哦!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是。」
「……怎么可能!没办法保持意识清醒时,我就不可能维持实体啦;不仅如此,连精神体也无法维持住。所以我睡觉时才会附身在启介身上,避免自己被分解嘛。」
大概是以为我在胡说吧,爱莉莎不悦地回答。
「那些我都知道,但我说的是真的啦……不然你试着再睡一次看看啊。」
「拜托,我才刚起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再度睡着啊!况且不用那么做,我也知道答案。你听清楚了,启介,呈现实体状态其实满辛苦的。如果像这样子稍微松懈下来,身体立刻就会透明——」
爱莉莎一边说着,一边试着将力量从身体里抽除。
「嗯?」
然而,变化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很讶异地歪起了头。
「奇、奇怪?」
爱莉莎一脸慌张地俯视自己的身体,接着来回摸起附近的物品。
「碰得到……怎么会……为、为什么?」
「爱莉莎?」
我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叫她,结果表情抽搐的爱莉莎用颤抖的声音如此表示:
「我——没办法解除实体化了。」
「那么……你不知道原因吗?」
好不容易让情绪动摇的爱莉莎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口询问她。只见垂首坐在床上的爱莉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一般来说是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的。」
「嗯——那你身体的状况怎样?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有,这几天反而好得不得了,现在也是,精神非常好哦!」
最近的爱莉莎确实是太有活力了,训练时动作也很灵活;虽然我的注意力不是那么集中,但总觉得她出招又快又猛。
「既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呢?算了,爱莉莎不清楚的事,我应该也不可能弄懂吧……」
我放弃不管了。爱莉莎则是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心,低声说道:
「可是,没错……我的状况很好,好过头了。」
「这是什么意思?」
被我一问,爱莉莎像是要斟酌说的话似的,缓缓地诉说起来:
「塑造出我这个身体的是精神……也就是我的心,支撑它的则是精神力——意志之力。现在,我体内的那股力量……好像已经满到快溢出来了。或许就是因为精神力过剩,所以我在意识处于朦胧状态的时候,还是可以维持实体状态……」
「那、那该不会是因为你从我身上吸取了许多力量的关系吧?」
当我畏畏缩缩地一问,爱莉莎脸上便露出了苦笑。
「不是啦,我从启介身上摄取的力量和平常一样。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会特别感到疲劳吧?」
「哦,的确是。」
我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我可不愿意像先前那样,精神力被剥夺到危险边缘,导致浑身动弹不得。
「可是,即使猜想得到大致上的原因,我也找不到关键在哪里。总之,直到精神力消耗完前,我大概都只能维持现在这样了。」
爱莉莎投降似地说着,耸了耸肩。
「这样啊……真是没办法。不过你不会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就好,毕竟你在之前的战斗里真的很乱来。」
被美澄的力量震飞时,爱莉莎的身体曾经变得忽明忽暗的。我甚至觉得她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剧烈冲击而让身体出了毛病。
话说回来,美澄的情况不知道好不好?在友月的介绍之下,她似乎在外国的医院住院了……
一个星期之前,以她——美澄透子为中心而掀起的战斗,就像是在走危险的钢索一样。我们调查出《群聚》的目的是要让世界守护者《天使》复活,爱莉莎原本打算斩草除根,直接对美澄下手,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打消念头。后来成功消灭了即将显现的天使,整个事件可说是暂时告一段落,却还是留下了不可解的谜团。
其中之一是有某个人正在使用爱莉莎的身体。那位宣称自己是祈愿者的伙伴、泄漏出《群聚》的情报、唆使爱莉莎杀死美澄的人,是一位真正的魔术师。
以及不知为何,做为天使复活之钥而遭到利用的爱莉莎。在跟爱莉莎接触的过程里,天使开始苏醒……
「——啊,对了。」
陷入沉思的我,因为美澄的事而回想起差点忘记的重要事情。
「怎么啦,启介?」
我把信箱里的航空信递给了爱莉莎。
「这是?」
「看看寄件者吧。」
我催促着瞪大眼睛的爱莉莎。
「咦——这不是透子寄的吗?」
「哦,因为我告诉她住址啦。虽然收件者是我,但我觉得爱莉莎先看会比较好。」
说完之后,我把剪刀递给了诧异地拉高嗓门的爱莉莎。
「唔、唔嗯!那我打开罗。」
爱莉莎一脸紧张地剪开信封,取出信纸。
「…………………」
她紧紧地盯着信纸。当爱莉莎移动视线、慢慢读到后面时,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看见她这样,我就知道信里写的不是坏消息,不由得松了口气。
美澄罹患只剩下半年寿命的疾病,由于阻止病情发展的天使因子消失,让她必须再次与病魔对抗。虽然三年前要治疗美澄身上的病很困难,不过现在尽管是实验性的,但至少已经找到治疗方法了。
「——透子到了那边以后,就一直在做相关的检查,正式治疗似乎是从这个礼拜才开始的。不过比起其他病人的状况,她的状态似乎很不错。她说,一般来说,因为被迫要用药,所以有的人的身体会变差,有的人会罹患其他疾病。」
爱莉莎把信件递给我,脸上露出了笑容。信上写着美澄的近况;一如爱莉莎所言,看来没引起并发症是她很大的优势……这似乎是个好兆头呢!生活方面也是,每当欧鲁用认真的表情拜托之后,无论是谁都会对她很亲切,所以也没什么问题。
「呃……被欧鲁那张脸瞪着看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很亲切啦……」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低声地说。
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大概是要写给爱莉莎看的——「跟他也要好好相处哦」。
话说回来,美澄之前到底对爱莉莎说了些什么,所以她才会说出那种话?
我瞄向爱莉莎,只见思绪或许正驰骋于遥远异国的她,怔怔地凝视着窗外。
「欸,爱莉莎。」
「嗯?」
「那个……美澄跟你说了我——」
当我打算问出「说了我什么」时,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不行,我果然还是没办法问得这么直接。
「什么嘛!这算什么?启介,你的视线又转开了……我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啦!既然如此,我只能诉诸武力了。」
爱莉莎高声大喊「喝呀」,飞身往我扑了过来。
「喂、喂,呜哇!」
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的我,很凄惨地被压倒在地面上。
「好了,乖乖说给我听吧,你究竟在隐瞒我什么事?」
爱莉莎整个人跨坐在我身上,脸蛋朝我凑近。
「我、我才没有瞒你什么事。现在更重要的是,你这种姿势怎么说都很不雅观啦!」
「哪里不雅观啊?」
爱莉莎好像真的不明白的样子,歪了歪头。我逐渐对完全不打算起身的爱莉莎感到火大,大声地喊了出来:
「因为,你不是说过『喜欢』了吗——你说你喜欢我;既然如此,就不要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难道你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爱莉莎听完我这段话后,愣愣地张大了嘴。
「不好意思?」
「啊——没错。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我就坦白承认了。如果你觉得我的态度很奇怪,那都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我的关系啦!如果你是在开玩笑的话,那么求求你把那句话收回去吧。因为你的关系,我最近一直都很烦恼。」
虽然我的结论是「爱莉莎大概是在开我玩笑吧」,爱莉莎的反应却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觉得羞耻……很烦恼……启介,原来你这么抗拒啊……」
爱莉莎突然压低说话的声调,那副沮丧的模样反而使我慌张起来。
「咦、咦咦?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呃,被女孩子说了『喜欢』之后,就会想很多接下来的事情吧?所以,尽管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我绝对不是讨厌你……况且,因为是非常重大的选择,所以感到烦恼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我笨拙地打起圆场时,爱莉莎的脸上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很多接下来的事情?被说了喜欢之后要做什么事吗?要选什么吗?」
「咦……?那当然是——」
尽管脑海中浮现各种思绪,我却不能把那些说出口。见到我这副困扰的模样,爱莉莎在一阵寻思之后「啪」一声地拍了拍手。
「呃……换句话说,启介因为我说了喜欢而想要做些什么,然后觉得很羞耻,对吧?被我说了喜欢之后,就非得选择些什么才行,所以你很烦恼?」
「对、对啊。」
「原来是这样啊……如果喜欢的话,就有事情要做,要选择些什么……这些事透子都没有告诉我耶。」
爱莉莎说的这句话,让我了解彼此之间的认知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搞什么嘛……结果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就直接把话说出口罗?」
安心地叹了口气之后,我如此表示;爱莉莎却摇了摇头。
「嗯?我知道喜欢的意思哦!它指的是很重要……很特别的意思。虽然最初透子对我说的时候,我完全无法理解,但在之前的战斗过程中,启介挺身挡在我前面保护我的时候,我就莫名地理解了。」
接着,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启介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哦!所以我觉得就像透子说的,我对你是『喜欢』的。」
我知道自己的脸正在发烫。在这种面对面的状态下被这么说,我实在无话可回……不过我总觉得爱莉莎果然还是不太了解喜欢的意义。当然啦,「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我在唱独角戏?
我真是想太多了。照这情况来看,爱莉莎大概也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吧……
「——那么,如果喜欢的话该做什么事?我用启介的电脑查查看好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
为了守护安宁的生活,我连忙冲到电脑前更改密码,甚至拔掉网路线,将它藏到身后去。
3
「——不晓得会怎样耶,你觉得守在会场前能看到人吗?」
「啊,如果看得到的话,我想拿到签名!」
「笨蛋,歌迷人山人海,想要签名根本不可能吧!反正人一定会从后门进去,我们根本看不见。」
翌日,星期一,放学后的教室。上课时睡得很熟的我,尽管因为下课铃声而清醒过来,却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所以就这样趴在桌子上听着周围同学的交谈声。
情况的确正如山崎所言,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教室里的同学始终都在聊关于珠洲里优耶的八卦。演唱会似乎是在这个周末的星期六举办,也难怪他们会如此躁动不安了;我也想听听看不是宫岛在KTV模仿的歌声,而是优耶真正的歌声。
「啊,那我们就去后门埋伏,穿越其他歌迷进行突袭吧。」
「——别闹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件,戒备应该会很森严吧,万一被当成可疑人物的话,可是会遭到逮捕的唷?」
「饶、饶了我吧……」
说话声越来越远,逐渐听不到了;人大概都离开教室了吧。
很多事件……吗?我昨天在街头电视看板上也看见了,世界各处都频频发生暗杀和恐怖事件,针对的对象不限于有权有势的人,似乎也有很多像演员之类的名人遇害。况且,这个城市才刚发生路边随机杀人事件没多久,猜想警备会变得很森严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启介同学?」
陷入沉思的我,突然被某人轻拍了几下肩膀。
「嗯?」
我抬起头之后,看见的人是拿着书包的友月。
「你今天一直都在睡呢。山崎同学他们因为启介一直都没睡醒,所以已经先回去罗?」
「不,我醒过来一阵子了……但想还想再眯一下……」
我苦笑着回答。
「怎么啦,你睡眠不足?」
「对啊……在我以为自己把一件挂念的事情解决之后,又有别的问题出现……真希望老天爷饶过我啊。」
昨晚到阻止爱莉莎上网之前都很顺利,然而因为把那家伙打发时间的工具夺走了,爱莉莎于是为此闹起别扭,无视她自己说过的那句「我才刚起床,哪里睡得着」,霸占住我的床不愿意起来。
尽管我无可奈何地决定睡地板,却因在意仍处于实体化状态的爱莉莎而睡不着。每当我快进入梦乡时,意识就会被爱莉莎低声说梦话的声音或呼吸声给拉回来,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
「这样啊……」
友月虽然露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结果却只有简单地出声附和而已;不过我总觉得应该先把爱莉莎的异常状况解释给她听会比较好,于是说出了昨天发生的事。
「——欸,爱莉莎……?所以她现在也不在这里罗……」
听完我所说的话之后,友月一脸诧异地说着。
「是啊,既然她没办法变成透明状态,也就没办法跟我在一起,所以今天只好看家罗。不过应该还是会进行训练吧,所以我们差不多该过去了。补完眠之后,我的精神似乎也好起来罗!」
我迅速收拾好东西,和友月一起走出教室。
「那么,今天我们要先绕到宿舍那边再过去训练罗?」
「没错。不过从男生宿舍里很难把没办法隐形的爱莉莎带出来,所以必须请她从窗口跳出来就是了……」
下了楼梯的我走在一楼走廊上,一边朝鞋柜方向前进,一边跟友月交谈;此时前方传来了砰咚砰咚的慌张声响。
「奇怪,那是山崎同学他们……吧?」
友月低声呢喃。
往我们这边冲过来的人,的确是应该已经先回去的山崎和宫岛。
经我这么一叫,两人便在我们面前紧急刹车,情绪亢奋地开口:
「刚、刚才啊,我们在鞋柜那边听到一件超级大新闻哦。」
山崎的双眼闪闪发亮。
「新闻?」
这次换成宫岛把手捂在嘴边,像是在讲秘密似地告诉我们:
「对啊,好像是那些准备要回家的家伙传来的八卦——他们说图书室里出现了一位大家都没见过的美少女唷!」
「大家都没见过的……美少女……?」
我的内心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像是鹦鹉学舌般地追问下去。
「哦,说是金发的苗条女生,不过这间学校里有留学生在吗……」
山崎的回答让我的脸上淌下了冷汗。难道是——
我跟友月面面相觑。当我们确认彼此想的是同一件事之后,便往图书室冲了过去。
虽然我平常不太会去那里,不过图书室应该是在一楼的尽头才对。
「喂、喂,等一下啦,远见!你先偷跑也未免也太狡猾了吧!啊,连友月同学也——」
我无视后面传来的责备声,直接冲进图书室,里面聚集的学生比我想像的更多……
不对,他们只是单纯地停在入口,多半是在进入图书室时发现了那个家伙吧?
「——欸,那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不过那么显眼的女孩竟然没人看过,实在很奇怪耶……难道是转学生吗?」
我沿着窃窃私语的学生们视线看过去,结果一如我的猜想,在那边坐在椅子上看书的人——正是穿着制服的爱莉莎。
「那家伙在做什么啊……」
我捂着额头,低声说道。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直接把她带出去吗?但那样实在很引人注目……拜托友月叫她出来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在我把这方法告诉友月之前,喧哗声便突然划破图书室的寂静气氛。
「啊,启介!难道已经是下课时间了吗?」
我顿时觉得全身僵硬。那些不知道我名字的学生们四处张望着,晚来的山崎与宫岛则将视线落向我。
「——什么嘛,远见,难道又是你认识的人吗?最近你的女生缘很好嘛……」
充满杀气的声音正在流窜着。但爱莉莎并没有理会这些,她把书放回书架上,走向我这边。
「这里很不错耶,各种书籍都有,种类齐全得让人惊讶,有趣的书多到让我都忘记时间了。」
我用左手牢牢抓住正在说话的爱莉莎手臂。
「——准备逃走罗,爱莉莎。」
「咦?呀啊!」
为了逃离针刺般的视线地狱,我拔腿冲了出去。毕竟一旦他们发现爱莉莎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事情就大条了。
「啊,等等我,启介同学!」
友月连忙追在我们身后。
为什么我完全没机会放松心情呢?我一边奔跑,一边想像起之后还要接受山崎他们的追问,不由得暗自在心里感叹着「明天真不想上学啊」。
「你啊……为什么会待在那种地方啦!」
我们在众人的注视下冲出校门,直到把爱莉莎拉进人迹稀少的小巷子之后,才总算停下了脚下的步伐。然后我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质问起爱莉莎;友月也是一边喘气,一边凝视着爱莉莎。
「咦?因为就算我无法隐形,离你离得太远也不太好吧,所以我才决定在学校里等启介放学,况且我也找到能放松心情的地方啦!恰巧我想查一些事,所以可以说是刚刚好哦!」
爱莉莎若无其事的回答让我觉得非常头痛。
「就算是这样,你也未免太过招摇了。还好你没被当成可疑人物……你没有被老师抓过去问话吗?」
「中午过后我一直都待在那里,却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话哦?应该说那里根本没有人在嘛!气氛很安静,让我觉得很舒服哦。可是噪音突然变大了,当我正在想『到底怎么回事』时,就发现启介出现了。」
「唉……那还真是幸运啊,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看见我松了口气,爱莉莎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呃……我做了什么很糟糕的事吗?按照规定,不是只要穿上这套衣服,就可以进入学校了吗?」
爱莉莎凝视着拉起来的制服裙摆,偏着头表示不解。
「那、那个啊,爱莉莎,学生确实一定要穿制服,但不是指穿上制服就会变成学生哦。」
友月从旁指正爱莉莎的误解。
「就是啊!就算你是学生,也不能在上课时间到图书室去,因为如果跷课的话,就必须受罚,接受生活辅导,所以你这样也算是违反规定哦。」
「违、违反规定……」
对「规定」这个词汇很没辙的爱莉莎,像是备受打击似地低下了头。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到那个房间去了呢……」
爱莉莎一脸遗憾地说着。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但我再也受不了又有像今天这样的骚动发生,所以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算了,没关系,反正我还是达成目的了。」
然而,爱莉莎像是在转换心情似的,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目的?」
「对,我说过了吧?我有想知道的事。启介、小由,今天在做训练之前,我有点事要做,可以吗?」
「是没什么关系啦……」
尽管觉得很可疑,不过我还是同意了;友月也点头表示同意。
这条从火车站前往东西向延伸的大道,若是往西走便会进入闹区;相对的,东边则是大学、美术馆等林立的文化区。
爱莉莎想到闹区走走。虽然我不太清楚原因,不过这就是她的要求。
因此,我们毫无目的地移动至火车站前,然后随意地往东走。
走在我左边的爱莉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瞄着我看,却又不知为何一直保持沉默。她到底打算走到哪里去啊?
走在我右边的友月模样也非常奇怪,忐忑不安地环顾四周;不过她的情况和爱莉莎不一样。猜想得到理由何在的我,开口问起友月:
「你又感觉到了……是吗?」
「嗯……果然一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会感觉到视线。对不起哦,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看见友月脸上紧张的表情,我开始觉得,就算是她《家》里的事,还是应该问问情况如何比较好。
「欸,友月——」
就在我打算开口询问友月的瞬间,发生一件远远超出我想像的事。
「启、启介!今、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呢。」
爱莉莎拉高嗓门说着很蠢的话题,同时勾住了我的左臂。
「喂、喂,爱莉莎?」
感受到压在手臂上的柔软感触,我的思考顿时短路,浑身僵硬起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斜眼瞄向停在道路中央的我们,然后从我们身边走过去。
友月也停下了步伐,愣愣地凝视着我们两个。
「~~~~~~~~~~~~~呃!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爱莉莎就这么勾着我的左臂脸红。她先是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然后突然一阵大喊把我推开。
「呜哇!」
摇摇晃晃地跌坐到地面上的我,在完全无法理解的状态下,抬头仰望着满脸通红的爱莉莎。
「为、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你做这种事啊!」
爱莉莎泛着泪光指着我说。
「呃——这点我才想问呢……」
我这么回应后,爱莉莎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因、因为上面是这么写的嘛——」
「什么?」
「果然还是算了!好了,我们去做训练吧!」
爱莉莎背向我,开始走回刚才的路。我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到底在干么啊?」
友月像是在窥探似的,从旁边仰望着一边搔头、一边这么说的我,然后怯怯地对我说:
「那、那个,启介……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友月?嗯,问什么?」
当我反问之后,友月的视线落向下方,如此问道:
「就、就是……启介同学难道……已经在跟爱莉莎交往了吗?」
「什——」
这个从来没思考过的问题害得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之前你……已经被她告白过了……刚才的行为也是——」
「不、不对,不是啦!爱莉莎说的话不是你以为的告白啦!根本没有什么交往不交往的问题,她刚才的行为我也搞不懂……」
「是、是这样子吗?」
我为了让误会冰释而焦急解释之后,友月抬起了垂下的脸。
「是啊,爱莉莎好像不太懂什么叫做交往。」
不知为何,友月脸上的表情稍微开朗了一些。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她似乎有些愉悦地说着。
眼前的红绿灯闪烁着,我们停了下来;然而大概是在交谈的关系,我们和爱莉莎拉开了距离,那家伙早就已经越过斑马线中央,走到路的另一头去了。或许是发现我们没跟上,只见爱莉莎朝我们大喊:「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挥手表示「马上会走过去」之后,便等着交通号志变成绿灯。在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排放出呛鼻的废气,让我不禁咳了起来。
咚——
「——咦?」
事发突然。
在拥挤的人群与汽车的引擎声中,我确实听见了友月的惊叫声。
然而不知为何——我在前方瞥见了友月的背影。
奇怪,我正站在等着过马路的人群最前方,眼前是车辆行驶的道路,友月不可能在然而,仿佛要背叛我的认知一般,友月摇摇晃晃地走到车子来来往往的道路上。
此时,我总算掌握住现实状况了。
「友月!」
我一边出声大喊,一边伸出左手;友月也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转过来,像是在求助似地朝我伸出手。
快点抓到!
我的左手触碰到友月的指尖。
「可恶!」
踏出一步、拉近了一点距离之后,我紧紧地抓住友月的手臂,使尽全力把她拉了回来。
「呀啊!」
虽然我们因为用力过猛而倒在人行道上,但我已经把友月紧紧地抱在怀中了。
所幸路面非常宽广,当时的她似乎仍在车道边缘,还没有踩进马路中央;路上的车子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地从我们的眼前呼啸而过。
交通号志变成绿灯了,周遭的人们尽管纷纷俯视我们,却还是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走了过去。
「小由!启介!」
此时,爱莉莎脸色苍白地越过斑马线而来。我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和她相同吧。
心脏直到现在才开始狂跳起来,我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事吧,友月?」
「嗯——」
友月一脸恍惚,机械式地点了点头,然后如此表示:
「这样啊……那些人果然——想把我……」
友月紧紧地抓住我的制服,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4
在刚才的斑马线附近有个公车站牌,公车似乎才刚开走,候车处显得空荡荡的。
我让露出害怕表情的友月坐在空板凳上,用认真的口吻问她:
「欸——刚才的那个……难道你是从后面被推出去的?」
友月笃定地点了点头。
「喂、喂,那不就代表有人想杀死友月吗!」
「嗯——好像是。没想到……居然采取这种手段。」
这句话使爱莉莎面带怒气。
「小由,你猜得出犯人是谁吗?快说出来,我会把那家伙抓起来的。」
面对感觉快要冲出去似的爱莉莎,友月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猜得到幕后主使者是谁,可是刚才那个从背后推我的人,大概是我连名字跟长相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对方一定是某个被那些人雇用的人。因为感觉得到不明视线,所以我一直都在注意……结果稍微一松懈就被推了。对方或许是真正的杀手吧……」
「你说杀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拜托你好好说明一下啦,友月。」
被我这么一拜托之后,友月一脸犹豫地低下了头,随即轻轻地回了声「嗯」。
「其实这是我个人的问题,照理说必须靠我自己才能解决……对不起,无端把你们都卷进来了。现在的我已经有施展魔术的能力,原本还以为总有办法可以解决……」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小由,毕竟魔术是靠精神使用的东西,要是被攻击心灵缝隙的话,就算是能够使用未定义魔术的小由,也会有无法应对的时候嘛!别担心那么多了,尽管依靠我们吧。」
在爱莉莎这么说完并且催促后,友月点头说了「——好」,然后开始缓缓地诉说起来。
「一个星期之前——当启介同学你们在跟欧鲁先生交战的时候,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对吧?」
「哦,当时你听完电话后,确实说过家里有事……」
我点了点头,友月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不想让你们跟我的《家》——跟友月家牵扯太深,所以没把事情说清楚……那次是友月家的现任当家陷入病危的通知。」
「病危……现任当家过世……了吗?」
「没有,已经设法让现任当家的病情好转了,但已经撑不久倒是真的,所以才会召开决定继承者的家族会议。启介同学……都已经到这种紧要关头了,继承者却还没有决定好,实在很怪吧?」
「就是啊……大家在吵些什么吗?」
「嗯,现在友月家的情况很复杂,有好几个人都是下一任当家的候补。当然啦,因为每个人互不相让,所以人选迟迟定不下来。然而不知为何,由于卧病在床的现任当家说了一句话,让我被卷入这场丑陋的争战之中。」
「你?」
「嗯……照理说我应该是被排除在外的才对……却被排到候补第一位去了。我获得告知:对友月家来说——『血缘』才是最重要的……」
友月露出苦笑,凝视起自己白皙的手掌心。
「我当然——在亲戚们的面前表达辞退的念头。我讨厌被卷入无聊的纷争,而且听到阳名传来的消息之后,我很想要早点回来。可是……对方似乎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刚才所发生的事——就是证明。」
说完之后,友月耸了耸肩。
「简单来说,就是权力和财产的继承纷争吗……」
和与魔术有关的事件不同,这种事件更能让人感受到真实浑浊的黑暗面。
「没错,所以——如果要根本解决这个问题,终究只能靠我自己去做些什么……才行。虽然我觉得不说出来只会让你们担心,所以才选择把事情说清楚,不过你们也帮不什么忙;况且……别跟友月家扯上关系比较好。」
友月露出纤弱的笑容,给了我一种不该插手的感觉;但爱莉莎否定了她的说法。
「的确,我们不太可能直接替小由解决问题,不过现在有很多我们帮得上忙的事哦!
首先是抓住那个把小由推出去的犯人;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暂时让你不再陷入危险,或许还能掌握突破现况的线索。」
我也同意爱莉莎的积极建议。
「说得也是……总之,假使那个以友月为目标的家伙还在附近,就必须设法把那家伙解决掉。不过问题在于怎么把他揪出来……友月,你现在也感觉得到不明视线吗?」
「嗯,我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人盯着看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找到犯人;之前我都没主动出手,犯人却攻击了我。启介同学,你忘了吗?我的魔术……很适合用来复仇。」
友月抹去脸上纤弱的笑容,露出阴暗而伶俐的表情。
「虽然被取得先机,但这次轮到我们抓人了。启介同学、爱莉莎,我就不客气了,请你们协助我。」
「好、好啊。」
我被友月这样的气势压倒,点了点头。
是啊,友月不像以前那么脆弱了。我在友月的身上,感受到她跨越了许多难关后所获得的坚强勇气。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
在我们为了避人耳目而进入的后巷里,友月庄严的咏唱声响起。
「承受之刃,贯穿的刀尖残影,恶意之虚。暂时起舞吧——」
然后,她挥起单手,强而有力地吟诵:
「疼痛碎蝶!」
只见她一口向举的指尖产生红色光点,随即缓缓变大,化为轻轻飞舞的蝴蝶。
「这是……怎样的魔术啊?」
我一边仰望着红色蝴蝶,一边问着友月。
「这只蝴蝶是由袭击我的恶意具体化后的产物,它能引导我们到攻击我的人的所在地点,和以前……我在无意识状态下用来复仇的未定义魔术非常相似。当时的那种魔术会让具体化的恶意给予敌人重大伤害,很强大却不受控制,所以这次我改用这个。」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们只要追着这只蝴蝶走就可以了吧?」
友月大大地点头。
蝴蝶保持着一定的高度,准确往某处飞出去——相心要友月的命的家伙就在那里。
爱莉莎催促着我们,快步地冲了出去。
「——小心点,假如对方真的是杀手,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友月跟在她的身后说。
「我知道啦!可是在我们里面,启介是最让人不安的呢。」
爱莉莎一边如此回答,一边看向了我。
「……刚才我也做好『准备』了。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变成你们的累赘的啦。」
我挥舞着右手,露出笑容。
于是——追踪不明敌人的戏码开始上演了。
躂躂躂躂——
我们俐落地穿越狭窄小巷,以尽可能快速的脚步在充满行人的道路上追着蝴蝶。
「启介,又转弯了!」
这是第几次了呢?蝴蝶总在转角处消失。为了不要跟丢,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产生了某种不协调感。
「——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哪里?」
爱莉莎歪头对我的话表示不解。
「我们已经追了超过十分钟,蝴蝶却一直在路上转弯……我们只是不断地绕着火车站前转圈圈而已。」
「这样不就表示……对方也在逃跑吗?」
我点头同意身旁的友月说的话。
「嗯,应该是。可是还是很怪吧?从蝴蝶的行动来看,对方不是笔直地往前逃,而是拐了好几次弯,像是不打算离我们太远一样。」
「——的确是那样呢。感觉他不是在拉开距离,而是要把我们引到死角……」
「这代表……对方现在也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吧。友月,你感觉得到不明视线吗?」
「嗯,感觉像是被盯着一样……不过说到底也只有这种感觉就是了。」
「假设是那样,如果对方正看着我们这边的话,我们应该也能看见对方;但我们追得这么急,在可见范围内却没有发现慌张逃走的可疑人物……对吧?」
当我们转过弯、蝴蝶出现在视野之中后,我一面放慢步调,一面环顾四周;爱莉莎也模仿起我的动作。
「是啊,就跟启介说的一样,我们根本没发现可疑人物。」
「对吧?虽然不知道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但对方正单方面地观察着我们。如此一来,就算我们继续追踪蝴蝶,实际上也不会有进展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爱莉莎蹙起眉头。
「那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能用——那个作战了。」
「作战?」
我低声把作战内容告诉了睁大眼睛的友月和爱莉莎。
「成——功了吗?」
友月一边仰望着飞舞在距离我们上空两公尺处的红色蝴蝶,一边轻声说道。
「没问题的。假使对方掌握了我们的行动,现在应该相当慌张才对……」
我们两人正走在大道隔壁那条各种店铺整齐排列的路上……没错,只有两个人,爱莉莎不在我们身边。
换句话说,所谓的作战就是单纯的兵分两路;不过只要这么做,效果应该会很好。
「爱莉莎和我大致上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位置,所以即使没有蝴蝶,她也能预测到我们的前进路线,然后从反方向绕过来。我想对方差不多快露出狐狸尾巴了——」
就在我这么说时,我看见对面的人群当中出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人。他像是从前方的小巷被逼出来似的,一边后退一边现身,并在环顾四周后迅速进入反方向的巷子里。
红色蝴蝶改变行进方向,往男人消失的小路飞了过去。
「友月,看到了吗?」
「——好像是那个人呢。」
我们朝彼此点了点头,冲着追了过去。我寻找着爱莉莎的气息,发现她似乎察觉到我们改变行进方向,于是绕了个大圈往目的地移动。
「很好,我们要把他逼入绝境了。」
或许是双方距离变近的缘故,速度变快的蝴蝶精确地锁定那名男人。我们毫不犹疑地冲过微暗而窄小的道路,然后——
「再怎么逃都没用了!」
在一条似乎不会有人进入的脏乱暗巷深处,我们终于与男人对上了;爱莉莎则充满气势地伫立在道路的另一端,对方已经无路可逃。
「…………」
男人无言地露出恐怖的表情,交互看着我们跟爱莉莎——他是个戴着毛帽的青年,身上穿的是那种随处可见、很没有个性的服装;脸庞也是,就算在街上擦肩而过,肯定也不会让人留下印象吧。只见蝴蝶在男人的头上不停回旋着。
「攻击小由的人就是你吧!乖乖束手就擒,不然你就有苦头吃罗。」
放完话之后,爱莉莎便缩短彼此的距离;我们也配合着她,小心翼翼地朝男人走近。
「………………啧。」
完全被我们包围的男人啧了一声后,往爱莉莎的方向冲了出去,选择只有一个女生的地方当突破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很可惜,他那么做反而是错的。
「哦——你要抵抗啊?算了,无所谓,其实我很想给你苦头吃呢。」
或许是打算用身体把她撞开吧,男人准备整个人撞到爱莉莎身上去。以一般的情况来说,由于两人体格相差太大,根本没什么好比的……不过爱莉莎并不是普通人。
砰咚!伴随钝重声音响起,爱莉莎把男人揍飞了。
男人迅速跌落在我们的脚边,捂着脸呻吟起来,他大概还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呼——舒服多了。」
松开揍人的拳头之后,爱莉莎吐了一口气,臼齿被她打断的对方正满地找牙。我虽然觉得爱莉莎做得有点过火,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一定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你是谁派来的?」
友月伫立在倒地男人的前方,用冰冷的声音质问。
「………………」
男人以锐利的视线仰望友月,一句话也没回答。
「果然还是不肯回答吗?既然如此,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用这个方法——」
当友月这么说并且打算蹲下时,男人动了起来。
男人敏捷地起身,把手伸进怀里,只见闪耀着黑色光芒的铁块指向友月的额头。
是枪!
我立刻将右手挡到枪口前。
大概是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吧?只听见「啪嘶」的干燥声响在巷子里回荡着。
「什……?」
男人发出了惊愕之声——子弹停住了,停在我的手掌心里。
我握紧右手之后,子弹就像是变戏法似地消失了。我把枪从男人的手上打掉,丢到很远的地方,然后用右手扭转那男人的手臂。
「呜啊啊啊!」
男人发出惨叫声后伏跪在地……是我太用力了吗?可是,当我一想到要是再慢一步,友月或许就会死了,便有种想折断他手臂的心情。
真的是——幸好我事先准备好了。
是的,现在《贪食魔狼》显现在我的右臂之上。这种魔术是借用寄宿在我的右臂、具有吞噬魔术能力的世界看门犬——《魔狼》之力,重现了过去差点觉醒变为狼头的阳炎之臂。
我在欧鲁出手奇袭我的那场战役里,学会了如何将这只阳炎之臂化为隐形,以便用来应付紧急状况。
因为原本就是只看得见淡淡影子的魔术,所以一旦灌注力量,应该就完全看不见了——吧多亏爱莉莎给了我这个建议。由于精神力的消耗量也相对降低,所以我还能轻易维持住三十分钟左右。
「你、你们是什么人啊!」
男人初次怯怯地说出了正经的话语。
「谁知道呢?所以该怎么办呢,友月?现在他好像肯老实说话了。」
「谢谢你——启介同学,我差点又陷入险境了……真没用。啊,关于这个人的事,我会用影子直接问的,因为那样才能追问出实情。」
「影子?」
「嗯,那是一种我不太想用,而且不用比较好的魔术……不过对于会若无其事地夺走别人性命的凶手,我想就不用客气了。」
友月以尖锐的口吻如此说道。她蹲了下去,用手指碰触出现在男人底下的淡淡影子。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刻画于大地的黑暗轮廓,属于他者的领域。让鲜红的愤怒侵蚀殆尽吧。」
因为动弹不得的男人位于视线死角,所以看不见友月打算做什么;令人颤栗的咏唱声在小巷子里回荡着,让他的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侵蚀红影。」
从友月碰触的地方开始,男人的影子突然染成血红色。
「这是——」
我认得这幅光景。
「嗯……这是曾用在冬上同学她们身上过的魔术。就算是远距离,只要把它加入对方的影子里,就能让对方处在我的支配之下。影子等于是当事人本身,所以只要这么做——就能追问出任何事情。」
滋咚!友月的手臂沉入红色的影子之中,男人的身体痉挛了一下。
「你的——名字是?是谁派你来的?」
友月静静问道。
「…………」
男人当然没有回答,友月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
「小由,怎么啦?」
爱莉莎询问起友月惊愕的原因。
「他的名字是梨谷英汰,背后指使者果然是我的亲戚……可是,这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是叫做《鸢》的《鸟》之名。」
「什么?这家伙难道是……《群聚》的剌客?」
爱莉莎的喊叫声让男人的表情抽搐起来。
「嗯……好像是。据说他能够使用透视、千里眼这些内部魔术。」
尽管很吃惊,我还是理解了。内部魔术——引出人类原本拥有的力量,使其强化的魔术。虽然不会引发爱莉莎或友月那样的奇迹,但在某种意义层面上也可说是一种超能力,一种特殊的力量。
「透视吗?怪不得我们看不见他。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正被锁定的人是我跟爱莉莎吗?」
然而,手臂沉入在影子中的友月摇了摇头。
「不对,他好像不知道启介同学你们的事,只是受组织之命来攻击我的。」
「咦……所以只是偶然?」
「应该是这样。这个人在《群聚》里的身分很低微哦!关于阳名告诉启介同学的情报,他都不知道;换句话说……连暗杀任务都接的《群聚》接下了我亲戚的委托,暗杀对象碰巧是你们身边的人……好像是这样的。」
「什么嘛——那么,应该不会有像欧鲁那么强的家伙……潜伏在我们附近吧?」
友月肯定地说:
「嗯,执行任务的人只有他而已,因为这件工作似乎被认为是很简单的任务。可是,我真没想到友月家居然会和《群聚》扯上关系……」
友月表情灰暗地说;然而不知为何,爱莉莎脸上的表情一亮了起来。
「太好了!如果小由的《家》拥有可以联系《群聚》高层的管道的话,就能成为我们主动去瓦解他们的线索了!启介,如此一来,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不是毫无关系罗。」
「啊……的确是。」
至今为止,我们都只能等待对方的行动而已,这次或许会成为大好机会也说不定。
「……这样啊。我如果好好加油的话,就能帮到启介同学你们了呢!嗯——毕竟我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会设法采取行动的。可是,首先得先把这个人给解决才行——」
友月用空着的手取出手机,按了几个按键,打给某人。
「——喂,九棚?我有事要麻烦你处理,请你现在立刻过来。地点是——」
她只说完这些便关上手机。
「你找了谁啊?」
「嗯——我的秘书。他是现在我在友月家唯一能够信赖的人,所以你放心吧!总之,在他过来前,先把这个人绑起来吧?」
「哦、哦哦。」
我虽然点了点头,但友月那种异于平常的信赖表情,不知为何竟使我的心沙沙作响。
九棚……称作「他」,代表对方是男的吧?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世上有一些我们只能靠想像去理解的人种。
飞至天空尽头的太空人、靠一句话就能影响国家的总理大臣等等,都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至于现在站在我眼前、年约三十五岁的男人,也是那一类的人。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未由小姐秘书的九棚裕也,很荣幸认识两位。」
身着管家服的男人不到十分钟便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以恭敬的口吻打着招呼,轻轻地鞠了个躬。没错——是管家服。虽然友月说对方是秘书,但在我眼前的,却是只有连续剧或故事中才看得到的管家。
「啊,你、你好,我叫远见启介。」
「呃……我是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
当我们回打招呼后,九棚先生答了句「请多多指教」,并眯细了他细长的眼睛。
「您——就是远见少爷吗……」
九棚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在评头论足的眼神让我感到不知所措。由于他有着中性而工整、干净的五官,所以给人一种个性冷淡的印象。
「嗯,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因为未由小姐多少有跟我谈起您的事……抱歉,我失礼了。」
对我道歉之后,九棚先生转往友月的方向。
「那么,未由小姐,这位男人是?」
他的视线瞄向手脚都被捆起来的男人,是我用制服的领带跟腰带粗略地绑起来的。
「这个人是来要我的命的,在那边也有枪。」
「什么——您没有受伤吧?」
他初次脸色大变,展现出焦急的情绪。
「启介同学他们救了我,所以没事。现在重要的是这个人大概是某个亲戚派来的剌客,日后再把他交给警方。我想把他当成一张牌,用来逼出他们。九棚,可以拜托你吗?」
「——是,我知道了。」
简短回答后的九棚先生点了点头,把男人扛到肩上;虽然身体看起来很纤细,但他似乎还满有力气的。
「我会把他带回宅邸去,未由小姐你们呢?」
「我们会回宿舍去。这个人大概什么也不会说吧……不过如果知道了些什么,记得通知我。」
他点了点头,用戴着手套的手拾起了枪,随后迅速地离开巷子。
「那,我们也走吧。啊……爱莉莎,今天的训练要怎么办?」
「今天不做训练也没关系啦,小由累了吧?启介好像也累瘫了,所以我们就回去吧。」
如此说完后,爱莉莎便和友月走了出去。我一边跟在她们后面,一边眺望着友月的背影。
我又看见友月的另一面了。尽管她不太想提起《家》的事,但这次的事件或许能成为让我知道那些事的契机。
可是我——知道它们……甚至介入它们,这样真的好吗?
回想起九棚裕也俯视着我的锐利眼眸,不知为何,我的胸口闪过一丝不安。
*
与极东岛国隔着遥远大海的异国。
在那块日夜完全颠倒的遥远大地上——正进行着一场杀戮。
舞台是宽广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奢华宅邸,现在却遭到火焰笼罩,正逐渐崩坏。枪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四处充满硝烟与血的味道。
不过,枪声中途中断,不久后便完全听不见了。
砰嚓!
取而代之响起的——是人被破坏的声音。失去人类应有模样的物体被摔在地上丢掉,高价的绒毯吸进好几十人的鲜血,染透成腥红色。
「——这是最后的吗?根本不够嘛。」
在熊熊燃烧的宅邸中,伫立在数不尽的尸体上的男人如此说。
他上半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火光照耀着他那裸露的浅黑色皮肤以及如肉食动物般结实的肌肉。
「喂,《鹦鹉》!工作结束了,快点告诉我下一个猎场!」
「……辛苦你了,不过这还真是大干了一场啊,照理说你应该可以更简单地只杀死目标而已吧。」
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所有人理应都已经命丧黄泉的空间里,响起了另一道声音;然而,从门口进来的说话者不是人类,而是一条杜宾犬。
「哼——因为说是黑手党的老大,我还以为会很有搞头呢。毕竟纯粹的杀伐可以解除我的烦闷心情,既然是黑社会,无论我用怎样的方法杀人,都没什么好抱怨的吧?不过这种情况真是让我失望啊……有没有像之前那种以整支军队为对手的工作?」
杜宾犬用人类的语言回答了这个问题。
「很遗憾的,在你的贡献之下,棘手人物大致上都解决了,名单应该很快就清空了吧。只要其他人都照着计划行事的话,下一个目标就是最后一个了,请你前往名单上的编号第七十号的人那里。」
男人从裤子口袋中取出皱巴巴的纸张,确认上面的情报。
「编号七十……哦,嗯,日本吗?那个国家温温吞吞的,我很不喜欢。对象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别,戒备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有必要叫本大爷去执行吗?」
「是的,这是党首亲自指名的,据说还有其他工作要交给你。况且那地方现在是变革的中心,应该也能得到你期望的战场吧。」
「哦,这样啊……那我就尽情期待罗!」
在成为一片火海的宅邸里,脸上浮现狰狞笑容的男人往出口的方向走了出去。
「但是,一旦让我感到无聊时,你们就要有所觉悟了。本大爷可不是《鸟》。我是野兽——是肉食动物的《集合体》哦!一旦饥饿起来,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好事唷?」
男人冰冷至极的嗓音,让杜宾犬像是畏惧似地垂下了头。
「是……我明白了,《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