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哥哥很弱,
所以我得一直保护哥哥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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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出现了吗?《魔银之锁》!」
天空中传来哄笑声。在这同时,无比激烈的弹幕也歇止了。
但我却无法将他的声音转化成意义传进大脑里。眼前的由衣让我的思考停摆了。
「你是……由衣吗?」
「是啊,我是由衣——同时也是束缚魔狼的锁链。」
右手噗通地鼓动起来。不过那感觉跟之前的不同,不是吞进去,而是正好相反。安分下来的《三头狱牙》的口腔内,有什么东西正要涌现出来。
这种感觉——我有印象。
「哥哥,对着那家伙喷出来!」
由衣抱着化为狼头的右手大叫。指尖前方是面露喜色往这边俯冲过来的哈利·莱特,我立刻切换掉充满疑问的思考回路。
怎样都无所谓,由衣在这里,而哈利·莱特正朝这里袭来。既然如此,我非得保护由衣才行,现在该做的就只有这件事情而已。
「呜哦哦哦哦哦!」
我将狼嘴全部指向上空。
「啧!」
哈利·莱特咂舌一声紧急煞车,我不以为意地解放了一直按捺住的东西。
泄洪而出的光之急流将周围染成全白。这果然是——那很酷似过去我用变成狼的右手吞噬掉成为《冰存在》的阵·海道·洛姆威尔后引发的现象。
「黑夜屏帐!」
喊出貌似咒文的句子后,哈利·莱特便被黑色的球体包围,紧接着与光发生冲撞。
虽然光在球体的表面扩歆开来,但球体本身彷佛被巨大的浪涛冲走般逐渐被推回空中。
越是吐出光芒,《三头狱牙》的颜色就变得越淡,同时黑毛也从我的右手上消失了。
「手一旦恢复原状就得赶快逃才行哦,哥哥!」
由衣很快地这么说。
「你说逃……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我环顾起周遭,虽然魔术攻击已经停止了,但《群聚》仍旧包围着我们。我能带着茫然地观望事情发展的阳名与冬上逃出这里吗?
「可是我被那个人抓住就完了啊!全都完了!所以就算不可能也要逃!」
「——我知道了。」
没有争论的余地,我似乎不得不这么做的样子。那么现在也只能拿这个当武器了。
我把释放光芒的其中一颗狼头转向,用光流扫荡操场的外围。由于光的压力太大,无法进行细微的操控,我原本还很怀疑能不能打中《群聚》那帮人。不过沙尘漫天飞舞,掩盖了视野,那大概已经是最后的力量了吧,之后《三头狱牙》就不再吐出光芒了。
「阳名、冬上,快跑!把手牵起来,不要走散了!」
「是、是!」
阳名抓住我伸出去的左手,然后拉起了冬上的手,由衣牢牢地握紧了我的右手腕。
然后当我们开始从笼罩在茶色烟雾中的操场跑向校门口时——
「呜哇!」
我的脸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什、什么?」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真是个大胆的孩子呢,居然突然扑进人家的胸口里。」
然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却响起了声音,头上还传来彷佛有手贴在上头的触感。
「如果你们正在找地方逃的话,我就用光速送你们一程吧。」
「啊——这个声音。」
虚空中传来的声音让由衣产生反应。
「由衣,我只再帮你这么一次哦——《迅疾光辉》!」
曾经听过的魔术名响起的那一刹那,眼前的景象歪斜、扭曲、产生变换。
我好像听到上空传来哈利·莱特的怒吼声,不过那也在途中中断,转而被流水声取代。
「呃……这里是哪里啊?」
用嘶哑的声音发问的是冬上。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操场已经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流动的河川。头顶上有桥梁,一直往对岸延伸过去,这里似乎是某座桥下的样子。
「我们……转移了吗?」
「没错,这里是距离刚才那个地方两公里远的河岸。」
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又响起声音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在我质问对方是谁之前,眼前就已经出现了人的轮廓。
一头金色的长发,描绘着几何学花纹的衣服,还有碧绿色的眼睛——
「爱莉莎?」
喊出名字之后,我才发现认错人了。身高别说是爱莉莎了,甚至比我还要高,服装也有微妙的差异,声音更不像爱莉莎那么爽朗明亮,而是有点低沉沙哑的嗓音。
「很遗憾,那是我侄女的名字。」
完全现身的女性笑着说道。和爱莉莎之间最显着的差异——那对丰满的胸部晃动起来。
「你说侄女……」
这个人该不会是……不,从衣服看来肯定没错——
「你是……乌尔特小姐吧?」
「哎呀,你记住我的名字啦?」
由衣以一副不像第一次见面的态度和女性交谈。
「喂……由衣?你认识这个人吗?」
虽然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由衣,但我却不得不先这么问。
「嗯,我逃走的时候就是这位阿姨帮我——」
「阿姨……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主观年龄才二十几岁哦。由衣……我应该教过你正确的称呼吧?」
「呀呜?」
女性拉着由衣的兽耳,并露出让人浑身发寒的表情笑道。
「对、对不起。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很好。」
女性点点头后,便松手放开耳朵。
「对了,由衣,那条绑在手腕上的布条还不能拆掉哦。虽然妨碍认知的效果已经消失了,但还有封闭《通道》的力量在。所以只要你还绑在身上,就算行踪曝光了,也不会受到遥控的支配。」
「嗯、嗯。」
由衣带着一脸好像很明白的表情应声附和。
「那、那个……」
被晾在一边的我战战兢兢地出声唤道。
「嗯?啊啊,对了对了,我得先跟你们自我介绍才行。我是鸟尔特·柯朗诺·史特林,请多指教啰。」
「柯朗诺……史特林……这么说来,你果然是——」
我原本想确认她是不是来自《方舟》的爱莉莎亲戚,但却被咚地敲了一下头。
「在反过来问我之前,你们也要报上名来嗰,有话之后再说。」
「对、对不起。那个……我是远见启介。」
「啊,我叫朝之宫阳名。」
「我是冬上雪绘。」
在我之后,阳名和冬上也紧接着做了自我介绍。
「是吗?好,我记住了。嗯——……你叫启介是吧?你就是《魔狼》啊……算了,勉强可以啦。」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可以,但还是颔首同意。
「嗯,是、是这样没错啦……不过乌尔特小姐是《方舟》的人对吧?」
「是啊,就是你刚才认错的那个爱莉莎的阿姨。」
和我从她刚才的言行举止所预料到的一样,我大大地吐了口气镇定心情后,便笔直地注视着乌尔特小姐的眼睛。
「那么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
「乌尔特小姐……你是我们的伙伴吗?」
我明白她刚才帮助了我们,不过唯有这点我非得弄清楚不可。既然自称爱莉莎父亲的哈利·莱特是敌人,那就不能只因为对方的身分是《方舟》一方的血亲而马上寄予信任。
「——至少不是敌人啦,但也不表示我会成为你们的伙伴。」
乌尔特小姐盘起手来像是想了一下后,便这么回答。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稍微提高戒心问。
「因为我马上就得走了。既然帮不上忙,自然就不可能成为你们的伙伴,其实我这样就已经有点说太多了。」
乌尔特小姐按着头苦笑起来。
「请等一下!虽然爱莉莎人不在这里,但她现在应该也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才对。」
我决定相信不是敌人这番话,于是出声叫住了她。
背对这边正准备离开的乌尔特小姐倏地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那个莽撞的女孩就拜托启介了,其实——我或许是因为很想说这句话才出现的吧。」
我觉得她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
「可是——」
「我有我该做的事情。不要紧的,我绝不会让你们的未来沦为最糟糕的结果。」
乌尔特小姐用强而有力的语气说道。从这句话我察觉到她自己也正在奋战当中,大概是为了爱莉莎吧。
「启介,无论肩负什么样的重担,那孩子都不会输的,只是现在还不完整而已。所以——就由你去取回那孩子欠缺的东西吧。」
这么说完,乌尔特小姐高呼一声「迅疾光辉」后,便随着闪光消失了。
「啊……」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她,可是就算伸出手来也已经太迟了。
「乌尔特小姐走掉了呢。」
由衣遗憾似地轻声呢喃。
「啊啊,是啊——呃……」
一阵晕眩突然袭来,这种感觉是魔术造成的疲劳。
「阳名,附近没有敌人吧?」
我这么问完,阳名便将视线扫过周围,然后才点了点头。
「……是、是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看不见气息的面具附身者,不过至少不像是有《群聚》的魔术师在的样子。」
那就没问题了,我解除了保持发动状态的《三头狱牙》。虽然《三头狱牙》很强大,但却跟《贪食魔狼》不同,无法调整力量的输出,所以消耗也很剧烈。
「你没事吧?启介哥。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还是暂时休息一下会比较好哦?」
「我知道,可是在那之前——」
我看向紧握着我的右手手腕不放、在一旁担心地仰望着我的由衣。
虽然她自然地融入了被留下来的我们之中,但和乌尔特小姐比起来,由衣出现在这里更令人感到惊讶。
「怎么了?哥哥。」
不过由衣却歪着头,彷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的样子。这个举动活脱脱就是我记忆中的妹妹。
喜悦、悲伤,各种情感混杂在一起,让我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但一想到现在哭还太早了,我便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我想道歉。我想赎罪。我想低下头来请求由衣的原谅。因为我在海里无法拯救她……我放开了原本应该紧握着的手。
不过现在得先确认才行。
「那、那个,你……真的是由衣吗?不,就算你是由衣好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好像看到莉露在眼前变成由衣的样子。」
我慎重地问。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现在的我并不是单一的存在——」
「不是单一的存在?」
「我虽然是由衣,但也是和哥哥你们在一起的莉露,而且还是《魔银之锁》这个束缚着《魔狼》的锁链。」
「魔银之锁……」
那是哈利·莱特刚才呼喊的名字。而在束缚我的右手时,他也说了同样的名字。据阳名所言,那似乎是北欧神话中束缚芬里尔的魔法之锁。
「我一开始是名为《魔银之锁》的道具,根本没有自我存在。只是用来对付朱尔军神的右手、用来压制魔狼的锁链罢了。不过在不久前,朱尔军神的右手超过了容许量,进而使我的机能运作起来时,我才连上了哥哥的意识,并想起了真正的自我。」
「等、等等,我听不太懂。为什么由衣会是《魔银之锁》这种东西呢?还有你说朱尔军神的右手……你也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吗?」
「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透过不是自己的部分知道了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嗯——……《魔银之锁》与《朱尔军神的右手》,这两种概念要素是用来将《反牙》置换成《魔狼》这种限定存在的枷锁……好像是这样。因为全是些很难懂的字眼,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由衣所说的话让我有种知识与理智对不上的感觉,越听反而越混乱。
反牙?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字眼。
「那、那个啊,由衣,你能说得更简单明了一点吗?」
于是由衣半睁着眼看我,这是她感到傻眼或瞧不起人时的表情。
「咦——你听不懂吗?」
「……你也说自己不懂不是吗?」
我这么反击后,由衣吐出舌头嘿嘿地笑了,不过她马上变回严肃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开始说道:
「就是啊,我和哥哥两个人构成了《魔狼》这个魔术。哥哥的右手是关住《魔狼》的牢笼,我则是将缠绕着牢门的链条锁起来的锁头。在那片海里,我们变成魔术的活祭品了。」
海——汹涌的黑色浪涛,从船上被甩进去的冰冷深渊。在那里由衣也……
「可、可是我一回过神来,由衣就不见了——」
「那是因为我已经完全变成魔术了……我一直在哥哥的右手里哦。掉进海里之后,哥哥一直握着我的手,连一次都没有放开过。」
这句话大大地撼动了我的心,因为这三年来我一直背负着的罪过突然消失了。虽然明白这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但我却有种脚下的地面逐渐崩毁般的感觉。
「没有——放开过?」
「嗯。」
脑海里闪过最近梦到的情景。那么那真的是我的记忆吗?其实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小情吗?
哈利·莱特也说了一些让我很在意的话,什么记忆之锁的。
「——哥哥。」
由衣尖声呼唤着我,于是我试图抓回来的梦的记忆迁渐远去,再也想不起来了。
「咦?啊,怎么了?」
「我可以继续说了吗?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莉露吗?」
由衣带着可怕的表情问。
「啊啊……」
被她的气势压倒,我点了点头。
「我不能不逃,《魔银之锁》的使命是在时机来临前将《魔狼》封印起来,可是那个人却告诉我时机近了。」
「那个人?」
「刚才飘浮在空中的人。我和那个人透过《通道》联系在一起,所以对方的感情与思考都会传过来给我。」
她是说哈利·莱特吗?那家伙说过他要让《魔狼》显现,并利用《天使王》加以歼灭。
「那么那个时机指的就是《天使王》苏醒的时候吗……?」
「嗯,那个人打算要破坏我,因为破坏《魔银之锁》后,才能把《天牢》化为《魔狼》整个拉出来。这样一来,哥哥就会完全被吞噬掉,所以当哥哥试图创造新的魔术时,我就会介入想像,好让你创造出对我有利的魔术。」
无论是那时听到了由衣的声音,还是脑海里自然浮现出魔术的《姿态语言》,看来似乎不是幻听,也不是因为状况很好的样子。
「该不会连这也是吧?」
相似的情况很多。创造出《贪食魔狼》的时候,以及被爱莉莎彻底夺走精神力而动弹不得的时候,我都听到了由衣的声音。
「嗯,虽然平常感觉上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不过我偶尔会因为哥哥的声音而醒过来,而那大多都是哥哥陷入危机的时候。」
由衣难为情似地搔了搔脸颊。
「是吗——原来你一直把力量借给我啊……你会从房间里消失,也是为了要躲避哈利·莱特吗……」
「对啊。那时候是刚才的阿姨……不对,是乌尔特小姐救了我,她说只要把这个绑在身上就不会被找到。」
由衣指了指绑在手腕上的布条。仔细一看,上头描绘着一部分的几何学花纹,而且还隐约散发光芒。印象中刚才乌尔特小姐说过只要把这个绑在身上就能阻断《通道》,这或许是跟魔术有关的东西也说不定。
「欸、欸,可以打扰一下吗……」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冬上开口了。
「怎么了?」
「那个,这孩子……是我们在找的那只叫莉露的小狗吗?」
面对这个问题,由衣自己点头承认了。
「嗯,不过不是狗,是狼啦。哥哥使用的魔术其实应该会切离魔狼的一部分,而创造出更大只的狼才对,不过因为跟抑制力量的《魔银之锁》融合的缘故,结果才会变成小孩的外形。看好了——」
由衣这么说完,项圈立刻绽放银光,回过神来我才发现一团黑色毛球端坐在原本由衣所在的地方。
「汪!」
以狼的姿态果然还是无法说话的样子,于是莉露摇着尾巴吠了一声。
「好、好可爱……」
我听见冬上的轻声呢喃。虽然她像是被吸引似地接近莉露,但在试图抱起它的前一刻,银光再度闪现,莉露又恢复成由衣的模样。
「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够像这样变成人类的外形,不过因为怎么样都出不了哥哥的房间,在我强烈渴求人类的手脚之下就变成这样了。虽然要说是人类也有点奇怪啦……」
这么说完,由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与尾巴,一旁的冬上失望地垂下肩膀。
「是吗……我大概了解了。」
我已经大致掌握了整个情况。虽然在小细节上还有数不清的疑问,不过——我已经到极限了。
「呀!」
我冲动地抱紧了由衣。尽管由衣惊讶地大叫起来,我却丝毫不以为意。
「对不起,都是由衣在保护我,可是……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这么拚命……」
「因为那个人一直在监视哥哥啊……」
我知道,我知道由衣是有苦衷的,不过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是让我感到很不甘心。然后以此为开端,一直压抑住的情感全都涌现出来。
「由衣在这里对吧?」
「嗯,我在这里哦。不过有点痛呢。」
大概是因为我急欲确认她不是幻影而用力过头了吧,由衣呻吟了起来。
「抱歉——不过你再稍微忍耐一下。因为我没想到还能再度在现实中跟你交谈——还能再度碰触到你。」
于是由衣用有点颤抖的声音呢喃着:
「哥哥……虽然我是由衣,可是说不定不是真正的由衣哦?或许化为魔术媒介的我已经死在那片海里,如今在这里的只是拥有由衣记忆的《魔银之锁》也说不定哦……不,这点大概是错不了了。」
「这有什么关系?像这样子抱着你我就明白了。你是由衣哦。」
听我这么一说,由衣的身体顿时放松了力气。
「——嗯。」
由衣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嘶……呜呜……」
某个地方传来哭声。那不是由衣,虽然我现在好像也快要哭出来了,但我还没有发出哽咽声。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阳、阳名?你、你怎么了?」
流着大颗泪珠的是阳名。
「因为……呜呜呜……嘶……」
啊——对了。
我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阳名是把我们兄妹俩跟自己与阵重叠在一起了。
「对不起。」
我伸出左手抚摸阳名的头,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启介哥~~……」
阳名抱住了我的手臂。就在我的眼泪也终于快要溃堤的时候,耳边传来冬上嘀咕的声音。
「远见同学是……对吧?」
「你、你说什么?冬上。」
我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又多了解远见同学一点了。」
光听讲话的内容是很正常,但她嘴角那抹空虚的笑容却让我很在意。
「你了解什么了?」
于是冬上用极为死板的语气说:
「原来远见同学有恋妹情结跟恋童癖啊。」
「才没有!」
虽然我全力否认,不过因为由衣在不知不觉中也哭了,我不能硬把她拉开,所以只好暂时继续承受冬上冰冷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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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不能在这里磨蹭太久不是吗?」
好不容易让哭个不停的由衣与阳名冷静下来后,唯一保持镇静的冬上问道。
「这个嘛……就照一开始订下的目标,去爱莉莎那边吧。」
「启介哥,请等一下。」
不过哭红了眼的阳名却提出异议。
「从由衣刚才所说的话看来,现在最应该避免的是让她被哈利·莱特抓到。我说的没错吧?」
「嗯,只要那个人的一句话、只要那个人喊出《键之名》,我就会毁坏。不过因为现在《通道》封闭了,只要不被他直接碰到就不会有事……」
由衣对寻求确认的阳名点了点头。
「那么最应该优先处理的就是那件事。对方八成正拚了命地寻找突然从操场上消失的我们吧。所以在我们最有可能去的爱莉莎或友月同学所在之处附近,当然也会有《群聚》的魔术师正寺株待兔地等着我们,我们不能带着由衣去那里。」
「不然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就我们这几个人继续四处逃窜吗?如今这个城市里电车也不开了,所谓的落石事故恐怕是《群聚》那帮人干的好事吧。虽然还有越过山岭的马路与隧道,但对方很有可能也用什么方法加以封锁了。换言之,我们已经被困在这座城市之中,就算在超过十万的居民全都变成敌人的鸟笼中挣扎,迟早也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现在的情况即使打了也不会赢,因此,我们只能想办法逃出这个包围网——也就是这座城市。不过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爱莉莎的力量。所以……我去接爱莉莎吧。」
「啊?你、你在说什么啊!那样也太乱来了,要去也是我去,而且乌尔特小姐也把爱莉莎托付给我了。」
听到阳名提出极为荒谬的提议,我连忙反驳。
「不行。启介哥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人,再加上又是哈利·莱特的天敌,所以你绝不能离开由衣的身边。哈利·莱特曾说过自己就是《探求愚者》本身,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启介哥只要待在由衣身边,对方就不能轻易靠近,毕竟被《魔狼》碰触到就会有致命的危险。」
这么说起来,每当我试图挑起近身战时,他总是一个劲地逃走。或许用右手触摸就能让爱莉莎的肉体从哈利的支配中解放出来也说不定。
「不过——」
这是两码子事,我还是不能让阳名去。正当我想这么说的时候,四周响起了微弱的声音,由衣的兽耳抖动了一下。
「史巴洛!」
「是盖尔!」
阳名吃惊地仰望上方。
「被发现了吗?可是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啊,刚刚才被发现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吧。」
「只有阳名……为什么——」
我摸不清楚阳名话里的意义。
「因为之前有一次和盖尔一起执行任务,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盖尔会使用一种有点奇特的内在魔术,他能发出与特定对象产生共振的声音,藉此探索对方的位置。比起物理上的原理,感觉存在本身——感觉『气息』这种说法或许比较容易理解也说不定。」
「这道理就很像阳名『看得到』吧。」
「是的,换句话说,在声音的传递范围内是无法躲过那孩子的,不过那只限于熟知『气息』的对象。也就是说,在我们之中会被发现的就只有我而已,不,原本要找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吧。」
阳名露出苦笑。
「这下子我更须要个别行动了。要是逃得顺利的话,也能发挥诱饵的效果。从河川的宽度判断,这里大概是流过学校前面的河川上游,所以我顺流而下前往男生宿舍,启介哥你们就从这座桥离开吧,」
虽然阳名干脆俐落地做出指示,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什么诱饵啊……
「阳名——」
正当我想呼唤她的名字时,脸上啪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冲击。
「启介哥,请你不要太小看我了。被乌鸦抚育长大的麻雀不会只是一只胆小的鸟,我可是『猎鸟』哦。」
阳名用过去和我交战时的魔术师眼神瞪着我。
「人多反而无法充分发挥我的『战斗方式』,所以启介哥你们在只会绑手绑脚而已,请快点走吧。」
她的声音具有不容分说的魄力,我这才领悟到阳名绝不是须要被保护的人。
「你真是……顽固啊。我知道了——爱莉莎就拜托你了,不过遇到危险要快点逃,不要勉强自己,只有这点你一定要答应我。」
「当然。我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所以绝不会做出莽撞的事情。谢谢你……启介哥。」
看到阳名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我点了点头。
「那就来决定集合地点吧。如果能够和爱莉莎会合,那家伙大概能感应到我的所在之处吧。不过如果失败或赶不上的话,我们也只能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那么——就选现在感觉上最没有人的地方吧。如果从那里的话,我们或许就能自力逃出这个城市也说不定。」
冬上插嘴说道。
「最……没有人的地方?」
我一问完,冬上便竖起手指这么说:
「没什么是比电车不来的车站更没有意义的了,你不觉得吗?」
太阳在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子午线,现在正是柏油路面蓄积的热气与暴力的日光猛烈灼烧大气的时候。
「——好渴啊。」
冬上气喘吁吁地咕哝道。
和阳名分手后,来到对岸的我们为了闪避大马路上三两成群的面具附身者,在巷子里穿梭奔跑着。
阳名先跑下桥帮我们引开了聚集在周边的面具附身者。拜她所赐,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任何人找到。目的地是因为落石事故而全线停驶的伞阳车站。
「是啊,要是能在哪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个饮料就好了……由衣不要紧吗?」
我暂时停下脚步问道。
「呃,我吗?我很好啦,只要像这样跟哥哥在一起,我就会有精神了。」
这么说完,由衣抓着我的手挥动起来。
「有精神?」
的确,现在的由衣丝毫不显疲惫的样子。所以这不是比喻上的意义啰?
「虽然我的身体是哥哥用魔法做出来的,不过因为现在和《通道》没有联系,所以随着时间经过,我也会慢慢感到疲倦。可是只要像这样碰触哥哥的话,魔力就会咻地传过来,让我马上又充满精神呢。」
「原来是这样啊……」
她跟爱莉莎一样吸取了我的精神力吗?换句话说,我现在背负着两人份的疲劳,不过这点小事我已经习惯了。
「真叫人羡慕……你也分些精力给我吧,远见同学。」
冬上靠在墙上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就饶了我吧。如果是冬上的话,感觉好像会全部拿走呢。」
「哼哼,你挺清楚的嘛。」
冬上笑了笑,然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欸,远见同学,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什么?」
「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是到不了车站的。」
和阳名会合的地点,也就是我们现在前往的目的地之所以会是车站,其实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从车站延伸出去的铁路是最有机会逃出这座城市的路径。
车道就算用什么方法封锁起来,那里还是需要有人看守,可是一旦电车停了,轨道上就不会再有其他东西经过了。换句话说,监视应该也会相对松散才对,这是冬上的意见。
「不——没这回事。」
「少骗人了,你明明就知道。虽然我们一路上都没被发现,不过那是因为我们尽挑没有人的路走。可是每个要冲地带一定都会有戴着面具的家伙在,所以我们只能继续绕路,完全接近不了车站。连这种小巷子里都有那些家伙到处转来转去,大马路上就更不用说了。接下来的路程恐怕也一样吧?所以我们必须改变方针才行。」
「…………」
我默默听着冬上的话,我己经想像得到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继续前进是不可能的,我是说用普通的方法。可是如果只有远见同学你们的话,就能使用超越常人的移动方式。所以接下来——我要采取个别行动。」
听到这段一如预料的发言,我忍不住把手贴在额头上。
「不要连冬上你都跟阳名说一样的话啊……」
「我可不是在学她哦,只是这样做最合理,而且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非做不可的事?」
冬上点了点头。
「我要去友月同学那里。」
「你在想什么啊……那里跟阳名去的地方几乎一样危险哦?」
「不过只要朝之宫同学把那个叫爱莉莎的人带出来,我们不就有办法瞬间会合了吗?可是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了。虽然不知道朝之宫同学是失败了、死心了,还是耽搁了太多时间……不过进行得不顺利的可能性很高哦。如果要去医院的话,爱莉莎小姐的魔术感觉上是挺可靠的啦,不过若是没有的话,也只能直接过去了。」
「就算事情真的是这样好了,光凭冬上你一个人……」
「没问题的啦。从这里就算不穿越大马路也到得了医院,我会尽量试着从后门进去的。而且对那些家伙来说,我大概是最不重要的人吧,假使被抓到了,顶多也只是加入那些戴面具的家伙而已。」
因为我解除了《疯狂信徒面具》,冬上才会顺势跟我们一起行动,不过她的确不像我们和阳名有被盯上的理由。
「可是……友月说不定也被面具操纵了哦?」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冬上信心满满地一笑置之。
「友月同学才不是那种东西奈何得了的人呢。就算为威胁性命的伤势所苦,她也不会认输。不,她要是敢认输的话,我绝不会原谅她的。没错——所以我想亲自去确认这点。」
她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出绝对无法曲折的信念。
「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友月呢?」
听我这么一问,冬上抬头仰望巷子里狭窄的天空,轻声说:
「——因为我的剑输了。我无法忘记那时候的冰碎裂的声音,那是友月同学的心比我更坚强的证明,更是决定性的优劣。可是我绝对无法忍受就一直这样下去,我想变得比友月同学更强,所以友月同学必须一直都是那么强才行。她不可以输给其他人或东西。」
剑……?
虽然我还有些地方搞不太懂,但冬上似乎无谕如何都打算去友月身边的样子。就算阻止她,她大概也不会听吧。我死心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充满热情啊……」
「是啊,说不定——我是喜欢上友月同学了吧。」
「喜、喜欢?」
我不禁拔尖了嗓子。
「哼哼,开玩笑的啦。那我往那边走啰,远见同学,你记得约定碰面的时限吗?」
背部离开墙上后,冬上便指向接下来的岔路。
「啊、啊啊,是到日落之前……吧。」
「没错。不过远见同学你们一抵达车站就立刻出发,不用等我们也没关系。」
「为、为什么?」
这我实在是很难同意。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用普通的做法是到不了车站的。不过一旦远见同学试图离开城市,就算是警备薄弱的地方也一定会被发现,然后敌人就会开始追赶远见同学你们。这样一来,戴着面具的家伙就会移动,而我们应该也就能进入车站了。我等到黄昏以后再沿着跟远见同学相反方向的轨道逃走,我想不管哪边大概都有落石吧,不过也只能祈祷人能过得去啰。」
「是吗?要拿逃跑的我们当诱饵啊……」
一起逃跑对冬上和阳名来说都很危险,而且只有我和由衣两个人行动起来也轻松多了。
「你明白了吗?那我走啰。如果朝之宫同学她们用魔术跟你们会合了,到时也不用勉强来找我们。」
这么说完,冬上将视线移向由衣,并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你也要加油哦。」
「嗯、嗯。」
由衣点了点头。冬上笑着说「下次要让我摸摸变成狗的你哦」,然后便踩着轻快的脚步弯过转角离开了。
「那、那个姊姊笑得有点恐怖呢……」
由衣浑身颤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危机。
「毕竟冬上好像超喜欢狗的样子,她一定是打算尽情摸到厌烦为止吧。」
「我、我得小心才行……」
被我这么一吓唬,由衣僵着脸呢喃道。
不过尽管对由衣很过意不去,我却在心中祈求着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现在——平凡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
*
同一时间,男生宿舍前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混战。
道路和宿舍腹地内都充满戴着面具的人,多到连计算都显得愚蠢的人数互相推挤,丝毫没有可以移动的空隙,他们正在追赶的是区区一位少女。
「可恶,史巴洛那家伙,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摆脱人潮后,少年从宿舍的楼梯上环顾混沌的战场,并破口大骂。
「看她拚命地到处乱逃,我还在想她到底要干什么呢,结果居然把这一带的势力全都带回来了……把她订为搜索对象反倒出现反效果了——得快点联络赫莲他们才行。」
少年咬牙切齿地寻找着应该就在眼下的少女,然而他找到的却是倒在各个角落的《群聚》同志们。那不是负责《疯狂信徒面具》的施术者,而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战斗员。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被干掉了吗……怎么会,为什么……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史巴洛!」
不过少年的声音却消失在人群发出的杂音之中,就算他竖耳倾听也掌握不到气息。
「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快出来!」
少年的声音甚至开始交织着呜咽,眼眶也浮现出泪水。
「我在这里哦——盖尔。」
「咿?」
脖子被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让少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当声音无法传递到目标物上,以致于原本应该感应到的东西也变得感应不到时,你就马上崩溃了……看来你还是一样软弱呢。」
「为、为什么?我一直用声音找你——」
「你只是在鬼叫而已。连集中精神使用内在魔术都办不到,在我眼里看来,你显然只是个小孩子。」
少年的牙齿撞得咯咯作响,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营造出我最擅长的战场而已。盖尔,就让我告诉你我负责战斗任务时的外号吧。」
「外号?」
「在群聚中轻快飞舞,并将注意力中断的空隙深深映入眼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狩猎敌人的黑色小鸟。被乌鸦抚育长大的麻雀。大家都称这样的我为——《夜雀》。」
劈哩!
电光闪烁。
少女低头望向翻着白眼倒下的少年,并叹了口气。
「——这样姑且就全部解决了。不过面对区区的防身用电击枪,你也未免吓过头了吧?以防万一而随身携带真是太好了。」
少女轻声说完,便将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然后开始爬上阶梯。发现少女的面具附身者们虽然追了上来,但由于一窝蜂地涌入了狭窄的阶梯,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是这边吧。」
趁机抵达四楼的少女停在门牌写着『远见』两个字的房莳。
「嗯,托给我的钥匙在……」
少女从裙子口袋摸出钥匙后,便打开门锁,转动门把。
随后,彷佛被迫近而来的脚步声催促着一般,少女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门——
3
「——要跳啰,由衣。」
和冬上分手,并经过一阵考虑之后,我这么说。
「跳?」
听了我的话后,由衣疑惑地歪着头。她不能理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连我自己在说出口后也觉得这话很不合常理。
不过就像冬上所说的一样,如果不用超越常人的移动方式,大概就无法脱离这条巷子吧。而手段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番话。
「是啊,接下来要跳到屋顶上,然后再沿着屋顶移动。」
一旁的大楼是三层楼高,之前和哈利交战时,我至少飞得比这还高,只要我有心应该就办得到才对。
「这种事情……能办得到吗?」
就连由衣也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虽然我完全没有自信,但我反而果决地点了点头。
「这点高度对我来说游刃有余,包在我身上吧。」
「嗯——我、我知道了,哥哥。」
由衣轻易地把我的虚张声势当真。好,接下来只剩下把这段虚张声势化为现实了。
我咏唱咒文,让《贪食魔狼》显现在右手。视野稍微模糊起来,看来才休息了一下,精神力果然还是无法恢复的样子。但我没有表现出这份疲劳,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呼唤由衣。
「要走啰,由衣。」
「嗯!」
由衣点了点头后,便攀住我的脖子。我用左手稳稳地撑住由衣,然后用阳炎的手腕殴打柏油路面。
「呀呜!」
反作用力让我的身体飞上天空,由衣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给我过去啊!
我在心中大叫。有别于和哈利交战那时,现在还加上了由衣的重量,我无法预测能够跳到多高。
啊……仔细一想,要是有让由衣先变成莉露的样子就好了。
事到如今,这个念头才闪过脑海里。不过由衣的体重却完全不成问题,我们脱离了巷子的空隙,差点就要跳过了大楼的屋顶。
「呜哇————」
我连忙在不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往屋顶降落。比想像中还要轻松,这样一来就不必让由衣变回莉露了。当然,以莉露的外形还是轻松得多,不过我想尽可能地让她保持由衣的样子。
这样就掌握跳跃的幅度了。感觉好像行得通……
虽然暗自放下心来,但我还是迅速将目光转向上空。
很好——没有任何人在。
不过不能就此大意,我决定好下一个目标后,便再度挥拳打向地面。
我们跳往隔壁一栋更高的大楼,趁身体停留在空中的短暂时间,我从大楼之间的缝隙往下一看,发现面具附身者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道路上。
「嗯~~~~~~……」
由衣似乎没有那种从容,她闭着眼睛呻吟了起来。
这回降落的屋顶上摆放着许多桌椅,看来这栋建筑物似乎是饭店,而屋顶上则是露天啤酒屋的样子。
这下正好,我躲进桌子底下窥探着天空。
虽然我们是为了闪躲面具附身者才决定横越屋顶,但这样还是有被发现的危险性。毕竟哈利·莱特刚才也是飞在半空中,我下能随便松懈下来。
「不过……由衣,你这么害怕高的地方啊?」
我对依然闭着眼睛的由衣问道。
「才、才没这回事呢。我们不是还一起搭过摩天轮吗?」
「啊啊……这么说起来,以前我们全家常常一起去当地的游乐园呢。」
由衣喜欢从座舱里寻找认得的建筑物。
「——哥哥,在那之后——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吧?」
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指的是去过游乐园之后,还是那起海难事故之后,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爸爸跟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吧?」
「打从三年前那时起……他们就一直下落不明哦,我想大概是跟船一起……」
是吗?原来由衣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啊……她说自己作为《魔银之锁》清醒过来是最近的事,虽然由衣大概也从我的言行举止中隐约察觉了什么,不过她不知道的事情应该还很多才对。
「有——坟墓吗?」
「叔叔举行了形式上的葬礼,只有名字被刻在墓碑上……」
遭遇海难事故失踪的人过了三个月就会被视为死亡。在我离开城市前举行的葬礼上摆放着三帧遗照,由衣的名字也被刻在墓上。
「是……这样啊。得去扫墓才行呢。」
「——啊啊。」
我怀着复杂的心境点了点头。这两年半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回去那座城市,也没有去扫过墓,因为我害怕面对、承认家人的死。而且由衣看了自己的坟墓后会怎么想呢?
不过要是能够安然度过这次危机的话,我或许该回去一趟也说不定。为了继续往前迈进。
「好,那么我要跳到下一栋大楼啰。准备好了吗?」
「咦?啊,等一下!」
由衣连忙抓紧了我,然后闭上眼睛。
「就算你敢坐摩天轮,一定也没办法坐云霄飞车吧。」
我苦笑着低声说。虽然由衣在游乐园时因为身高限制没有坐过云霄飞车,但她大概也会是同样的反应吧。
「才、才没这回事呢——」
「说话可是会咬到舌头哦。」
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然后抬头仰望更高的大楼——耸立在一旁的购物中心。
那是我遇见爱莉莎的那栋大楼。从那上面的话,大概就能飞越通往车站前的大马路吧。
问题在于屋顶上有游乐设施,原本在那里的人或许会被面具操控而四处徘徊也说不定。不过接下来就要飞越大马路了,虽然是在空中,但还是很有可能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就只能一鼓作气地上了。
「喝!」
由于高低差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我毫不节制地打穿了水泥地面。凭着突如其来的加速度飞上天空,我抓住购物中心屋顶上的围栏,好不容易着陆了。我隔着围栏窥探着电玩游乐场周围,不过那里似乎没有人的样子。啊,对了,纸鸟笼罩整座城市是在营业之前啊……
恍然大悟的我越过围栏,然后环顾起空荡荡的小游乐园。过去我发现爱莉莎的那张饱经风霜的长椅依旧还在,不过如今并没有人坐在那里,只有一只乌鸦正停在椅背上整理羽毛。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我们,乌鸦转向这边,像是观察似地歪着头。
我从旁边经过,往车站大楼那边的围栏接近。
『————』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回过头一看,只见乌鸦正拍打着翅膀准备飞走。
「哥哥?」
我用目光追逐着逐渐往蓝天消失的乌鸦黑影。由衣惊讶地看着这样的我,刚才那是乌鸦的叫声吗?简直就像是……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快走吧。」
这么说完,我便越过围栏站在屋顶的边缘。
「我、我说……真的要跳吗?」
「——这、这的确是有点恐怖呢。」
面对冒着冷汗发问的由衣,我老实地说道。
完全不回避车道、四处走动的面具附身者们看起来就像米粒一样。这高度根本无法跟学校屋顶相提并论,我的膝盖自然而然地颤抖起来。
既然无法一次跳到这个高度,那么落下时就算有《贪食魔狼》在,应该也无法完全抵消冲击才对。
不过目标的车站大楼屋顶几乎一样高,因为隔着一条大马路,所以距离至少有二十公尺以上,但只要不是往上跳,而是水平飞栘的话,这距离也非完全无法克服……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还真危险啊……还是用《三头狱牙》好了。」
只要统合三颗头颅的话,应该就能发挥出更甚《贪食魔狼)的力量,要是发生什么万一也有个保险。我重新咏唱魔术,让《三头狱牙》显现出来后,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岸。
虽然因为耗费庞大的精神力而感到晕眩,但为了不让由衣发现,我抓紧围栏压抑着身体的晃动。
我应该还可以才对。不能在这种地方磨蹭下去了,至少得把由衣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呜呜呜……哥哥以前明明是个胆小鬼的说……」
由衣好像快哭出来似地嘀咕着。
「是啊,在厉害的家伙面前就会浑身颤抖,而且绝对不敢靠近危险的地方。」
「因为哥哥很弱,所以我得一直保护哥哥才行呢。」
我露出苦笑。没错,只要看到我被人愚弄,不管对方是谁,由衣都会卯起来顶撞对方。
「虽然结果反倒害事情变得更复杂就是了。」
「什么嘛——太过分了。」
「哈哈,抱歉。不过啊——自从三年前那时起,比起自己的事情,我变得更害怕失去别人。」
「哥哥……」
由衣的眼神变得摇摆不定。
「不过原本已经失去的由衣如今就在这里。我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只要是为了保护你,我什么都办得到。原本害怕也变得不害怕了。」
这么说完,我把三颗狼头扭绑在一起,然后高高地举起来。
「……我也会加油的。」
由衣用坚定的声音说道,身体已经不抖了。
「走啰!」
我使出全力挥下右手。
这里跟那片冰冷的海一样,都是非常严苛的世界。不过这次我一定要让我们两人一起脱离险境。
我们的身体跃向空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现在根本没有能够分心看下面的闲功夫,因为我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刺。如果着陆时没有用《三头狱牙》煞车的话,我们可是会撞死的。
眼看对岸迅速接近,我抬起手腕摆好架势,然后算准时机挥出了拳头。
阳炎的手臂一边掘起地面,一边摩擦减速,最后我们平安降落在车站大楼的屋顶上。
「成、成功了……」
虽然全身冷汗直流,但我还是在松懈下来之前确认了周围是否安全。
这里也是我和阳名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一条大阶梯贯穿了大楼中央,视野非常好。至少在可见范围内似乎没有面具附身者的样子,我于是松了口气。
嘎——!
不过从头上传来的嘶哑声音,让我的心脏又急遽鼓动起来。仔细一看,一只乌鸦正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
「……由衣,我们到了,接下来要跑啰。」
由于由衣依然以彷佛要勒死人的力道紧抓着我,我用左手拍拍她的背,舒缓了她的紧张后,便拔腿跑下了大阶梯。
乌鸦啪答啪答地飞到了屋顶上禁止进入区域内的避雷针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动作最好快一点——本能这么告诉我。
如果是车站月台上没人还能理解,不过连车站大楼里都没人就有点奇怪了。
「接、接下来我自己走。」
「我还可以,在抵达轨道之前好好抓紧我了。」
跑到剪票口的楼层前,我片刻不停地移动双腿,鸦雀无声的大阶梯上只有我的脚步声四处回荡。
一抵达建筑物的车站部分,我无视一旁的售票机,满不在乎地跳过了封闭的剪票口,然后从那里爬上楼梯来到了月台。
嘎——嘎——!
嘎——咯——!
「什么……」
没有半个人影的月台上充满了刺耳的叫声,黑鸟密密麻麻地并排在月台的屋檐上。
「哥、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衣害怕地大叫。彷佛这里是自己的碉堡一般,乌鸦不断地尖声恐吓。
「……别放在心上!只是区区的乌鸦罢了。」
我这么说完,随即纵身一跃跳到了轨道上,然后开始沿着铁轨用力地踩着枕木跑了起来。
不过讨厌的预感已经转变为确信了。
背后的乌鸦同时鼓起翅膀,并像是追着我们似地化为黑云覆盖在我们头上。
追上来了,这些家伙果然是——
在乌鸦的追赶下,我冲上架设了铁轨的高架桥,高楼大厦逐渐消失,高架桥慢慢转往山里,前方应该有个隧道才对。
我要守住,绝对不能放手,这回我一定要拯救由衣!
以这份信念作为精神食粮,我拚了命地移动双腿。由于一直维持着魔术的关系,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过我还是竭尽气力延续快要中断的意识。
拜托撑下去啊!
『——欲望超越一切。众人寻求天之支柱,遥指高空的纤细手臂。愚蠢的贤者啊。』
「什么?」
我惊愕地仰望黑云,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难不成乌鸦们正在咏唱咒文吗?而且在不知不觉间,乌鸦的集团扩张成好几倍大。
『将石头投向异端的愚民们。闇之碎石。蹂躏跪下的败者吧。』
数百只乌鸦齐声唱和。
可恶,只要跑进陡道里,就能甩开这些家伙了啊……
发现咒文已经咏唱结束,我停下脚步将《三头狱牙》举在胸前。
『漆黑弹丸!』
黑色子弹朝我激射而来,不过与其说是子弹,那更像是要把我们压垮的黑色『平面』。
「哥哥?」
「这点程度不要紧的!」
我挥出三颗狼头挖空了弹幕的中心。圆圈外的子弹落在我们周围,弹起了铺在铁轨上的大颗碎石。
虽然右手噗通地鼓动起来,但由衣一把手放上去,脉动就立刻平息了。
「我——《魔银之锁》拥有抑制《朱尔军神的右手》失控,并将吸取来的魔力释放出来的力量。所以你不用在意极限的问题哦,哥哥。」
「我知道了!」
太好了。既然右手没有使用限制的话,无论遭到什么样的魔法攻击,都只是右手的饵食罢了。而且吸收的力量似乎也有助于维持魔术的样子,原本模糊不清的意识变得稍微清醒了一点,这样一来好像就能继续打下去了。
「随便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吧,《三头狱牙》!」
我大声嘶吼之后,便『放弃』了控制魔术,于是三颗狼头以压过子弹落下的速度开始大闹起来。
最后终于穿透弹幕直捣鸦群,不过乌鸦们却在眨眼之间散开,往高空飞去。
「哥哥,下面!」
由衣对注意力集中在头顶上的我大叫,仔细一看,我的影子里突然冒出一只白色的手,试图抓住由衣的脚踝。
失去由衣的恐惧让我浑身不寒而栗。在感情的驱使下,身体抢在思考之前动了起来。
「可恶!」
为了阻止那只手碰触到由衣,我往后一跳,并重新掌控了《三头狱牙》。紧接着将蓄积起来的魔力喷向手腕!
消失吧,试图抢走由衣的家伙,从我们的面前消失吧!
一道白光随着愤怒与恐惧交织的炽热冲动释放出来,迸发的光辉试图将手腕连同影子一起吞没。
「——迷途羔羊。」
不过影子里传来声音后,光芒便在即将命中之前改变了轨道,转而朝空中飞去。
「被发现了吗?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呢……」
即使我离开了也依然像水洼般留在原地的黑影里响起声音,并冒出了另一只手。彷佛藉着那只手的力量爬出地面似地,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现身了。
「……哈利·莱特吗?」
我喘着气呼唤那个名字。
「啊啊,没错。虽然不知道汝是如何逃出那里的,但优秀的鸟儿们帮我找到了汝,我来是为了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这么说完,哈利·莱特瞥了从空中包围我们的乌鸦一眼。
「那些乌鸦……到底是什么?」
「他们都是《群聚》的成员。《探求愚者》中有个将自己的部分精神移至其他物体、并将之当作《式》的魔术存在。只要将言语转化为意念传送给《式》的话,也能进一步透过《式》来使用魔术哦。汝最好知道如今这里可是聚集了数百名魔术师呢。」
乌鸦同意似地嘎嘎叫。
怎么办……要转身继续逃跑吗?还是在这里背水一战呢——
不过看到乌鸦们像是挡住去路似地降落在铁轨上后,我下定了决心。
只能在这里做个了结了。虽然由衣说被哈利·莱特碰到就完了,但我方应该也是用右手碰到那家伙就能获胜才对。只要有不受限制的《魔狼》就不必害怕魔术,无论对方的数量有多少,我们都有胜算。
这次——我一定要用我的力量粉碎试图吞没我们的蛮横现实。
那片灰暗的海曾经从我们身上夺走许多东西。我们无法违逆,也无法抵抗,不过现在的我拥有能够保护由衣的力量。
我怎么能够让她再次离开我呢!
「由衣,你只要小心不要被哈利·莱特碰到就好了。对了,如果怎么样都闪不过的话,到时候——」
我附在依然抱着我的由衣耳边轻声说。
「——嗯,我知道了。」
由衣也小声回答。
「死心吧,汝等就要死在这里了。乖乖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吧。动手!」
哈利·莱特厉声下令后,乌鸦们便再度开始咏唱咒文。唱得七零八落、一点都不整齐的扭曲声音震撼着大气。
随后哈利·莱特在没有咏唱咒文的情况下朝我们伸出了手。
「无伪谎言!」
又是那时候的魔术吗!
眼看哈利·莱特这次化为十个分身,我不禁咂舌一声。然而那家伙显然也很怕碰到我,这是逃跑的战术。
如此一来,我只好继续攻击了。
「喝啊啊啊啊!」
我无视乌鸦的存在,朝附近的三个哈利·莱特挥舞狼头。为了不对爱莉莎的身体造成太严重的伤害,这次我收起了獠牙——
不出所料,狼头才刚接触到,幻影就化成烟雾并为右手所吸收。剩下的七人一边回避《三头狱牙》,一边把我团团包围起来,然后动作一致地将手掌贴在地上。
「愚钝步行!」
地面从哈利·莱特们驻足的圆周上往我的方向变成了灰色。
我的双腿突然一沉,鞋子牢牢黏在地面上。
『漆黑弹丸!』
『诱惑子鬼!』
紧接着头上又响起了乌鸦们的《起动语言》。黑色子弹倾注而下,同时我的周围出现了彷佛用纸直接剪出来一般的白色人形。
「这种东西!」
我分别操纵着三颗狼头,其中一颗打向脚边的地面解除咒缚,另一颗作为防堵弹幕的伞大大地张开嘴巴保护身体,最后一颗则是咬破缠上来的白纸士兵。
我为了守护左手抱着的由衣,为了不再失去她的体温而挥舞着右手。
我哪能交给你,我哪能交给你啊!我才不会放手呢!
「不过是区区的道具少在那边嚣张了!」
哈利·莱特怒吼一声,其中三人便朝这边冲过来,剩下四人则是手指着我咏唱咒文。
「闇黑咒缚!」
「呜……」
从影子延伸出来的黑色带子绑住了我的关节,但我马上用指尖操控狼头消除了魔术。
不过三个哈利·莱特却趁机逼近而来。在这之中谁才是真的呢?
由于其中一颗狼头被当成阻挡弹幕的盾牌而动弹不得,我无法同时迎击所有人。
「由衣!」
我这么呼喊一声,然后随便将手臂挥向其中两人。不过这两人都不是真的,他们化为烟雾消失了。
剩下的一个哈利·莱特从左边朝由衣伸出了手。来不及了。不过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的时候,由衣的项圈闪烁起银色的光芒,同时身体轮廓往内缩小。
「汪!」
外型变成小狗的由衣在我的手中吼叫着。
「竟然耍这种把戏——」
哈利·莱特的脸扭曲起来,那家伙的手腕徒然划过半空。
如果这家伙是真的,这样就结束了!
不过挥出去的狼头也将这个哈利·莱特变成了烟雾。
「呃?」
冒牌货——
成功的喜悦转眼变成了焦虑。
剩下的四人拿这三人当幌子逼近眼前。
既然已经用掉紧急闪躲的最后手段,小花招就再也起不了作用了。这次我真的无法保护由衣了。
开什么玩笑——才这样就放弃了吗!我哪能就这样放手!
我把黑色毛球抱进怀里蹲下,不让哈利·莱特碰到。
「不准——接近由衣!」
没有什么战术,我只是随着情感的爆发将蓄积的魔力从狼嘴中解放出来。方向什么的也都不管,总之,我就是让张大嘴巴围绕在身边的狼头迸发出大范围的光辉。
耀眼的光芒将除了我以外的东西都染成了白色。
「呃啊!」
哈利·莱特的叫声传进耳里。我抱紧了在怀里用鼻子发出嘶嘶声的小狗由衣,以免自己一不小心松开了手。
景象——逐渐恢复了色彩与轮廓,情况完全改变了。
覆盖天空的乌鸦全都坠落地上,并微微地痉挛着。由于我没有集中威力,它们大概只是受到冲击波的影响昏过去而已。虽然有几只乌鸦恢复意识,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但冲击似乎解除了魔术支配的样子,它们都嘎嘎叫着飞走了。其他乌鸦也逐渐清醒过来,随后跟着离去,最后只剩下提起肩膀喘着气的一位少女。
「汝——可真行啊……」
哈利·莱特顶着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吐出怨恨的话语。
或许行得通也说不定。这附近八成已经没有《群聚》的魔术师在了,正因为这边的戒备很薄弱,那些家伙才只能借用乌鸦的身体抢先一步过来堵我。
而且现在是打倒哈利·莱特的好机会。如果可以控制右手只吞噬掉哈利·莱特的话,也能顺便抢回爱莉莎的身体。
可是——
「…………」
我们却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彼此。这是因为先碰到对方的人就赢了,在接近的瞬间就决定了胜负。
变成小狗的由衣体积很小,《三头狱牙》也比哈利·莱特的手要长上数倍。
虽然情势应该对我方比较有利,但我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轻易踏进哈利·莱特散发出来的阴气之中。
时间拖太久的话,乌鸦们或许又会被操控着飞回来也说不定……
我只顾着着急,完全抓不到行动的时机。
虽然我也想过放下由衣发动攻击,但要是让她离开我身边,一旦发生了什么出乎预料的状况,我很有可能保护不了她。
要是那家伙在的话……
正当我在脑海里想像着与眼前的敌人拥有相同外表的少女时——
「启介!」
空中传来了呼唤声,紧接着两道身影降落在我的身旁。
那是爱莉莎——还有阳名!
是吗?原来阳名成功将爱莉莎带出来了啊。爱莉莎靠在阳名身上,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不过她却大叫:
「《魔银之锁》就交给我吧!」
「什么……」
哈利·莱特流露出动摇的神色。就是现在!
「由衣,去爱莉莎那边!」
我把由衣放到地上,然后跑向哈利·莱特。视野一角可以看到恢复人型的由衣正冲向两人,这样我就能专心战斗了。
我操纵着三颗狼头,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击向哈利·莱特。
虽然那家伙脸色大变地往后一跳,但《三头狱牙》接收了我的意向,稍微伸长了脖子。
去吧!
赢了——当我这么想时,我注意到哈利·莱特的表情。那家伙在笑,别说是破绽百出了,那家伙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丝刚才感觉到的阴气。
「为什么……?」
身上窜起一股彷佛心脏被冰冷的刀子刺中般的恶寒。
「这样有尽到我的职责吗?」
哈利·莱特开口问,对着除了我以外的谁。
「——啊啊,辛苦汝了,《鹦鹉》(派啰特)。」
背后传来了回答声。
怎么会——?
我的指尖碰到哈利·莱特身体的那一瞬间,轮廓就像溶解似地扭曲起来。这家伙并非幻影,我确实碰触到了实体,只不过在那里的却是身披黑色斗篷的老人。那个被狼头打穿腹部的老人带着僵硬的笑容倒在铁轨上。
「不要!」
由衣的惨叫声。在感觉到绝望笼罩了内心的同时,我回过头去。
骗人,骗人——这是骗人的。
「我抓到汝了……《魔银之锁》。」
金发碧眼的少女笑了,无法挽回的现实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我以为她是爱莉莎,但我现在才察觉到,那家伙身上感觉不到《通道》。如果有两个爱莉莎在的话,另外一边一定是真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使我疏于确认。
那家伙才不是爱莉莎——是哈利·莱特。
「由衣?」
现在大叫也已经来不及了。哈利·莱特单手抓着由衣的项圈把她提到半空中,并哈哈大笑起来。
在那片漆黑的海里发现右手空无一物时的记忆复苏了。莫可奈何的绝望。无穷无尽的后悔。
又要——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可恶啊啊啁啊啊啊啊!」
我自暴自弃地往前猛冲,不过那家伙却扭动嘴角,然后用另一只手一边勒紧阳名的脖子,一边推向我的眼前。
「别动,不然这小姑娘可是会断气的哦。」
「呜——」
「启……介哥……对、不起……」
阳名半睁着眼,以嘶哑的声音道歉。刚才那家伙看起来像是靠在阳名身上,但其实相反,那家伙用绕过脖子的手掩住阳名的嘴巴,限制了她的自由吗?
「你……不是说过什么自己无法赋予死亡吗?既然如此,你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不过我还是不得不停下来确认,因为阳名难受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危急。
「是啊,大多数的生物都会无比地抗拒死亡,那是本能,身为《探求愚者》的我无法否定这个愿望。不过——这个女孩不一样。」
「阳名不一样?」
「这个女孩打从心底渴求着死亡。想去《鸦》身边这个愿望虽然渺小,但却散发着强大的光芒。真是愚蠢的愿望啊,见了汝等兄妹俩之后,这种想法大概又变得更为强烈了吧。不过我认为这值得赞赏,不止值得赞赏,我还能为她实现。」
「呜呃!」
哈利·莱特的手施加力量,让阳名不禁发出痛苦的叫声。
「住手!」
我这么一叫,哈利·莱特便放松手的力道笑了。
「呵呵,那么汝就别动,乖乖坐着见证终结的时刻吧。」
哈利·莱特又把由衣高高地举起。
「放开我!」
虽然由衣慌张地大吵大闹,但就算被踢到了脸部或手腕,那家伙还是无动于衷。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陷入死胡同的情况,卷起漩涡的思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别那么激动,《魔银之锁》。汝好不容易就要结束使命获得解放了……从吃掉汝的哥哥的褓母这个角色。」
一句违和感很重的话传进耳里。
「吃掉?」
我不懂哈利·莱特这句话的意义。
「哼,朱尔军神的右手啊,汝还没想起来吗?」
「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嘴巴上这么回答,但心脏却狂跳到快要破掉似地,头盖骨中心彷佛受到灼烧般热了起来,黑色的梦在眼球深处闪烁。
我从哪才那番话想像到了什么,不过我的大脑却拒绝承认,基至还试图含糊地搪塞过去,我自己也有自觉。
不能想不能想——
「看来枷锁几乎已经松开了呢。」
哈利·莱特眯起眼睛,然后往握着项圈的手施力。
由衣的项圈唰一声断裂开来。
「那就去拿回来吧。选择妹妹当锁链的就是汝自己的那段记忆。」
脑海里……响起了开锁的声音,然后记忆之门开启了。
「不行!」
虽然由衣这么大叫,但我的意识却逐渐坠入那片汹涌的波涛之中。
已经无法阻止了。梦境转变成名为过去的现实淹没了我。
复苏的起始之日——海难事故的情景,我所欠缺的记忆。
——让我来告诉汝吧,朱尔军神的右手。这个世界里有赫斯·史特林设下的防卫机制,其名为《反牙》——
远处响起了哈利·莱特的声音。不过我被记忆中的海所吞噬,只能听见片段。
掉进海里的我握住由衣的手,然后拚了命地游向海面。
——拥有《高次元存在》及魔术通道的人出现在方舟外的那一瞬间,《反牙》会以距离最近的生命体为媒介显现出来,并将该破戒者给吞噬掉。为了防堵魔术流出,以及像我这样的叛徒逃走,《反牙》必须拥有如此迅速的反应。不过这样对我很不利——
当我挣扎着想要逃离黑暗深渊时,前方突然闪烁起耀眼的白光。在那道光的照射下,我明白海面就近在眼前了,于是竭尽全力划起水来。
哈利·莱特说的话十分酷似《魔狼》的相关说明,但却有些微妙的不同。我一边看着过去,一边在脑袋的角落这么想。
——汝所看到的光芒是打破方舟结界的星龙咆哮,而后我的女儿从开口飞到了外面的世界。原本《反牙》会瞬间发动杀了我的女儿,但实际上却非如此。那是为什么呢——
这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只是拚了命地在过去的海中疾泳。
不过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海水与大气的交界面时,右手颤抖起来。同时全身麻痹,变得不听使唤。脉动的速度与强度逐渐增加,联系着由衣的右手掌心像是灼烧似地热丁起来。
——我改变了《反牙》的『名』。赫斯创造出《反牙》的时候,我曾将之比作吞噬北欧神只的魔狼芬里尔,当时赫斯还苦笑着说两者确实很像。在那之后,方舟内就经常用别名魔狼来称呼《反牙》,不过他们并不明白其中的危险性——
无关我的意志,右手自己抖个不停,手臂上咻地冒出粗硬的黑色体毛。
接下来的部分显然没有在梦里看过。
——累积一定历史的既存概念容易侵蚀新的东西。透过『狼』这个属性的共通项,我将芬里尔之名导入《反牙》,并加以改变、置换成新的魔术,也就是像神话一样在时机来临前以两个禁制封印起来的《魔狼》。我扭转自己的力量,并反过来利用吸收的过程——
染成黑色的右手膨胀起来。右手前方的由衣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了变了个样的我。
由衣的嘴里咕噜地冒出大大的气泡,大概是正在惨叫吧。她因为恐惧而扭曲了脸庞,同时挣扎着试图挥开我的手,虽然我自己也想放开由衣的手,但却好像黏住似地动也不动。
涨大如野兽般的手腕逐渐吞噬了由衣。
——那两道枷锁正是《朱尔军神的右手》与《魔银之锁》。被朱尔军神的右手当成媒介之人,首先只有右手会显现出《反牙》,然后那只手把另外一人变成媒介后,便将其做为《魔银之锁》加以吸收,于是两者便以《魔狼》的形式稳定下来——
由衣的嘴巴动了起来。
「哥——哥哥——」
随着空气吐出来的模糊声音传进耳里。
由衣在害怕我的同时也向我求救。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快住手!
扩展开来的黑毛掩盖视野,并侵蚀了由衣。
我、我的手把由衣给——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我回过神来,黑色的景色已然消失,眼前是被磨得光亮的钢轨。
「怎么?朱尔军神的右手,汝想起来了吗?《魔银之锁》也彻底封印了魔术显现时的记忆,毕竟精神崩坏就不能当作媒介了嘛。在我做好准备之前,朱尔军神的右手必须确实发挥牢笼的功能,所以我才动了这种手脚。」
哈利·莱特所说的话我连一半都没有听进去。我跪在地上喘着气,并且注视着自己吞噬掉由衣的右手。
「我、我……」
「不对,哥哥!错的人不是哥哥——」
「没错,如果要说谁有错的话,大概就是我吧。不过那又怎么?无论是谁的错,杀死这女孩的人都是汝哦。」
杀死——
视野模糊起来。头好痛。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接夺去由衣性命的……是我。
那是比放开她的手更为明确的罪过,是难以背负的沉重业障。
「而且死了之后呢,《魔银之锁》只有意识一直被束缚在汝体内。汝难道不想给她一个痛快吗?」
「这……」
我什么都无法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这表情真不错。怎么样?朱尔军神的右手,汝想要惩罚吗?」
「惩罚?」
「所谓惩罚乃是赎罪的方法,就让这个人来赐与汝惩罚吧。」
这么说完,哈利·莱特便念道:
「影步。」
空中开了个黑色的洞穴,里头咚一声地掉出了什么东西。那是被黑色带子束缚住全身,嘴也被堵住的金发碧眼的少女。
「爱莉莎——」
我呼唤她的名字。爱莉莎似乎还有意识的样子,她因为撞到地面的冲击而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压制住这个城市的同时,我就先把女儿给抓起来了,毕竟她是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的关键。朱尔军神的右手啊,以汝之身唤醒犯下掠夺诸神之大罪的《天牢》,而后接受与己身之罪同等的惩罚,这就是汝的使命。」
虽然由衣一边喊着不对不对,一边使劲地摇着头,但我无法拒绝哈利·莱特所说的话。
「不……行。启介……哥……别管……我了。」
阳名也呼唤着我,不过我却怎么样也站不起来,双脚动弹不得。
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渴望有人赐与我惩罚。
「我——」
我想逃离这份痛苦,想要逃离这种心痛。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汝刚才祈求了吧,朱尔军神的右手!拒绝罪过,容许惩罚……祈求自身的毁灭!」
哈利·莱特勾起嘴唇。
「咦?」
「让我来告诉汝一件好事吧。其实我到刚才为止都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汝这句话,那就是我将摧毁《魔银之锁》。」
「你说什么……」
「没有意识的话还好,但汝却拥有强烈拒绝自己和妹妹灭亡的『愿望』。若是执意违逆的话,我自己本身的存在也会稍微受点伤。我希望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一直在等待汝的愿望动摇。啊啊,顺带一提,由于《魔银之锁》已经不是人了,我不会将她的愿望纳入考虑。」
我刚才……该不会——
「最后将这句话深深地铭记在心吧,再度扣下扳机杀害妹妹的人就是汝自己——」
这么说完,哈利·莱特便将视线栘向由衣的项圈。
住手……
可是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我又把由衣给——
「好了,让这一千年来欠缺了神的空白结束吧。我将引导的不是落日,而是拂晓的黄昏——《诸神的黄昏》!」
由衣无声地大叫,项圈绽放银色光芒,同时裂痕也扩展开来。
在眼球彷佛要烧起来的光辉中,由衣的身影逐渐消失。
啪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那是妹妹毁坏的声音。
那个声音也逐渐粉碎了我的心。
然后远见启介这个变得空荡荡的躯壳——开始撕裂瓦解。
*
同一时间的友月综合医院。
一位少女在众多病房的其中一间沉睡着。虽然她的脸上贴着一副面具,但那副面具却劈哩啪啦地起火燃烧,让底下的脸露出了一半左右。
及肩的黑发配上白皙可透的肌肤,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但她的胸前却丑陋地刻划着黑色的伤口与裂痕。
「呜……呃……」
半开的嘴里吐出紊乱的气息与呻吟声,少女如今正身陷痛苦之中。
胸口的伤侵蚀着肉体,试图侵犯精神的面具折磨着少女,然而少女仍以空洞的意识与之抗衡。
「不要……我不想把自己交给这种东西……」
少女在心底大叫。
「——一定有什么状况发生了……明明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睡觉的时候……为什么我却……」
虽然少女竭尽所有精神力试图排除面具的入侵,却反而让胸口上的伤扩展开来了。
「啊啊……呜呜呜呜——!」
强烈的痛楚让少女忍不住大叫,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某个人进入了病房内。
「——君不想死吗?身为月之友人的少女啊。」
某人把手放在少女的额头上这么问。
「是谁?」
少女吓了一跳,连忙以嘶哑的嗓音反问。虽然她稍微张开了眼睛,但额头上的手却挡住了视线,让她无法看见对方的脸。
「回答妾身的问题。君想活下去吗?」
虽然心里卷起了疑惑,但因痛苦而朦胧起来的意识并非能额外思考其他事情的状态。回过神时,少女已经老实地将愿望说出口了。
「我……不想死。我……想去……启介同学的身边……」
「那么君要背负命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妾身就救君一命吧。只不过那或许是比死还要难熬的事情也说不定。」
少女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她却毫不犹豫地追求——生存。
她讨厌就这样在什么也办不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
无论最后会变成怎样,她还是有想见的人、想要帮助的人。
「是吗?那么君就是妾身的『后继者』了。」
见少女点了点头,某个人这么说道。
「——闭上眼睛。」
少女照对方说的阖上眼后,某人便将手从额头移往胸前的黑色伤口,并打开睡衣前襟让伤痕露出来。
「心被削除的话……只要填起来就好了。」
某人从怀里取出小刀并拔出刀鞘,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轻轻割开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流过手臂,然后啪嗒啪嗒地滴在黑色的伤口上。
「啊啊?」
刹那间,少女弓着身子大叫起来。血液眨眼渗入伤口,将漆黑的伤与裂痕逐渐染红。脸上剩下的面具熊熊燃烧起来,最后完全焚毁。
一幅鲜红色的景象投映在少女的脑海中。红色的月亮和被鲜血浸润的大地,以及身材高大的男子与个头娇小的女孩。然后响起了——叹息声。
「很痛苦吗?不过君的身体应该承受得住才对。」
不久,伤口开始闪烁起红色的光芒,裂痕也一点一点地慢慢消失。
「别忘了君作为性命的代价而背负的东西。既然获得妾身的血,君就已经逃不掉了。」
虽然某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变小的伤口,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来。
「……妾身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在那之前,妾身要先说一声:记住了,君的命运之名,那就是——友月家当家『朋月未永』的使命。」
「未、永……?」
虽然少女这么反问,但某人却不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度被粗鲁地打开了。
「哈、哈……友月同学,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冲进房间的长发少女朝室内呼喊。
「——冬上同学?」
原本睡在床上的少女坐起了上半身,并一脸不可思议地将手贴在自己胸前。
「奇、奇怪?看起来好像比想像中来得有精神呢。你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被称为冬上的少女困惑地歪着头。
「嗯。本来……是这样没错,可是——」
少女敞开的胸口上,已经连一道伤痕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