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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摇摆不定的未来与横跨天际的风之歌 第一章 寄达的信,突然造访的枭

妹妹稍微歪着头的动作艰以前一样,完全没变。可是由衣——并不是死而后生了。

1

知了们齐声唱和,强烈的阳光彷佛要把人刺穿一般自蓝天洒落而下。即便在林木繁茂生长的自然公园中,夏日的暑气依然凶猛地剥削人们的体力。

「呼……总算到了啊。」

公园里略为隆起的小丘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大树——抵达那棵树下后,我躲进树荫处擦拭汗水,并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地上。

「等等~~你太快了啦,启介。」

金发碧眼的少女尾随在后登上了小丘。随风摇曳的奶油色裙摆下脚步巍巍颤颤,身体摇晃得东倒西歪。

「怎么了?你真没用呢,爱莉莎。」

「少罗嗦。因为已经习惯精神体的状态了,我还不太能掌握自己的体力啊。在街上有点兴奋过头了……」

我苦笑着等待她爬上来。

她名叫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是来自《方舟》这个地方的魔术师。这名破天荒的来访者直到不久之前都还以精神体的状态寄宿在我体内。成功阻止自己父亲一手主导的阴谋后,如今她已经取回了肉体。而且她还被世界的守护者·《天使王》这种夸张的存在做为容器,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魔术师与天使——客观来想,这些字眼着实诡谲怪诞。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发生了好几件令人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认识爱莉莎已经有三个月了。被卷入种种与魔术扯上关系的事件,甚至还成了当事人之后,我的常识早已彻底粉碎了。

「汪汪!」

当我回想着那些九死一生的日子时,耳边传来活力十足的叫声。

一团黑色毛球追过步履蹒跚的爱莉莎,直往我这边跑来。虽然外表看上去像小狗,但它其实是狼。对我而言,这只小狼可谓证明魔术这个超现实确实存在的最佳证据。

「由衣真有精神啊!」

慢一步抵达树荫处的爱莉莎坐在草皮上傻眼地呢喃着。我环顾周遭确认过没有人在,便对脚边跑来跑去的黑毛小狼说:

「放心吧,这里没人在看,由衣。」

「汪!」

彷佛诉说着了解般回应一声后,小狼全身随即绽放银光。强烈的光辉让我不禁阖上眼皮。当我再度缓缓张开双眼时,黑色毛球已经不知去向。眼前只站着一位身穿蓝色连身洋装,年纪大约小学中年级程度的小少女。露出裙子的尾巴跟头顶冒出来的兽耳啪嗒啪嗒地甩动,银色项圈与锁链发出哐啷的清脆声响。那模样彷佛刚才的小狼变身人类只变到了一半,不过那不是比喻,而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嗯——……总算可以站起来走了。」

握着手伸起懒腰的少女——我妹妹远见由衣嘟囔着说。由于我曾看过这个变身好几次,惊讶的感觉已经淡了,不过每当看到她的脸时,我怎么样都无法避免内心的动摇。这是因为由衣原本不可能会出现在我面前。

「狼的样子果然很不舒服吗?」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最讨厌的是不能用手。还有因为身体很小的关系,哥哥你们感觉变得好远喔。」

这么说完,由衣紧紧握住了我的右手。

小小掌心的触感令我胸口一阵刺痛。

以前她不会那么爱撒娇的,可是这也没办法。

在三年前的海难事故中,我失去了双亲及『妹妹』。没错——由衣应该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人。虽然由衣做为魔术化为实体,使得我们能够再度相见,但她可以依赖的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所以只有我能扶持她睽违三年的日常生活。

「是吗?不过那也只要忍耐到今天就好了。」

面对放心似的展露微笑的由衣,我摩娑着她的头说。

由衣以这个样子很难跟我们走在一起。兽耳、尾巴配上项圈的造型要解释成流行也太标新立异了。不过我们居住的美伞市离故乡很远,几乎不太可能遇见以前认识的人。所以只要能隐藏起这些特征,要上街出门也不是难事。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出来买东西是为了什么啊?好了,由衣,快点戴上吧。」

从旁边探出头来的爱莉莎一把抓起我放在地面上的纸袋递给了由衣。

「嗯,谢谢你,姊姊。」

由衣接过纸袋后,便窸窸窣窣地翻找着内容物。

「呜呼呼呼呼呼呼……姊姊……啊。」

一旁的爱莉莎飘飘然地露出恍惚的表情。由衣化身人形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叫爱莉莎,不过爱莉莎似乎非常中意这个称呼的样子。

「哇啊。」

看到从袋子里取出的东西,由衣顿时欢呼起来。那是麦杆草帽与浅黄色的披肩,两者都是在街上买的。不过因为不能带着小狼模样的由衣进入店内,购物时她一直在店门口等。

「这样就能把耳朵跟项圈藏起来了。背后的尾巴可以勉强塞进裙子里……吧?」

这么问完,我发现由衣的尾巴正唰唰地晃动着。

「嘿嘿嘿……只、只要冷静下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由衣难为情似的这么说完,便深深地戴上了麦杆草帽。如果说尾巴的动作跟小狗一样都能表现情感的话,由衣现在大概非常开心吧。看来狠下心花钱是花得值得了。披肩的价格还不便宜呢。

「嗯,这个要怎么弄呢?」

由衣拿着那条披肩问。

「啊,这就让我来教你吧,包在我身上!」

爱莉莎回过神来对由衣这么说。然后她接过披肩仔细地缠绕在由衣的脖子上。这样子看来倒也不是不像一对姊妹。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啊。虽然现在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由衣不是很怕生吗?」

我这么询问温驯听话的由衣。以前我朋友到家里来的时候,由衣老是躲起来不见人影。不过一到紧要关头倒是挺强势的就是了。

「因为我一直以狼的外形跟姊姊在一起,而且——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听我这么反问,由衣点了点头。爱莉莎也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继续缠着披肩。

「因为自己的存在飘匆不定,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感到非常害怕。姊姊跟我同样都畏惧着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东西。所以跟姊姊在一起时,感觉就好像找到了同伴,让我稍微放心了些。」

那大概是指由衣与爱莉莎各自为压抑《魔狼》的《魔银之锁》一职,以及寄宿自己体内的《天使王》魂魄所苦时的事吧。

「由衣,跟还是莉露的你在一起时,我也觉得很放心喔。你失踪之后……我才明白这点。」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爱莉莎表示同意。然后她把缠完的披肩调整好形状,便转头看着我。

「来,弄好了。嗯——由衣好可爱喔,怎么样啊?启介。」

「啊啊,很好看喔。」

我这么说完,由衣便害羞地用麦杆草帽的帽檐遮住表情,啪嗒啪嗒地甩动裙子底下露出的尾巴。接着只要把那条尾巴藏好就行了,不过我一时起了玩兴,于是接着说:

「这样的确变可爱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呢。很有夏天的味道,很适合你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尾巴的动作变激烈了。

「喔喔……好痛!」

当我正为此情此景赞叹时,后脑杓突然传来猛烈的冲击。面对按着头跪在地上的我,爱莉莎开口说: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戏弄由衣也戏弄得太过火了。」

「好痛——……这点小事又没关系——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

经不住那宛如猛兽保护自己小孩般的眼神,我乖乖道歉了。真是的……这样都不晓得由衣是谁的妹妹了。

「接下来,既然都休息过了,那我们走吧。这下子总算能牵着手一起走了呢,由衣。」

「嗯!」

面对砰一声把手放在麦杆草帽上这么说的爱莉莎,由衣朝气蓬勃地点了点头。

平缓起伏的道路前方受热气影响显得氤氲模糊,柏油路面蓄积热量而散发出来的焦臭味相当刺鼻。跟由衣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不时成群结队地从一旁跑过,婆婆妈妈们在路边闲话家常,丝毫不向暑气低头。还有几个男人在家门前勤奋地洗车。

这是一幕和平的景象。闲聊瞎扯的爱莉莎与由衣,以及跟她们并肩而行的我也是这景象的一部分。老实说,我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因为短短几天之前,这个城市全都化为了战场。

透过强硬的手段将所有居民置于魔术的支配之下,魔术结社《群聚》占领了这个城市。此外,《高次元存在》哈利·莱特利用在爱莉莎体内沉睡的《天使王》,试图破坏将高次元精神存在栖息的世界给封锁起来的障壁《天牢》。跟他们交战获胜后已经过了六天。

七月也进入了下旬。原本这是可以放暑假的时期,但受第一学期中左右发生的随机杀人魔事件压缩到课程的影响,直到现在都还要正常上课。

不过即使如此,暑假已经近在眼前了。今天是悠闲的国定假日,明天课也只上到中午。紧接在后天、大后天,还有星期六、日之后,星期一就是结业式。心情上可以说几乎是在放暑假了。

「哼——哼哼哼——答啦——答答答——」

我斜眼望向嘴里哼着有点熟悉的旋律,同时右手牵着我,左手牵着爱莉莎走的由衣。

今天是由衣开始在我宿舍生活以来的第一个假日。平常我去学校的时候,由衣似乎经常跟爱莉莎出门散步的样子。听说每当外出时她都必须变身成小狼的模样,到人多的地方甚至还得用绳子牵着。

可以不必再使用这些东西真是太好了……

我的左手摸着放在口袋里的红色绳子。虽然阳才在街上都用这条绳子系着项圈,但我却感到相当坐立不安。由衣的存在或许甚至无法定义为生物也说不定,可是对我来说,她却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由衣,你哼的那个是什么曲子呢?」

因为感觉好像快要冷场了,为了转换心情,我试着开口问。于是由衣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咦?是魔法之星的歌喔。哥哥不也看过了吗?」

「魔法之星?」

尽管嘴巴上反问,我却隐约有些头绪。

「嗯,就是『用星星的铁锤制裁你!』那部啊。」

「啊——……的确,以前好像有播过这种魔法少女类的动画呢。」

我记得曾经陪由衣一起看过。不但任意击落星星,还使用暴力解决事件,是部非常乱七八糟的节目。

「魔法?」

爱莉莎对这个词产生了反应。

「没有啦,虽然说是魔法,但有别于爱莉莎使用的魔术,那东西更模棱两可。对一般人来说,不明所以的力量都统称为魔法。那只是女孩施展不可思议的力量解决问题的故事罢了。」

「喔……这样啊。不过这么说也没错。虽然我们称《高次元存在》使用的力量为『魔法』,但那既强大又暧昧模糊,不像魔术可以充分定义。以故事来说,我认为那倒是挺切中真理的。」

尽管语气淡然,爱莉莎眼里却闪烁着好奇心。

「嗯?如果有兴趣的话,下次我去出租店找给你吧。因为是大概三年前的片子,我想一般都会摆出来吧。而且DVD用电脑就能看了。」

「我、我又没说想看……不过如果有的话,或许是可以拿来打发时间啦。」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租来给爱莉莎打发时间吧。」

我这么说完,个性不坦率却又不擅于隐藏情感的爱莉莎顿时开心地展露笑颜。可是一旁的由衣却突然低下了头。

「怎么了?」

「啊,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魔法之星已经变成『以前』的东西了啊。」

由衣落寞的表情令我惊慌失措起来。我似乎无意间让由衣痛切感受到在我右手中沉睡的三年岁月了。尴尬的沉默笼罩在我们之间。当我正思索着该如何安慰由衣才好时,爱莉莎突然站定不动。当然,手牵在一起的我跟由衣也停下了脚步。我环顾周围,这里是一座荒废公园的入口,到处杂草丛生,看得出没什么在修整。被围栏包围的那个空间杏无人迹,释放出一股让人有点难以涉入的氛围,只有蝉鸣声空洞地回响着。

这个地方——我有印象。虽然我以为我们只是从阳才的小丘一路随兴走到这里,但爱莉莎似乎有挑过路的样子。

「由衣,我也有个『停滞』了三年的朋友喔。」

爱莉莎一边将视线投向那座公园,一边开口说。

「朋友?」

「是啊。虽然跟由衣的状况不太一样,但那女孩也必须面对突然开始运转的时间。可是她非但没有逃走,还很积极地努力着。由衣一定也办得到,因为你跟那女孩一样都有坚强的眼神啊。」

这么说完,爱莉莎对由衣莞尔一笑。彷佛受到诱使般,由衣也暧昧地呵呵笑了起来,同时呢喃着说「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更重要的是我跟启介会让你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好弥补这沉睡三年的时间。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听了这句话后,阴霾总算从由衣的表情中消失了。

我想说的话,以及不得不做的事情全被爱莉莎抢走了啊……

尽管心中觉得有些不甘心,我却看爱莉莎的笑容看得入迷了。经过哈利·莱特一战以后,爱莉莎好像有些变了。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增添了几分随和的气度。那一定不是因为《天使王》什么有的没的,而是原谅了身为一切元凶的父亲后,在人性方面有所成长使然吧。

「钦,姊姊。可以告诉我那个朋友的事情吗?」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爱莉莎露出开心的表情。

「当然可以啊。其实啊,我跟那个朋友——啊,她的名字叫做透子,我跟透子曾在这个公园聊上好几个小时喔。平时我跟由衣散步的路上常经过这里,可惜那时你都变身成狼的样子,无法跟你畅谈回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到里面说吧。」

这么说完,爱莉莎把我们拉向公园。穿过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旺盛生长的杂草,抵达了长椅后,爱莉莎便开始对由衣诉说起跟她相遇的过程。虽然不及爱莉莎那么深刻,但我对这个地方也有些回忆。

当我还在犹豫着该不该与《群聚》为敌的时候,因为方针不同而跟我起了争执的爱莉莎在不知不觉间跟一位少女变得熟稔起来。那就是美澄透子。对爱莉莎来说,她恐怕是第一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吧。美澄在这座公园里请我们吃便当,不过配菜全被爱莉莎独占就是了。

「——然后啊,我像这样一手挡开饥肠辘辘的启介的筷子,拚了命地死守着透子的便当呢!」

现在爱莉莎就是在谈那时候的事情。虽然多少有些加油添醋,但看在由衣听得津津有味的份上,我就放她一马吧。

不过此时爱莉莎原本开朗的语气开始变得越来越严肃。这也难怪,毕竟接下来要说的是非常难堪的内容。

爱莉莎告诉由衣美澄是《群聚》干部欧鲁的养女,以及其体内寄宿着《天使王》的碎片之一。甚至连当时爱莉莎不知道自己是《天使王》的容器,还有自己为了阻止天使复活威胁到《方舟》,因而选择杀害美澄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不过……启介制止了我。他斥责了灰心丧志的我。然后我们同心协力成功消灭了透子体内的天使。」

对吧?爱莉莎这么问我。我顿时害臊起来,不由得撇开视线点了点头。

那时候有让爱莉莎打消念头真是太好了。

现在我才知道,其实她们两人就好像一对共享《天使王》这个巨灵的姊妹。因此,爱莉莎不能夺走对方的生命。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却等同于真正的亲人。如果当时爱莉莎痛下杀手的话,她也无法在六天前的决战中原谅父亲哈利·莱特吧。

我跟爱莉莎也透过《通道》连接着彼此,可是爱莉莎跟美澄却是自出生起就以强力的羁绊紧紧相系。其他跟爱莉莎算是兄弟姊妹的夭使因子持有者好像还有七十人,但据说全被《群聚》暗杀了。换言之,她们两人是最后仅存的姊妹。虽然本人八成没有自觉,不过对爱莉莎来说,美澄是超乎朋友之上且无可取代的存在。

「啊,不过由衣啊,那时候你也有帮忙对吧?在爱莉莎为了摆脱追赶而抢走我所有精神力之后,你替动弹不得的我从《天牢》中提取出力量。你还记得吗?」

听我这么一问,由衣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没什么自信地回答:

「当时哥哥真的觉得很困扰的时候,我只是听到内心的声音才醒过来,所以其实不太记得了……但我总觉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喔。那么姊姊,透子最后怎么样了呢?」

「她得救了。可是透子生病了,因为遏止疾病恶化的天使因子消失,她不得不跟病魔对抗。现在她人在很远的国外治疗疾病。」

「这样啊,好厉害呢。原来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由衣哈一声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转头看着我。

「怎么?」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哥哥也变了呢。以前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觉得哥哥很没用喔。」

这么说完,由衣笑了。我只能僵着脸说:

「我说你啊……不过我也不否认就是了。」

以前我绝不会干涉他人的想法或决心,可是现在却打破了这条禁忌。这与其要说是我变了,倒不如说是因为对象是爱莉莎吧。我实在无法忍受爱莉莎因为杀害美澄而使得自己的人格受损。

「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有点明白了。所以姊姊才会喜欢哥哥啊。」

「咦!?」

「什么!?」

爱莉莎跟我两人同时尖起嗓子大叫。

「等等,由、由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原本想要不着痕迹避开的话题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被扯出来,让我感到惊慌不已。

「就、就是说啊。在由衣面前我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

之前曾经坦率地把喜欢说出口的爱莉莎,这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自己跟姊姊是一样的吗?我觉得我们最像的地方是不顾自己也要帮助哥哥,还有喜欢哥哥这点。难道不是吗?姊姊。」

由衣歪着头这么问爱莉莎。

「这、这个……」

我还以为爱莉莎会像平常那样满不在乎地点头,但不知怎的,她却含糊其词,不时斜眼偷瞄我。

这反应是怎么一回事……

我现在异常紧张,心跳得比她当面跟我说喜欢的时候还要快。

「这、这种事情无所谓吧!好了,休息时间结束。再继续鬼混下去的话,太阳都要下山了。」

取代我之前的职责虚与委蛇一番后,爱莉莎便从长椅上起身。

「啊、啊啊,就是说啊。今天逛街逛够久了吧?由衣。」

虽然很在意爱莉莎不寻常的样子,但我姑且还是先顺势结束掉这个话题。

「嗯,也对!」

由衣似乎也无意继续追究下去,只见她乖乖站起来迈开步伐。

「「呼。」」

叹息声重叠了。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刚好跟爱莉莎对上了眼。

「啊哈哈哈哈……」

苦笑着的爱莉莎脸颊之所以看起来红通通的,一定是因为夕阳逼近山头的缘故吧。

2

尽管由衣做出了出人意表的发言,我们还是在街上晃到太阳完全下山,然后才跟一脸满足的由衣一起回到男生宿舍。当然,爱莉莎在宿舍门口对自己跟由衣施展了透明化魔术,以免被拦下来盘问。我一边确认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面跟过来了,一边在亮起灯的宿舍玄关打开自己的邮箱。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点缀着红蓝斜线的航空邮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到吧。我高举信封让人应该在背后的爱莉莎也看得到,于是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传来「啊」一声微弱的叫声。我抿嘴微笑着确认另一封信的寄件人。

「近桐……」

看到这个姓氏,一瞬间我的思考僵住了。

那是亲戚中的叔父——我的监护人近桐忠志寄来的信。我拿着两封信登上阶梯,前往自己的房间。打开门锁进入房间后,解除了透明化魔术的爱莉莎与由衣便从虚空中现身。

「欸,启介,那是透子寄来的信吧?」

「啊、啊啊……」

我点了点头,将航空邮件递给了爱莉莎。坐立难安的爱莉莎脱掉鞋子,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里想要尽快读信。

「哥哥,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一直呆呆站着不动,由衣这么问道。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露出笑容敷衍过去,随即在玄关脱下鞋子追上爱莉莎。我强烈意识到手中剩下的另一封信。其实才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面对着把美澄的信拿在手上认真阅读的爱莉莎坐下,并拆开信封。大略浏览过一遍后,我马上将信收回信封内,内容跟想像中的一样。

——回老家来,是吗?

写着「不要客气,回老家来吧」的信总是在即将放长假之前寄来。不过我去年的暑假、寒假,还有今年的春假都没有离开过美伞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次的信写得特别长。

要是再不露脸就太失礼了……可是……

跟由衣去帮爸妈扫墓也不错——以前我曾说过这种话。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来,要让由衣亲眼见识三年的空白果然还是太早了。而我也还无法忍受面对留在那个城镇的种种事物。

跟在我后头进了房间的由衣好奇地看着马上把信收回信封的我。妹妹稍微歪着头的动作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可是由衣——并不是死而复生了。

即便回到故乡,她也无法回归原本的日常生活。就算藏起外观上的特征,向大家解释行踪不明的妹妹回来了,迟早有一天还是会露出破绽。由衣一定不可能再成长了,因为她的肉体已经死去。即使暂时获得了容身之处,最后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失去。况且构成由衣的是自立型魔术《魔银黑狼》。一旦长时间离开我身边,由衣就无法维持本身的存在。

是啊……这次还是留在这里好了。这也是为了由衣。没有必要让她多操心,就瞒着由衣吧。明明既无法打照面也不能交谈却还要见认识的人,这样只会徒增痛苦而已。

我站起身子,把信件收进上了锁的桌子抽屉里。然后为了避免被问起什么,我先将由衣的注意力转移到爱莉莎身上。

「我说啊,美澄寄来的信上写了什么呢?」

「啊,就是刚才姊姊说过的朋友吧?我也好在意喔!」

由衣一如预期小跑步地接近爱莉莎,并且隔着肩膀看起了信。

「这个嘛,就跟之前一样,尽是过程很顺利啦,每天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坏事连一个字都没写。不过——」

这么说完,爱莉莎稍微沉下脸色。

「嗯?有什么问题吗?」

「不……什么也没有。欸,启介也要看吗?」

爱莉莎把信递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到一半,我一接过信,由衣便从爱莉莎背后移动到我身旁。

「啊,抱歉。来,坐这里吧。」

为了方便阅读,我让由衣坐在膝盖之间,然后隔着她的肩膀看起了文章。如同爱莉莎所言,信上写着治疗得到了成效,以及日常生活的种种琐事,感觉就跟之前寄来的信一样。

奇怪……一样?

「这么说起来,爱莉莎,之前的信有回吧?」

「嗯,你在说什么啊。启介不也帮了很多忙吗?」

对了,结束与哈利·莱特的一战后,因为一切总算尘埃落定,爱莉莎便写了信给透子。不过收件地址却是遥远的异国——我拿起置于爱莉莎面前的信封,收件人地址后方注记着USA。

「不……我没记错的话,信是在大概四天前寄出去的对吧?以跨国邮件来说,回信也未免回得太快了。应该说爱莉莎的信八成还没寄到美澄那边。」

美澄的信上尽是自己的近况,完全没有针对爱莉莎写的信做出回应。这点爱莉莎一定也觉得很纳闷吧。

「啊,你是说这个啊。我都不知道呢。居然在收到回信之前就赶着写下一封信,没想到透子是个这么性急的人呢。」

不过出乎我预料的是,爱莉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奇怪?爱莉莎不是在意这点吗?」

面对我的问题,爱莉莎有点犹豫着该不该回答,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不是喔,我只是觉得透子好像在烦恼什么。」

「烦恼?」

我摸不着头绪,于是反问。信上根本没有写到任何关于这类的事情……

「你看,信的后半部分,是不是有重写好几次的痕迹啊?」

「嗯……?」

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擦得很干净,但纸上却留着书写过文字的凹痕。而且字迹还重叠了好几层,几乎无法辨识被擦掉的文字是什么。

「我信也是重写了好几次,所以这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我就是很在意。我总觉得透子其实还有更想写的事情。」

「嗯……会吗?是不是你想太多了啊?」

我倒觉得比较有可能是无法顺利写出文章罢了……的确,美澄不等爱莉莎回信就寄来第二封信或许是有事情想说也不一定,可是实际上这封信里面却又没写什么急迫的状况。

「也对……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害我养成了凡事都往坏处想的习惯吧。」

爱莉莎苦笑着站起身子。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一趟未由家。如果晚餐时间不露脸的话,她又要起疑了。由衣怎么打算呢?」

其实获准跟我一起住的只有由衣,爱莉莎是用魔术偷偷往来我宿舍的。不过说是许可,那也只是友月单方面同不同意而已。可是一旦被强烈反对爱莉莎跟我同住的友月知道了,届时势必爆发冲突。既然爱莉莎说也说不听,为了回避那种状况,我只好保持沉默。不过多亏有爱莉莎,我出门的时候由衣才不会觉得寂寞,着实帮了我个大忙。

「嗯——……今天我要跟姊姊一起去。让哥哥老是吃泡面也太可怜了。」

这么说完,由衣离开我的膝盖牵起了爱莉莎的手。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啦。」

由衣在的时候,我尽可能都靠事先买好的速食食品打发晚餐。尽管宿舍设有餐厅,我还是不好意恩把由衣一个人丢在房间里。顺带一提,虽然由衣可以吃东西,但基本上是不需要进食的。跟曾为精神体的爱莉莎一样,她只需要靠我的精神力来维持身体。

「我在意啊!不管,你今天要吃点正常的东西喔。」

「好啦好啦。」

见我敷衍着表示同意,由衣鼓起了脸颊。

「欸,启介,你要乖乖听由衣的话喔。虽然我要去吃九棚的美味料理,但可不能打包带回来给你喔。对了,由衣,今天在那边一起洗澡吧。在浴室里就算变成人也没关系。」

「嗯,我来帮姊姊刷背!」

「谢谢你。那我来帮由衣洗头吧。那么启介,十点左右我会再回来的。」

「喔。」

听完爱莉莎所说的话,我点了点头。然后爱莉莎走出阳台,轻声地咏唱咒文:「迅疾光辉!」

随着一瞬间的闪光掠过,爱莉莎与由衣失去了踪影。她们并非像进入宿舍时那样隐形,而是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在突然恢复寂静的室内,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虽然吵吵闹闹的很开心,但也有点累人。今晚就承蒙由衣的好意,在餐厅静静地享用晚餐吧。

我把一直拿着的美澄的信仔细地收进信封内,并将它放在桌上。爱莉莎刚才好像很担心的表情随即浮现脑海。

虽然刚才对爱莉莎那么说,但下次还是来问问看美澄的电话号码吧……

信上注记着住址,却没有电话号码。不过只要问帮忙在那边介绍医院的友月,她八成会告诉我们吧。

既然担心的话,最好是直接确认。

在心里这么自言自语过后,我也不把阳台窗户锁好,就这样走出了宿舍的房间。

这天过了十点之后,爱莉莎她们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要先睡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静了,总觉得特别昏昏欲睡,于是我在地板上铺好棉被躺了下来。明天还要去学校,所以不能熬夜。我一如往常把床空出来给她们两人。

「呼~~啊……」

当我打完呵欠正准备阖眼时,阳台闪起了金色的光辉。我撑着即将进入梦乡的意识坐起身子。

「啊,启介,我把你吵醒了吗?」

打开阳台窗户走进来的爱莉莎一脸歉疚的表情。由衣被她抱在怀里。

「不,我才正准备要睡呢。不说这个……由衣睡了吗?」

「嗯。洗完澡之后,由衣马上就觉得困了。因为还是人的样子,要在不让九棚发现的情况下把她搬到房里真的很费劲……不小心花了一些时间。」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把由衣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单。

「是吗?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启介。我也很开心啊,总觉得好像变成真正的姊姊呢。」

爱莉莎摇摇头,露出了笑容。不过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正颜厉色起来。

「对了。欸,启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刚才的信是什么?我不是说透子的,是寄给启介那封。」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倒抽了口气。虽然看起来好像很专心在读美澄的信,但她大概也注意到我的样子有异吧。

「这个嘛……」

我原本打算打哈哈瞒混过去,旋即又改变心意,觉得就算告诉爱莉莎也无妨。确认过由衣睡得正香甜,我便告诉爱莉莎那是亲戚中的叔父寄来的信,以及他催促我暑假回去一趟的事情。

「——可是,这次我也不打算回去。我认为那样才是为由衣好。」

爱莉莎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这样啊……既然启介都这么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听了别有含意的一席话,我不禁疑惑地歪着头。

「爱莉莎有其他意见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晓得什么才是对的。如果启介选择带由衣回老家的话,我想我也会反对吧。」

「不过你有什么话想说对吧?」

「或许有也说不定……我不知道啦。所以——启介决定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么说完,爱莉莎走近我身边,然后砰一声地推着我的上半身让我躺回被窝里。

「好了,你不是准备要睡了吗?要是聊太久的话,精神会越来越好的。」

「这么说也对……」

尽管我点着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逐着坐在枕边的爱莉莎。她穿着应该是在友月家换上的轻薄白色衬衫,露出袖口的手臂染上淡淡的红色。大概是才刚洗好澡没多久吧,在爱莉莎身旁时可以隐约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

「干、干么一直看着我啊?」

「——不,只是到了现在我才有爱莉莎找回身体的实感。肉体跟精神体果然不太一样呢。」

于是爱莉莎扭着脖子说:

「奇怪。实体化时的我应该几乎完全重现了肉体才对啊。」

「我也说不太上来……就是有种爱莉莎的的确确在这里的感觉。」

我伸出左手触摸爱莉莎的手腕。那里有肌肤湿润的触感,以及比我略高的体温。

「喂、喂,启介……」

爱莉莎面红耳赤地跟我拉开了距离。

「啊——抱、抱歉。」

那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我也连忙把手抽回来。

「我也要睡了……」

爱莉莎别过脸去,然后爬上床躺在由衣身边。

「对不起……晚安。」

再一次道歉之后,我也闭上了眼睛。现在心腊才扑通扑通狂跳。照这情况看来,要睡着可能得花上很长的时间。

我在干么啊……

我不禁为轻率的行动感到后悔。爱莉莎还是精神体的时候,我俩在一起是有必要且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现在已经跟借用我身体的时候不同了。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或许误以为爱莉莎是自己的一部分也说不定,不过今后得认清她是肉体有别的他人才行。

「晚安,启介——我没有生气喔……」

当我在脑内一再反省时,耳边传来爱莉莎耳语般的声音。

咦?这样啊,你没有生气啊……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我松了口气。于是本已远离的睡意又逐渐回来了。

我停下不断兜圈子的思考,任凭身体随着安详的诱惑沉入黑暗之中——

3

隔天,太阳照耀得更加灿烂,几乎都要把地上的东西给烤焦了。

不过在这样的盛夏之中,设有冷气的教室内依然舒适。自天花板吹下来的冷风将热气逐出室外,甚至到了有点太强的程度。穿着短袖上衣的手臂感觉得到些许寒意。毕竟这是所住宿制的私立学校,收了许多各有苦衷的学生,资金方面大概很充裕吧。学园的设施里冷暖气一应俱全。当然……那栋逼近使用年限的男生宿舍除外。

不过这一带并没有发展到可以称为都市的规模,又因为学园依山而建,夜晚基本上跟酷热无缘。有时候甚至冷到如果晚上开着窗户睡觉,就算是夏天也有可能感冒的地步。昨晚也没有特别难以入睡。不过由于白天不能安心地待下来,现在由衣大概跟爱莉莎一起到某个地方避难去了吧。

「——我想各位也知道,暑假结束后要举行期末考。大家不要太松懈喔。」

既然是暑假前最后一次正常上课,自然会分配许多作业。无论哪个老师都千篇一律地说着同样的话。听了今天已经重复第四次的陈腔滥调,我不禁叹息。

这所伞阳学园是两学期制。考试次数少是很好啦,不过因为总是在讨厌的时期实施,若是不认真做功课的话,到时候可会面临凄惨的下场。可是今年受魔术相关事件的影响完全无暇念书,所以或许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找得努力补回进度才行……要不然就无法跟叔父交代了。

不过我那决定重振精神从今天开始努力的觉悟,却在宣告第四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同时,因损友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而瓦解了。

「好耶,远见,课都上完了!接着就是暑假啦。今年要彻底地大玩特玩!」

「……你有很多误解喔,山崎。之后还有结业式,而且也还不是暑假。老师不是叮咛过不可以只顾着玩吗?」

顺带一提,由于学校是两学期制,学期还要过很久才结束,因此结业式这个称呼是不正确的。不过暑假前校长罗哩罗嗦地训示个没完没了的例行公事叫做夏季什么临时典礼的,名字又长又难记,所以别说学生了,就连老师也使用结业式这个辞汇。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不是已经跟放暑假没两样了吗?今年暑假放得晚,有很多人打算不管明天的典礼直接返乡呢。所以为了明天以后着想,我们今天就得拟好暑假计划才行啊。用功念书?这种事情留到最后一口气解决就行了。就算现在把东西都塞进脑袋里,到了考试的时候一定也早就忘光了啦。」

明知自讨苦吃且肯定自爆无疑,却还是极力主张这种理论的同学名叫山崎勉。虽然戴着眼睛的细瘦外表看起来好像脑袋很好的样子,但他的本性……从刚才那番话就可以推知一二了。此外,总是跟这位山崎成双出现的还有另一倜损友。

「山崎说得没错。该玩的时候就要玩,这样才对嘛。等到紧要关头无法玩乐的时候再念书才会卯足全力,效率反而高得多了。这是我的特技之一,暑假作业三天击破法。我也来传授给远见吧。」

一位身材微胖的同学边这么说边现身。他是宫岛通。虽然这男人样样精通,身怀模仿声音与腹语术等多得无谓的特技,但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山崎差不了多少。

「我说啊,你忘了去年就是因为这样才失败——」

「好啦好啦,远见,你可是肩负着让暑假变得更有情趣的崇高使命喔。」

虽然我试图辩驳,但两人充耳不闻,强行把我拉起来推着我的背走。然后我就这样被带到了在窗边最后面的座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女学生面前。

「啊,启介同学。怎么了?」

「抱歉,友月。都是这些家伙……」

及肩的黑发与白皙可透的肌肤。美得宛如精工人偶的少女名叫友月未由。她和山崎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同学,也是跟我和爱莉莎并肩作战的伙伴。

「啊,友月同学。其实远见说他正准备安排暑假计划。为了讨论细节,我们打算顺道一起回家。如果方便的话,友月同学要不要也一起来呢?」

山崎从我身旁探出头来对友月这么说。

「喂,我可没说过这种……喔呜。」

当我正想要订正时,宫岛堵住了我的嘴。

「给我闭嘴。只要有远见在就能把友月拉来啊。」

宫岛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友月愧疚似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启介同学。今天阳名同学要来我家。我跟九棚说过今天课只上到中午,所以今天难得要在家吃午餐……如果可以筹到吃完饭的话,我是可以陪你们。」

「啊,没关系。你有事的话就算了。」

我拨开宫岛的手回答友月。期望落空的山崎与宫岛沮丧地垮下肩膀。不过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插嘴说:

「哎呀,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友月家不就得了?就在那边召开暑假计划的会议吧。」

「……你别理所当然似的提出这种厚脸皮的建议啊,冬上。」

我给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白眼。那里站着一位拥有直顺的黑色长发、脸蛋生得眉清目秀,就算要评为美女也不成问题的少女。她是冬上雪绘。此人容貌秀丽,头脑清晰,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不过个性却非常表里不一。跟友月关系匪浅。

「怎么?远见同学。说得好像没有要找我一样。没这回事吧?」

冬上不是问我,而是向山崎与宫岛徵询同意。于是两人都点头称是。

「唉……算了。不过刚才的提议驳回,会给友月添麻烦的。」

「是吗?我又没说想要人家款待。如果友月同学说会造成负担的话,午餐这点东西我就自个儿买去嘛。这样也不行吗?」

冬上挑衅地询问友月。

「这该不会是……『请求』吧?」

友月不悦地反问。在之前的事件中友月欠了冬上人情,所以曾答应过会实现她一个要求。友月说的恐怕就是这件事情吧。

「不,这只是单纯的提议喔。友月同学气度没有小到非得把约定用在这种程度的事情上吧?」

友月的眉毛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就招待你来吧,午餐也会确实附上。」

友月边这么说边跟冬上互瞪。

「喂,友月。你也犯不着随冬上起舞吧……」

我不安地开口关心,但友月却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是自尊心的问题。啊——阳名同学,今天启介同学他们也要一起来喔。」

友月对着朝这边走近的少女说。少女身材娇小,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是小学生,即使如此,她——朝之宫阳名原本也是《群聚》的魔术师。如今她接受友月家的援助而得以在学校就学,同时她也是友月在宿舍里的室友。

「啊哈哈,我听到了喔。不过感觉好像会很热闹,我倒是挺开心的。」

听了阳名所说的话,稍微被晾在一旁的山崎与宫岛顿时回过神来。

「喔喔——我们真的能去友月同学家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听说友月同学家是超级大豪宅吧!」

看到兴奋不已的两人,我不禁苦笑起来。

总觉得好像变成莫名其妙的发展了……

唯一能肯定的只有我似乎没念书的时间了。

友月家建在高级住宅栉比鳞次的地区,占地特别宽敞。在稍微走过子午线的太阳底下,我们感受着濡湿背脊的汗水,在友月与阳名的带领下抵达了门前。高耸的围墙往左右延伸,距离用对面的家来换算大约有十户左右。监视摄影机彷佛恐吓着我们似的从上面将镜头转向这里。

我尾随在被大得夸张的黑色电动门吓破了胆,又对门口到宅邸的距离感到惊愕不已的山崎与宫岛身后,并小声地对身旁的冬上说:

「……冬上也真是爱自找苦吃。你对这个地方不是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吗?」

以前冬上曾被友月强行绑来这座宅邸。当时她应该曾一度陷入精神崩溃的恐惧才对。

「哎呀,远见同学,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个嘛……是有点啦。」

随着越来越接近这里,冬上的脚步明显变迟缓了。我察觉到了这点,于是绕到一行人的最后方。

「呵呵,我没事喔。我认为这是克服心理创伤的好机会,所以才故意过来的。如果想赢过友月同学的话,心里还残留着恐惧是不行的吧?」

冬上带着无畏的笑容对我说。

「你还是老样子,只要是扯到友月的事情总是特别执着啊……」

「这个嘛,要做什么也得要有原动力吧。你放心。我想这种事情最后总会习惯,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许多事情不看背后只顾着逃的时候是会觉得可怕,不过实际转过头去正视的话,通常都出乎意料地没什么了不起。」

这么说完,冬上耸了耸肩。

「这番话还真是有真实感啊。」

「不过啊,最大的障碍就是友月同学本身吧。就算是又怕又恨,讨厌得不得了的东西,只要理解其本质,有时也能轻易地推翻一切喔。」

「喔,是这样啊……」

我摸不太着头绪,只得暧昧地点头。

「呵呵,不懂也没关系。哎呀——?」

冬上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似的转向正面。不知不觉间,带头的友月他们已经抵达了玄关。

「未由小姐,朝之宫同学,久候大驾。」

从内侧开门现身的是身穿管家服的男性。他为友月处理秘书性质的工作,除了这座宅邸以外还一手包办许多事务。名字叫九棚裕也,听说出身自友月家的分家。

「是。今天真是谢谢你的邀请。」

这么说完,阳名轻轻低下了头。九棚先生摇着头说没有的事,随即将视线转向站在后面的我们。

「哎呀,不过人数好像比想像中要多呢。」

「对不起,九棚。现在可以帮忙准备大家的餐点吗?」

听了友月所说的话,九棚先生点了点头,脸上不见丝毫不悦。

「当然。今天原本就做了供多人享用的料埋,所以只要稍微增加分量就应付得过来了。」

这么说完,九棚先生便准备招呼我们进门。这时,一道小小的黑影经过九棚先生脚边,朝这边冲了过来。

「汪!」

「咦,由衣?」

那是化身黑色小狼的我妹,由衣。对了,现在是午餐时间。爱莉莎把她一起带来了啊……

「啊,果然没错!我就觉得刚才好像听到了叫声!」

冬上尖叫起来,方才有些灰暗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在我脚边开心地蹦蹦跳跳的由衣闻声身体为之一颤,随即开始后退。不过已经太迟了,冬上伸手抱起了由衣。

「咿咿!」

「啊啊~~好可爱喔~~」

虽然由衣试图抵抗,但一被冬上抚摸着头跟喉咙,她的叫声就变得越来越小,露出飘飘然的表情。

「呜……」

「好乖好乖好乖。」

冬上抱着脱力的由衣,脸上浮现幸福无比的表情。这就是所谓的如愿以偿吧。自从在上次的事件中见到由衣之后,冬上就一直很想摸她。

「喂,远见,那只狗难道是……」

惊讶于冬上态度突然骤变的同时,山崎与宫岛对我问道。

「啊啊,就是之前走失时请你们帮忙搜集情报的狗喔。那时候真是谢谢你们了。」

虽然我有通知两人已经找到了,却没有让他们亲眼看过。

「是吗?原来寄放在友月同学家啊。也让我看看吧——呜喔!」

宫岛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后,便试图往这边接近,可是他的身体却被从玄关跑出来的某人给撞飞了。

「啊,由衣!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哎呀……启介?」

金发碧眼的少女顺势踩在倒卧地面的宫岛身上,这才停下脚步。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目,不管怎么看都是爱莉莎的少女困惑了起来。

「暴、暴力啊……」

只有宫岛发出的谜样呻吟声空虚地回绕现场。

是啊,既然由衣在这里,爱莉莎当然也会出现。不过山崎、宫岛,还有冬上几乎都不认识爱莉莎。姑且不论了解部分原由的冬上,该怎么向山崎他们解释让我伤透了脑筋。

「嗯?那女孩,我记得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

山崎看着爱莉莎轻声说。没错,爱莉莎曾经来过一次学校。虽然我连忙把她带走,但当时她人已经被看到了。尽管事后我四两拨千斤地随意带过,却已经免不了被追问了。

「——那个,这个,我……」

爱莉莎似乎不晓得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好,就这样手足无措地踩着宫岛。她大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本来不打算扯上关系的山崎与宫岛吧。不过这时救兵却从出乎意料的地方出现了。

「——她是国外来的留学生爱莉莎小姐,目前正寄住在这里。爱莉莎小姐,您差不多该从客人身上退开了吧?」

这么说的是九棚先生。听了他的声音,爱莉莎总算回过神来。

「啊,也、也对。抱歉喔。」

慌慌张张离开宫岛的爱莉莎环顾周遭后吓了一跳,随即朝我跑来,并瞪着旁边的冬上。

「把由衣还来。」

这么说完,爱莉莎伸出双手。一开始冬上流露惊讶的神色,不过她好像发现所谓的由衣指的是小狗了,脸上又变成生气的表情。

「不要。没记错的话,这孩子应该是远见同学的妹——不对,是远见同学的狗对吧?我没必要听从你的指示。」

冬上别过头去拒绝了爱莉莎。

「什么……没、没关系。既然如此,那就让由衣自己回来吧。喂,由衣,快点回来啊。」

爱莉莎自信满满地呼唤由衣。不过由衣已经被冬上超绝群伦的抚摸技巧驯服得浑身无力,对爱莉莎的声音毫无反应。

「由衣~~~~」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爱莉莎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发出窝囊的叫声。我叹了口气,把由衣从一脸得意的冬上手中收回来。

「远、远见同学,你干什么啊!?」

「如果是我就有权利要回来吧?来,爱莉莎。」

「谢谢你,启介。」

爱莉莎欢呼着接过由衣后,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以免再被抢走。冬上遗憾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无奈地看着从我背后发出「呜呜呜呜」恐吓声的爱莉莎。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爱莉莎吗?」

「是啊——就是那个爱莉莎。」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冬上在过去的事件中曾听过关于爱莉莎的传闻,但她恐怕没想到爱莉莎会是这样的人吧。

「是个比想像中还要容易亲近的人呢。」

冬上以分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的语气与表情低声这么说。

4

价格看起来很昂贵的家具与绘画自然地融入宅邸的走廊。石砌地板散发凉爽的冷气,就算没有空调也不觉得热。

被请进宅邸的我们在客厅内打发时间,等到九棚先生前来通知晚餐准备好时才被带往餐厅。

「——对了,刚方我忘记问了,爱莉莎来自哪个国家呢?」

「咦?那个,是从方舟——不、不,应该说是一座小岛吧……」

之后在客厅等待的时间里,爱莉莎也不断面对山崎与宫岛的质问。尽管突然被人迎头撞上踩在脚下,宫岛却一点都不在意。

「喔喔,是岛国啊!在南边吗?天气冷吗?还是很热呢?」

「呜呜……」

如风暴般接连不断提出的问题让爱莉莎语无伦次起来。偶尔她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但我只是回以僵硬的笑容。要是随便插手的话,可以想见届时矛头将会转向我。

「启介同学,放着她不管可以吗?」

友月看不下去似的问道,但我却点了点头。

「啊啊,九棚先生都已经帮忙解释了,之后爱莉莎只要不说出什么很奇怪的话,留学生的身分就不会被拆穿吧。不过就算老实说她是魔术师,那些家伙恐怕也不会相信就是了。」

而且九棚先生所说的话就某种意义上而舌也是真的。爱莉莎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表面上是把她当留学生看待。听友月说这样做在各方面都会很方便,不过听了我说的话,友月却沉下脸色。

「那个啊,启介同学……我的意思是启介同学之后不会有问题吧……?爱莉莎可是露出了非常怨恨的表情喔。」

「呜……这个或许是不太妙啦。」

总之,我比手画脚地示意『抱歉,你再稍微忍耐一下』,于是爱莉莎鼓起脸颊对我吐舌。看来似乎已经为时已晚了。得想想办法安抚她才行。如果美澄又寄信来的话,她大概就会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吧……不过那在短时间内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啊——对了。我有事情想问友月。那个,你记得美澄吗?」

「嗯。是我帮忙在美国介绍医院的人吧?」

「啊啊。可以告诉我那间医院的联络方式——不,地址已经知道了,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呢?」

「这个嘛,昨天——」

听了友月的提问,我差点就这样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给说出来,于是我连忙把话给吞了回去。好险……如果说出爱莉莎进出我房间的事情,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什么?」

「不、不,没什么。那、那个啊,之前爱莉莎说想直接跟美澄讲讲话。」

「这样啊。电话号码这点小事我想马上就查得到了。不过启介同学,要直接打电话给美澄可能没办法喔。我住的医院也是这样,病房一般都是配备内线电话,只能拨通外线。所以不先拜托医院的人联络,请美澄重新打来是不行的。你……会说英语吗?」

「呜……啊,不,爱莉莎的话……」

面对意想不到的关卡,我不禁退缩了,但我随即发现爱莉莎使用的魔术《启动语言》中有很多英语。如果是爱莉莎的话,或许连英语也可以讲得很流利也说不定。

「虽然我是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啦,但我姑且还是会确认看看。如果不行再请谁帮忙转达吧。」

「我知道了。到时候就拜托九棚好了。那么,我会在你们回去之前调查好的。」

「谢谢,你真是帮了我个大忙。」

我道过谢后,友月便面露微笑「嗯」了一声。

就在谈论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们抵达了餐厅。宽阔的长形方桌镇座中央的房间内,有位客人已经先就座了。那是身穿华丽礼服,露出大片肌肤的金发女性。从大大敞开的领口可以看到深邃的乳沟。

「我还在想怎么那么热闹,这不是启介吗?好久不见了。」

「虽然只过了一个礼拜左右而已啦……好久不见,鸟尔特小姐。」

我轻轻地低头致意。她的名字是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如同名字所示,她是爱莉莎的亲戚,听说好像是阿姨的样子。她从《方舟》追着爱莉莎来到这里,不过遣返了哈利·莱特之后,她也没有想要带走爱莉莎的意思,就这样在镇上住下来了。自从上回的战役结束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咦,她、她是谁啊?远见!这个超级大波——不对,这个超级美女到底是谁!?」

很理所当然地,山崎与宫岛直逼问着我。于是九棚先生再度居中说明:

「这位是乌尔特女士。她是爱莉莎小姐的阿姨,这次前来探视留学中的爱莉莎,如今正停留在这座宅邸里。」

「喔——……这么说起来,两人长得的确很像呢。」

山崎赞叹似的来回看着乌尔特小姐与爱莉莎。

「欸,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快坐下吧。我肚子饿了。」

乌尔特小姐这么说着催促我们入座。

「不、不好意思。」

山崎惶恐地道过歉后,便坐进眼前的位子。宫岛也在他身旁坐下。至于爱莉莎则是逃离山崎他们似的迅速移动到我跟乌尔特小姐之间的座位。

「……你也差不多该原谅我了吧?」

我在用餐中轻声询问邻座的爱莉莎。

「你是指什么?」

把由衣故在膝上用餐的爱莉莎扭过头去不看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反问。

「我说脚啊,脚。」

没错,爱莉莎从刚才开始就踩着我的脚背使劲地扭转着。拜此所赐,原本很美味的料理都吃不出味道了。

「这是天谴喔,天谴。因果报应。冷酷无情的启介只是遭到现世报罢了。」

「呜……」

「不过——也对,就用这个当饶了你的代价吧。」

爱莉莎莞尔一笑,然后迅速从我的盘子里抢走一片烤鸡。

「呜哇,等一下,爱莉莎。你也太——」

「怎么?有意见吗?」

爱莉莎不停用鞋尖顶着我的脚,同时歪着头说。

的确,比起被踩着脚吃得食不知味,牺牲一片烤鸡或许要明智得多了。

「有啊。不仅脚被踩,料理还被抢走呢。不过今天我就这样跟你妥协了。只是啊,爱莉莎,你给我记住了——过度的复仇只会产生新的仇恨喔。」

「停止无意义的行为吧,启介。憎恨最后只会带来空虚呢。」

「最先乱发脾气的是你吧……」

「你说什么啊~~?」

我停下用餐的手,跟爱莉莎大眼瞪小眼。不过一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山崎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里,我顿时回过神来。糟糕,我好像不知不觉中说得太大声了。

「远见……你跟爱莉莎还真是要好啊。」

「咦,没、没这回事喔。」

听了山崎所说的话,我连忙摇头。

「哎呀,打马虎眼也没用喔。你就很少当面挖苦我们不是吗?这证明了你很信任爱莉莎。这么说起来,在学校里见到的时候,爱莉莎好像也是在等你……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就只是透过友月认识的朋友啊。」

虽然我这么回答,但山崎却投来怀疑的目光。不过这时冬上插嘴说:

「欸,山崎同学,不讨论暑假的事情吗?我等很久了耶。」

「咦?对、对喔,我们是过来开会讨论暑假计划的!啊哈哈哈哈,我在瞎扯什么啊。」

山崎冒着冷汗打起圆场,以免惹冬上不高兴。我安心地吁了口气。往冬上望去,只见她正对这边投来别有含意的视线。冬上很重视所谓的人情义理,她大概是想为刚才我担心她而道谢吧。

「那就先来确认各自的时间。总之,如果哪天所有人都有空的话,大家就一起去哪里玩吧。」

听了山崎所说的话,冬上愉快地笑了。

「好啊。我整个七月都跟其他朋友有约,不过八月倒是很闲喔。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回老家了嘛。」

「是吗——原来冬上要留下来啊。」

宫岛有点开心地叫道。

「是啊,反正回家也没什么好事。」

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表示同意。山崎闻言,脸上浮现出有点复杂的表情。

「我跟宫岛也差不多,同样都要留在人去楼空的宿舍里看家。远见今年怎么打算?」

「啊……我——」

面对丢向我的问题,我结巴了起来。脑海里闪过昨天寄到的信件内容。

明明已经决定不回去了,不知为何我却无法马上点头。

「嗯?难不成你今年要返乡吗?」

「没、没有啦,跟去年一样。我也要留在宿舍。」

「是吗?那我们四个人的时间似乎就不太需要担心了。」

听完我的回答,山崎破颜一笑。这样也好。看了他的表情,我放心了。

其实去年我会跟山崎与宫岛开始深交,主要是因为暑假不返乡这个共通点。大多数同学都离开后,闲来无事的我们自然而然地共同行动,即便暑假结束也还是经常玩在一起。

当然,这件事情不过是个契机。事到如今,就算我一个人说要返乡,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出现裂痕吧。可是我对他人的情感没有信心,所以能够不用说出形同背叛两人的话真的令我松了口气。

「接着就看友月同学、阳名,还有爱莉莎罗。」

「咦?我、我也要吗?」

山崎所说的话让爱莉莎吓了一跳。

「当然。既然你也在场,我们才不会把你排除在外呢。啊,如果方便的话,乌尔特小姐也请务必一起来!」

「我?如果爱莉莎要去的话,我是可以以监护人的身分同行啦。如何?」

已经用完餐的乌尔特小姐这么询问身旁的爱莉莎。

「这、这个……」

爱莉莎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我不耐烦了起来,于是把脸凑近爱莉莎悄声耳语:

「——我说啊,如果我们要去的话,你一定也会说要偷偷跟去吧?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坦率地答应人家嘛。」

「也、也对——嗯,我要去。我没有任何安排,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没问题喔。」

徵得爱莉莎与乌尔特小姐的同意,山崎比出了胜利姿势。

「好耶,我突然兴奋起来了!那么友月同学你们呢?」

「我大概也没问题。毕竟老家就在这里啊。七月家里有点事情,不过八月的话随时都可以。」

……家?

这个辞汇让我有点挂怀。不过友月的表情不见一丝阴霾。希望不要是像以前的继承问题,或是婚约骚动之类的麻烦事才好。

「我也没什么特殊安排。」

剩下的阳名简洁地回答完,山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好极了。这样就知道八月所有人都有空了。既然协调时间已经不是难事,接着就是决定要做什么吧。谁有意见吗?」

「我!」

宫岛倏地举起手来。尽管脸上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山崎还是催促着他说下去。

「品尝美食之旅如何?每天大家一起走访镇上好吃的店家。」

「这个嘛……以宫岛来说,这提议还算不错,可是难得放了暑假,今年又有这么多伙伴。我想要做点更high,只有夏天才能做的事情啊!」

「我有意见。」

面对热血沸腾地如此极力主张的山崎,这回换冬上请求发言的许可。

「喔,冬上。请说!」

「我觉得很平常地去海边就好。一旦像这样成天待在群山环绕的地方,偶尔就会想看看宽阔的景色呢。而且我还想尽情地游个痛快。」

「来了来了来了!就是这个,我等的就是这个!这一点都不平凡。海边才是能够完美演绎夏天的最佳地点!屹立不摇的第一名!好,就决定是海边了。可以吧!?各位!」

山崎带着闪闪发亮的眼神向所有人确认。

「虽、虽然好像透视到很多邪念……不过我也想去海边看看。」

阳名僵着脸表示赞同。因为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我也点了点头。友月跟爱莉莎也都颔首同意。

「太好了,那就决定了!不过怎么办呢?这里离海边很远,要当天来回就会变得很匆忙。话虽如此,民宿之类的在这个时期恐怕也订不到了吧。况且我们也没那个钱。」

「那就只能搭首班电车出发,然后尽可能地玩不是吗?」

冬上这么说完,大家也点着头说只能这么做了。不过这时做为侍者守在墙边的九棚先生却插嘴说: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个建议……」

「怎么了?九棚。」

友月好奇地问。

「不,其实为了让未由小姐能够舒适地度过暑假,我原本想推荐您前往避暑胜地度假。不过能够和朋友一起去玩当然还是快乐得多了。所以我方才一直默不作声,但若是在住宿处或金钱方面有问题的话,我想那就大家一起去友月家的别墅好了。那附近也靠海。」

「别……墅?」

听到不熟悉的辞汇,宫岛全身都僵住了。我能体会他的心情。毕竟一般市民在日常生活中恐怕用不到这种辞汇。

「那个……如果我的提议坏了各位的兴致,那真是非常抱歉。若是各位想要享受符合学生身分的旅行,请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没这种事!请一定要让我们去!」

山崎打断九棚先生的话大声叫道。

「大家都没意见吧?」

面对山崎的提问,我跟爱莉莎都点了点头,不过唯有冬上板起了面孔。

「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好提议,可是又要接受友月同学的帮忙……」

这时,友月小声地说:

「冬上同学气度小到无法坦率接受别人的好意吗?」

「……友月同学,你是为了报刚才的仇才故意挖苦我吗?」

「没有啊。」

冬上稍微挑动了一下眉毛。

「我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意气用事也太蠢了。不过餐费之类的我会在负担得起的范围内尽量自己出。毕竟今天是受到招待,我才会不客气地让你请吃饭,但我可没打算连自己享乐的旅行都丢给你一手包办。」

见冬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忐忑不安的山崎这才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头。

「这下决定了。暑假就去友月同学的别墅吧。九棚先生,真的很谢谢你!啊,就像冬上所说的,能够负担的我们会尽可能自己负担!」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说招待,改用廉价旅行来形容吧。顺带一提,别墅为友月家所有,我终究只是代为安排而已。如果要道谢的话,请跟未由小姐说。那么关于时间方面,当初我是规划两个礼拜左右——」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照这样看来,今年暑假似乎会很忙碌,八成没空返乡了吧。总觉得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多想些无谓的事情了。只要跟大家一起玩,应该就能遗忘留在心底那不知所以的疙瘩才对。

「启介,这样好吗?」

身旁的爱莉莎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呢喃着说。她的表情很是担心,我跟爱莉莎提过关于叔父寄来的信了,她大概是见我一直默不吭声,所以才会关心我吧。

「啊啊。」

我简短地回答后,便望向在爱莉莎膝盖上缩成一团的由衣。这样由衣一定也比较快乐。我一边看着迅速达成共识的山崎与九棚先生,一边这么说服自己。

讨论一直持续到用餐结束之后,不过由于会变成长期旅行,有必要各自进行确认与协调,于是我们决定于结业式过后再次集合,然后就解散了。

有鉴于还要向友月打听美澄住院的医院电话,我并没有跟山崎和冬上他们一起回去,晚了一会儿才离开宅邸。身旁是藉口要送我跟化为人型的由衣一程而跟过来的爱莉莎。因为只顾着聊天的关系,天空已经快要从晚霞的红变成夜晚的群青色了。暑气随着太阳西沉而远离,凉爽的风阵阵吹起,不知道哪户人家传来风铃叮铃叮铃作响的声音。

「答啦答答答——」

由衣心情很好,又哼起了那首歌。她大概很期待旅行吧。虽然跟山崎他们与九棚先生在一起肯定少有机会变成人型,不过她好像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爱莉莎也断断续续地跟由衣一起哼唱着旋律。

接下来——该什么时候开口好呢?

我意识到口袋中的纸条。上头写着能够跟美澄本人说话的电话号码。只要亲自谈过,爱莉莎也能消除昨晚一直很在意的疑惑吧。

「欸,爱莉莎,你会说英语吗?」

我心想总之得先确认这点,于是开口问。

「咦?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别管那么多,到底会不会?」

「嗯——……大概会说吧。听说那是外公母国的语言,而且妈妈偶尔也会使用。」

「偶尔?」

「是啊,不是日常会话喔,平常使用的是现在讲的语言。我的外婆似乎跟这个国家有过一段因缘,我没跟启介说过吗?」

「不,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起来,爱莉莎打一开始日语就说得很好呢。」

「其实外公跟外婆哪认识的时候语言几乎不通,不过外公马上就理解了语言体系,开始能够使用外婆的语言进行基本对话,在那之后家人之间才自然地使用这种语言。对身为被追杀的人来说,这种语言最适合拿来讲秘密了。听说魔术《姿态语言》之所以会是这个国家的语言,就是为了不让人掌握咒文的意义喔。」

「喔,原来还有这段隐情啊……」

当时的战场大概是在距离这个国家很遥远的地方吧。不过居然能够马上理解未知的语言体系,看来爱莉莎的祖父赫斯·史特林果然是个杰出人物呢。

「可是平常不使用英语的话,对话时不会有困难吗?」

「没这回事喔。方舟里的书籍大多是用英语写的,而且妈妈也仔细地教过我了。如果要说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大概就是文法与发音跟现在有所差异吧。不过用启介的电脑上网时,我已经掌握了大致上的差别,所以应该不成问题。」

掌握大致上的差别,是吗?虽然之前从未见过爱莉莎用功学习的样子,但她脑袋说不定也很好呢。这就是所谓的血统吗?她的英语会话与运用能力至少应该比我强吧。

「那就没问题了吧。其实……」

这么说完,我取出友月交给我的使条纸。

「那是什么?」

就在爱莉莎歪着头准备伸出手的时候,由衣突然惨叫起来。

「呀!」

我也吓得停下脚步。回过神来,眼前已然耸立着一道墙壁。不是走到死胡同了。因为那道墙壁并非无机物,而是个人。由衣害怕地躲到我背后。

不过尽管惊讶于挡住去路的巨大身躯,我却不感到恐惧。

「……欧、鲁?」

我确认似的呼唤着站得直挺挺的知己。

「久违了,少年。」

那低沉响亮的声音果然是我所熟知的,可是说话者却是本来不可能在这里的人。

「为什么……」

你会在日本呢?

在我这么问之前,欧鲁便迅速弯下庞大的身躯,深深低下了头。

「拜托你,救救我女儿透子吧。」

听到欧鲁奋力挤出的这句话,我跟爱莉莎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明白爱莉莎感受到的不安——如今已化为明确的形式出现,我不禁一把握紧了放在掌心里的便条纸。

*

人都离开后,镇上屈指可数的大宅邸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金发女性踩响咯瞪咯瞪的脚步声走在铺石地板的走廊上。女性一身豪奢的礼服装扮,与宅邸西式风格的空间十分相称。

感觉到之前都还照在脸上的夕阳热度消失,她不经意地停下脚步眺望窗外。山际像是烧起来似的染成一片通红。彷佛白昼的时间正竭尽全力抵抗着即将造访的黑夜一般。

「时间又过去了……今天也没来吗?都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应该已经发现了才对,也许是我来得太早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一会儿就是了。」

女性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慵懒地呢喃着。然而斜视着景色的那双眼睛却突然失去了光彩。

「——!?」

女性脚步踉跄,彷佛丧失视力般倚在附近的柱子上。

「……这是——」

女性手捂着脸呻吟起来,然后维持这样的姿势僵住了。过了大约十秒左右,女性大大地吐了口气,并摇了摇头。她的双眼恢复了光彩。

「刚才那个……是你让我看到的吗?」

女性板着脸将视线投向没有任何人在的虚空。

「——没错,与其说是让我看到,倒不如说是我亲眼看到吧。这真的是『潮流』的方向吗?」

女性彷佛询问某人似的呢喃着说。

「哼,应该是支流吗?……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可是,那的确是我的工作。」

女性用力咬紧了牙关。

「异常事态?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对我来说,这是应该破坏的预言,仅只如此罢了。我会——救出爱莉莎给你看的。」

女性凛然地挺直背脊,并且坚定地这么说。刚才佣懒的态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女性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快步向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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