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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摇摆不定的未来与横跨天际的风之歌 第三章 阻碍的预言,飞越的光翼

「——阿姨的处罚很恐怖喔。」

「我会做好觉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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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哔哔哔哔哔——

刺耳的电子音将我的意识强行拉回来。

啊……对了。今天要跟欧鲁……

我提振全部精神睁开眼睛起身。

「早安啊,启介。」

已经打扮好的爱莉莎坐在床边对我打招呼。

「……早安,你起得真早。」

我记得昨晚入睡前她都没回来。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太阳还没出来,外头依旧昏暗。既然打电话打到很晚,她应该没怎么睡吧。

「啊哈哈,大概是因为很紧张吧。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

「是吗……这也没办法。那么我也去换衣服了,你把由衣叫起来吧。」

我指着不屈服于闹钟嘈杂的音量,仍旧流着口水安然熟睡的由衣。

「我知道了。」

我背对这么回答的爱莉莎前往厕所,在那里换上T恤跟牛仔裤。洗过脸后,意识稍微清楚了一点。不过回到房里时由衣还是没醒。就连摇着她肩膀的爱莉莎也很为难。

「现在还那么早,恐怕是起不来了吧……没办法。就让由衣继续睡吧。」

由于经常利用伞阳车站,我手边有时刻表。时刻表上写着首班电车是五点二十分出发。考虑到还要预留跟欧鲁谈话的时间,现在差不多得出门了。

「不行……哥哥……我也要去!」

不知道是睡昏头了,还是单纯在说梦话,当我探头看着由衣的脸时,她抓住了我的衣服。

「喂、喂,你想去就快点起来啊。」

「呜啊呜——」

莫名其妙地胡乱回应后,由衣把身体缩成一团。这样看来是不行了……

看不过去的爱莉莎在由衣耳边大声说:

「由衣,你想跟来的话就给我变成狼的模样。这样我才能抱着你走。」

「……好。」

看来由衣似乎是听懂了,只见她散发银光变成了小狼。

「这样就没问题了。启介,我们走吧。」

爱莉莎抱起由衣催促着我。

「啊啊,也对。」

然后我们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哗啦!

「呀!」

面对突然吹起的强风,爱莉莎连忙压住裙摆。虽然在房里没有发现,但云正迅速流过开始泛白的天空。风很大,门几乎都要被风压推回来了。

什么……难不成有台风接近吗?

虽然看起来没有下雨,但我还是拿着伞出门。爱莉莎也使用透明化魔术隐身起来跟在后头。

穿过宿舍大门来到马路上后,爱莉莎解除魔术讶异地仰望天空。

「天气好奇怪啊。明明昨天还很晴朗的说。」

「是啊,晚上风也没多大……」

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我们还是快步前往车站。因为是礼拜天的关系,路上十分冷清,不见半个准备搭乘首班电车的上班族。

「欸,你——已经决定了吗?」

经过一家家放下铁卷门的服饰店,就快要接近车站时,我这么问道。

「嗯。」

爱莉莎点了点头。

「是吗?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多问了。我就单纯观望着爱莉莎的决定吧。

我们穿过看似彻夜狂欢的一群大学生众集的站前广场,进入了车站大楼内。搭乘手扶梯来到二楼剪票口时,那里有个彪形大汉宛如雕像般伫立不动。

「……好恐怖啊。」

「是啊,很恐怖呢。」

听了爱莉莎的自言自语,我表示同意。没错,那就是欧鲁。

他盘起双手、阖上双眼、嘴唇紧闭,露出彷佛在忍耐什么的表情。

虽然可疑到不行,但他浑身释放着连警察都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盘查的强热气势。这也难怪,毕竟我们让他等到逼近期限的时间。

「欧、欧鲁?」

我战战兢兢地出声呼唤,欧鲁顿时睁开眼睛。

「——喔喔,你们来啦。」

紧绷的面孔瞬间放松,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果然还是很恐怖。

爱莉莎也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不过她轻轻点了点头重振精神后,便面对欧鲁说出了自己得到的答案。

「我要去见透子。」

「是吗?所以说——」

欧鲁高兴地高呼,可是爱莉莎却制止了他。

「等一下。的确,我是想见透子。因为见到她之后我有事情要做。不过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欧鲁所谓的说服。老实说,我不是去说服她的。」

欧鲁露出复杂的表情看着爱莉莎。

「我不懂……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为了帮助透子。就只是这样而已喔。」

欧鲁彷佛试探爱莉莎的意图般注视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不久叹了口气说:

「我相信你。总之,人来了就好。毕竟我已经一筹莫展了。」

看了手表确认过时间后,欧鲁便将车票递给了爱莉莎。

「这是到机场的车票。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爱莉莎伸手准备接过车票。这时车站内响起了广播声。

『——受强风影响,列车行经部分区间将慢速行驶。因此预定五点二十分抵达本站的上行首班电车将稍微延迟——』

听了这段广播,欧鲁露出苦涩的表情。

「真糟糕。明明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啊。」

「外头风很大喔,感觉好像是有暴风雨来了。」

「什么……?天气预报应该是说今天一整天都很晴朗才对啊。我来的时候风也不大喔。」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欧鲁满脸讶异。

「不过我们来这里的路上,天气变得越来越差呢。」

「这怎么可能——」

这么说完,欧鲁从怀里掏出手机开始进行什么操作。

「启介,那是在做什么啊?」

爱莉莎小声地问我。

「大概是在上网吧。我想应该是要调查气象情报之类的。」

「喔——……那个小东西办得到跟启介的电脑相同的事情啊。」

爱莉莎一副深感佩服的样子,不过看到欧鲁的表情变得很可怕,我不禁紧张起来.

「怎么了?欧鲁。」

「——原本预计通过日本南部的热带性低压似乎改变了行进方向。而且威力还增强了,照速度看来马上就要登陆了。」

欧鲁不快地告诉爱莉莎。

怪不得天色变化得那么剧烈。

「那样……会有什么不便吗?」

「班机或许会停飞也说不定。可恶!好死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

焦急地这么说完,欧鲁便打了电话去哪里。一定是要询问机场吧。

我跟爱莉莎吞了口唾沫静静守候。过了一会儿,欧鲁粗声粗气地结束通话看着我们。看到他脸上无处发泄的怒火,我就知道结果了。

「虽然还没决定停飞,但航班似乎误点了。总之,可以确定的是班机将会大幅延迟。这下子——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

爱莉莎叫道。

「对不起……难得你都决定要一起来了。」

欧鲁死心似的垮下肩膀。不过爱莉莎却摇了摇头。

「不,还不能放弃。既然是我花太多时间决定害你来不及的话,我就该负起责任。我决定要亲自去见透子了。如果暴风雨会碍事——那就把它赶跑好了。」

「你要做什么呢……?」

爱莉莎没有回答欧鲁的问题便冲了出去。我也不明所以地尾随在后。来到户外狂风大作的大阶梯后,爱莉莎环顾着周遭。到处都看不到会在这种时间与天候下外出的怪人。

「启介,由衣就拜托你了。」

爱莉莎把抱在怀里的由衣托给了我,然后定睛注视着天空。

「爱莉莎,难不成你要用魔术——」

听了我的呢喃,爱莉莎面露笑容。

「是啊。我的力量借助于司掌『流转』的《高次元存在》,能够干涉流动的事物。其中也有操控气流的魔术喔。」

不过欧鲁却半信半疑地沉吟着说:

「可是……这低压的威力恐怕不亚于台风。这种东西拿它有办法吗?」

「我不知道。不过只要尽全力大范围施展术式,把头顶上的云层吹散的话……」

这规模差太多了,老实说我认为是有勇无谋的尝试。

「爱莉莎,你知道台风有多大吗?那可是比这里看得到的天空还要大上好几倍呢。再说,在这种地方施展魔术有意义吗?」

「现在不想办法处理暴风雨的话,飞机就要停飞了对吧?我只能动手了。总之,要是不能从这里影响风暴中心,那就没意义了。放心吧,我有胜算。托《天使王》的福,现在的我拥有庞大的精神力。」

然后爱莉莎朝天高举双手,朗声念出了《起动语言》。

「——开拓苍穹!」

刹那间,爱莉莎手中释放青光直冲天际,将开始覆盖天空的云海穿出圆形的洞。从中可以看到蓝色的天空。

「行得通……如果就这样把范围扩大的话……」

爱莉莎眼里透出自信,继续扩张天上的洞。可是突然间,扩展停止了。不仅如此,洞甚至还逐渐收缩。

「果然还是不行啊……」

听了我的呢喃,爱莉莎淌着汗水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我力量不够!而是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干涉我。」

爱莉莎拓展开来的蓝天眨眼间就被堵住了。

把手放下后,爱莉莎用肩膀喘着气。

「哈……哈……为什么——」

她说……干涉?

我的脑海里闪过昨天乌尔特小姐所说的话。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难道这天候是……

今天天色打一开始就很奇怪。虽说气象预报偶尔会完全失准,但天候却接连封锁了各种移动方式,彷佛试图阻碍爱莉莎的行动一般。

不过连风暴都有办法操纵吗?

这点就算问自己也无从得知。只不过,刚才妨碍爱莉莎的应该确定是乌尔特小姐了。不管是蓄意还是偶然,总之她想利用这个暴风困住爱莉莎。

乌尔特小姐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在心中低语。

我该怎么做呢?可以告诉爱莉莎吗?

「对『流转』的魔术干涉更甚于我……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是——」

不过我还没说,爱莉莎就已经得出答案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妨碍我们吗?」

面对欧鲁的提问,爱莉莎点了点头。

「大概是——我阿姨吧。」

「你说什么?」

「阿姨反对我说服透子……话虽如此,我想她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啦,不过也只有阿姨能够压制住我的魔术了。我得去问个清楚才行——欸,欧鲁,电车还有几分钟会来?」

「现在是五点五分……刚才广播说会误点,所以大概会延迟五分钟以上吧。我想最短恐怕也还要花上二十分钟左右。」

欧鲁看着时钟这么回答后,爱莉莎陷入了沉思。

「那么飞机出发的时间是?」

「八点。只要列车不延迟太久,应该是赶得上才对。不过前提是要不停飞就是了。」

「我知道了。那么最坏的情况就是直接施展魔术到搭飞机的地方……」

爱莉莎嘟囔地说着,随即倏地抬起脸来看我。

「启介,去找阿姨吧。要尽可能在二十分钟内找到她,请她不要妨碍我们!」

这么说完,还没听我的回答,爱莉莎就抓住了我的左腕。

「欧鲁在这里等着——《迅疾光辉》!」

视野瞬间转变了。移转时的晕眩平复后,我才知道自己正站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三层楼建筑围绕四周的友月家中庭。

「启介,走这里!」

爱莉莎用力拽着我的手熟门熟路地进入西馆。

「等等,会摔倒啦。」

爱莉莎拖着我爬上阶梯,来到昨天造访过的乌尔特小姐的房间。抱在怀里的由衣随匆促的移动左摇右晃。

「阿姨,我进去罗!」

爱莉莎门也不敲就开门踏进房内,可是里头却不见人影。

「乌尔特小姐不在啊……」

毕竟她不惜做出这种事情也要妨碍爱莉莎,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远到她吧……

「呜……九棚!九棚在吗!?」

爱莉莎这么大叫着离开房间前往南馆。当我们匆匆下楼时,刚好撞见了往这边走来的九棚先生。

「一、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连远见同学也?」

连九棚先生也感到不知所措,不过爱莉莎却不以为意地发问:

「这不重要,阿姨人在哪里!?」

「她不在房里是吗?我刚才起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乌尔特女士,也没特别听说过她有要外出……」

爱莉莎闻言咬紧了牙关。

「糟糕……如果不在这里的话,我就没头绪了啊。」

这么说完,爱莉莎又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

「爱莉莎小姐?这到底是——」

爱莉莎无视九棚先生的呼喊,迳自穿过走廊再度来到中庭。

「我们要再移动一次罗,启介。」

确认过周围没有人在后,爱莉莎再度施展转移魔术。看着摇晃的景色,我又开始感到晕眩,于是闭上了眼睛。

漂浮感消失,花香扑鼻而来。睁阅眼睛一看,那里是色彩鲜明的花田。

「这里是昨天的?」

浸润在晨露之中的向日葵,以及一旁阵的坟墓。可以俯瞰整个女生宿舍的这里是昨天阳名跟爱莉莎交谈的地方。

「没错。欸,启介。我的魔术不适合用来找东西,这你在莉露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吧?」

「啊啊,是啊。」

虽然爱莉莎有个利用风调查周遭存在的术法,但不适合用来寻找特定物品。因为那无法确实分辨出每样东西的差别。

「所以如果阿姨躲起来的话,我就找不到她,只能寻求协助了。」

「协助?」

「说到找东西,不是有个人很值得信赖吗?虽然短时间内有点难面对她,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莫非……你是说阳名吗?」

我总算明白爱莉莎为什么转移到这里了。可是一想到那意味着什么,我顿时冷汗直流。

「没错,我要请阳名帮忙。如果是阳名就看得到魔术的气息,说不定还能找出术者的位置呢。」

「的确,这种事情阳名好像是办得到……所以说……你打算潜入女生宿舍吗?」

「那当然。现在没时间悠悠哉哉等她出来了。好了,要走罗!」

「等、等等,我可不知道阳名住几号房喔。我只听说她跟友月同房而已。」

「啊,那可就麻烦了。不……不过如果是阳名的话,或许找得到也说不定。」

爱莉莎砰地敲了一下手,念道「吹抚之风!」这是那个精度极低的探索魔术。风以爱莉莎为中心向外刮起。

「——太好了,找到罗,启介。跟我想的一样,没有其他人像阳名那么娇小呢。」

所以是找整个宿舍里体格最小的人吗?阳名跟由衣站在一起根本就像同龄的人,这的确是很聪明的探索法。

「爱莉莎……你可别在阳名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喔。」

因为担心伤了阳名的自尊心,我姑且先这么叮咛爱莉莎。

「为什么?不过你说这样就这样吧。那么我们走罗,启介。」

「咦?等等,要去爱莉莎自己一个人去——」

可是我还来不及反驳,爱莉莎就已经施展出飞行魔术跟我一起飞上了空中。

「别乱动,启介。要不然可是会掉下去的呕。」

「我说啊,这里是女生宿舍耶!」

然而我们跟地面之间已经不是可以安然着陆的距离了。发现这点后,我便停止了抵抗。

「啊,对了。跟启介的房间相反,这里男生不可以进去啊。不过不被发现就没关系啦。」

爱莉莎毫不犹豫地踏上四楼阳台,并轻声这么说。这里大概就是阳名她们的房间吧。

「我说啊,问题不是这个吧?总之,我不进去房里喔。」

幸好窗帘挡着看不到里面。我背对窗户抚摸着还嘶嘶发出鼻息声的由衣的毛皮,试图把烦恼给赶走。

「我知道了。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爱莉莎咚咚地敲了敲玻璃窗,可是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反应。不知道爱莉莎是不是正试着打开窗户,背后传来咖嚓咖嚓的声音。

「怎么办?启介,她们没发现。看来得破窗而入了。」

「喂,你别冲动啊。」

我连忙回头制止将手举向窗前的爱莉莎。

这时,窗帘唰一声地拉开了。

「啊……」

我跟身穿睡衣的友月正面对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友月的喜好,红色睡衣上印着可爱的兔子角色图案。

「早、早安。」

我想不出其他的话,只好挤出笑容打了声招呼。

「早安,启、启介同学……」

友月也尴尬地这么回答。可是我们就这样彷佛照镜子般全身僵直地保持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彼此的脸逐渐泛起红潮。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连续两天出了洋相,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欸,未由,我有事要找阳名。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

不过爱莉莎却轻易地破坏了困窘的气氛。友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把锁打开。

「啊,嗯、嗯。那个,爱莉莎,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呢?」

友月这时才提出这个问题。

「详细情况之后你再问启介吧。那么我打扰了。」

爱莉莎脱下鞋子进了房间。我不可能跟着进去,只好留在阳台上。于是我跟友月很自然地又进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半开的窗户缝隙内飘散出友月她们房间的香味。

「那个,启介同学……方便告诉我吗?」

「啊、啊啊。其实是——」

我紧张不已,说话丢三落四的,不过还是把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解释清楚了。

「这样啊,乌尔特小姐她……我知道了,启介同学。我也要去,等我一下。」

这么说完,友月关上窗户,用窗帘挡住了我的视线。她大概是要换衣服吧。房里传来爱莉莎甽醒阳名的声音,以及衣服摩擦的声音,我不自在地抓了抓头。

连友月都被卷进来了啊……

我独自在阳台上等着,心里对友月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的友月、阳名,以及爱莉莎打开窗户走了出来。

「早弯,期介哥……」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不来,阳名带着睡眼惺忪的眼神打招呼。我也回她「阳名,早啊」。

「爱莉莎,总之我们先移动吧。在这里谈的话,或许会吵醒隔壁房间的人也说不定。」

友月穿上应该是从玄关拿来的鞋,这么对爱莉莎说。

「也对,我明白了。」

爱莉莎简短地念出转移咒文后,我们又回到了花田里。面对站得摇摇晃晃的阳名,爱莉莎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

「那么阳名,可以拜托你吗?」

「好、的。」

阳名用力搓揉眼睛,像是为了赶走睡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好,我清醒了。」

阳名撑开沉重的眼皮仰望天空。

「怎么样?看得出来吗?我想阿姨应该朝上空施展了魔术才对。」

「是……我『看见』了。大气的气息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其中心是——」

爱莉莎不安地发问后,阳名便指着太阳逐渐升起的东方天际。

「那里是……自然公园的方向吧。」

听了我的自言自语,阳名点了点头。

「是的。位置上还要往后一些——大概是启介哥你们之前跟《群聚》的刺客交战的地方。」

「跟奇美拉交手的地方是吧。那里我知道,可以一口气过去。要走罗!」

爱莉莎大声这么呼喊。我们点了点头,然后牵起彼此的手为转移魔术做好准备。

「——迅疾光辉!」

爱莉莎念出《起动语言》的同时,五颜六色的花田变成了经大火烧灼而裸露的山壁。这里是我们跟名为奇美拉的怪物展开殊死之战的战场遗迹。旁边的地面受《天使王》的斩击影响而留下深深的裂缝,远处看得到我们经常造访的自然公园小丘。不知道是不是连续经历转移的关系,我已经不太觉得头晕了。我打量四周搜寻人影。

「阿姨!」

爱莉莎似乎比我还快找到,她高声呼喊起来。

乌尔特小姐站在接近山顶的裂口边缘俯视着我们。

在彷佛被天变地异蹂躏过的景象中,乌尔持小姐面露看不出感情的淡淡微笑,以黑色为基调的法衣随风飘扬。

「怎么了?爱莉莎。大阵仗地跑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吗?」

乌尔特小姐宛如在路上不期而遇似的问道。

「不要装傻了,阿姨!马上停止你的干扰。我想去透子那里。」

「……是吗?你都知道了才过来的啊。这么说来,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欸,爱莉莎,我没告诉过你不要干涉那孩子的选择吗?」

乌尔特小姐依然满脸微笑地这么反问爱莉莎。

「我记得。我也明白这是透子自己要决定的事情。我去不是为了扭曲透子的意志,只是想亲自见她一面而已。」

「那就是所谓的干涉喔。你冷静一点,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才要代为选择正确的路。我身为高次元存在《流星之龙》的上位同调者,只要有我在,你就无法操控天气。死心吧。」

「不要!什么对的还是错的,那不是可以用二分法找出答案的事情。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笑容从乌尔特小姐的脸上消失了。

「看来是说不通了呢……你刚才说还不知道?没这种事。你正打算前往的路上有『最坏结果』的种子。只要种子有可能萌芽,你就是错的。我不打算改变心意,给我乖乖回家。」

「不,我绝对要去透子那里!」

「哼哼,要不然你想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要打倒我吗?」

如果爱莉莎想要贯彻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也只能这么做了。看着云层怪异的流向,我、友月,还有阳名都吞了口唾沫。

「——我怎么可能跟阿姨打嘛。我已经受够亲人之间的斗争了……」

不过爱莉莎却否定了乌尔特小姐的问题。

「我也有同感喔。谢谢你,爱莉莎。那么你愿意放弃吗?」

然而爱莉莎这时也摇了摇头。

「我要去。如果阿姨唤来风暴,害飞机无法起飞的话,那我就自力飞过去好了。」

「咦……?」

不光是乌尔特小姐,我听了这句话也惊愕不已。

「爱、爱莉莎,这做法比什么消除风暴还要荒谬,太乱来了。那可是几乎绕了地球半圈的距离喔。」

「啊哈哈,抱歉,启介。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那有多远。不过只要连续使用转移魔术的话,我想应该可以移动得比飞机这种交通工具还快喔。透子所在的方位我大概知道,所以应该不至于办不到吧。」

爱莉莎看着我露出苦笑。

「爱莉莎,那个转移魔术的极限移动距离大概多长呢?」

阳名盘起双手歪菩头询问爱莉莎。

「这个嘛,如果知道地点的话,共通光源——比方说太阳或月亮照得到的地方都行。若是不知道地点,最多可以到目光可及之处,或是能够明确掌握的地方。」

「那么如果是要渡海的话,就能一口气飞到水平线的位置吧……这么说来,要是能够从高空转移到更远的水平线,应该眨眼间就到了。」

「……可惜阿姨支配了上空的风,我想恐怕飞不了多高。」

「即使如此,只要有一定程度的高度,我想花上几个小时就能横渡太平洋了。」

听到出自阳名口中的具体数字,我不禁目瞪口呆。

「真的吗……?」

阳名脑袋好到可以跳级,我不认为她的计算会出错,不过我还是再次确认。

「是的。照这条件看来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得到了阳名的担保,爱莉莎非常开心。

「你看,这样就没问题了。很遗憾,阿姨,我似乎不靠什么飞机也没问题呢。」

面对挺起胸膛这么宣告的爱莉莎,鸟尔特小姐叹了口气。

「你总是超乎我的预期呢……你究竟打算使用几次魔术啊?」

「当然是直到抵达透子所在的地方为止啊!」

「就算是现在的你也还是有极限的。不要那么乱来,如果中途耗尽力气的话,你可是会掉进海里溺死的喔。」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去。如果只有这个方法的话。」

虽然有些语塞,但爱莉莎还是清楚地这么回答。

「受不了,真是个傻孩子。」

乌尔特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往爱莉莎接近。看到那张脸笑了,爱莉莎放松下来。

「阿姨……」

降落到爱莉莎面前后,乌尔特小姐倏地伸出手来。

「爱莉莎——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咦?」

乌尔特小姐把手放在爱莉莎肩上。

「——暗天法衣。」

乌尔特小姐轻声念出了像是魔术的《起动语言》的句子。

下一个瞬间,爱莉莎全身都被金光包围了。

「乌尔特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惊讶地大叫,但乌尔特小姐却回我「只是换衣服罢了」。

「这是——什么?」

过了几秒钟,光芒消失了。爱莉莎打量自己的身体后吓了一跳。爱莉莎的服装变了——变成描绘着几何学图案的法衣。款示跟之前爱莉莎穿过好几次的法衣有些许不同,和乌尔特小姐现在穿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魔术衣《暗天法衣》。在穿着这个的状态下,你拥有的《流星之龙》的《通道》将受我控管。也就是不能再使用魔术。虽然这原本的用途是强化《通道》,但我将它反过来使用了。」

「什么……!?」

爱莉莎说不出话来了。

「接下来,该走了吧。」

乌尔特小姐离开爱莉莎身边,不知为何抓住了我跟友月的肩膀。

「有启介你们在,《暗天法衣》好像会被解除的样子。我要把你们隔离开来。」

「——!?等一下,阿姨。」

爱莉莎回过神来伸出手,可是却来不及。我们脑袋也跟不上事态发展,等到想要抵抗时已经太迟了。

「迅疾光辉!」

试图冲过来的爱莉莎消失了,昏暗的森林出现在眼前。四周笼罩在蝉与鸟的呜叫声中。我们似乎以鸟尔特小姐的魔术进行了转移。

「虽然对你们两个很不好意思,但这是最和平的解决办法了。」

放开张目结舌的我们之后,乌尔特小姐苦笑起来。

「……这里是哪里呢?」

友月环顾周遭呢喃着说。我也只知道是某处的森林里而已。在稍远处有间简陋的山中小屋。

「是我离开方舟后第一次踏上的地方附近,位于离你们居住的城镇十分遥远的深山里。至少不是走路回得去的地方喔。」

「怎么会,这样也太蛮横了吧!」

听了乌尔特小姐的解释,我不禁发出怒吼。

乌尔特小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做到这种地步,我们也没辙了。被留下的爱莉莎大概已经束手无策了吧。虽然有阳名在,但她不可能解除得了魔术。

「——我不想让爱莉莎做无谓的事情。就算那孩子想用魔术横跨海洋,只要我有心阻挠,她就绝不可能到得了。所以……我只是剥夺了没必要的翅膀而已。」

「就算这样,你也做得太过火了。爱莉莎……一定会恨你的。」

乌尔特小姐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把那孩子跟母亲——跟拜尔拆散的时候,她好一阵子都没跟我说话呢。虽然我也很心痛,但那孩子迟早会明白这样做才是对的。」

把爱莉莎跟母亲拆散的时候吗……我想起了在《天使王》体内窥见的爱莉莎幼年的幻影。当时爱莉莎正在哭泣。

「不过,爱莉莎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小孩子了。」

那家伙面对任何事物都很认真,绝非出于小孩子的任性才说想见美澄。

「对我来说,她什么都没变,依然是个小孩子喔。」

「乌尔特小姐!」

不管我们说了再多,乌尔特小姐都不予理会,只是单方面地说:

「那么启介你们就暂时待在那间小屋吧。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们,别走太远喔。」

「啊——!」

还来不及出声挽留,乌尔特小姐就施展转移魔术消失了。

我跟友月被留在不知是哪里的森林里面面相觑。

「怎么办……启介同学?」

「怎么办啊……」

我只能重复友月所说的话。感觉到怀里什么东西蠢动的触感,我才想起自己还抱着由衣。

「呼——……」

对悠闲徜徉梦中的妹妹感到羡慕的同时,我束手无策地仰望天空。

2

头顶上的天空覆盖着厚重的灰色云雾。跟从我们居住的城镇看见的相比,这里的云流速更快,密度也较高。想必这里一定更靠近风暴吧。

「对了。启介同学,我有带手机喔。」

「真的吗!?」

我望向灵机一动突然大叫的友月。

「嗯,你看——啊,收不到信号……」

「毕竟是在这种森林里啊……」

一瞬间的喜悦落空了。我叹着气垂下了头。

「——对不起。」

「不,友月不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对了,现在几点了?」

我这么一问,友月便确认起手机上的时间。

「五点……二十七分喔。」

「是吗——」

目标二十分已经过了。爱莉莎现在怎么样了呢?既然无法阻止风暴,就算搭上首班电车也没用。在车站等候的欧鲁恐怕正担心着我们吧。

「我们就这样什么也办不到吗……?」

我这么问自己。乌尔特小姐是认真的,即使知道这里是哪里,回到美伞市时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我试着集中精神探索跟爱莉莎之间的『通道』,不过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也被乌尔特小姐的魔术截断了,我完全感觉不到。

「友月……你不会使用转移魔术吧?」

我不抱希望地试着这么问。

「嗯。《悲叹魔王》的魔术之中没有那么方便的……不过可以用来移动的魔术倒是有一个。」

「那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嘛,虽然可以在空中飞行,可是却无法像爱莉莎的飞行魔术那么快。而且又不知道现在的所在位置,该往哪里去也是个问题……另外还有——」

友月接连列举出问题点。不过从现状看来,我们也只能靠它了。

「欸,你可以先试试看施展那个魔术吗?只要有移动方式就到得了附近的城镇。在那里确认过位置后,我们应该就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打断友月的话请求着说。友月不知为何不安地眺望天空,然后才应了声「我知道了」,并把手掌举到前方。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颤抖吧、翻滚吧、莫忘彼日,煎熬于永劫之人……」

友月咏唱《姿态语言》以定义借助力量的对象,以及即将引发的现象。

「驼送王的疾足,嘶啼的红色骏马,化身下仆前来此处!」

分三段完成咒文后,友月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念出《起动语言》。

「炎鬣军马!」

火焰高高卷起,随即凝聚成马的形状。我曾经看过一次,那是长着火焰鬃毛的红色骏马。

「好厉害啊。这家伙可以骑吗?」

「嗯。虽然基本上是攻击用的魔术,不过也可以用来骑乘移动。对我没有敌意的人感觉不到火焰的热度,所以没问题的。」

高声嘶啼的巨大炎马看起来非常可靠。

「好,那我们走吧。」

这么说完之后,一滴水滴在鼻头上弹了开来。看来终究还是下雨了。不过有个东西却对雨珠表现出更甚于我的过度反应。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之前都很安分的《炎鬣军马》突然开始暴动起来。

「啊——果然!」

友月一边轻声说,一边连忙安抚它。

「果然?」

「其实……这孩子非常怕水。不知道是我控制得不好,还是半自立型魔术本身有像是个性的东西,它一碰到水就会像这样开始胡闹。」

就在友月这么解释的时候,雨势开始逐渐增强。友月再也无法驾驭,好不容易变出来的马就这么消失了。

「对不起。刚才还来不及说,一旦下雨就不能用来移动了……」

「是我不对,没有把话听完……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先进山中小屋吧。」

「嗯……」

虽然对于照着乌尔特小姐的想法行动感到有些恼火,但由于只有那里可以遮风避雨,我们便往那边移动。小屋没有上锁,可是拉门不好开关,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不过好歹是在雨下大之前进了小屋。

「呼……看来现在只能待在这里了。」

小屋内非常单调。房间角落摆放着毛毯与几个瓦愣纸箱,墙上挂着铁铲子与稻草粗绳,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地板却没什么灰尘堆积,看得出有定期在维护。这里大概是给遇难者或森林保育员使用的设施吧。

「是啊,在雨停之前也没办法行动。」

关上门挡住随风吹进入口的雨后,友月点了点头。小屋内只有一扇窗户,所以门一关上,屋内马上就变得十分昏暗。为了可以看到外面,我在正对着窗户的墙边坐下。友月也坐到我身旁。

虽然距离不至于近到肩膀彼此碰触,但却感觉得到体温与呼吸,令我暗自紧张起来。如今我才意识到因为由衣还在睡,我们等于是两人独处。

窗外传来的雨声逐渐变大,风吹得窗框咖嗒作响。种种杂音让室内显得更为沉默。

「——爱莉莎会放弃吗?」

由于想不到其他话题,我轻声地这么说。

「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或许会觉得已经走投无路了也说不定……不过毕竟是爱莉莎啊。」

友月苦笑着回答。

「也对。如果是爱莉莎的话,感觉应该还不会死心吧。可是实际上所有手段都被封印住了……」

除了让我的《魔狼》吞噬掉,或是用友月的魔术破坏以外,恐怕没有其他方法能够解除乌尔特小姐施展的魔术吧。使用《天使王》之剑这招我不在也不能用。

「嗯……不过感觉她好像会用什么看起来很鲁莽,却又出其不意的方法一举扭转情势呢。既然不能搭飞机,那就用魔术横渡海洋,这种点子我根本想不到。爱莉莎是没有极限的。所以她面对任何事情都毫不犹豫,连一般会舍弃的可能性都能从中找出希望……这类方法往往会让自己受罪,大家多半都不会考虑的。」

友月的语气隐约透露羡慕之情。

「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看到爱莉莎就会被迫意识到自己假装没看见,或者是刻意逃避的地方——也就是自己软弱的部分。那家伙越是勇于面对……这种体会就越深。」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没错,现在胸口也还是阵阵作疼。不知该不该维持现状的焦躁感逐渐烧灼着内心。

理由——我已经知道了。因为那总是不时闪过我的脑海之中。

「启介同学才没有逃避呢。你总是挺身而战啊。」

友月这么说,但我却摇了摇头。

「不,我现在大概在逃避吧……」

「咦?」

友月困惑起来。我犹豫着该不该解释给她听,不过都说了这么多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确认过在膝盖问缩成一团的由衣还在睡后,我便开口说:

「那个啊,其实——我收到信了。」

「信……?」

「是援助我的叔父寄来的。他在信上叫我今年夏天回去一趟。」

「咦……可是启介同学,你不是说没有要回去老家——」

友月露出超乎预期的惊讶表情看着我。

「啊啊,我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回故乡让由衣面对现实还太早了,所以我才决定不回去。」

「那怎能算是逃避呢?我认为……启介同学是认真考虑过才做出了选择。」

「没错,我是考虑过了。可是我就是不能释怀。不是什么应该回老家去才对——而是我总觉得自己没有像爱莉莎那样正面面对。」

「正面……面对?」

「哈哈,不过我连哪边是正面,该怎么做才算面对都不知道就是了。」

听了我说的话,友月不知为何露出了微笑。

「我们——是一样的呢。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不愿去想的事情……也多得是。」

「友月也是?呃……那个,方便的话就说给我听吧。」

最近友月总是一副隐瞒着什么的态度,让我非常在意。我心想现在正是突破的好机会,于是这么对她说。

「呵呵,没用的,启介同学。」

「为什么?」

「我不去看、不去想的事情根本无法言喻。因为我不懂啊。」

不知道那是想岔开话题,还是真心话,我的提议三两下就被打发掉了。

「是、是吗……」

「不过既然说得出来,我想启介同学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你自己一定就快要发现了吧。所以我或许帮得上你的忙也说不定。欸,启介同学,我可以……看看启介同学不愿意看的部分吗?」

友月稍微凑近身子窥视着我的脸。

「啊、啊啊——如果可以拜托你的话……」

我无法跟她视线相接,只得别过脸去点了点头。胸口好热,我觉得呼吸困难。

「——那个,对不起,如果我有说错的话,那我先道歉。」

结束这段开场白后,友月便开始说:

「启介同学的话里有一个地方让我很在意。」

「什么地方?」

「那个啊,启介同学是为了由衣才决定不返乡吧?」

「是啊……」

「那么,你有问过由衣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不……因为不想让她背负无谓的重担,我什么也没说——」

这么回答之后,我赫然发现自己产生了跟某人一样的误解。

啊……

彷佛被电流击中的麻痹感与理解在脑内来回奔腾。

『——那选择不归我,而是属于透子的。』

我回想起爱莉莎所说的话。没错,爱莉莎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将决定美澄的命运,不过后来却发现那是自己误会了。

「是吗……友月,你说中了。我没有搞懂最重要的事。」

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由衣应该决定的事情。可是我居然连这么单纯的道理都不明白。

「看不见原本看得到的东西时——一定很可怕吧。」

看了我的表情,友月这么说。

「可怕……没错,觉得害怕的不是由衣,是我。」

一切都跟心底完全吻合。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回故乡的城镇,那是因为我很害怕。因为不愿回去逃离的地方,我才会冠冕堂皇地拿由衣当藉口,拒绝继续想这件事情。

「——我有帮上你的忙吗?」

「啊啊,帮了非常多呢。谢谢你。」

我一道谢,友月便开心似的露出微笑,不过随即又脸色一沉地说:

「那么启介同学,等由衣醒来后你要问问看吗?」

「这个嘛,我大概会这么做吧。」

就算不是起死回生了,由衣依然是由衣。哪怕是以魔术的形式现形,她也绝不是什么道具。我应该把她当成一个对等的人看待才对。

「如果……由衣说想要回故乡去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从这里开始就是启介同学的选择罗。」

友月一副非常不安的样子。这么说起来,友月很期待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呢。如果我说要回去的话,就不能一起去了。我想起了友月开心诉说着这是她改姓『友月』后第一次为了玩乐去旅行的表情。可是我——

「……如果由衣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么我也不能逃避了。我会去叔父家。到时候我恐怕不能去友月的别墅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过早就知道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了。能够帮上启介同学的忙真是太好了。」

友月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心痛,但现在我只能这么回答了。

「不过这样一来,爱莉莎那家伙好像会很罗嗦呢。就算我说不行,那家伙大概也会硬是跟来吧。」

为了缓和变得有点沉重的空气,我以开朗的语气拿爱莉莎当话题。然而友月却失去笑容低下了头。

「——启介同学很肯定爱莉莎不管到哪里都会跟来呢。」

「咦?这个嘛,毕竟那家伙的个性就是那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启介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友月带着悲伤的表情打断了我的话。

「友月?」

「——不对喔。」

「什么不对……」

「由衣睡着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喔,启介同学。」

我明白友月看似渴望的眼神在企求着什么了。

「……未由?」

听我直呼其名,友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稍微倾斜身体,咚一声地碰到我的肩膀。明明只是非常轻微的接触,我却觉得接触到的部分热得不得了。

「昨天启介同学说过吧?我是你第一次想要主动接近的人。」

「嗯、是啊。」

这句话不是骗人的。打从一年前友月身陷困境的时候开始,我就想为她做些什么了。虽然实际上是在认识了爱莉莎,得到踏出一步的勇气后才行动就是了……

「那么,如果我也主动接近启介同学的话——」

可是友月说到一半却突然闭口不语,然后摇了摇头。

「……我在说什么呢?我完全不懂。明明已经足够了……这样简直就像是我还觉得不够满足一样。」

我无法理解友月话里的意思。可是我也想看看友月看不到的东西,为她尽一己之力,所以我开口说:

「那个啊,只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在想得太多开始害怕之前。这样的话,或许就能看到什么也说不定。」

那是爱莉莎面对美澄的问题时得到的结论。我知道事情不像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我自己也是因为想太多而看不见自己的真心,可是我又想不到其他的建言。

「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友月轻声呢喃,并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未、未由?」

「可以吗?」

因为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我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浑身都僵住了。

「——欸,启介同学。我……」

我咕噜地吞了口口水,等待友月继续说下去。不过,这时在膝盖间缩成一团的由衣微微抽动耳朵摇晃着尾巴,我们中断对话低头看着由衣。

「呜呜……」

由衣彷佛打呵欠似的叫了一声,随即睁开眼睛。然后她环顾周遭,露出茫然的表情。

「汪?」

发出像是疑问句的叫声后,由衣便跳下我的膝盖变身成人型。她东张西望地观察山中小屋内部,一副还没有完全掌握情况的样子。

「由衣,早安。」

友月开口向由衣搭腔。她似乎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了。我也放松下来,大大地吐了口气。

「早安,未由姊姊。还有哥哥。欸,这里是哪里啊?」

由衣显得有点不安。如果在陌生的地方突然醒来的话,会有这种反应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情。为了让她放心,我露出笑容回答:

「啊啊,早安。这里是某处森林里的山中小屋,关于地点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跟困惑的由衣解释到目前为止的来龙去脉。

「——这样啊。乌尔特小姐她……」

「啊啊,所以我们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躲雨。不过由衣,你也真会睡啊。我想刚才应该满吵的说。」

「没办法啊,启介同学。现在才早上六点呢。平常这时候你都还在睡觉吧?」

面对友月的问题,由衣点了点头。

「嗯……我还是好困喔。」

由衣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看来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问由衣回不回叔父家,但还是等回到镇上再好好说会比较好吧。而且,虽然什么都办不到也说不定,但在爱莉莎的问题解决之前,我也静不下心来。

「由衣,如果觉得困的话,你可以再睡一下没关系喔。」

这么说完,友月稍微远离了我。碰触到的肩膀分开后,热度也随之退去。

「嗯。」

由衣一屁股坐在我们之间的空位。

马上打起瞌睡的由衣靠着友月闭上了眼睛。小屋内十分安静。虽然听得到风雨奏出的杂音,但只要习惯了,那就跟有声音的寂静无异了。

总觉得现在的沉默非常舒适。感觉好像我跟友月隔着由衣共享了同一种东西。我俩只是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窗外。包覆天空的云层变得越来越厚,明明太阳应该早已升起,世界看起来却接近入夜。

在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我一直在脑海中思考突破现况的方法,可是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精疲力竭的意识突然感到困倦。在寂静的催化下,我闭上了眼睛。

「——这样啊,以现在的启介同学来看还真叫人意外呢。」

「嗯,我也吓了一跳呢。」

察觉到说话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往旁边一看,由衣跟友月正有说有笑。由衣是什么时候醒的呢?

「奇怪……我睡着了吗?」

「啊,哥哥,早安。对啊,你睡得很熟喔。」

听了由衣所说的话,我着急起来。

「咦!?现在几点了?」

「已经过八点半了吧。」

面对我的问题,友月拿出手机回答。没记错的话,飞机的出发时间应该是八点才对。看窗外天色没有改变,班机恐怕是确定停飞了吧。这下真的变成只剩自力横渡海洋一途可走的情况了。

爱莉莎她……果然还是束手无策吗?

我在心中这么问自己。这时,我突然有种被线牵引的感觉。

这是——《通道》?

入睡前明明没有任何反应,现在我却可以感觉到跟爱莉莎之间的《通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乌尔特小姐解除了魔术吗?还是说——

「哥哥,怎么了?」

由衣好奇地看着突然望向远方浑身僵硬的我。

「我发现爱莉莎的《通道》了。这感觉是……正在接近吗?」

互相拉扯的感觉逐渐增强。

「爱莉莎正往这边过来吗?可是她是怎么……」

面对友月的疑问,我根本无从答起。

「总之先去外面看看吧。她大概马上就要到了。」

我能感觉到跟爱莉莎之间的距离正加速缩短。我起身走向入口。门一打开,猛烈的强风顿时夹着雨水灌了进来。友月跟由衣藏身门后躲避风头,但我举起手遮挡风雨维持视线,就这么踏出门外。

这时,天空闪过亮光。我以为是打雷,可是却听不到后续的雷声。举头望去,那里有个人影。人影就这样往下掉落,不过在即将撞上地面前紧急煞车安然着陆了。

错不了的,那是爱莉莎。她身上穿的不是乌尔特小姐的《暗天法衣》,而是她自己的法衣。

可是成功着陆的爱莉莎却摇晃着身体,好像很痛苦似的跪在地上。

「爱莉莎!?」

我连忙冲了过去。从入口处探头观望的友月跟由衣也脸色大变地跑了出来。

「——咳咳,呜呕……我循着《通道》……总算是找到你了,启介。」

虽然爱莉莎面露笑容,可是随着咳嗽吐出来的却是鲜红的血。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只是用了有点粗暴的方式破坏阿姨的魔术罢了。别担心。」

「你说粗暴的方式……明明我们都不在,你是怎么——」

「很简单喔。那里还有个凭着拳头就能对抗魔术的人在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之前都没注意到的人物。

「难道是——欧鲁吗?」

的确,欧鲁的一击几乎可以粉碎我的《贪食魔狼》,或是爱莉莎的风之障壁……

「没错,虽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他,不过好歹是成功了。」

「难不成你用身体接下了他的攻击!?」

我脸色发青。欧鲁说过那是『必杀』之拳,如果接下了不可能全身而退。

「放心吧。阿姨的魔术有相当的强度,而且欧鲁也手下留情了。治疗魔术也施展过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我只是把少数残留肺部的血吐出来而已。」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爱莉莎还是继续跪在地上,连要站起来都很费力。

「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总之,你先好好休息确实接受治疗。」

「不行。不快一点会被阿姨发现的。把未由她们送走之后,我要直接去透子那里。」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把手伸向不安地在我身后观望的友月与由衣。

「——抓住我。要转移罗。」

「嗯、嗯。可是姊姊,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耶。」

由衣满脸愁容担心地说。

「我没事。好了,未由也快点抓住我。」

「爱莉莎真的没有极限呢。」

友月也带着复杂的表情将手重叠上来。爱莉莎最后硬是抓着我的手,施展了转移魔术。由于可以一次飞到知道的地方,我们眨眼间就移动到自然公园的小丘上。雨滴打在身上的触感消失了。

这边似乎还没有下雨的样子。风暴或许受乌尔特小姐的力量影响停滞在机场周边也说不定。

「——那么启介,跟我一起来。」

爱莉莎放开友月跟由衣的手,然后这么对我说。

「咦……我也要去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一席话,原本打算劝她「不先休息一下也太勉强了」的我顿时惊慌失措。

「没错,为了让阿姨无法使用同样的手段,我穿上了自己的法衣,可是她或许还会用其他方法阻挠我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对抗的。所以我才会明知已经没有时间,却又跑来接启介你们。未由,由衣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你们要小心喔。」

友月担心地看着我们回答。

「爱莉莎,不要自己说了算啊!」

「吵死了。之后爱怎么抱怨都随便你——《远扬之风》!」

爱莉莎用力攫着我的手飞上了天空,眨眼间友月她们的身影就变得宛如豆粒般大。不过就在快要逼近云海时,上升速度开始逐渐缓了下来。

「——上空的风都在阿姨的支配之下呢……只能上升到这里了。」

轻声这么说完,爱莉莎居然在半空中解除了魔术。包覆着我们的风散去,激烈的气流朝我们席卷而来。

「呜……」

我差点忍不住松手,不过爱莉莎使劲抓住了我。急远的坠落感令我感到反胃。我跟爱莉莎狼狈地顺从重力的召唤往下掉落。

她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在连呼吸都很困难的风压中,我注意到爱莉莎正笔直地注视着远方。

「启介,接下来要开始连续使用转移魔术罗!」

爱莉莎高声施展魔术——行使着不存在的奇迹。

「迅疾光辉!」

玩弄我们的狂风瞬间中断,眼下的景色改变了。这里不是美伞市,而是蔓延着田园的陌生大地.宽阔的河流一直往远方而去。由于身处高空,前方一望无遗。

是海。平原尽头可以看到河川流入的湛蓝大海。

「迅疾光辉!」

爱莉莎再度使用转移魔术,于是我们来到了那片海的上空。我回头一看,只见模糊的海岸线已经在遥远的后方了。

「——迅疾光辉!」

再一次移动时,海以外的东西都从眼下消失了。爱莉莎满头大汗地瞪视着彻底覆盖天空的云幕,以及与深蓝色海洋交错的水平线。

「迅疾光辉!」

爱莉莎……

事到如今也不能劝她打消念头了。不,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现在的爱莉莎吧。

我也好,乌尔特小姐也好,都不该阻挡爱莉莎想要前进的道路。

「——加油。」

虽然觉得只能袖手旁观的我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我也只能对爱莉莎说这句话了。爱莉莎一瞬间看着我笑了。

「迅疾、光辉!」

爱莉莎用更强而有力的语言横渡天空。

景色已经不再改变了。上面是云,下面是海,爱莉莎在两者的夹缝间一味地前进。

「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迅疾光辉——!」

爱莉莎连续五秒接连不断地使用魔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边掉落边转移到相同的高度,坠落感始终没有中断。

大概是在魔术施展了几十次的时候吧。面对没什么变化的风景,因而开始产生彷佛原地掉落般的错觉时,依然遮盖着头顶的阴沉天空开始染上了红色。

难道已经傍晚了吗?

我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正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向东移动。越是前进,太阳就越是往后方跑,我们接近了黑夜的领域。

每次转移,天空都像是慢速摄影般渐渐变暗。

不久,让人区分不出天空跟海洋的黑暗包围了我们。

「——远扬之风!」

这时,爱莉莎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转移魔术,转而施展起飞行魔术。受到猛然向上的力量作用,我才知道我们停止了坠落。不过我讶异地看着爱莉莎。因为目的地还没到。

「怎么了?爱莉莎。」

「启介,我想得太简单了……」

爱莉莎提起肩膀喘气,面露愁眉苦脸的表情。

「——接下来不能使用转移魔术了。」

「不能使用……为什么?」

「我跟阳名解释转移魔术的条件时,启介也有听到吧?如果要移动到不知道的地方,先决条件是要在可识别的范围内,还要有共通的光源。如今在云层的遮蔽下没有星星跟月亮,甚至连水平线都看不到。既然被风阻挡而无法升至云上,转移魔术自然就无法继续使用了。」

「怎么会……」

太阳就算在云后也能透出光来,可是星星跟月亮就不行了吗?

「阿姨肯定先飞到云层上方抢先我们一步了。怪不得怎么飞天空都没有放晴。她大概是想让我们无法从高处进行转移,藉此缩减我们每次的移动距离,不过最终目的是让我们无计可施。」

爱莉莎看似很冷静地分析,不过她跟我交握的手却很僵硬。

「那该怎么办呢?」

「只能……继续前进了。」

为避免气流影响,爱莉莎降低高度,开始在黑夜中飞翔。由于周围围绕着风的结界,呼吸起来比之前还要轻松多了。不过移动速度应该下降到无法跟之前相提并论的程度才对。

「来得及吗?」

虽然不知道到底飞多远了,但接下来的路程是能够正常飞抵的距离吗?

「这我哪知道。不过我感觉到跟透子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应该有超过一半以上喔。」

一半以上……即使如此,那也是正常飞行无望抵达的间距。而且乌尔特小姐不见身影等于是宣告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没用。

不过爱莉莎却咬紧嘴唇,看着没有光线的前方提升了飞翔速度。

爱莉莎——并没有死心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泼她冷水。

「爱莉莎,就像还是精神体的时候一样,你拿我的精神力去用吧。应该不无小补才对。」

「——可以吗?」

「那当然。直到不久之前我们都还是一心同体,你不用客气啦。」

我笑着这么回答,于是爱莉莎也敛去严肃疲倦的表情露出笑容。

「也对,呵呵——我会毫不留情地吸取力量,你可要做好觉悟了。」

我们两人继续飞行。不看眼前绵延不绝的绝望,只是相信着不晓得存不存在的希望勇往直前。

夜色渐深,变得越来越浓烈的黑暗令人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世界彷佛一个阖上盖子的黑色箱子,在这之中,我们挣扎着不断前行。

3

我们到底飞了多远呢?我已经搞不清楚经过多长的距离了。

永无止境的黑色景象甚至令人失去了暗间感。

由于以魔术飘浮在空中的缘故,身上并没有加诸体重的负担,不过一直牵着的手已然麻痹,几乎没有感觉了。眼前的黑夜让人无法分辨自己的眼睛是睁开还是阖上,不停侵蚀着我的意识。爱莉莎跟我精神力都接近极限了。为了让意识保持清醒,我开口对爱莉莎说:

「欸……见到美澄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知道爱莉莎不惜做到这个份上的理由。况且她还不是为了说服美澄。我原本认为走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刻意再问了,不过看到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爱莉莎,我改变了心意。知道她的理由后,我或许还能再多撑一会儿也说不定。

「——我想让她看看梦想。」

「梦想?」

爱莉莎点了点头。

「跟透子通话时我曾问她在怕什么。因为我不认为透子会像欧鲁说的那样,只因怕死而不肯接受手术。」

「美澄怎么说呢?」

「一开始她很犹豫,可是最后还是说了。的确,透子很害怕手术失败。不过最大的理由不是害怕死亡,透子怕的是丢下欧鲁一个人。」

「为了欧鲁啊……这真像是美澄的作风呢。」

说来讽刺,就像欧鲁为了美澄的幸福而希望她接受手术一样,美澄也为了欧鲁而拒绝手术。

「透子说她梦见了『最坏的结果』。在自己死后的世界里——欧鲁……还有我都哭得很伤心。」

「真是讨厌的梦呢……可是那毕竟只是梦吧?虽然不吉利,不过也不用那么……」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透子好像把那个梦跟未来搞混了。她坚持说……既然已经知道『最坏的结果』,自己就不能选择那条路。」

「最坏的……未来啊。」

乌尔特小姐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我认为那样是不公平的。透子只看到了最糟糕的结果,我希望她也能明白欧鲁期望中最好的未来,而且不管接不接受手术,最糟糕的梦都不会从透子心中消失。所以为了平衡透子的心情,我想让她作个美好的梦——不,是让她看看最好的未来。」

「这就是爱莉莎想做的事情啊……」

「嗯。难不成你傻眼了吗?你觉得这么乱来的我很蠢吧?」

爱莉莎苦笑着望向我。

「不,我想为你加油。」

我真心地这么说。我想要尽可能实现爱莉莎的愿望。

「真的吗?启介也是个傻瓜呢。」

爱莉莎开心地说。

「不过有可能让人作梦吗?」

「我认为无论意识或思考都很接近『流转』和『波动』的属性。所以《流星之龙》里也有这类魔术。其实我也曾在启介面前用过一次喔。」

「咦?可是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情喔。」

「因为当时不是用在让人作梦的用途上啊。而且启介人又是清醒的。哎呀,等到了就知道了。」

爱莉莎爽朗地说出『到了』一词。不过……其实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了。她只是装作没发现而已。

「那我就等着看罗。」

可是我也虚张声势,表现出精神饱满的样子。

「嗯。谁叫我是透子的天使嘛。我一定会把这个梦送到她身边给你看的。」

天使——我突然在意起这个字眼。这么说起来,还有个『力量』没有用到呢。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这点。

可是那在现在的情况下有意义吗?

我这么问自己。不过或许有一试的价值也说不定。

「欸,爱莉莎。天使的翅膀……可以用来飞吗?」

我这么一问,爱莉莎顿时愣住了。

「你该不会是在说《天使王》吧?」

「啊啊,就像把剑实体化一样,如果把翅膀召唤出来的话,我想应该可以稍微提升飞行速度吧。」

「启介,你可真是想了个好点子啊!」

爱莉莎高声欢呼。不过我并没有什么自信。

「可是,就我从外面观察,《天使王》背上是有翅膀没错。不过那感觉像是装饰,并没有特别使用的迹象。我终究只能引出力量,如果那翅膀不具备飞行能力就没有意义了。」

「呜……的确。可是不做怎么知道呢?启介,快试试看。」

「也对——如果我的精神力耗尽了,到时候想试也没得试了。不过因为不知道效果如何,爱莉莎也要小心喔。」

我这么提醒过后,便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适合的句子,一边念出《姿态语言》。

「金色降临。领着风舞动的少女。边界之王的小摇篮——摇曳着黄金的发丝横渡天空、开拓道路,不知停留者——」

定义完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梅塔隆的存在后,我接着思考引导力量的话语,同时将它编排出来。

「蕴藏其中的尊贵之光,驱逐黑暗的天之辉耀。汇聚碎片的璀璨翅膀——宿命与使命于此分化,成为他背上的境界之翼!」

四节《姿态语言》制定了魔术的形式。我往牵着爱莉莎的左手使力,随即决定并说出最后的《起动语言》。

「飞天双翼!」

爱莉莎身体散发金色光辉,两道光柱从背后往天空延伸射出。可是其余劲却害我们被爱莉莎制造出来的魔法之风吹得东倒西歪,倒栽葱地往海面坠落。

完了,天使的力量太强,不能跟魔术合并使用吗?

「喂,爱莉莎!飞得起来吗!?要掉下去罗!」

为了不输给呼啸而过的风声,我对爱莉莎大喊。

「等……等一下,启介!这要怎么让它动起来啊!?」

虽然源于爱莉莎背部的光已经化为翅膀的形状,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啊!随便做点什么吧!」

「什么随便!我说你啊,哪有人把东西弄出来就不管的啦!给我负起责任喔!」

爱莉莎慌乱地挥动手脚,同时紧抱着我不放。

「不、不要用那么奇怪的说法啦!」

「我又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啊——对、对了。别管这个了,你先默念着飞起来试试看。魔术是用精神操控的东西吧。」

在我们争论不休时,我感觉得到海面也正逐渐接近。虽然天空跟海洋一般黑,但海的黑却是深不见底的黑。变得越来越浓烈的潮水芬芳告诉我,距离被大海吞噬已经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

「用精神啊。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快给我飞起来——既然是我的翅膀,那就快给我动啊!」

金色翅膀稍微颤动了一下。

「快飞!快飞!快飞啊!我说快把我送到透子身边去啊啊啊啊啊!」

轰!

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包围着我们的巨大浪花。我还以为我们掉进海里了——其实不然。

强大的力量把我往水平方向拉扯,过于猛烈的加速度让我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幸好坠落时紧紧抓着彼此,我才勉强没跟爱莉莎失散,不过若是只有抓着手的话,恐怕眨眼间就会被甩掉了吧。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莉莎似乎也被自己飞行的速度弄得不知所措,不顾形象地大声惨叫。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云霄飞车无法比拟的G力。移动视线往下方望去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们正贴着海面飞行。高耸的浪花紧连在我们后方,彷佛大海被切割成两半一般。

「爱、爱莉莎!可以把高度往上拉一点吗!?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撞上海面的!」

「……我、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听到我的声音,爱莉莎才回过神来,开始把路径朝上空修正。看来她似乎已经掌握控制的诀窍了。

「好像行得通呢!」

天使的翅膀似乎蕴含着超乎想像的力量。虽然不知道速度可以快到什么程度,不过这劲头让人觉得要赶上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照这样看来!」

爱莉莎也脸色一亮点了点头。

然而这时我们前方出现了一道粗大的光柱。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传来,我这才明白原来是打雷了。

「呜!?」

爱莉莎摆动翅膀停止前进。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白色逐渐淡去后,雷电直接命中的海上浮现了人影。

在这个情况下,只有一个人会阻挡在我们面前。

「——阿姨。」

爱莉莎这么轻声说完,便恐吓似的大大展开光之翅膀与自己的阿姨——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对峙。

4

当雷鸣的残响还回荡在耳里时,乌尔特小姐开口了。

「没想到你居然使出了这种秘技。这下子我也不得不出面了。」

乌尔特小姐的语气中参杂着重重的厌倦。

「拜托你,阿姨。让我去吧。」

爱莉莎以毫不动摇的眼神注视着乌尔特小姐说。

「爱莉莎,你不相信我吗?为什么那么固执呢?这不是你可以干涉的问题,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懂?」

「我不是去说服透子的!」

「——我一直在上面看着,所以都听到了。你说想让她作梦是吧。这样就更不行了。这种行为明明严重干涉了那孩子的意志,你却毫无自觉。」

乌尔特小姐盘起双手劝告似的说。

「我明白……自己的行动可能会导致透子改变决定。」

「明白?那你想像过了吗?在种种可能性中可是确实存在着那孩子死去的未来喔。如果这种未来降临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乌尔特小姐终于切入了核心。乍看之下,比起乌尔特小姐告诉过我的什么《方舟》的苦衷,她更像是单纯以阿姨的身分想要阻止爱莉莎。

可是面对乌尔特小姐的质问,爱莉莎却一点也不害怕。

「我也听欧鲁——听透子的爸爸说过同样的话。欧鲁说他会后悔得无以复加。我也一样喔。我会感到后悔,也一定会哭。可是!」

「——!」

乌尔特小姐被气势汹汹的爱莉莎给震慑住了。

「透子如今正烦恼着、痛苦着!梦见最糟糕的未来后,她应该很害怕、很煎熬才对!欧鲁也不在身边,透子就这样被迫独自面对庞大的抉择。必须要有谁去支持她、帮助她才行!所以我——现在要去做能为透子做的事情。」

「……这根本是不顾后果的愚蠢行径啊。」

「不对。因为未来不是我应该看的东西,而是要靠透子亲眼去看、亲自选择的喔。就算我想代替她选也选不了。我能做的只有现在去透子身边多少帮她一些而已。」

听了爱莉莎所说的话,乌尔特小姐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现在……是吗?所以是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的我错了吗?以前我曾剥夺爱莉莎与拜尔共处的时间,藉此排除掉悲哀的未来。这次我也打算做同样的事情,我相信那就是我的使命。你想要否定这样的我吗?」

「我从来没说过阿姨是错的。我反而很感谢阿姨。对我来说,阿姨所做的事情大概是对的。所以——谢谢你。」

「爱莉莎……?」

听到爱莉莎开口道谢,乌尔特小姐惊讶得目瞪口呆。

「不过,这次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最好的。为透子加油打气,让她能够好好面对眼前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对不起——阿姨。或许最后我会悲伤难过也说不定,但那却是身为透子朋友的我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

爱莉莎彷佛对着乌尔特小姐宣泄出所有情感般扯开嗓子大喊。乌尔特小姐带着吃惊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爱莉莎。

「是吗……瞧你说得头头是道的。换句话说,你的最好跟我的最好没有共识罗。」

乌尔特小姐叹了口气。

「所以结果就是看谁能把自己的任性贯彻到底了。」

「阿姨!?」

这时,乌尔特小姐指尖指向了天际。

爱莉莎见状立刻摆出架式。

「——堕天雷帝!」

乌尔特小姐的声音响彻云霄,旋即云海内侧发出眩目光芒,好几道电光往海面打去。不过那些闪电并未瞬间消失,反而不自然地纠结在一起,形成彷佛巨大雷龙般的电气带。然后那以名副其实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们团团包围,盘绕似的开始迥转。接着雷电又逐渐缩小了包围网,看来是想让我们无法动弹。

「启介,就这样不要乱动。」

不过爱莉莎以冷静的口吻对我说完,便大手一伸似的展开光之翅膀,将我们包进了翅膀内侧。

我感觉得到羽翼正绽放强光,逐渐蓄积力量。然后爱莉莎一口气鼓动翅膀。

被翅膀触及的雷龙劈哩一声崩裂消散了。残余电流在空气中啪啦啪啦地绽放微弱闪光的同时,爱莉莎目不转睛地笔直看着乌尔特小姐。

「阿姨——我不会死心的。」

乌尔特小姐面露倦色垮下了肩膀。

「一旦用上《天使王》的力量,果然竭尽全力也莫可奈何啊……在无法口头说服你的时间点上,我就注定是输了呢。」

乌尔特小姐苦笑着说,随即往旁边移动让出路来。

「可以吗……?」

「潮流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改变方向。我想试着寄望爱莉莎强烈的意志能导向比我更好的未来。因为相较于令我忧心最坏结果的暧昧根据……你刚才的表情还要更来得可信。」

「谢谢你,阿姨!」

爱莉莎满脸喜色地大叫。

「快去你朋友那边吧。」

「嗯!」

爱莉莎点了点头,然后重重地往天使之翼使力。不过,乌尔特小姐彷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瞪着我补充说:

「啊,启介。只不过我要为阻挠我一事惩罚你喔。还有,如果『最坏的结果』实现的话,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咦?」

由于这话是在爱莉莎突然加速飞出去的前一刻说的,我连要反问都办不到。

「要走罗。」

金色的翅膀摆动,乌尔特小姐一瞬间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所谓的惩罚……会是什么呢?

虽然乌尔特小姐面露笑容,但她的眼神却让我留下了非常严肃的印象。可是我的确听乌尔特小姐说了许多内情,却又站在爱莉莎那边,无法坚守中立。终究我还是偏着爱莉莎,我的责任重大。

「启介也是,对不起喔,结果或许让你背负了跟我相同的东西也说不定。」

虽然爱莉莎不可能读出我心里的想法,但她却盯着夜晚的尽头说。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我这么回答,爱莉莎露出了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姨的处罚很恐怖喔。」

「我会做好觉悟的。」

我怀着各种不同的用意这么回答。

我们贯穿黑暗疾驰空中,快马加鞭地赶往美澄身边。

由云层堆叠而成的顶棚逐渐瓦解,星辰的光辉在头上露脸。乌尔特小姐大概停止操控天候了吧。在星光照耀下开始看得到零星云朵的形状时,我才产生了我们正在高速移动的实感。

云儿犹如柔软的棉花般改变形状,一瞬间流逝而去。这是一幅彷佛天空变成滔滔大江的光景。平常察觉不到有在移动的星子,这时也可以清楚看出正缓慢地运行着。这或许比必须花时间咏唱的转移魔术还要快也说不定。大概是因为爱莉莎已经能够完美掌控翅膀了吧,身体承受的负担也减少了。这对翅膀似乎还具备了抵御外来压力的效果。

「启介,你看那个。」

爱莉莎指向前方。仔细一看,沿着水平线可见零星光点。

「那是……城市的亮光。我们真的横跨了海洋吗——」

就在我这么呢喃着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亮光上空。这里恐怕是深夜时分吧,耀眼灯光闪烁明灭的高楼大厦通过我们下方后,接着什么光源都没有的荒野在前方扩展开来。

「还差一点!我感觉到透子离我们很近了。」

天空彼端开始泛白,天或许就要亮了也说不定。想到我们跨越了整整『一天』,我顿时萌生一种奇妙的感触。

「如果要让美澄作梦的话,还是尽可能在晚上的时间会比较好吧。来得及吗?」

「说得也是,时间或许有点赶。所以——」

爱莉莎露出一抹有点狰狞的笑,然后扯开嗓子大声说:

「要开始最后冲刺啦啊啊啊。」

翅膀闪耀强烈光芒,膨胀成一倍以上的大小。在下一个瞬间,周围的景象全都变成了『线』。因为速度太快了,眼睛无法捕捉到形体。

线与色彩以目标一点为中心里放射状扩散开来。如今我们或许甚至超越了光也说不定。

彷佛啪一声突然蹦出来般,世界恢复原本的样貌。

往下一看,那里有座宽敞的设施,并排着好几栋白色外墙的建筑。

「到了,就是这里喔。」

爱莉莎指着那些建筑物,咻一声地开始降落。虽然天空的黑暗开始变淡不少,但地上依然属于夜晚的领域。医院的建筑物只有几处房间亮着灯,其他都笼罩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

爱莉莎毫不犹豫地接近三楼某扇黑漆漆的窗户前。窗后看得到芙澄久违的脸,她正紧闭双眼熟睡着。

「透子……」

爱莉莎感慨良多地呢喃着。

「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潜入房内吗?」

「等一下。」

爱莉莎朝窗框轻轻伸出了手。

「——太好了,锁是开着的。」

这么说完,爱莉莎稍微打开窗户。一定是因为病房在三楼的关系,不用太担心门户安全吧。爱莉莎也没有多做什么,就这样移动到医院的屋顶上,然后解除了《飞天双翼》。

「只要声音传得到,魔术的条件就满足了。我现在要让透子作梦罗。」

语毕,爱莉莎朝天空高举着双手。

「野原之笛!」

之前没意识到的风声开始规律地奏出明确的『音乐』。

「这是——」

这个我知道。我曾经听过一次。刚认识爱莉莎没多久的时候,她曾在那座自然公园施展用风演奏曲子的魔术给我看。

「还记得吗?启介,你曾经称赞说这是首好曲子呢。」

「啊啊,我记得喔。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我记得一清二楚。这就是让人作梦的魔术吗?」

「没错。可是只有演奏曲子的话,这个魔术还不算完成。现在只是播放音乐而已,还要随着音乐编织梦境才能发挥原本的效果。」

「随着音乐编织梦境?」

爱莉莎的说法让我摸不着头脑,只好反问。

「意思就是——我要唱歌。」

「唱歌……」

「嗯。小时候我作恶梦哭泣的时候,妈妈经常把它当摇篮曲使用。所以我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个魔术喔。可是要编织梦境很困难,之前我都无法边唱边做。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应该就能把梦编进歌曲里了。在那间教会唱着不属于我的歌时,我觉得我就已经学会了那个方法。」

……所以那时候爱莉莎才会说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是吗?爱莉莎从优耶身上学到的啊……」

「大概吧。不过我一定没办法唱得那么动听。因为这是我自己为透子唱的歌。」

「——唱得不好也没关系啦。如果是现在的爱莉莎,我想一定能唱出美澄心中最棒的歌。」

爱莉莎害臊地点了点头后,便配着风的曲子编织出言语。

风逝去之处乃流转的天空引导的明日。

交会的道路与重叠的脚步声。

你笑了,我微笑了。

你笑了,大家微笑了。

这首歌非常非常温柔。我坐在爱莉莎身旁竖耳倾听。

那跟优耶的歌无法分出优劣。此时此刻,那就是最美妙的乐曲。

云逝去之处乃流转的星辰引导的未来。

交会的话声与并行的脚步声。

我笑了,你微笑了。

大家笑了,你微笑了。

爱莉莎编织的梦境一定就像这首歌一样平静吧。

那跟乌尔特小姐所谓『最坏的结果』不同,或许不是未来即将造访的可能性之一也说不定。或许是没有任何可信根据的梦话也说不定。可是只要有人祈求,那样的未来一定就会变得越来越近。

我听着爱莉莎反覆哼唱的歌曲:心中这么坚信。

动人的歌声流入耳中,消解了之前累积的疲劳,我自然而然闭上眼睛。过去听这首歌时的记忆随感觉复苏了。还略带寒意的空气、乘风而来的草木香气、正准备从蓝置换成火红色的天空,以及亮起灯光的街道。

嗯……真是首好歌。

我在心中一再反覆那时对爱莉莎说过的话,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首歌很棒喔,爱莉莎——

*

现在我不知道哪里是梦,哪里又不是梦。

当我为重大的选择困惑不已时,『某人』出现在我面前这么说:

「——让在下来消除你的疑惑吧。」

我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没印象。记忆中的我对着彷佛被橡皮擦擦去景色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反问:

「你是谁?说什么消除我的疑惑,这到底是……」

「在下感觉你是『佚失碎片』的同类——所以才来到了这里。可惜的是你似乎已经是空壳了,不过迷途羔羊不能放着不管。给予慈悲的启示乃在下的存在意义。所以就让在下来告诉你应当回避的『最坏结果』吧。」

那个谁向我伸出了手。虽然看不见相貌,但我记得对方做过这种事的事实。

我犹豫了。那个谁很像当人被迫面对必须自力克服的苦鸡时,挟着甜美的诱惑对自己伸出援手,令人堕落的存在。

跟过去曾经帮助过我的她完全相反的使者——恶魔。

可是我不够坚强,无法推开那只手。

然后我知道了『最坏的结果』。

我梦见了作梦的我。那时作过的梦也在今晚的梦中重演了。

那里并没有我。爸爸在手术室前号啕大哭。在横跨海洋的远方,我的朋友单手拿着电话哽咽不止。

失去我的爸爸消失在非常非常昏暗的道路上。重要的朋友内心受创倒下,从此遗忘了真正的笑容。

我明白了仅只是像自己这样脆弱的人类不在,期望我过得幸福的人们就会像这样彻底崩溃。

为了活下去而赌上性命——对于始终与死亡比邻而居的我来说,那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容许被遗留下来的世界就此崩毁。

因为我最想要的是爸爸跟朋友的笑容。

不过就在这时,陌生的旋律溜进了作着无尽恶梦的我耳里,心情不可思议地愉快。

知道最坏的结果以来从未断绝过的恶梦远离了。

恬静的乐曲,还有与之应和的歌声……

——叽哩哩哩哩哩!

听到令人头痛的闹铃声,我跳了起来。

那里是我大约一个月前还居住其中的狭窄公寓一室。

「透子,再不快点起床,上学就要迟到罗。」

爸爸穿着不合衬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我知道。我要换衣服了,爸爸快点出去吧。」

嘴巴无视我的困惑,自顾自地动了。我迅速换上衣服,在厕所整理好仪容,跟爸爸一同围坐在餐桌旁。然后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为无聊的话题一同欢笑。

爸爸粗犷的脸上绽放笑容,看起来非常开心。我从未看过他像适样放声大笑。

最近他总是带着忍受痛苦般的表情,稍微扭起嘴角笑而已。

对了,这是梦。是梦的后续。

「啊,都这么晚了!那我出门罗。」

「啊啊。路上小心。」

在爸爸的催促下,我踏出家门。我踩着轻快的脚步奔跑在步道上,转了几次弯后,我发现了在十字路口等着的爱莉莎。

她穿着跟我一样的制服,朝这边挥着手。

「透子——!你好慢喔——!」

「对不起!」

爱莉莎在我们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这么大叫,于是我也大声回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爱莉莎身边后,我们便并肩迈开脚步。

在抵达学园之前话题始终没有断过,我跟爱莉莎好几次捧腹大笑。

一到教室里,启介同学和为我介绍医院的友月同学,还有从未见过的男生女生们都亲切地跟我攀谈。我也以温和的语气一一回应。

自从国中发病以来就没能再上的课令人怀念,感觉好新鲜。虽然内容完全听不懂,但只是听着粉笔敲着黑板的叩叩声就叫人心情愉悦。到了午休时间,大家躲着老师到屋顶上围坐在一起吃午餐。

然后下午的课程结束,眨眼间就放学了。我跟爱莉莎来到早上约好的十字路口。意识到这一天结束了,我不禁悲从中来。因为就算知道是幻影,我还是非常非常开心。

「透子,明天见!」

可是听到爱莉莎所说的话,我吓了一跳。

明天……见?

对了,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不断重复。这就是『日常』。

多么高贵、奢侈的东西啊。对于现实的我得不到的奇迹,我既是忌妒又是羡慕。

不知不觉中,我跟梦中的我重叠了。洋溢而出的情感令我不禁流泪。

「爱莉莎……明天见。」

面对带着灿烂笑容挥着手的爱莉莎,我低下头哭着这么回答——

——歌声停了。

睁开眼睛时可以看见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不过视野却不知道为什么糊掉了。

脸颊凉凉的。我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胸口跟作了最糟糕的梦时一样疼痛。

「……?」

我隐约感受到风的吹拂,于是转头望向朝阳射进来的窗户。我原本以为忘了关,可是窗户却关得好好的。

在那之后我一直躺在床上,就这样眺望着窗外的蓝天。

不久,敲门声响起,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医生开口先说今天是最后确认,接着便询问我是否接受手术。

「我不接受手术。」

我是打算这么回答的,可是嘴巴却不肯动。

我想起了梦中见过的爸爸与爱莉莎的笑容。然后又想到了现在爸爸的笑脸。我想保护的笑容存在于现在这个时候吗?我前进的路途上就不存在了吗?

我打算回答的话语真的是我期望的未来,真的是能够让大家确实继续展露笑颜的选择吗?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医生耐心地等候沉默不语的我。我用力握紧被单思考着。

居然被那种梦打动,我是怎么了?跟『最坏的结果』相比,那种梦也未免太美好了,一点都不实际。那么理想的未来根本不可能造访。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

我想看爸爸发自内心放声大笑,也想跟朋友住在同样的城市,过着普通的生活一同欢笑。

我可以任性而为吗……?

不是为了爸爸,也不是为了朋友。为了自己,我想看看那样的世界。我想试着朝宛如奇迹般的日常伸出双手,希望下次可以面带笑容交换『明天见』的约定。

『最坏』的情景并未离开脑海。不过即使如此,我心中萌生的愿望还是渴求着不确定的希望。

我松开握紧的拳头,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我对站在床边等待回答的医生低下了头。

「——手术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我想要笑着活下去看看。

在心中补充了这么一句话后,我放弃了恶魔告诉过我『绝对不会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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