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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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八嘎猫
你……
记得自己背负的命运吗?
叽、叽——
我的脚步声扰乱了紧绷的寂静。好几百年前就矗立在远离人烟处的广大平安式宅邸中,连静默都沉重地堆积着主张其存在。将之打破的我属于异类,也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每当体重加诸于脚尖上,木地板便会响起悲鸣,彷佛责难着我一般。
叽、叽……
每踏出一步都磨耗着心神。感觉好像违反了这个地方的规矩,令我静不下心来。我慎重小心地尽力想要抹消脚步声。
——叽。
可是却失败了。我满怀焦虑地瞪着走在前方的宽阔背影。身穿西装带领着我的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行。彷佛昭示着这地方应有的样貌般始终保持沉默。
怎么样才能安静地走在这条老旧的木制走廊上呢?我看着他的运步方式心想。就算试着配合他的步伐把脚踩在同样的位置,地板还是会响。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谴责我的无礼。
叽、叽、叽——
接下来我又听了多少次刺耳的声音呢?最后我终于归纳出一个结论。
他之所以不会打破寂静,一定是因为和这个地方同化了的缘故。长时间待在这里的他想必已经往返这条走廊数干次了,所以大概变质成跟宅邸相衬的人了吧。
这也就是所谓的经验。第一次走在这里的我求之却不可得的东西。身为友月家当家直属秘书的他花了几十年学会的技术,首次踏进这里的我不可能模仿得来。
我转念一想,有黠粗鲁地把脚放下。
叽!
一个特别嘈杂刺耳的声音响起。刹那间,他倏地停下脚步,我不由得缩起身子。原本以为要挨骂了,但隔着他的背看到画有水墨画的纸拉门时,我才发现只是路走到尽头罢了。
「——我把未由小姐带来了。」
他以低沉的声音向纸拉门后方唤道,于是一个嘶哑的嗓音回应「进来」。我紧张地倒吞一口气。
这房间该不会是——
友月家当家居住的这座宅邸是由走廊连结数栋建筑物所构成,即便是亲戚也只有一部分人才获准登门造访。房间的纸拉门上分别绘有月夜的风景,其月龄的名称便是各个房间的名字。最靠近入口的房间是月亮涂得黝黑的《朔之间》,基本上越往深处走,月亮就变得越圆。而如今我眼前的纸拉门上画着不可能存在的景象——挂着两轮满月的夜空。
……《双月之间》。
仅在传言中出现过的最深处的房间。据说所在位置比平常谒见用的《满月之间》还要里面的当家专属房间。虽然感觉走了很久。但我没有想到竟是被带来这种地方。
以前当家陷入病危状态而首次被传唤到这座宅邸时,我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既然被叫到这里,那就表示当家个人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召见。
尽管感到困惑……我却不是毫无头绪。
我轻轻将手贴上胸部。过去胸口上侵蚀我生命的伤痕已经不存在了。
那绝不可能是自然痊愈。虽然记忆暧昧模糊,有可能是场梦也说不定,但在那间病房里我——
「……?」
这时我感受到视线,便抬起头来。然后刚好对上了手抓着纸拉门,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这边的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眼睛。他的头发与胡须都掺杂着花白,西装则是灰色的,但只有那对眸子是探不到底的夜色。彷佛光照不进去的深坑里充满了黑暗一般。刻划着皱纹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看我呢?
我害怕得别过视线。从以前我就很怕带我到这里来的秘书。不仅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连心里在想些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我低着头的时候,耳边传来纸拉门刷地打开的声音。走廊上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抚过我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有在焚香,一股甜腻的气味直冲鼻腔。
察觉秘书好像开始跨步移动了,我赶紧跟上免得落后。来到房间中央时,秘书停下脚步,滑行似的退到旁边。被宽阔的背影挡住的视野顿时大开,坐在深处的人物现身了。在左右两侧红色灯火的照耀下,一位个头娇小的白发老婆婆自充满室内的深沉黑暗中浮现出来。
「你好啊,未由。」
她以嘶哑的嗓音呼唤我的名字。
「——您好,外婆。」
我对自己的外婆,同时也是友月家的现任当家,友月未永低头致意。
「欢迎你。之前你来的时候没能见上一面,我感到很遗憾。」
「是……」
在被舅舅收养之前,我始终过着跟友月家毫不相干的生活,当然也就不曾见过外婆。上次造访宅邸时,当家才刚脱离险境,无法亲自会客,而是由旁边的秘书代为接待亲戚,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跟她碰面。
直接见到的友月未永本人比想像中还要娇小,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深深刻划着皱纹的脸跟母亲的面容有些重叠,眼里充满温柔的光芒,跟之前不顾我的意志专断独裁的人物形象大不相同。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今天把你找来这儿不是为了聊天,而是因为有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是。」
我吸了口气,停顿一拍后才回答。不能透过秘书,必须亲自告知的要事想必非同小可。我有种预感。如果没错的话……那恐怕是不容拒绝的事情吧。
「你……记得自身背负的命运吗?」
外婆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以怜悯的口吻发问。
「…………」
我无法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早就猜到果然会是这样了。
我往贴在自己胸口的手使劲。那里过去曾经有『伤』。破坏精神,让裂痕蔓延整个肉体的诅咒黑伤。伤痕的侵蚀随着使用魔术消耗精神力而逐渐恶化,让我在医院里游走于生死交界之间。我想起了当时模糊的记忆。
——君想活下去吗?
某人的声音这么问道。我回答我不想死。
——那么君要背负命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妾身就救君一命吧。
我讨厌什么都办不到就结束了。我有想要帮助的人,所以点头同意了。
想得起来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当时在病房内发生的事情……果然不是作梦吗?
最后那声音说了。命运之名,那就是『朋月未永』。
我并没有忘记。我之所以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情,是因为自觉可能需要付出庞大的代价。一旦说出来就会让大家——让启介同学感到内咎。
所以我将它藏在心中,希望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外婆所说的话,以及真挚地凝望着我的眼眸,迫使我舍弃天真的期待。
「救了我的……是外婆吗?」
我小心翼翼地发问。不过外婆却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她的表情非常沉痛,暗示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十分不祥。
「——最长也只到下次月圆吧。」
言语缓缓地自外婆口中道出。
「您是……指什么呢?」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问。但我却不得不问。
然后我的命运被昭示了。
不过不是外婆,而是她背后的声音宣告的。
房里……还有更深层的空间吗?
由于室内相当昏暗,之前我都没有察觉到。外婆身后并非墙壁,而是竹帘。那儿隐约有个影子在晃动。我原本以为那是外婆被火光投射出来的影子……但其实不是。在竹帘后方的是某人的轮廓——
「是君能够继续当『友月未由』的时间哦。」
仅在漆黑的病房内听过一次的嗓音。
跟语气相反,声音听来像是出自于年轻女性。
我知道在那里的是以命运为代价拯救了我的谁。
*
——咖啷、框咚。
巨幅晃动与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了明亮的世界。
我稍微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列车似乎正好驶上了铁桥,广大的河川反射着灿烂的阳光。
我将视线移向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少年,以及戴着麦杆草帽的女孩。少年把手拄在窗边托着腮迷迷糊糊地打盹,女孩则是依偎着少年呼呼大睡。
我肩膀上也承受了重量。仔细一看,金发少女正把头靠着我酣睡当中。
大家都睡着了呢……
我苦笑起来。因为不能移动,我再度望向窗外。明明还是白天,湛蓝的天空却可见浮现着一轮白色的上弦月。
「到下次满月为止——」
我低声呢喃。
三天前,即大家一起去海水浴的隔天友月家当家宣告的期限。
在那之后无论睡着还是醒着,我都会一再回想起来。
那轮在大白天绽放光辉的月亮接下来应该会变得越来越饱满吧。
太阳将逐渐揭露目前看不到的部分,令月亮扭曲丑陋的真面目显现。既然今天是上弦月,那么再过一周又一天就会迎向阴历十五日的满月了。
我不想……看到那幕景象。
可是月亮不会停下来。星体的运行不可动摇。
如果我的时间真的要结束了,至少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希望能够一直当我期望的『友月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