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介内心一定非常感谢。
不是感谢我——而是未由。
1
【八月一日 (一)】
近桐家的早晨开始得很早。在近桐家中基本上全家一起用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忠志舅舅必须出门工作的时候,就算我们放假也会在早上六点半被挖起来。这对过惯暑假怠惰生活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这么说起来,今天是礼拜一呢……
我揉着惺忪睡眼下了一楼,在厕所洗过脸后便前往客厅。忠志舅舅、爱莉莎,还有咲姊已经先坐在房里了。
忠志舅舅一改昨天迈遢的打扮穿上了笔挺的西装,睡乱的头发与落腮胡也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虽然从放假时的样子无法想像,但忠志舅舅的工作其实是认真踏实的公务员。
「哦——忠志好好打扮过后,跟启介还真有点像呢。」
听了爱莉莎毫不客气的评语,忠志舅舅笑着更正说:
「启介不是像我,而是麻衣姊。那家伙长得像母亲。」
「这样啊。啊,启介,早啊!」
虽然现在才一大早,但一发现我,爱莉莎便活力充沛地打招呼。相较之下,被抱在怀里的由衣就很乖顺,好像还徜徉梦乡的样子。
「早安。忠志舅舅跟咲姊也早啊。」
「哦,早啊。」
忠志舅舅回应了我,可是咲姊却不发一语。我尴尬地在位子上坐下。
『接着是下一则新闻。』
我望向电视。由于隔了一段空白,电视播报新闻的音量感觉大了一些。
「嗯?」
不过看到画面上播出熟悉的城镇远景时,我吃了一惊.
『——县奈波市架河屋町今天凌晨发现焦尸。案发现场为清幽的住宅区……』
「哎呀!那不就是这一带吗!」
在托盘上盛了早餐端来的小茜舅妈大叫。
「真可怕……说到架河屋町,那不是很近吗?」
忠志舅舅也带着严肃的表情专心聆听报导。
『遗体损坏严重,身分尚未查明,不过现场有纵火的痕迹。目前警方正朝杀人弃尸两方面进行调查——』
还住在这个镇上的时候,我从未听说过这么大条的新闻。
「忠志舅舅,最近这种事件很多吗?」
我看着新闻问道。
「别说傻话了。老是发生这种事情还得了啊。」
忠志舅舅神情凝重地否认。
才刚回到奈波就突然发生事件,这让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新闻很快进入了下一节,主播开始朗读发生在其他地区,光听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凶恶事件。看完之后,我重新认知到全国各地都会发生可怕的事件。
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当下这么判断,然后栘开视线。这时,我正好跟进入客厅的友月对上了眼。
「早安,启介同学。」
友月踩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在我身旁坐下。
「早啊。友月,你还觉得困吗?」
「嗯……有一点。我想……大概是比平常稍微早起的缘故。哎呀……?发生什么事了?」
不晓得是不是察觉到客厅的气氛变紧绷了,友月开口问道。
「没有啦,就刚才电视上在播这附近发现焦尸的新闻,所以大家吓了一跳。」
「哦……好恐怖呢。」
虽然友月这么回答,但却捣着嘴打了个呵欠,似乎不像我那样心生不吉利的感觉。不过我发现爱莉莎正有些诧异地看着这样的友月。
「怎么了?」
我觉得奇怪,便开口发问,于是爱莉莎连忙把手举到眼前左右摆动。
「没、没什么啦。不说这个,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那就赶快吃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呢!」
「哎呀,爱莉莎也真是的。那就开动吧。」
小茜舅妈笑了笑,然后阖起手掌。我们也效法她的动作开始享用早餐。日常生活的氛围眨眼间带走了沉重话题的阴影。板着脸孔的咲姊也自然地跟除了我以外的人交谈。
今天去过老家后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带友月她们去古堡遗迹看看吧。
我在心中拟定计划,同时期望能有机会跟咲姊再度交谈。
由于奈波这里有藉由填海造地来扩展平地的历史,所以老居民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新搬来的则是在流入大海的河川两岸平地兴建房屋。搬来这里以后才建立家园的老爸当然属于后者。所以老家跟舅舅他们家有段距离。
用完餐后,我们跟忠志舅舅拿了托他保管的家门钥匙,搭公车前往老家。
「啊,启介同学。那个——」
友月指着张贴在公车内的海报。上头画了大片的烟火,还标注着夏季庆典的日期。
「八月七日……是下个礼拜天啊,就快到了呢。」
「会放烟火吗?」
「啊啊。会放好几枚大烟火哦。毕竟是奈波最大的夏季盛事嘛。大家一起去看吧。」
「——嗯!」
友月开心地点了点头。
「启介,你看你看!好惊人的积云啊。今天说不定会下午后雷阵雨哦。」
爱莉莎也没在听我们说话,自顾自地看着窗外大声嚷嚷。由于搭公车也是第一次经验,她一直都很兴奋。
公车行驶在沿海的道路上,外头延展着蓝色的海与天空。汹涌的积云甚至让人觉得有股重担压在身上。
「虽然没带伞来,但我打算中午回去一趟,应该没问题吧。」
乘客只有我、爱莉莎、友月,以及变成小狼的由衣而已。所以我用左手把玩着家里的钥匙回答,并没有特别留意吵吵闹闹的爱莉莎。
若是被附近居民发现的话,或许会拖上很久也说不定。不过远见家跟邻居的交际并不广。我想偶然遇到的机会应该很低。
如果能够顺利找到CD,就算慢慢确认老家的状况也花不了太多时间吧。
可是——现实才会不管我的计划怎样。
公车抵达离老家最近的公车站,付完车钱下车的瞬间,我明白了这点。
「——哎呀?你不是远见吗?」
回头一看,身穿制服经过公车站旁的三个男生正停下脚步看我。虽然染了头发,个子也长高了,但这些人我都认得。我在国三的时候跟这些家伙同班。
别说邻居了,居然被更麻烦的家伙发现……
「哦?真的是远见啊。怎么,你不是离开镇上了吗?」
「而且还带了女人回来啊?」
三人目不转睛地打量我、爱莉莎跟友月,同时包围了我们。
「……我只是趁着暑假期间回来而已。」
我满怀戒心地解释着。我对这些家伙没什么好印象。当初刚升上三年级时,他们缠上了因为海难事故而稍微引发话题的我。事故发生后我成天对人提心吊胆也是被盯上的原因吧,不过幸好当时有人袒护着我,所以没受到更严重的欺负。但我知道这些家伙一直看我不顺眼。
「哈,暑假啊。天气这么热我们还得天天补习说,你可真轻松啊。」
「白痴,那是因为我们考不及格吧。」
「啊——对哦。可是啊,总觉得……好像有点不爽哦?」
不妙……
我感受到危险的氛围,于是环顾起周遭。因为会给舅舅他们添麻烦,我不希望事情闹大。可是这一带都是围墙高耸的民宅,没有半个行人,不能冀望有人跳出来劝架。
「真不爽真不爽。实在有够不爽的。明明这家伙就是个瘟神啊。」
「对啊对啊,就是说嘛。我想起来了。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吧?与其说走运,倒不如说恶心呢。」
莫名其妙地大笑一阵后,那些家伙将视线栘向了爱莉莎她们。
「我说你们啊,与其跟这种家伙在一起,倒不如跟我们玩怎样?你们长得超可爱的,如果是为了你们,就算跷掉补习——」
啪!
不过话才说到一半就中断了。爱莉莎往前踏出一步,赏了正在说话的男学生一个耳光。
「住口。你们又懂启介什么了?不要再说那些难听话了。」
爱莉莎瞪着三人直截了当地说。
「呀哈哈哈哈哈!被打了耶。逊毙了!」
其他人见状咲然大笑。不过挨了巴掌的男学生缓缓将脸转向爱莉莎,额上冒出青筋。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烦死了。」
男学生倏地逼近爱莉莎。我心想这样下去不妙,便插进了两人之间。可是刹那间,男学生转而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我。
侧腹传来膝盖重击的触感,我喘不过气地跪倒在地。闷痛慢了一拍才扩散开来。
「……呃……咳、咳!」
事出突然,我闪躲不及,硬生生吃了一记。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种程度。
这些家伙……居然冷不防出手。
「啊,歹势啦。你突然窜出来,害我脚撞到你了。」
「你太不小心罗,远见同学。」
这些家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愉快地嘲笑着蹲坐在地上的我。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是意外嘛。可是你继续待在那里的话,我又会不小心绊到你哦。」
感觉到对方有再度攻击的迹象,我僵住了身体。可是疼痛却没有降临在我身上。
「——嘎!?」
听见呻吟声传来,我抬起了头。只见友月右手正抓着男学生的脖子。
「启介同学会痛哦?」
冰冷的声音令我背脊寒毛直竖。好久没听到友月这种毫无起伏的声音了。过去面对冬上跟友月的叔父时,她也曾发出同样的声音。
「这……这家伙是怎样?快、快点……放开我!」
那家伙企图扯开友月掐进脖子与喉头上的手指,可却闻风不动。明明友月才用了一只手啊。
「……会痛哦?」
友月的声音又降温了。其他男学生们像是被震慑住似的一动也不动。虽然从这个角度无法窥见友月的表情,但我明白友月正在生气。
「呜啊!?」
不晓得纤细白皙的手臂是哪来这种力气,被掐着喉头的男学生面色发青。
「等、等等,未由!快住手!」
爱莉莎连忙摇晃她的肩膀。
「咦——?啊……」
友月回过神似的松手。男学生获释后一屁股跌坐地上不停咳嗽。
「咳、咳咳……你、你这混蛋开什么玩笑……」
被勒住脖子的男学生眼里滚起沸腾的怒火,但其余两人却害怕似的跟我们拉开了距离。
「喂,这女人不正常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好恐怖……我要走罗。这家伙太危险了。」
见两人后退,男学生突然露出不安的表情。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被人瞧不起……」
虽然男学生这么大叫,但这时响起了友月的声音。
「你……又打算做什么吗?」
「咿!?」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远离友月。这时,一阵咻噜噜噜的引擎声接近。公车从我们坐过来时相反的方向开来,停在对向车道上。
见乘客下车,男学生们一瞬间露出放心的表情。
「……啧,我们还穿着制服,要是被抓包就麻烦了。而且仔细一想,对付远见这种人根本是浪费时间……」
虽然口气强硬,他们却加速退离。
「汪!汪!」
由衣对着他们的背影狂吼。他们身体为之一颤,随即拔腿狂奔,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虽然做得有点过火,但总算是把人赶走了。未由……刚才那是演技对吧?」
爱莉莎窥探着友月的表情问道。
「咦……啊,嗯……」
友月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虽然明显另有隐情,但爱莉莎好像就这么认同地露出笑容。
「那就好。因为事情感觉是我挑起的,谢谢你帮忙摆平罗。真是得救了。要是未由没有出手的话,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一席玩笑话让气氛重归和缓。
但我从爱莉莎的语气中感觉到像是有点硬装出来的不自然,因而隐约感到不安。
2
四周传来的蝉鸣声令我回想起三年前的夏天。我逆向走在全家一起去旅行时的路上,朝自己家前进。大概是脚边碎步而行的由衣也在一起的缘故吧,我总算有回来的感觉了。
在有公车站的路上走了一会儿,弯过转角后,远见家就在前面了。不知道该不该说走运,我们没有遇到更多认识的人就到了。途中由衣迫不及待似的跑了起来,为了追她,所有人都跑得有点气喘吁吁。
「哇,真的耶。上头写着远见!」
爱莉莎用手指描着刻在石制名牌上的姓氏说。这一带较新的房子每间外观都相同,除了门牌以外几乎没有可以主张个性的东西。不像舅舅家那样是日式房屋,而是和洋折衷的一般住宅。
「不要太吵哦。附近邻居出来的话会很麻烦的。赶快进去里面吧。」
我告诫过兴奋的爱莉莎后,便推开小门入内,把玄关门锁打开。
不晓得是不是一直没有开关的关系,开门时的手感比记忆中的还要沉。我使力抓着门把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昏暗的玄关顿时张口喷出满是尘埃的空气。
「……我回来了。」
这么说完,我进入屋内,爱莉莎她们也尾随在后。门一关上,由衣便绽放银光变回人型了。环顾过我们家后,由衣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放心似的表情。她大概有种肩头重担稍微放下来的安心感吧。我也一样。就算没有人迎接我们,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哥哥——我们回来了呢。回到我们的家。」
「是啊……不过这也太脏了吧。」
堆积了三年的尘埃遍布家中各个角落。如果脱了鞋踩进去的话,脚底会变得黑漆漆的吧。
「那把拖鞋拿出来吧。」
由衣打开鞋柜。看到摆放其中的四双拖鞋,我心情有些动摇。由衣把老爸老妈的拖鞋分别递给爱莉莎与友月。
「谢啦,由衣。」
爱莉莎道过谢后便接下拖鞋,可是友月却把递给她的拖鞋啪嗒地弄掉了。
「未由姊姊?」
听到由衣担心的声音,我才发现友月的样子不对劲。她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手还攀着墙壁,好像连要站着都很吃力。
「友月,你怎么了?」
「啊……抱歉,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没事哦。大概是刚才稍微跑了一下的关系吧。」
「不,可是就算这样……难不成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只是没什么体力,不耐热而已。启介同学,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呢?」
「啊啊,这里有茶。」
今天天气很热,所以小茜舅妈让我带着水壶出门。我从背包内取出水壶交给友月。友月抱冰茶倒入兼作盖子的茶杯内,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谢谢你。我冷静下来了,启介同学。」
把水壶还给我后,友月像是要让我放心似的露出笑容。
「的确,你脸色是恢复正常了……不过还是稍微休息一下会比较好。一楼守夜时收拾过,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去我房间吧。」
「嗯、嗯……」
不知道为什么,友月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未由姊。都是因为我太着急了……」
由衣再次递出拖鞋,同时向友月道歉。
「由衣一点错也没有。不要在意,好吗?」
友月抚摸着由衣的头,并且摇了摇头。
然后我带大家前往二楼。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一照,走路时扬起的尘埃便在空中画出白线。
「——这里是我的房间,那边是由衣的房间。」
上楼后,我指着眼前的两个房间说。每个木制名牌上都写了名字。
「对了,我去整理房间!我也要找个东西。」
由衣慌忙地这么大叫,然后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我也想整理……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瞥了友月一眼后,我叹了口气,死心地打开自己的房门。迎接我的是阔别三年极为熟悉的风景。
书桌、书架及双层床。我走近下铺抽起被单,把它收进代替衣柜的壁橱里。
「友月,我想下铺应该没那么多灰尘,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嗯。谢、谢谢你,启介同学。」
在我的催促下,友月有些过意不去地坐到床上。
「启介,为什么还有上铺呢?」
已经在房内四处搜寻起来的爱莉莎问道。
「因为这里是以前我跟由衣共用的房间。由衣睡上铺。虽然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由衣也有了个新房间。不过每次我想把这里拿来堆东西时她都会生气,所以就一直保持原样了。而且偶尔她也会睡在这里,到现在上铺还是由衣的领地哦。」
「哦——……」
爱莉莎爬上梯子观察床上,看过摆放书架上的书后,便在房内走来走去。
「跟另一个家比起来,这里果然还是比较像启介的房间。书架上都是漫画跟杂志,地上也乱七八糟。」
「……你可别乱碰,会掀起灰尘的。」
「唔……又没关系,小气。话说回来,启介。你不是来找跟小咲借的东西吗?东西在哪?」
「啊,对哦。」
我想起了原本的目的,于是将视线转向占领书架一角的音乐CD搜寻起标题。
没记错的话,那是张我没兴趣的古典音乐集。咲姊说「偶尔也要听听这种音乐」,硬是把它塞给了我。不过书架上却不见类似的东西。
「奇怪?摆到哪里去了……」
我也确认了置于书桌旁的收音机里面,可是却找不到。剩下只有可能是全家共用的电脑周围,或是由衣的房间了。
「抱歉,友月。我去其他房间找一下,你就待在这儿吧。」
「嗯,我知道了。」
友月点了点头。爱莉莎理所当然地跟着我离开了房间。
「探险探险~~」
「爱莉莎,你好像很开心嘛。」
「看得出来吗?」
「那当然。」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打算先敲门问问看由衣。
「……呜……呜……」
可是听到门后传来微弱的呜咽声,我停下了手。
「——暂时让她静一静好了。」
「是啊……」
与其进去里面安慰她,现在这么做好像还比较好。这里是由衣的房间。既然她在里面哭,我就不该贸然闯进去。或许由衣正在整顿自己心中三年的时间也说不定。
我跟爱莉莎一起下了一楼来到客厅。除了时钟跟柜子外,此处空无一物。原本放在这里的沙发、电视、电脑都在葬礼时被堆到隔壁父母亲的寝室里了。我踏进隔壁几乎化为仓库的房间。由于窗上挂着遮光窗帘,这里比其他房间还要昏暗。
「爱莉莎,小心脚下哦。」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呃,呀啊!?」
才刚说完,爱莉莎就被旁边的什么东西绊着失去了平衡。我连忙抓着险些跌倒的爱莉莎的手把她拉回来。不过爱莉莎的身体比想像中轻,我不小心用力过头,结果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了。怀中感觉得到温暖柔软的热块。
「你、你小心点啦。」
「啊哈哈……抱歉,启介。」
爱莉莎苦笑着道歉,但她却没有想要马上离开我的意思。
「爱莉莎?」
总觉得这样下去就无法保持平常心了,于是我出声呼唤她。
「——所谓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呢,启介。」
不过爱莉莎非但没有抽身,反而把脸埋进了我的胸膛。意想不到的行动让我停止了思考。
「咦?」
「之前启介说过我跟还是精神体的时候不一样吧?」
「啊啊……」
「最近我也觉得或许是这样。精神体应该忠实呈现了肉体才对,可是那毕竟不是真的。有些事情只有肉体才晓得。」
「只有肉体才晓得的事情?」
「我啊,虽然很高兴自己不必继续当精神体了,却觉得有点寂寞。成为穿透体时,我可以看见跟启介相同的东西,感受同样的事物。可是肉体区隔开来后,感觉就好像竖起了一道墙壁。不过就算现在变回精神体了,我又会感到有所缺憾。」
爱莉莎笑着仰望我,然后总算离开了我。接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如果没有身体的话,这里八成就不会扑通扑通地跳了。」
她说扑通扑通跳……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数急远上升。
「爱、爱莉莎,你……」
当我按捺着心中动摇找寻适当的话语时,爱莉莎突然面泛桃红挥了挥手。不知道为什么,那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
「我、我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那、那个,刚才那个不晓得该说是肉体与精神之不可分性的证明,还是魔术见地上的惊异发现……启介不要想太多哦!」
爱莉莎手忙脚乱地推开我,然后走出房间。
「我去其他地方探险!」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快步跑到不晓得哪里去了。
应该……不会吧。
触碰到异性会心跳加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就像爱莉莎所说的,还是别想太多得好。这样……就行了。
为了甩开无益的推测与思考,我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我有点害怕。
现在先找咲姊的CD吧。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
我打起精神,在昏暗的房间内,以及置于可动式桌上的电脑周围到处巡视。这台电脑可以当成播放器使用,所以旁边也堆了好几张CD。
「是这个吗?」
我拿起最上面的CD拂去灰尘。那是张我隐约有印象的古典音乐合集CD。记忆复苏了。没错,我是在全家去旅行前几天跟咲姊借了这张CD。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的我不想特地一个人听,便把它搁在这里。
不过这样目的就达成了……
我拿着CD离开房间。原本我也想过去找爱莉莎,不过因为觉得两人独处时气氛又仓变得很尴尬,我便一个人回到了二楼。在由衣房间前竖耳倾听时并没有哭声传来。
已经……没事了吧。
下了这个判断后,我敲了敲门。
「由衣,我事情已经办完了,你怎么样?」
我这么问完,门后顿时传来咖嗒咖嗒的声音,然后由衣以慌乱的声音回答:
『我快好了。可是哥哥你不准进来哦!』
「呃,为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等一下我就会去哥哥的房间了。』
「我知道了。」
我心想她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泪痕,便乖乖退开了。然后我就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
「啊,你回来啦,启介同学。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站在窗边的友月回过头来。我还以为她一定躺在床上,所以吓了一跳。
「啊啊。不说这个,你最好还是多休息,别看窗外了。从这里只看得见隔壁家的墙壁吧。」
这里视野不像舅舅家那么好。窗户顶多仅是用来换气的程度。
「别担心,我身体已经没问题了。而且我也喜欢从这窗户看出去的景色哦。像这样稍微探出身子,就能从住宅的缝隙间看到狭窄的风景。」
友月如她所说的脸色很好,看起来似乎恢复精神了。
「是吗?友月说了很有趣的话呢。」
「——我啊,最近不管什么东西部想尽可能找出优点。这样一来,就不会一味地厌恶或憎恨了。」
「难不成你是在说冬上的事情吗?」
我提到遗留在美伞市并未返乡的同班同学。
「也有吧。虽然直到现在我都还是很讨厌冬上同学,不过我或许稍微喜欢上她了也说不定。这件事可要保密哦?」
尽管这番话很矛盾,我却明白她的意思。
「了解。不过,我想冬上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奇怪了。明明不久前我们还是那么痛恨彼此的说……可是至少现在我心中并没有像当时那么愤怒。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是为了自己而生气吧。」
「为了自己而生气?」
「嗯,自己受了伤很痛之类的生气。不过那是自己的东西,可以靠自己解决。只要自己改变,愤怒的性质也会变化,替换成别种感情。所以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关系吧。」
「是啊,友月跟冬上都变了呢。」
我点了点头。现在的友月跟怒气攻心企图报仇的时候不同了。
不过脑诲里闪过了在公车站发生的事情。那时友月简直就像是——
见了我的表情,友月彷佛看穿我心中想法似的沉下脸色说:
「可是啊,启介同学,刚才对启介同学施暴的那些人……你有看到我对他们做的事情吧?」
「那是……」
「对不起,如果爱莉莎没阻止我的话,我或许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也说不定。那时候我气到眼都红了。虽然我对爱莉莎说那是演技,但其实——我是认真的。」
果然没错……我心想。那时候的友月散发出演技办不到的『杀意』。不过——
「不,毕竟那是为了救我,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才要跟你道谢……」
「——启介同学真温柔呢。不过我明白。我压抑不了愤怒。为了某个人的愤怒比为了自己的愤怒要强得多了。之前我都不晓得。」
友月无力地笑了笑,然后将手贴在我的腹部上。
「这里已经不痛了吗?」
「啊、啊啊,我好得不得了呢。」
「启介同学,不要太勉强自己哦。要是启介同学有个什么万一,我……」
「别担心。我有被爱莉莎锻链过,那点程度一点都不算什么。」
「可是……」
我从友月的表情中察觉到担心。为了替她打气,我用名字叫她。
「如果未由差点就要失控的话,我会阻止你的。我不会再犯下那种失误的。」
于是友月不知为何睁大眼睛扭曲着脸,一副看起来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是友月未由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了?」
「不……没什么。没什么……」
这么低声说完,友月将贴在肚子上的手绕到腰后,倚靠似的抱着我。
「咦……?未由?」
我惊讶地试图抽身,但由于友月将体重靠在我身上,我就这么踉踉跄跄舱地往后踩空。
「——!呜哇!?」
我的脚构到床缘,正面朝上地跌倒了。压在我身上的友月神情恍惚地看着我。
「启介,同学……」
彼此接触到的地方好热。我听得到友月的呼吸声。
「我又觉得渴了……启介同学。」
虽然脑袋一片空白,但我注意到友月的样子有些奇怪。
「你没事吧?如果觉得渴的话,我去拿水壶给你。所以……你能让开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
这么说完,我试图起身,可是友月却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
「没关系,我想要的是——」
友月缓缓地将红通通的脸凑过来。我被强到不像是女生应有的力量困住而无法动弹。不,其实或许是我不想抵抗也说不定。因为这时我被发月逼近而来的眼睛给迷惑住了。
咚咚。
不过这时响起敲门声打破了静止的时间。门咖喳一声打开,金发碧眼的少女探出头来。出现在门后的是爱莉莎。
「我探完险了。启介有找到小咲的——」
一步踏进房里的时候,爱莉莎的声音与动作戛然而止。然后她缓缓地看着抱在一起倒在床上的我们,紧紧按住心窝。
「咦?啊——呃,那个……那个。我,对、对不起,突然闯进来……可、可是,那个……」
爱莉莎面露僵硬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并且试图往后退出房间。
「等、等等,爱莉莎,友月的样子不太对劲!」
我回过神来,连忙叫住了她。
「咦?」
爱莉莎浑身一颤停住不动。同时爱莉莎进房时停止动作的友月也宛如断了线般倒下来。
「喂、喂,你没事吧?」
我起身摇晃友月的肩膀,但却没有反应。看来她似乎是失去意识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启介。」
爱莉莎一脸混乱地发问,可是我无法好好解释清楚。
「——奇怪?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由衣也跑过来,并且疑惑地歪着头。
「这个嘛……有点事。」
就在我打哈哈的时候,友月扭动身体微微张开眼睛。
「启介,同学?我怎么会……」
友月直眨着眼,好奇地环顾着我们。她不记得刚才的事情吗?
可是因为不敢当着爱莉莎的面确认这点,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给吞了回去。
「——友月,你今天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古堡遗迹等明天以后再去。」
「怎么这样,我没事啊?」
「就算这样好了……也没必要那么急吧?」
「嗯、嗯……」
友月勉强点头同意,于是我们离开了老家。
跟吵吵闹闹的去程相反,回去的路上交谈并不怎么热烈。明明才刚发生过那种事情,友月的态度却意外地一如往常,不过爱莉莎却鲜少开口,很快就结束了对话。
结果变成尽是我跟友月两个人在说话。爱莉莎在交谈过程中好几次看着我,一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最后还是保持沉默,一语不发。那熊度一点都不像爱莉莎,让人觉得有点焦急。
途中可以从公车的窗户看到聚集了许多人的地方。看热闹的群众与摄影机在平凡无奇的道路上窜来窜去。难道那就是今早在新闻上看到发现焦尸的现场吗?去程时只顾着讲话,我都没发现。
可是还来不及仔细看个清楚,公车就驶离那里了。日常与非日常的距离瞬间拉开,往另一端消失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种好像齿轮对不起来——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包含焦尸的事情,以及友月跟爱莉莎的事情在内,前途似乎笼罩在乌云当中。
咲姊的事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为了压抑不安,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老家带回来的CD。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叠上了我拿着CD的左手。
「没问题的,启介同学。一定会很顺利的。」
友月对我说出了好像爱莉莎平常会做的鼓励。
「……谢谢你,友月。」
虽然想到房内的事情不免心生困惑,但我还是老实地道了谢。事实上刚才一席话让我非常开心。因为那是我内心最想听到的话。
可是尽管我的心情多少畅快了些,直到刚才还很湛蓝的天空却开始逐渐被云层覆盖。彷佛驱逐着夏日阳光一般——
这天午后天气开始转坏,到了傍晚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咲姊刚好在我们吃完晚餐才回家,所以用餐时没能跟她说上话。
我原本也想过今天干脆放弃算了,不过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时,我觉得还是不能逃避,于是下定决定拿起CD。在公车内从友月那儿得到的鼓励推了我一把。来到咲姊的房间前,我轻咳一声,然后出声朝纸拉门后方呼唤。
「咲姊,是我……」
连我都觉得自己怎么会发出这么软弱的声音。里面听得到吗?
可是我认为对方会催促我再说一次,所以就这么静静等待回音。不过就算等了再久,房间内还是听不到半点声音。
「——你在干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从出乎意料的方向——从旁边传来。
「咦?呜哇,咲姊!?」
身穿橘色碎花睡衣的咲姊把浴巾挂在脖子上,带着红通通的脸瞪着我。这样啊,原来是去洗澡了。
「闪开,启介。我进不了房间了。」
咲姊粗鲁地说。虽然我差点本能地让出路来,但一恳起目的,我又停下脚步。
「我马上走开。等到……还了这个以后。」
这么说完,我递出手里的CD。
「还?我什么也没有——」
咲姊不开心似的揪起脸来,不过看到CD封面后便闭上了嘴。
「咲姊,还记得吗?三年前去旅行前你借给我的CD。」
听完我说的话,咲姊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之前都忘了。这种东西到底是从哪里……」
「我一直搁在老家。今天我去找出来了。」
「这样啊,你回那个家去啦……」
咲姊吐了口气。
「我不知道咲姊昨天为什么生气,不过我想道歉。对于忘了还这张CD的事,还有为升学问题吵架时说了过分的话——」
错过现在或许就没机会了,所以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咲姊默默地听着我说。
「我不是希望获得你的原谅。不过,我认为自己那时伤害了咲姊。我拒绝、背叛了担心我的咲姊……不对的是把自己缩在壳里试图逃避的我,咲姊并没有错……对不起。」
我低下了头。维持这样的姿势大概三十秒后,我听见咲姊呢喃自语的声音。
「——真叫人不爽。」
「对不起……」
我只能重复这句话。
「不对。让人不爽的……是我自己。」
「咦?」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抬起了头。
「启介,你没有错。在我看来,就算你坏掉了也是往好的方向转变。责怪你全是我的问题。以前是,现在也是。我不爽的……就是这点。明明我是你的姊姊啊。」
「咲姊……?」
「——抱歉,对你乱发脾气。」
别开视线这么说完,咲姊硬是推开我进了房间,然后刷地关上纸拉门。
「啊,等一下!告诉我咲姊的问题是什么。我会尽可能想想办法的!」
我隔着纸拉门大叫。不久,咲姊以微弱的声音回答:
「别在意。这种事对现在的你来说还太早了。」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隐约带着笑意,我不禁感到困惑。
「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你听过CD了吗?」
「啊……那个……」
我尴尬地看着咲姊没有收下,依然留在我手中的古典音乐集。
「反正都拖三年了,你就聪完再还我吧。」
「我、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意识到这是愿意继续来往的保证。
「——欢迎回来,小启。」
然后随着温柔的声音响起,咲姊的气息也退离了纸拉门。我傻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不动。
小启——为升学问题吵架以来,咲姊从未用这个绰号叫我。
回过神来后,我连忙呼喊。
「我、我回来了,咲姊。」
一切并未解决,也没有恢复原样。但我明确地感觉到冻结的时针开始转动了。
*
沙沙沙沙沙沙——
黑漆漆的房间里充满了杂音。
我裹着棉被竖耳倾听雨滴冲击地面绽裂开来的哀号。就算闭上眼睛,睡意还是不肯降临。
雨势比六月的雨还要猛烈沉重……
虽然从午餐过后就一直在下了,但始终没有歇止的迹象。明明不讨厌下雨,我却觉得呼吸困难,彷佛天空正压迫着内心一般。
……启介,你好像很开心呢。
我跟未由早早洗完澡,十点左右就已经关灯躺下了。虽然不晓得未由怎么样,但睡不着的我清楚听见了走廊上的说话声。
只有小咲在最后的对话中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启介「我回来了」那句话中充满了喜悦。
太好了,启介。
我想要这么说,然后一起为他开心。可是……我办不到,
每次想要跟启介轻松攀谈时,我都会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启介跟未由抱在一起倒在床上。虽然看了之后的情况可以理解未由有点不对劲,可是那一瞬间,从开门到启介回过头来的短暂空档——启介跟未由之间好像存在着无法介入的气氛。
而且……在回程的公车上对启介说一切都会很顺利,为他增添勇气的也不是我,而是未由。
我有种自己的角色被抢走……失去了容身之处的厌觉。
启介内心一定非常感谢。不是感谢我——而是未由。
胸口传来闷痛,我用手按住那个部位。
昨天之前甚至令人心情愉悦的疼痛,现在却觉得妤难受。为什么呢……?
这时,隔壁的被窝有了动静。我虽然吓得僵住身体,但还是竖起了耳朵。
未由……?
衣物摩擦声混杂在雨声中传来。空气微微颤动,我知道是未由站起来了。
她要……去哪里呢?
听到纸拉门开关的声音,确认未由离开房间后,我坐起身子。
昨晚快睡着前听见了玄关大门的开关声令我放心不下。还有今早听说的焦尸新闻、想要帮助启介时的遽变、在家中发生的事情……我越想越心神不宁,于是悄声接近纸拉门。
难不成她又要外出吗?
不过跟预期中的相反,走廊上的脚步声似乎在隔壁房间前停下来了。
是启介的房间……
我绷紧了身体。心跳声的周期感觉变快了。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我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听觉上。
叽——
不知道屏息等了多久……脚步声再度响起并逐渐远去。看来好像是下楼去了。我松了口气。
太好了…
打从心底放下心来后,我才发现之前厌受到的是恐惧。
恐惧?我在害怕什么呢?
自己心中的情感令我困惑。
胸口有如针扎似的阵阵刺痛,焦虑在心中横冲直撞。
我再也忍受不了,于是钻进被窝闭上眼睛,探寻着跟启介之间的《通道》。即便被墙壁阻隔,我还是可以清楚感受到启介就在近处。我原原本本地接受缓慢流过来的『意念』。
除了紧要关头外,身为魔术师的我很少这么做。
《通道》原本是用来联系《高次元存在》的回路,所以不必要地过度开启会有侵蚀精神的危险。
可是我现在想求个心安。平常还能读取得到思考跟感情,不过启介现在睡着了,应该没问题吧。
这是我专属的羁绊……我专属的——
胸口充满暖意,不安远离了。
这样好像就勉强睡得着了。
希望醒来后我能变回平常的自己。要不然我有预感非常重要的东西将会遭到剥夺而失去。
可是当情绪总算平复,睡意开始袭来的时候,我意识到了。
未由她——还没回来吗?
我倏地起身。
雨声充满了世界,将微弱的声音都吞噬殆尽。
3
啪、啲——
冰冷的触感在脸上迸裂。身体被晃动着。
「——介!启介,快醒醒!」
听到迫切呼唤我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
「……爱莉莎?」
坐在枕边俯视着我的是浑身湿透的爱莉莎。她不是穿着睡衣,而是绘有几何学图案的法衣。我无法理解情况,因而困惑不已。
「听我说,未由不见了。我想她大概是去外面了。虽然我试着找过她,可是却找不到……」
「友月吗!?」
我连忙起身。在爱莉莎的带领下前往隔壁房间时,在那里的只有缩成一团睡着的由衣而已。
「雨下得这么大,她真的出去了吗?为什么……」
「理由我不清楚。不过昨晚她好像也外出了。」
昨晚……?
刹那间我产生了讨厌的联想,但我摇摇头甩开这种想法。
「既然昨天有回来的话,那还是别太声张好了。我们自己去找吧。爱莉莎,走罗。」
「嗯。」
为了不惊动忠志舅舅他们,我们蹑手蹑脚地前往玄关,然后借了把大雨伞来到外头。雨滴猛烈地打在伞上。这场豪雨大到连撑伞的手都感受得到压力。
「我刚才试着从空中找过了,可是在这种雨势中根本找不到。」
爱莉莎撑着伞对我说。
「我想也是。不过靠步行要找到感觉也很难。爱莉莎,可以用魔术让雨停吗?」
「是可以啦……可是一旦操弄了天气,不管多远都会被阿姨发现的。这样好吗?」
「乌尔特小姐啊……」
这样事情好像会越闹越大。身为爱莉莎阿姨的她为了爱莉莎可以做出非常荒唐的事情,美澄那件事情让我体悟了这点。如果被她知道了使用魔术的事情,她或许会马上飞奔而来也说不定。
「——还是不要好了。而且友月也不见得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说完,我决定踏实地靠一双腿找。
我跟爱莉莎一起走在暗夜中被雨水拍打的住宅区里。在街灯的照射下,积水的道路倒映出整座城镇,彷佛走在镜子上一般。
爱莉莎带着不安的表情,不发一语地握着我的左手。最近爱莉莎很少主动碰我,我不禁心生动摇,不过我也默默地回握她的手。
我们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镇上走来走去。
「欸,启介担心未由吗?」
途中爱莉莎以几乎快被雨声盖过的声音问道。
「那当然啊。难道爱莉莎不是吗?」
「……我也很担心啊。不过更多的是觉得害怕。」
「害怕?」
「嗯……」
爱莉莎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出什么有多可怕。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交谈。在镇上绕了一圈后,我们又回到家门前。
「找不到呢。对了,出门前有确认过友月的鞋子吗?」
「啊,我忘了。因为太匆忙了……」
我们决定先确认后,便往玄关内看。结果友月的黑色鞋子好端瑞地摆在那里。
「回来了吗……?不——鞋子没湿。」
我摸了摸鞋子,确定鞋子并没有弄湿。虽然上头附着着乾掉的泥土这点很让人在意,但实在不像是曾冒雨出去过的样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未由并没有外出罗?」
「不晓得,不过再去房间看看吧。」
这么说完,我悄悄上楼。来到房门前时,我咽了口口水,然后轻轻打开纸拉门。
「找到了……」
爱莉莎目瞪口呆地呢喃着说。友月正盖着被子,嘶嘶地发出鼻息声。
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我还是进了房间观察友月的睡脸。无论头发还是露出被子的睡衣下摆全都没有淋湿。
「我说爱莉莎啊,友月会不会只是去了厕所呢?」
「咦?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没有确认过啦……可是她又迟迟不回来。」
「不过看起来很有可能是爱莉莎搞错了呢。毕竟根本就没有友月外出过的痕迹啊。」
虽然我这么说,但爱莉莎却急躁地逼近我。
「可、可是,未由回来后应该有发现我不见了才对。不过她却很平常地睡着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会不会以为你去厨房喝水了?一般来说都不会像爱莉莎那样小题大作吧。」
听了我说的话,爱莉莎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总之没事就好。不说这个,爱莉莎,你这样湿答答的会感冒哦。最好还是赶快换衣服吧。」
「我不要紧啦……你看。」
爱莉莎以不快的语气这么说完,几何学图案的法衣便化为光粒子消失了。变回睡衣打扮后,爱莉莎指了指乾爽的衣服。
「刚才那是代替雨衣的魔术衣哦。」
「但你头发还是湿的不是吗?稍微擦一下嘛。」
「……我知道了啦。」
爱莉莎始终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不过我这么叮咛她后便离开房间。
仔细一想,关于昨晚友月『好像』外出了的说法也很可疑。爱莉莎一定是睡迷糊了吧。
这时我还乐观地这么心想。
【八月二日 (二)】
可是隔天早上,进客厅的瞬间听见新闻播报声时,我停下了脚步。
『——县奈波市今天凌晨又发现了身分不明的焦尸。』
「什么……」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电视。先行入座的忠志舅舅与爱莉莎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
『现场为住宅区的道路,被害者应是在现场遭到焚尸。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是否于昨天的事件有关。遗髅损伤严重——』
我惊讶地从窗户望向外面。雨还在下,且并未减缓。
在这种大雨中烧成焦尸?
不用灯油或汽油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情吧,可是有办法烧到无法辨识身分吗?
这时,友月跟昨天一样抱着由衣来到客厅。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向电视后,友月沉下脸色。
「这起事件……跟昨天的一样呢。感觉好恐怖。」
友月这么轻声说完,爱莉莎对她投以严峻的视线。从昨晚的情况看来,不难推测爱莉莎的想法。可是爱莉莎所说的并没有任何根据。
「怎么了吗?爱莉莎。」
「……没什么。」
这点爱莉莎似乎也明白,所以当友月察觉视线好奇地发问时,她别开了视线。见爱莉莎并没有说出什么轻率的话,我松了口气。
可是我自己确实也多心地将火焰的形象与友月连结,而且如果是魔术的话,就算下雨也没关系。
但友月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可以打包票这么说。
不过连续两天发生这类事件也太异常了。还是发生在我们抵达奈波后——
虽然不认为友月有直接关联,但把事件带到这个镇上的或许是我们也说不定。因为我跟爱莉莎至少还有《群聚》这个敌人在。
当我陷入沉思时,耳边传来忠志舅舅不耐烦的自言自语。
「连续发现焦尸啊……希望可别又吵着说什么恶鬼的才好。」
恶鬼?
我疑惑地歪着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准备跟忠志舅舅确认这点之前,咲姊就刷地打开纸拉门进来了。
「早安。」
咲姊的出现缓和了带有些许紧张的空气。
「早啊,咲姊。」
我自然地回了个招呼。于是咲姊有点犹豫地看着我,然后小声说:
「——早安,小启。」
「啊哈哈哈!」
刹那间,忠志舅舅哈哈大笑。
「不、不准笑,臭老爸!」
咲姊面红耳赤地揪起忠志舅舅的衣领。
「哈哈哈!哎呀,你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女儿呢!哈哈哈!」
可是忠志舅舅却笑个不停,连端料理进来的小茜舅妈也捣着嘴角笑了。
气氛瞬间变得明快的容厅里,爱莉莎跟友月摸不着头脑地愣住了。
「欸,启介同学。既然今天下雨,那要不要一起做功课呢?」
用完早餐,忠志舅舅跟咲姊都出门了以后,在回房途中友月这么提议。
的确,这实在不是能去古堡遗迹的天气,所以我答应了。于是我们决定在我那有大桌子的房间内念书。
只是这样爱莉莎必然会闲下来,不过她却干脆地点头说「没关系,我会看启介的书」,然后窝在房间一角开始看起了漫画。虽然书柜里的书大半都不是我的,而是瞬哥留下来的,但我并没有特地纠正她的说法。
多亏这种时候总是吵着说无聊的爱莉莎安分守己,功课比预期中来得有进展。有很大的原因也是跟友月合作解决了不懂的部分吧。看来友月似乎是文系的,虽然在国语跟英语方面很拿手,却不擅长数学。
除了中间的午餐时间,房间内只响起移动铅笔的声音与爱莉莎翻漫画的声音,对话也只有偶尔就不懂的部分发问的程度。不过我注意到爱莉莎的视线有时会转向友月那边。
而且就算精力过剩的由衣开始到处乱晃,爱莉莎还是执意不肯离开房间。她并不是专心在看漫画。证据在于都已经看了好几个小时了,爱莉莎手中的漫画却还是第二本。
她果然很在意友月吗……?
爱莉莎的行动简直就像是在监视友月一样。
看过今早的新闻后,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我觉得有点焦躁。
——居然怀疑友月,这不像爱莉莎的作风吧?
「哈啾!」
我的想法总不可能传达给她吧,可是这时爱莉莎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是下雨气温下降的关系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我放下铅笔站起身子。
「启介同学?」
友月好奇地看着我。
「啊,友月不要在意,继续念书吧。」
这么说完,我走向爱莉莎。
「……怎么?」
爱莉莎一边嘶嘶地吸着鼻子,一边抬头看我。
「你来一下。」
我抓起爱莉莎的手腕,有点强硬地把她带到走廊。然后我把手贴在爱莉莎额头上。
「你、你干么?启介。」
「果然发烧了……爱莉莎,明明昨天矛提醒过,你却没有好好把头擦乾吧?」
「……我有擦啊。」
爱莉莎别开视线小声回答。
「骗人,你这不是感冒了吗?最好还是回房间休息吧。晚上我会拜托小茜舅妈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这点小事没问题的。我一点都不累哦。比起因为《天使王》的负荷而动弹不得的那个时候,现在这样简直是小菜一碟。」
「情况跟当时不同吧?现在爱莉莎有身体,而且变虚弱了。所以好好休息吧。」
「——不要。」
爱莉莎顽固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
爱莉莎含糊其词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瞥开。
「因为什么?」
我催促着支支吾吾的爱莉莎。爱莉莎虽然露出犹豫的眼神,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接着说:
「——要是我不在了……启介跟未由就会两人独处了。」
「爱莉莎……你就这么怀疑友月吗?」
我不禁心底涌现怒火,语气变得粗鲁起来。
「不是的。我只是……担心。我很害怕啊。」
可是爱莉莎胆怯的表情顿挫了我的锐气。
「——我知道了。不是两人独处就行了吧?虽然由衣大概会觉得无聊,但我就拜托她一直待在房里吧。这样能接受了吗?」
「…………嗯。」
虽然爱莉莎犹豫不决,但总算还是点头了。
我去爱莉莎的房间铺好棉被让她躺下,然后去了一楼。在那里告诉小茜舅妈爱莉莎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后,我便带着心神不宁的由衣回到自己的房间。
「爱莉莎……感冒了吗?」
我说明完情况,友月吓了一跳。
「啊啊,不过感觉不太严重,在房间里睡一觉大概就好了。小茜舅妈也说会帮忙照顾她,不会有问题的。」
友月闻言露出放心的表情。我见状不免觉得遗憾,爱莉莎根本用不着担心啊。
【八月三日 (三)】
到了隔天天空还是哭个不停,让硕大的雨珠落到镇上,以八月来说实属难得。
虽然对友月说了没问题,但爱莉莎昨晚发了高烧,我不禁后悔没有更早发现。昨天她一定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勉强自己吧。
晨间新闻又在报导发现焦尸的事情了。忠志舅舅看的报纸上,『连续烧死事件』的标题跃于纸面,看来已经完全被视为杀人事件了。端粥过去时顺便告诉躺在房里的爱莉莎这件事情后,爱莉莎带着不安的表情呢喃着说:
「我昨天一直都在睡,所以不晓得未由到底有没有出去外面……」
「你还在说这种话啊?」
「因为我很担心啊……今天我会好好确认看看的。」
看她这么顽固,我也气不起来了。
「我说啊,爱莉莎可是病人哦。晚上乖乖睡觉,不要勉强。要是真那么担心的话,我会竖起耳朵仔细注意走廊上的脚步声的。」
怀着也是想要为友月洗刷嫌疑的心情,我这么说。
「……我知道了。」
爱莉莎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这天我跟昨天一样和友月合作默默做着功课。因为跟爱莉莎约好了,由衣一直待在房里无所事事,但她看来果然还是很无聊的样子。
不过由于专心做了两天,功课已经消化掉不少分量了。以暑假来说,我们利用时间的方式算是很有效率的。
友月的样子不见任何异状,这让我更加深信爱莉莎的怀疑不过是杞人忧天。
我原本也想过不要拖拖拉拉的直接问好了,但友月说不定会从这个问题察觉出自己被怀疑了什么。只要爱莉莎能够接受,事情就解决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尽可能不要引发纠纷,所以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这天晚上关掉房间的灯后,为避免自己睡着,我倚着纸拉门而坐,并竖耳倾听走廊上的动静。在一片黑暗中没事可做却不能睡的情况比想像中还要无聊,但开了灯光线又会从纸拉门的缝隙中透出去,于是我就这样忍着。
这个房间里只有附闹钟功能的电子钟,所以连时针移动的声音也不会响起。我只能听着雨声打发时间。雨势好像渐渐变弱了。
刷……
当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一脚踩进梦乡里的时候,我听到了纸拉门打开的声音。
——叽。
然后是走廊微微嘎吱作响的声音。看来肯定是有谁从隔壁房间出来了没错。
爱莉莎应该睡得很熟,所以八成是友月吧。若是揶动身体,靠着的纸拉门就会发出声音,我只得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叽、叽、叽。
我原本以为脚步声会直接下楼,但不知为何却在这个房间前戛然而止。
难不成被发现了?
冷汗滑过脸颊。不过等了又等,纸拉门还是没有打开,也没有呼唤声传来。只有气息隔着纸拉门动也不动地待在后方。
不过这时,我听到其他房间的纸拉门刷地打开的声音。
『——嗯?你是要夜袭吗?』
走廊上响起咲姊的声音。
『咦……?奇怪,我为什么会……』
那是友月的惊呼声。站在纸拉门后的果然是友月吗?
『什么嘛,是睡迷糊了啊。我记得你是叫做未由吧,你的房间不在这儿,是在另一边哦。还是太暗了找不到去厕所的路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顺便带你去吧。』
日啊,那个……没、没问题的,我知道怎么走。』
『这样啊。毕竟你住在这个家里也四天了。』
『是。不过很谢谢你的好意。』
脑海里浮现出友月过意不去地低下头的情景。
『别那么拘谨。或许第一印象是很恐怖也说不定,但老实说……我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呵呵,是啊。看你从昨天起对启介同学的态度就知道了。』
『呜……不要取笑我啦。小启这个称呼也只是改回从前而已。算是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当那家伙的姊姊吧。』
『姊姊是吗?看启介同学也叫你『咲姊』,果然比起表姊弟,你们的关系更像真正的姊弟呢。』
『是啊。毕竟两家离得不远,上的学校又是同一间。小启的父母亲都在工作,多半很晚回家,所以我经常去帮忙煮饭哦。还会一起洗澡……』
『洗澡!?』
友月发出了怪叫声。
『咦?啊,没、没有啦,我是说小时候!』
『是、是这样啊……对不起。』
『真是的……上了国中就没再这么做过了。啊——小、小学的时候也只到低年级为止哦!』
咲姊飞快地说。总觉得越来越不好再继续听下去了。几乎快被遗忘的记忆再次复苏。这么说起来,有段时期我曾跟咲姊和由衣一起洗澡呢……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令人非常难为情。
纸拉门后方传来友月的笑声。
『你很重视启介同学呢。』
『……我把他当弟弟看啊。其实我也想过差不多该离开弟弟了,但那是我的问题。我决定再思耐一会儿。』
『啊——所以那时候你才会生气啊。』
『未由真聪明呢。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明明话题以我为中心,我却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
『……对小咲来说,那大概是启介同学的缺点吧。可是就是因为有这个缺点,我才能待在启介同学身边。』
『是吗?未由也能理解啊。不过……』
『我明白。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只要再一下就好……我希望能持续多久就持续多久。』
友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咲姊代我发问,但友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回房了。晚安。』
『喂、喂——』
友月似乎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纸拉门,没有理会叫住自己的咲姊。
『……我管太多了吗?』
咲姊低声呢喃,然后就这样下了一楼。她原本大概是为了上厕所还是什么的才起床吧。
我也离开纸拉门,躺进被窝里。
友月……她说的再一下是什么意思?
而且虽然无法确认她是否外出了,但友月的样子无疑很奇怪。为什么她什么也不做就回房去了呢?如果咲姊没发现的话,她打算做什么呢?
这下别说让爱莉莎服气了,反而可能加深她的疑虑。
——只能明天直接问问看友月了吗?
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得到了这个结论。友月肯定隐瞒了什么。
虽然仅凭之前单方面的疑惑去质问她令我感到迟疑,但既然确定有什么事情,那还是把它弄清楚会比较好。
由于差不多快要无法保持清醒了,我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雨声消失了。
雨……停了吗?
我抗拒睡意半睁开眼睛时,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后方可以看得见光亮。
那是再过几天就要盈满的美丽月亮。出神地看着云间透出来的光辉同时,我缓缓地陷入沉眠。
4
【八月四日 (四)】
夏季庆典即将来临的礼拜四。窗外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彷佛水分毫无保留地全数倾倒至地面一般。
虽然晨间新闻还在持续报导焦尸事件,但似乎没有发现新的被害人。既然己经出现了三名牺牲者,会被做成专题报导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根据小茜舅妈的说法,附近邻居好像都在谈论这件事情的样子。
忠志舅舅似乎对于电视上擅加揣测的意见感到不快,途中便切换了频道。「这城镇都不会受到什么正常的关注呢……」他以厌恶的语气这么低声说。这么说起来,早在我出生之前,那个古堡遗迹就是因为某电视节目而闻名。他大概是想起了这件事情吧。
不过我个人倒是想再看一下新闻就是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斜眼望向友月。
老实说,一想到要告诉爱莉莎昨晚偷听走廊动静的结果与这则新闻,我就觉得闷。
可是就算说谎也无法解决问题。尽管感到犹豫,用完餐后我还是原原本本地向爱莉莎报告了。友月正帮忙处理早餐的善后工作,由衣也还在一楼看电视。房间里只有爱莉莎跟我而已。爱莉莎缓缓将粥送进口中,同时揪起脸来。
「……是吗?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啊。而且未由也没外出——」
爱莉莎表现出预料中的反应。尽管已经退了烧恢复不少了,她身体好像还是很疲倦的样子。
「话先说在前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事件是在友月外出时发生的哦。」
「——我知道啦。我也不认为未由是犯人啊。」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欸,爱莉莎。老实说,因为今天雨总算停了,我跟友月要去古堡遗迹一趟。到时候我打算直接问她,不再偷偷摸摸的了。」
听完我说的话,爱莉莎瞪大了眼睛。
「等等,我没听说过这回事啊!我也要去!」
「你病才剐好,不要无理取闹了。那感觉有一半像是在登山,对现在的爱莉莎来说太勉强了。」
「因、因为!不过——」
「下次我也会带着爱莉莎一起去。我保证。如果你又要说担心我们两人独处的话,那你放心,由衣也会一起去的。」
「…………」
不过把空容器放在托盘上后,爱莉莎露出咬紧牙关的表情抓住我衣服的袖子。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一筹莫展,只好这么问。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爱莉莎别过脸去赌气着说。不晓得是不是感冒导致体力下滑的缘故,她的捏力不怎么强。虽然要甩开她厌觉很简单,但一看到眼角浮现的泪水,身体就动弹不得了。
「你在怕什么呢?」
我想起了雨夜中爱莉莎的自言自语,于是问道。
「——因为启介好像就要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就说了我不知道啊。啊……可是我觉得有个办法可以让自己不再害怕。」
爱莉莎放开我的衣袖,身体噗咚地倒向了我。
「爱莉莎?」
我困惑地搀扶着她的身体。
「嗯——这里果然不痛了。」
爱莉莎松了口气似的按着胸口轻声说。
「启介,身体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议,而且还很麻烦呢……我已经累了……」
面露苦笑这么说完,爱莉莎就这样开始打呼起来。这是她谅解了的意思吗?
不过先不管这件事情。爱莉莎的身体既柔软又温暖,有别刚才的意义上令我动弹不得。
直到楼梯传来谁上楼的声音前,我就这样一直听着爱莉莎规律的呼吸声。
「路上小心;,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哦,知道吗?」
我一边小心不吵醒爱莉莎,一边让她躺回被窝里后,便在小茜舅妈的目送中跟友月和狼型的由衣出发前往古堡遗迹。
我借了便于行动的背包,在里头装了为不耐热的友月准备的两壶水,以及小茜舅妈亲手做的便当。
「启介同学,古堡遗迹在哪里呢?」
撑着洋伞走在旁边的友月这么问道。她的样子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像从昨晚的只香片语中感觉到的那么令人担心。
「就像字面上所说的,是战国时代的城堡遗迹哦。虽然山上只剩下石墙就是了。现在则是又兴建了石碑及小祠堂,不过是个风景很棒的地方。啊……可是我打算把这个当成自由研究的题目,该调查什么才好呢?不巧又没有资料馆……」
「做个简单的报告如何?历史方面就参考现场的导览板,或是去图书馆查……之后再拍些照片的话,我想应该就凑合得过去了。我有带数位相机来,用这个吧。」
这么说完,友月从手抓包中取出手掌大小的相机给我看。
「啊,照片啊!我都忘了……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呢,友月。」
我放心地道谢。于是友月稍微吐舌着笑了。
「其实我带这个来不只是为了作业哦。因为很久没做过这种像是郊游踏青的事情了,找想拍些纪念照。」
「也对。那么到了那边以后,我来帮友月拍照吧。」
可是听了这个提议后,友月却露出有点不满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启介同学也能一起拍。而且相机也有定时功能。」
「咦?这个嘛,可以是可以啦。」
「汪汪!」
这时,走在友月脚边利用伞影躲阳光的由衣吠了起来,彷佛说着不准忘了她一般。
「我知道啦,由衣。你也一起拍。」
「汪!」
见由衣满足似的叫了一声,我又为爱莉莎不能一起来感到惋惜了。印象中爱莉莎说过要从这个镇上寄信给美澄,不过她还没好好观光过,应该没题材可写吧。等到解开关于友月的误会,爱莉莎也恢复健康了,到时候不只是古堡遗迹,我还要带她去各式各样的地方。
至少一定要让她见识见识夏季庆典,我这么心想。
要去古堡遗迹不是从奈波车站沿着坡道下行,而是必须逆向爬坡。我们经过平交道来到车站后方,然后在坡道上一个劲地走着。话虽如此,这条路也不是说多险峻。小学时我曾被带来这里郊游几次。
越往前走,周围的田地就变得越多,同时住家也逐渐减少。再往前走下去,柏油路便中断变为通往林中的小径。从这里开始就是『古堡遗迹』。
竖立在入口处的看板上标示着『前方为奈波城遗址』。
「就算慢慢来,中午之前也到得了上面,我们就轻松走吧。」
我跟大家这么说完,便开始爬坡。脚一踏进去的瞬间,空气充满了草木的芬芳。肺部吸饱空气再吐出来后,疲劳就自然舒缓了。
「总觉得好像突然变凉了呢。」
友月收起洋伞呢喃着说。高大的针叶树构成绿色顶棚阻绝了日光的直射,穿透叶隙间的无数光线落在树叶堆积的地面上。
山路和缓曲折,到处都设有木制阶梯。不知道是不是旭日高升的缘故,周围不太听得到蝉鸣,反而响起了互相唱和的尖锐鸟啼。
由于边说话边爬坡很累,一路上我们都默默地不断行进。不过友月却好奇地环顾周遭,好像不觉得无聊的样子。她平时或许没什么机会来这类地方也说不定。
跟我同样来郊游过几次的由衣熟门熟路地以狼的型态走在我们前面。虽然步伐很小,走起来八成很累,但当地人也带来这里运动或散步,所以也不能变回人型。
「——好棒,车站看起来好下面哦。」
走了三十分钟左右来到开阔的地方时,友月高声惊呼。从这里可以更加居高临望奈波的市容。因为算是这个镇上唯一的名胜,这里还备有导览板。
「奇怪?有车耶。」
环顾周遭的友月好奇地指着停在广场边的白色休旅车。仔细一看,好像已经有人坐在里面了。
「啊啊,还有另外一条车道可以通到这里哦。」
这个广场不只有停车场,甚至备有简易厕所。眼看着目的地就快到了。
「……总觉得好像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虽然友月故意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却恨恨地看着车子。
「别这么说嘛。你看,那里已经看得到石墙了对吧?」
「啊,真的耶。」
看到我手指前方长了青苔的高耸石墙后,友月的表情亮了起来。今天友月的喜怒哀乐感觉比平常还要鲜明。
「那我们走吧。虽然从这里开始路就变陡了,不过还要再走一会儿。」
我打气着这么说。
「啊,等一下,启介同学。要不要在那边的告示牌拍张照?」
可是听到友月出声叫唤,我停下了脚步。
「告示牌?」
「嗯,这上面好像写着这里的历史,拍下来就不需要作笔记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抱歉,我都忘了我们是为了作业而来的。也对,就拍下来吧。」
我走向小时候毫无兴趣,从未认真看过的导览板。上头简洁地记载着过去曾坐落在这里的城堡从成立到毁灭的过程。
根据描述,奈波城似乎是战国时代初期治理这个地区的领主所建。不过因为发生了『某件事情』,城堡建好还不到五十年就被烧毁,领主一族也灭亡了,之后此处便置于邻近的守护大名支配之下。老实说,无论奈波城的领主,还是将奈波置于支配之下的大名都不是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就算读遍日本史教科书上的每一个字,大概也找不到他们的名字吧。
不过这么不重要的奈波城却在部分族群之中很出名,这有很大的原因是这个『某件事情』。那也就是这个镇上的传说,我连导览板都不用看就知道了。
「被恶鬼……毁灭?」
友月带着诧异的表情说出了这个『某件事情』。
「啊啊,就是这种传说哦。恶鬼突然出现接连袭击了镇上的人们,甚至还烧毁了城堡。不知道哪个电视台把这个传说报导出来,结果这地方就变成奇怪的观光名胜了。」
这全是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的。她经常吓唬我说做了坏事就会被恶鬼吃掉。公开播故的电视节目似乎是灵异事件特集,听说甚至还有非常可怕的模拟影像。不过因为是不太好的传说,镇上居民好像都不怎么欢迎,认为有损城镇的形象。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早上忠志舅舅会说「报导奈波的方式都不正常」了。
「嗯……好像是个有点奇怪的传说呢。」
「不过我想恶鬼的真面目应该是山贼或敌兵就是了。只是故事有点怪力乱神,所以这里就被一部分人当成灵异景点了。拜此所赐,听说偶尔会有怪异的观光客前来呢。」
这么解释完,我耸了耸肩。
「呵呵,不过有这种故事的话,报告好像就不难写了。」
友月露出微笑,然后把导览板拍进照片里。
「——哦,你们也来调查奈波城啊。」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男性的声音。我们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位高个儿青年正站在那里。他露出好像人很好的笑容低头看着我们。
哎呀?这个人是……
我总觉得对那张脸跟声音有点印象。
「哎呀,吓着你们了吗?不好意思哦,我刚刚才下车过来。然后无意间听到有趣的对话,所以忍不住就开口了。」
我们认识吗?当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发问时,青年赔罪似的行了一礼。可是之后看了我的脸,他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难不成你是在车站帮菜津捡车票的人吗?」
听了这个问题,我也想起来了。对了,抵达奈波车站后我发现有位坐着轮椅的女性掉了车票,于是叫住了他们。
「是、是的。好巧啊。」
我承认后便环顾周遭。看来那位坐着轮椅的女性似乎不在的样子。
「你在找菜津吗?菜津留在停靠在那里的车内顾车哦。虽然我们租了车,但从这里开始就无法带她上去了。」
「是那辆车吗?」
我瞥了停在广场边的白色汽车一眼。这么说起来,里头好像有人的样子。
「啊啊。可是我不能让你们见面哦。要是你又对她送秋波的话,我可受不了。」
「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呃,不说这个,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呢?是来观光的吗?」
「奇怪,我刚才没说过吗?就是……你们也来调查奈波城这句话。我跟菜津在大学里主修历史民俗学,从很久以前就对这个镇上的恶鬼传说很感兴趣哦。」
这个人是大学生吗……
「所以你们真的是来做研究的啊。我们纯粹只是为了写暑假作业而已。」
一这样啊。则便如此,能够在这种地方遇见目的相同的人还是很叫人开心。而且我跟你们运气都不错。没想到居然会刚好碰上恶鬼传说重演的时候。全园各地都有恶鬼灭村灭国的传说,只是这里特别有名,不过选了奈波真是太好了。」
青年笑嘻嘻地这么说,但他的话中有我无法理解的部分,于是我开口道出自己的疑问。
「恶鬼传说重演?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哎呀,你们不知道吗?这样啊……毕竟这面导览板上没有写清楚嘛。」
青年觉得有趣似的扭动嘴角。
「你觉得在这个奈波作乱的恶鬼是怎么杀人的呢?这事也很出名哦。」
「这个嘛……我不清楚。」
虽然我回溯自己的记忆,但却从未听说过那么具体的细节。
「那我就告诉你吧——是烧死哦。把人们烧了又烧,直到烧杀殆尽毁灭了这座城。」
「烧……烧死?」
脑海里闪过几天前发生的烧死事件。这么说起来,忠志舅舅看到报导时也曾自言自语地说了『恶鬼』这个字眼。
「看来你好像想起来了呢。没错,这个城镇接连几天都发现了焦尸对吧?当地报纸的报导是写说那起事件跟恶鬼传说有关哦。不过真相应该是稀松平常的——虽然这么说也很奇怪,但八成只是区区的杀人事件吧。可是对于喜好恶鬼传说的人而言,这不是很令人雀跃的事情吗?」
「雀跃……这也太轻率了吧。」
我皱起了眉头,然而青年却耸了耸肩说:
「会吗?与其为不知道是哪里的谁死了而哀悼,为可能有恶鬼存在而感到雀跃反倒要正常多了。正因为如此,媒体才会把它当笑话看啊。」
这句话就某方面来说是事实,但我感觉自己跟能够斩钉截铁如此断言的青年合不来。
「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
「你真是心胸宽大啊。又或者只是觉得这事没什么特别的呢?啊啊,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那我道歉。价值观这种东西是相对的。我实在是太爱菜津了,所以才会觉得其他东西都不重要吧。原谅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话,我心中涌现出强烈的焦躁感。
「——那个,我们差不多也该上去了。」
我心想是时候结束对话了,便开口这么说。继续讲下去也不会多开心。
「啊啊,那我也要回车上了。想必菜津也觉得很寂寞吧。」
青年干脆地点点头转过身子,但却在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
「对了,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
青年回过头来眯起眼睛说:
「我叫八朔则秋。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直接叫我则秋就好了。我打算暂时停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杀人的恶鬼被人歼灭——我想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青年——八朔则秋也没问过我们的名字就离开了。
「八朔……?」
在我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友月讶异地呢喃着说。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友月有点慌张地摇了摇头,然后催促着我说「不说这个,我们快走吧」。
虽然很在意,但因为友月已经迈开步伐了,我便跟了上去。
背后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我知道车子已经开走了。
好奇怪的人啊……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把焦尸事件跟镇上的传说连结在一起。既然当地报纸登出报导的话,再过不久或许就会被全国的谈话性节目拿来讨论也说不定。如此一来,这个城镇就会在奇怪的方面出名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郁闷。
那个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亲眼看到恶鬼被歼灭——那大概是指逮到犯人之前都会待在这个镇上的意思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介绍过的关系,总觉得还会在哪里见到他。我摇了摇头。老实说,他是不讨喜的那种人。
不过犯人啊……的确,应该有犯人存在才对。
第二起事件发生时,我曾怀疑《群众》涉入其中。不过看事情有越闹越大的迹象,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那些家伙很重视事件的掩盖,即便压制了整个芙伞市,他们还是几乎不留痕迹地撤退了。所以不可能像这样无谓地扩大骚动。
想到这里,背脊突然冷了起来。如果这不是组织性犯罪的话,那么这个镇上就有『恶鬼』装成普通人混进来了。
因为这几个月都置身在经常有生命危险的战斗当中,我已经麻痹了。但想到那种危险正潜伏在日常生活底下,我就觉得可怕。这也是忠志舅舅跟镇上居民心中怀抱的不安吧。
到了现在,我才想到来这里的路上几乎都没看到小孩。明明现在是暑假啊。小茜舅妈也叮咛我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去。
「——我们太不小心了。」
「咦?」
从刚才起就在沉思什么的友月露出茫然的表情回头看我。
「……不,没什么。不管这个了,到了上面之后来吃午餐吧。」
但我心想没必要让友月也承受不安,于是开朗地这么说。原本一脸呆滞的友月也受到影响跟着笑了起来。
「嗯,虽然有点儿早,但我肚子也饿了呢。」
如果事件持续发生的话,夏季庆典能否如期举行就很难说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事态不要演变成那种情况。我一边这么祈求,一边移动步伐,
我们沿着石墙爬着通往上方的阶梯。石墙是双层构造,庞大的底盘上又修筑了一圈小石墙。
每段落差很大又十分陡峭的石阶形状歪曲,所以必须想好要踩在哪里才行。我看着脚边小心地一步步前进。
「汪汪!」
轻快地超越我们的由衣似乎已经到最上面了,她活力十足地呼唤我们。
「还剩下一小段啊——」
仰望由衣所在的地方这么低声说完,我连忙将视线拉回脚下。
差点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是啊。不过这条石阶走起来挺累的。」
走在我前面的友月头也不回地附和着我。看她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动摇,我放心了。
没错,这条石阶很斜,老实说不适合走在穿着裙子的女生后面。虽然还不至于看到内裤,但裙子底下露出的白皙大腿却足以令心跳加速。
我怀着些许罪恶感加快脚步,跟友月并肩而行。
「累是会累,不过辛苦是值得的。你看——」
这么说完,我用力踩下最后一步。石墙上——原本有城堡的地方变成辽阔的草原,只有正中央矗立着石碑,还有隆起的土堆上兴建了小祠堂而已。
不过这个台地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城镇、青山、碧海,甚至连遥远的彼端都能一眼望尽。
「哇呵……景色比刚才的地方还要好呢。」
友月笑着说,头发随迎面拂来的微风摆动。她拿出数位相机哔哔地拍照。
「汪!」
先行抵达的由衣在设于石墙边的几张木制长椅前呼唤我们,大概是要我们在那里吃午餐吧。
我跟友月交换视线点了点头,然后走向由衣的身边。把背包放在长椅上后,身体变得轻快多了。
我从背包中取出便当跟水壶放在长椅的正中央。
「好,那么大家开动吧。由衣,现在可以变回来罗。」
我从石墙边俯瞰广场,确认过暂时没人会来才这么说。
然后三人便开始用餐。
小茜舅妈的便当相当美味,有着跟家里吃过的料理不同意义上的怀旧感。比平常大两倍的便当盒眨眼间就空了。我跟友月坐在长椅上喝着水壶的茶眺望奈波的远景,悠闲地度过这段时光。
友月似乎还是经常感到口渴,多带的茶已经所剩不多了。
刚才三人拍过纪念照后,由衣就变回小狼的样子在周围跑来跑去。因为这两天都下雨无法外出,她大概有点精力过剩吧。
差不多……可以了吗?
我斜眼窥探友月的表情,尽可能装出偶然想到的样子开口说:
「对了,友月,你有什么烦恼吗?」
「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看来我问得还是太唐突了,友月一时之间愣住了。
「没有啦……因为你最近样子有点奇怪。」
这句话的效果非常戏剧化。刹那间,感情刷地自友月的脸上抽离。
「我——哪里奇怪呢?」
「不、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
由于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我举不出具体的例子,只好含糊地说。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奇怪啊。难不成爱莉莎偶尔会用可怕的眼神看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你发现啦……」
「嗯。因为晚上照顾爱莉莎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她有点冷淡。」
「那是……那家伙好像有很多误会。今天我就是想消除这个芥蒂——」
可是友月却摇着头打断了我的辩解。
「不行哦,启介同学。你要相信爱莉莎。」
「咦?」
意想不到的一席话令我感到困惑。
「阳才听启介同学说我很奇怪,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呃,是因为没想会被人发现自己在逞强……之类的?」
友月面露淡淡的苦笑,拿起水壶将剩下的茶全倒进杯子里喝茶润喉。接着她以自嘲的语气呢喃着回答:
「——不对哦。我啊,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奇怪。」
完全不觉得……?
我也不禁吓了一跳。
晚上一直站在我房门前的事情、回老家时情感表现激烈起伏的事情,还有按住我说自己口渴了的事情。仔细一想,除此之外还累积了许多细微的异样感。
她是不记得了吗?还是不觉得异常是异常呢……?无论如何,这下事情根本兜不起来。
「我果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呢。」
看了我的表情,友月重重地叹了口气。
「启介同学——我要回去了。」
「啊,也、也好。这里虽然有风,太阳却很大。我们这就回去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回美伞市去。」
「什么!?回美伞市去……你突然说这什么——」
听了意想不到的一番话,我忍不住逼问友月。
「原本我就没有打算要一直待在这里了。现在这样只是稍微提前一些而已。」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是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惹你生气吗?」
「不是这样的。我也想在暑假期间跟启介同学多相处一会儿。」
「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我不是我的话,待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友月低头说出了我无法理解的话。
「友月……你再说得更明白一点,我完全听不懂啊。况且现在回去也太仓卒了吧。至少等到夏季庆典结束……你不是说过想看烟火吗?」
「烟火……」
友月像是现在才回想起来似的呢喃着说。
「是啊。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的,可是下礼拜天就是夏季庆典了。」
「礼拜天的话……或许还没关系。不过——」
「那就好啦。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我会帮你的。只要我力所能及,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看到友月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我连珠炮似的说。我总觉得不能让友月就适样回去。而且我也希望大家能一起去夏季庆典,不要像今天这样又少了谁。
「启介同学果然这么说了……我真是狡猾。如果小咲在这里的话,感觉好像会挨骂呢。」
「啊?为什么要提到咲姊啊?」
「就是因为不懂这点,启介同学当初才会被骂哦。不过你别在意。我觉得启介同学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了。」
「是、是吗?」
爱莉莎也说了同样的话呢,我这么心想,同时点了点头。
「嗯。所以我就不客气地向启介同学任性一次罗。不过这样大概太为难你了……」
「刚才已经说过不管什么我都会做了。我不会食言的。」
「谢谢你。」
友月轻声道完谢后,便以颤抖的声音说出她的请求。
「——待在这个镇上的期间内,我希望你能叫我未由。明明之前说过只有特别的时候才这么叫,我也觉得这样很厚脸皮……」
友月带着像是求助又有点拚命的表情注视着我的眼睛。
「难不成在别人面前也要吗?」
虽然这个请求比想像中还要简单,但老实说,我觉得很害羞。
「不行……吗?只要你这么叫我,我好像就能暂时继续保有自我了。我会努力不做出让启介同学跟爱莉莎觉得奇怪的事情的。」
不过友月的眼神再三说明了这不是我能够凭一点难为情而拒绝的请求。
「——我知道了。毕竟原本就是我嫌丢脸,要求视情况改变称呼的。明明我就知道你很抗拒自己的姓氏。所以趁着这个好机会,我会让自己习惯的。」
「谢谢你,启介同学。」
我点了点头,硬是压抑着羞怯说:
「啊啊。那么夏季庆典就一起去吧——未由。」
听完这句话,友月——不,未由生硬地点了点头。
「——那算什么嘛。」
那是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今天在古堡遗迹发生的事情后,爱莉莎所发出的第一声。
地点在二楼爱莉莎她们的房间。虽然爱莉莎已经复原到可以正常吃晚餐了,但洗澡对她来说还是负荷太大,所以她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
「就算你这么说……总之,事情就像我说的那样。未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可是她却很害怕异常这件事情。我光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样子很奇怪,她就做出了想回美伞市的极端行动。所以我才不能贸然追问下去。」
「我不是说这个。没有自觉这点我也同意。要不然就有太多事情无法解释了。我想说的是名字的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我完全无法理解!」
爱莉莎鼓起脸颊逼近我。
「再说,用餐时间那是怎样?帮我拿酱油,启介同学——好,未由。帮我拿沙拉酱,启介同学——好,未由。未由每换过一道菜……这种情况就重复上演一次!大家都看傻眼了啦。」
「那是因为未由希望我叫她的名字……」
既然她每一句话都加上名字叫我的话,我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了。
「所以说不用一再强调啦!而且你不需要连在我的面前也叫她未由吧!」
「你、你干么那么生气啊?我不也都用名字叫爱莉莎吗?虽然不太清楚,但这件事对未由来说似乎很重要的样子。所以得从平常开始适应才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总觉得好狡猾哦。」
「你还来啊。这次又是怎么了?你这样简直就像是——」
在吃醋哦。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接着这么说下去。我心中的某种东西制止了我。
「什么?」
「不……不说这个,话题焦点偏掉罗。总之,最好还是先暂时在旁边照看着未由吧。爱莉莎也不要随便问些蠢问题哦。」
于是爱莉莎收起气嘟嘟的脸,带着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知道啦。既然未由对自己的行动毫无自觉,那么就算问她本人也没有意义。现在只能观察情况了。至于是否跟镇上发生的事件有关,迟早总会知道的。」
「焦尸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希望能很正常地尽快逮捕犯人啦。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有恶鬼存在吧。」
「恶鬼?」
爱莉莎皱起眉头呢喃着说。
「啊啊,是这个镇上的传说啦……」
我把从八朔则秋那儿听来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爱莉莎。
「哦,真有意思呢。居然靠一个人就毁灭了整座城,搞不好是跟奇美拉同等级的怪物哦。」
「喂喂……」
我原本想劝她不要当真,但奇美拉这个具体的形象又让我把话给吞了回去。奇美拉是货真价实的怪物,乃由许多《高次元存在》的混血儿交配制造而成。最后它变成具有四条手臂,体长二公尺以上,可以用龙人来形容的姿态,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既然都有那种家伙存在了,感觉就算有什么恶鬼的也不奇怪。
虽然犹疑不定,但我还是问了。
「爱莉莎认为恶鬼是存在的吗?」
『如果是继承了《高次元存在》的纯正血统之人,就算能做到传说中某种程度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只是在《隔壁》完成后过了几百年的时代,这么强大的混血儿还幸存着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不过既然都有奇美拉那样的东西存在了,感觉好像也无法否定就是了。」
「嗯?为什么有强大的混血儿存在会很不自然呢?」
「啊啊……这是阿姨告诉我的。与《形成界》之间的隔壁完成后,形质接近全局次元存在》的混血儿都变得很短命。因为他们需要父母亲,或是祖先《高次元存在》的力量来维持与生俱来的非凡肉体。可是有了《隔壁》后就无法如愿了。所以到了现在的时代,拥有强大力量的混血儿,也就是《半高次元存在》全都灭绝了。」
「是这样啊……哎呀?不过仔细一想,爱莉莎不也是那个《半高次元存在》吗?」
我把疑问说出口后,爱莉莎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她大概是想起了父亲吧。
「这个嘛,我体内的确是流着《探求愚者》的血,不过肉体上也只是普通人哦。大概是因为妈妈的血统比较强吧。又或者是因为《天使王》的魂魄寄宿在体内的关系,使得《半高次元存在》的力量被消除了也说不定。不过就算混血的特性很强,以我的情况来说应该还是能活很久吧。」
「为什么?不是会变得很短命吗?」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启介。只要有办法补充力量,混血儿就是超人。在《隔壁》的阻绝下,几乎所有全局次元存在》都无法与《通道》连接了。可是爷爷为了创造《隔壁》而借力的《高次元存在》到现在都还能取得联系。所以其中一尊《探求愚者》的血族才会变成例外。」
「啊……是这样啊。」
换句话说,《流星之龙》跟《悲叹魔王》有血族存在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仔细一想,我体内《天使王》的魂魄比《探求愚者》的血统还要超乎寻常呢。虽然没有自觉,但实际上会受到什么影响还不得而知。说不定我是比奇美拉还要可怕的怪物哦。」
爱莉莎手贴着胸口苦笑起来。她的语气听起来混杂着自嘲与不安,于是我插嘴说:
「我说啊,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是怪物啊。爱莉莎还记得我跟你大打一架,打到连山都变形了吧?」
我故意拿被《魔狼》吞噬后与《天使王》交战时的事情开玩笑。
「那可不像打架那么可爱哦……不过这样一想,就算有恶鬼存在,那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吧。」
爱莉莎也配合着我的玩笑话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露出七成真面目的月亮底下——线条纤细的男性正推着轮椅走在可以俯瞰奈波市容的站前坡道上。坐在轮椅上的是身穿白色连身洋装的黑发女性。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她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男性像是体恤女性似的缓缓推动轮椅。
轮椅叽叽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夜路上回响着。
「连一片云都没有……夜空好耀眼啊,菜津。」
男性静静地呼唤女性。睡着的女性没有任何反应,不过男性却不以为意地露出淡淡微笑。
「菜津在月光下最漂亮了。白皙的肌肤跟这头黑发都像是宝石一样。」
男性停下推轮椅的手,从后面温柔地抚摸女性的头发。
「可是难得月夜如此美好,这也太安静了。明明月儿是这么殷切地呼唤着,恶鬼却不出现。不好玩,实在是——太不好玩了。」
男性以带有些许不耐烦的口气轻声说完,便抬头仰望天空。
「恶鬼不能太聪明。要强大、残暴,而且愚蠢,不然就不是恶鬼了。最后——」
说到这里,男性中断话语眯起眼睛,彷佛要射穿月亮似的举目凝望。
「——还得被人类消灭才行。那是恶鬼的职责。」
这句话尖锐地射向天空。
就这样仰望着月亮好一会儿后,男性忽然放松表情重新面向前方。
「来,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菜津。无论如何,满月都快到了。恶鬼就算再装人也装不久了吧。」
男性再度推着轮椅开始下坡。
叽叽、叽叽的声音在夜晚的奈波回响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