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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饥渴的血鬼与夏夜的火花 第三章 夜天之花,火焰之鬼

是我做的吗?我真的——

变成了烧死人类的恶鬼吗?

1

【八月五日  (五)】

用早餐的时候,电视上照惯例播放着焦尸事件的后续报导。不过不晓得是不是昨晚也没出现新被害者的关系,播放时间比昨天还短。其中被拿出来讨论的是被害者们的死因。虽然身分尚未查明,但经过验尸后似乎已经确定所有人都是失血过多而死的了。警方据此断定事件为凶杀案,并发布了焚烧遗体可能是为了湮灭证据的见解。

「小启,不要边吃边看其他地方,太没规矩了。饭粒都黏在脸上罗。」

坐在正对面的咲姊提醒看电视看得入迷的我。

「咦,在哪里?」

「——不是那边,在另一边。算了,你别动。」

咲姊不耐烦地挺出身子,用手指帮我把饭粒从脸颊上摘下来。

「谢谢你,咲姊。」

我道了谢。于是这回换坐在我右边的未由指着我的空杯子说:

「启介同学,你要喝茶吗?」

「嗯,麻烦你了。」

未由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冷水壶帮我倒麦茶。

「谢谢你,未由。」

「嗯。」

未由露出笑容点了点头。不过在这同时,我从左侧感受到猛烈的压力。我战战兢兢地看向那边,只见爱莉莎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怎、怎样啦?」

「启介,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没有啊……」

听我这么回答,爱莉莎不满地鼓起脸颊。

「那我要吃这个!」

「呜哇!?喂,不要拿我的小香肠啦!还给我!不准吃!」

「已,已经来互奇了(已经来不及了)。」

爱莉莎洋洋得意地咀嚼着小香肠,同时这么回答。

「哎呀,小敔可真倒霉啊。」

「哈哈哈哈哈!我的可不会给你哦。」

小茜舅妈跟忠志舅舅见状都笑了

像这样在吵闹声中开始的礼拜五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得相当平静。

未由并未做出奇怪的行动,镇上也没有事件发生。由于爱莉莎已经完全康复了,我们便一边诉说回忆,一边在镇上随便遛达。

感觉每天都过得很惬意,彷佛一开始的两天是骗人的一般。可是想到未由在古堡遗迹说过的话,老实说或许还是很勉强也不一定。

不过这时我却没能发现那可能存在的破绽。

【八月六日  (六)】

「启介,不可以到了傍晚才回来哦!」

隔天就是夏季庆典的礼拜六。用过午餐后,我被赶出了玄关。包含夏季补习停课的咲姊在内,大家似乎要挑选明天要穿的浴衣。

「——为什么连我都在这儿啊?」

身穿甚平的忠志舅舅跟我一样呆立在玄关前呢喃着说。

「因为小茜舅妈在客厅盛大地举办浴衣试穿会的关系吧。」

听完我说的话,忠志舅舅叹了口气,随后从怀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了火。

「真受不了,难得放假说。不过这样一来也没办法了。我要去随便晃晃,启介陪陪我吧。」

「啊,好的。」

我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所以就跟上了抽着烟开始迈开脚步的忠志舅舅。

不晓得是不是庆典就在隔天的关系,连日霪雨歇止后变得越来越热的镇上充满了活力。路旁开始装设起成排的灯笼,神社附近也正在搭建摊子。

受焦尸案影响,一时之间庆典险些无法如期举行。不过听说因为镇上居民强烈要求,同时也因为没有新的被害者出现,最后便在强化警备的条件下发下了许可。

「款,启介。」

开始散步后好一阵子都不发一语抽着烟的忠志舅勇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什么事?」

我这么问完,忠志舅舅便丢出了迟早会问的问题。

「——你已经二年级了吧。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

我早就预料到了。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马上回答。虽然不晓得忠志舅舅会怎么解读我的沉默。但他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别想得太严重。不管启介是要升学还是就职,我都不会有意见的。我只是希望你别操无谓的心。洋介姊夫跟麻衣姊留下的钱够你上大学的。」

老爸跟老妈的保险金……因为有这些钱,高中升学时忠志舅舅也让我自己选择喜欢的路。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句话听起来跟两年前并不相同。

「那是——骗人的吧?」

「什么?」

「忠志舅舅……完全没有动过老爸他们的保险金,今后也不打算用不是吗?」

「——你知道啊。」

见忠志舅舅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笑了。

「不,我只是试着套话而已。」

于是这回忠志舅舅用力拍打了我的背。

「……不要做这么讨厌的事情。我本来是打算等到成年后把没有提领纪录的存摺给你看,让你对我们感激得痛哭流涕啊!这样我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现在我也同样感谢您哦。」

面对不悦地碎碎念的忠志舅舅,我低下了头。我觉得人的看法会因为心境而有巨大的改变。老实说,国中时我甚至怀疑他们私自挪用了保险金跟财产。

「不过就算知道了,你也不要跟我们客气哦?」

「——我不会的。总有一天我打算全数归还给您,所以我不会客气的。」

「哈哈哈,曾几何时你也说得出这种大话啦。那么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说呢?」

我想了一会儿后,便老实地道出现在的想法。

「我……还没决定是要继续升学还是就职。离开这个城镇的时候,我想要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忙活下去,所以没有念大学的打算。不过再次回到奈波——更重要的是在那边发生了许多事情后……我也有种不用急着逼自己独当一面的厌觉。」

老实说,认识爱莉莎后我没有余力去思考未来的事情,不过心境上却大大地改变了。

「这样啊,那你就慢慢想吧。等到决定的时候再告诉我。」

忠志舅舅以轻松的口吻这么说。

「是。」

如呆找到想做的事情,那么去念大学也不坏。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梦想,但只要日常生活就这样持续下去,以后我或许就找得到了也说不定。

不过我也知道日常生活非常脆弱。

忠志舅舅视为理所当然的未来,我却不太相信。

这点感觉开始变有趣的暑假时光也一样。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体认到世界是建立在虚构之上,让我不禁认为这种『理所当然』也是易碎的。

这天晚上,我虽然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却也有种不安混乱的感觉。为了掩盖这种心情,用过晚餐后我独自着手做功课,专心做到咲姊叫我来洗澡为止。我看了看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咲姊拜托我最后把浴缸的栓子拔掉。

洗澡时我也一直想着明天以后的事情。夏季庆典结束后未由真的要回去吗……?

不晓得是不是边沉溺于思考边洗澡的缘故,我洗了很久。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当我用浴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经过客厅时,那里已不见忠志舅舅跟小茜舅妈的身影。他们大概睡了吧。我心想既然谁都不在,那就把灯关了吧。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脸颊感受到了风的吹拂。仔细一看,客厅的窗户稍微打开了一些,缘廊上可见某人的背影。

我从窗户探头出去确认是谁坐在缘廊上。

「未由?」

身穿睡衣心不在焉地看着天空的是未由。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头来轻轻笑了。

「——启介同学,你刚洗好澡吗?」

「啊啊。未由在做什么呢?」

「嗯,天气有点热,我睡不着,所以我想起来喝水,顺便乘凉一下。」

「今天的确很闷热呢。不过晚风吹太久会感冒哦。」

「我知道。等一下我就回房间了。」

于是我也在未由身旁坐下,好让刚洗完澡的身体冷却下来。我也想跟她稍微聊聊。

「……其实啊,今天忠志舅舅问我将来想做什么。」

我拿无意间想到的事情当话题。

「哦……仔细一想,我们都二年级了,到了第二学期就得填写志愿调查表了呢。启介同学打算怎么办呢?」

「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只能回答还没决定。未由有什么考量吗?」

听了我的问题,未由的表情黯淡下来。

「我也——不晓得。不过就像启介同学一样,我的情况不需要犹豫。」

「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的眼前大概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吧。我能做的选择顶多只有快步奔跑,或是缓缓走在那条路上。」

「是吗……未由有家里的问题啊。不过折磨未由的人都在之前的事件中过世了,婚约的事情也取消了吧?即使如此,你还是没有选择未来的自由吗?」

「自由当然有。比方说跟着启介同学一起返乡,我就做了这种荒唐事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这样不就跟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了吗?」

「呵呵,是啊。不过现在的我——跟未来的我八成不会是一样的。」

「嗯——我是不太清楚啦……」

见我盘起双手苦恼起来,未由手捣着嘴角笑了。

「对不起,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我真的无法想像未来会变成怎么样。所以全都随便他了。」

这么说完,未由站起身子。

「好像有点变冷了,那我回房去了。」

「啊,等一下。未由还是打算夏季庆典一结束就回去吗?」

「……嗯。我想要礼拜一早上回去。」

「这样啊——虽然可惜,不过相对地,你就好好享受夏季庆典吧。」

听完这句话,未由点了点头,在准备进屋子前又抬头仰望夜空。

「月亮——好圆啊。」

我也将视线投向天空。那里挂着又大又耀眼的月亮,连兔子捣年糕的图案都清晰可见。

「是啊。满月到了吧?」

「不是哦。满月是在后天。」

「的确,还有点亏缺……」

「嗯,有亏缺哦。还是——亏缺的。」

未由彷佛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说完,便从缘廊进屋,上二楼去了。听着脚步声远去,我让残留余热的身体暴露在风中。

同时想像着明天将会在这片夜空中盛开的火花——

2

【八月七日  (日)】

全镇配合神社例行的大祭事而举办的夏季庆典当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镇上的气氛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浮躁,大家一直都心神不宁静不下来。虽然庆典从中午开始,但因为晚上八点在港口边放烟火才是重头戏,我们预计傍晚才出门。

「——所以今天又变成这样了。」

下午四点半。远处隐约响起庆典的乐音,前往参加庆典的人潮开始来来往往的时候,忠志舅舅呼地吐出香烟的烟对我发牢骚。忠志舅舅脚下躺着许多烟蒂。

我们已经被迫在玄关外等了近三十分钟。

「这也没办法,毕竟大家在客厅换衣服啊。况且爱莉莎也不懂穿法,所以或许会耽搁一会儿也说不定。」

虽然我也等累了,但还是安抚着忠志舅舅这么说。

「可是也太慢了吧。昨天都耗那么欠了,今天就该换快一点啊。」

「哈哈……啊,好像终于来了。」

见玄关大门后方充满各种声响与说话声,我这么对忠志舅舅说。门咖啦咖啦地打开,木屐扣咚扣咚的声音随即响起。

「启介!这打扮怎么样?」

一马当先冲出来的爱莉莎转了一圈,展示着浅蓝色的浴衣。

「——虽然无法想像爱莉莎穿浴衣的样子,但还挺不错的不是吗?」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赞美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真的吗?我也喜欢这套衣服呢。不过穿起来有点凉就是了。」

「有点凉?」

我感到疑惑。跟之前的裙子比起来应该还不至于吧?

「呃……难不成爱莉莎没穿吗?」

未由穿着深蓝色底绣上白色及桃红色花朵的浴衣出现,一脸惊慌地看着爱莉莎的下腹部。

「哎呀?昨天穿浴衣的时候,小茜不是说过不用穿内衣吗……?」

「爱、爱莉莎……该怎么说呢?那只是当作一种知识教你而已……」

「是吗?算了,这样也没关系啦。」

这时,未由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脸上露出苦笑。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哦,启介同学。」

「啊、啊啊……」

我理解对话内容后点了点头,但却在不自觉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未由的浴衣打扮。

「我、我有穿哦!」

未由遮掩着自己的身体大叫。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个,未由穿起来也很好看哦。」

「……谢谢。」

虽然我连忙打着圆场,不过未由却怀疑似的低声说。

「——小启曾几何时也变成男人了呢。总觉得既开心又悲伤……」

这时,咲姊感慨地自书自语着出现了。那件淡桃红色的浴衣我以前曾经看过。

「咲姊,不要说奇怪的话啦。不说这个,那件浴衣——」

「啊啊,很怀念吧。这是我念国中时买的,幸好还能穿。不过……胸口有点难受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以前有一年我曾和穿着这套浴衣的咲姊一起带着由衣去参加庆典。

「汪!」

不知道是不是也跟我想菩同样的事情,和小茜舅妈一起从玄关出来的由衣吠了一声。

「啊,对了,启介。到那边后记得跟小咲他们分别行动哦。」

爱莉莎把脸凑过来,对看着由衣的我悄声耳语。

「为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答应我!」

「……我知道了。」

看了爱莉莎出乎意料认真的表情,我乖乖点了点头。于是爱莉莎像是满意似的笑了。

我们加入人潮中前往举办庙会的神社。在挂有灯笼的马路上越是前进,人就变得越多,喧嚣也随之倍增。从小孩到老人不分男女都被庆典的气氛感染,任谁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就是庆典啊……」

爱莉莎在抵达神社之前就一副兴奋的样子,双眼绽放光芒。因为人太多而被爱莉莎抱起来的由衣也啪嗒啪嗒地猛烈甩着尾巴,表达自己心中的亢奋。

来到神社的鸟居前时,忠志舅舅似乎看见了认识的人。于是他说「我们会在这里待一阵子,如果走散了的话,记得在十点之前回家」,让我们自己先走。

在咲姊的带顶下穿过鸟居后,爱莉莎随即发出欢呼声。

「哇,好多店家啊!该选哪个才好呢!」

爱莉莎紧握着跟小茜舅妈他们分头前拿到的两千元零用钱,四下张望周围的摊贩。

「爱莉莎好像是第一次参加日本的庆典,所以还是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

很会照顾人的咲姊领着我们前往基本款的摊子。

「这是什么!?软呼呼的好甜呢!」

「这是棉花糖哦。我也好久没吃了……」

未由向惊艳于雪白棉花糖的爱莉莎解释着说。

然后是苹果糖、热狗、炒面等等,直到爱莉莎满足为止,我们尽逛些食物相关的摊贩。回过神来,天空已经染上了夕阳余晖的色彩。

「啊——吃得好饱!」

爱莉莎难受似的抚摸着浴衣的带扣。我们来到离人潮有段距离的地方,在设于此处的长椅歇息片刻。咲姊看着一脸幸福的爱莉莎露出苦笑,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手机。

「——小启,不好意思,我朋友找我。好像是在哪里着到我了。我去打声招呼。」

这么说完,咲姊便从长椅上起身。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会在这一带的摊子晃一会儿。」

我观察附近的店家,打靶、套圈圈、钓水球等等,感觉爱莉莎喜欢的东西一应俱全。

「啊啊,我最晚三十分钟后会回来。毕竟今天这边先约好了,而且已经有三年——不,是四年没跟小启一起来参加庆典了。」

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低声说完,咲姊就消失在人潮后方了。我确认过后便将视线转向爱莉莎。

「虽然自然而然地就跟咲姊分别行动了,不过你出门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啊,我忘了!」

爱莉莎惊醒似的甩去用餐后的倦怠感,从长椅上跳下来。然后抱起在我身旁缩成一团的由衣。

「启介,我们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着!」

「咦?」

「真的马上就回来了!不可以乱跑哦。」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踩响木屐跑走了。只剩下我跟未由孤零零地留在长椅上。

「爱莉莎是怎么了呢?」

「天晓得……」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突然跟未由两人独处的情况,但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咖啦咖啦的声音又再度传来。不过脚步声不是只有一个人,而是两人。出现在眼前的爱莉莎手里牵着一位戴了面具的小女孩。

「你猜这孩子是谁?」

这么说完,爱莉莎对我们比了比这位少女。虽然少女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她却扭扭捏捏地看着我们。

「你问是谁……」

发型是马尾巴。脸藏在狐狸面具底下,头上还顶着好像假的兽耳。光凭这样就能轻易判断出对方是谁了。此外,少女身穿的白底浅色花纹浴衣比咲姊的更令人怀念。

「是——由衣吗?」

「答对了,哥哥。」

面具少女点了点头,然后挪开面具。底下是妹妹害臊的脸。

「果然没错。可是你那打扮是……」

「那个啊,是之前爱莉莎姊姊教我的。她说我的身体是由魔术所构成,现在的模样也是基于我的意识才化为实体。所以服装应该可以随心所欲改变才对。」

「所以那件浴衣不是真的罗?」

「嗯。你看嘛,回家时我不是说过有东西要找吗?那时候我很努力地记下了以前的衣服。浴衣也是那时候找到的。」

由衣笑得一验得意,好像很高兴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的样子。爱莉莎把手放在她头上,向我补充说明:

「昨天看各种浴衣的时候,我也听说了庆典是什么样的东西。因为庆典上戴着面具也不奇怪,我想说搞不好由衣也能跟我们一起玩。虽然面具藏不住耳朵,但我也戴上这个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爱莉莎把藏在身后的猫耳发箍拿出来戴在自己头上。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兽人姊妹。这样由衣的兽耳确实就变得不显眼了。

「这东西在哪买的?」

「咦?那边的面具店都有卖哦。」

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卖啊,我傻眼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就算戴上了面具,我还是觉得未必能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啦……不过没办法。总之,在咲姊回来前应该没关系吧。」

比方说穿和服时藏不住的项圈等等,虽然觉得问题很多,但我却输给了由衣满怀期待默默看着我的眼神。

「太棒了!」

由衣大声欢呼,跟爱莉莎击掌。

「那么启介跟未由也快走吧!时间可不多呢!」

在爱莉莎的驱赶下,我们回到了庙会上。不过来到爱莉莎疑似看上的打靶摊前时,她歉疚似的抬头仰望着我。

「那个……其实刚才的面具花光了我全部的零用钱……」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谁叫你是为了由衣呢?我出两人份的钱。」

「不愧是启介!那么大家一起比赛吧!」

虽然不晓得打靶算不算比赛,但我们所有人就这样开始打靶。只要空气枪射出软木塞打倒奖品的话,就能把奖品带回家,可是怎么打就是打不倒。

「……没了。」

打完分配到的三发软木塞后,未由垮下了肩膀。未由瞄准的是镇座在台子中央的大企鹅布偶。虽然目标大容易打中,但那不多打几发恐怕是不会倒的吧。

「啊!?太棒了!」

这时响起了爱莉莎的声音。仔细一看,她获得了一个小猫摆设。看到未由的失败后,她似乎转而集中在打得倒的目标上。由于最多只容许两人同时打,接下来换我跟由衣进行挑战。

啪!

「怎么?那个不这么做绝对打不下来啊!明明好不容易才打倒的,你却要没收由衣的奖品吗?」

「咦……人家不能带走企鹅先生吗?」

由衣闻言湿了眼眶。于是观众们鼓噪着说「给她又不会怎样!」。

「呜……没办法,这次是特别的哦。你——可要好好爱惜这家伙。」

店老板以充满苦涩的语气说完,便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递出企鹅。

「谢谢!」

由衣满脸笑容地收下企鹅。

「看来比赛是启介跟由衣赢了呢。」

爱莉莎笑着说。

「……最后一名是我啊。」

什么都没拿到的未由扼腕地轻声说,同时羡慕地盯着企鹅。

「那么接下来去那边吧!」

之后我们在爱莉莎的带领下逛过一摊又一摊。

由衣吃了刚才没吃到的棉花糖,还挑战了捞弹力球,整个人非常兴奋。自从做为《魔银锁狼》现世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由衣这么开心的样子。这下只是跟爱莉莎道谢还不够呢,我心中敬佩地这么想。

可是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由于咲姊说不定就快要回来了,由衣将企鹅托给爱莉莎后,自己就变回了小狼。

「——为了让小咲容易找到我们,回刚才的长椅那边去吧。」

「也对……真是谢谢你啊,爱莉莎。」

我点着头向开始迈开步伐的爱莉莎道谢。

「嗯?谢什么?启介请了我这么多东西,反倒是我才该道谢吧?」

爱莉莎抱着由衣及企鹅笑了。

这家伙真是……

我露出苦笑回答「是吗?那就算了」。如果说她愿意跟钱包的痛一笔勾消的话,那就顺从她的好意吧。

我一边移动脚步,一边跟心情很好的爱莉莎,以及对企鹅投以钦羡目光的未由交谈。不过在前往原处的途中,我看见了眼熟的人物从前方走来。

老实说,我原本想默默经过的,可是对方发现了我们。

「哎呀?没想到真的又再见面了。」

在古堡遗迹做完自我介绍就离开了的青年,八朔则秋打了声招呼后便往这里接近。

「——真巧啊,则秋先生。」

「哈哈,你记住我的名字啦。好开心啊。」

他面露笑容,一副有点做作的态度。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喂喂,主修历史民俗学的我不可能对风俗习惯和传统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吧?而且庆典这种东西会招来恶鬼。毫无进展的焦尸事件或许也会在今天出现什么新发展哦。想到这里我就坐立难安呢。你——不这么觉得吗?」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针对我,而是向未由发问。未由似乎也跟我想的一样面露不悦的表情,简洁地回答一句「不觉得」。

「你的态度依然是那么轻浮呢。话说回来,你今天是一个人吗?」

我故意用带刺的口吻提出社交辞令上的问题。

「啊啊,不晓得是不是旅行太累的关系,菜津病倒了。现在正在旅馆里睡觉哦。不过看她那么期待庆典,我想说至少让她感受一下氛围,所以打算买个什么摊子的东西回去。」

这么说完,他将视线转向了爱莉莎跟未由。

「你真是坐享齐人之福啊。真羡慕你呢。」

「不,没这种事——」

我挥着手试图辩解的瞬间,他挑动一下眉毛,露出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要否认呢?这两位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人吗?」

他以有点不高兴的声音问道。

「你突然说这什么……」

我困惑不已,甚至觉得生气。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样的我,然后摇了摇头。

「不——抱歉。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呢。反倒是相反啊。也就是说,刚才那些话虽然是认真的,却不是真心话对吧?」

他用彷佛朝身上纠缠而来的黏腻声音这么问我。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面对觉得莫名其妙的我,他把脸凑过来在耳边悄声说:

「两手都抱着花却不给花浇水。花没有水就会枯萎。所以你原本就不希望花开不是吗?」

胸中又涌现强烈的焦躁感。虽然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但我果然讨厌他。

可是就在我准备拉开距离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咚地推开了他。

「——不要对启介同学说些多余的话。」

未由站在我跟他之间以冷淡的声音这么说。

「好痛啊,突然推人也太过分了吧?真要说的话,我可是站在你们那边的耶。」

「不用你多管闲事。」

「是吗?我只是想对他提出忠告而已啊。一看到像他这样的人,我就觉得心烦。所以才会忍不住想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真理。」

看了他的表情,我领悟到我真的很讨厌他。

「真理?」

我这么低声说完,他隔着未由的肩膀望向这边笑了。

「人类这种生物必须竭尽全力才能理解一个人的本质。简而言之就是『爱』的问题。可是含混过去的你眼里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迟早会错失掉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要小心哦。」

这么说完,他便走过我们身旁。虽然无法理解他说的话,可足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却刺进我的心底,让我无法开口再多说什么。

「等一下。」

不过未由叫住了他。

「怎么了吗?」

「你的名字是八朔则秋吧?」

听未由的语气……感觉她似乎是在确认名字以外的事情。这么说起来,当初遇见他时,未由好像也对他的姓氏有反应。

「——啊啊,是啊。我叫八朔则秋。」

他也用意有所指的说法这么回答,然后就这样走掉了。

「启介同学,对不起。你们可以先走吗?」

「咦?」

「我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这么说完,未由不等我回答就跑往八朔则秋走掉的方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让她一个人去很危险。

「——爱莉莎,我去追未由。你跟咲姊会合后在这里等着。」

「咦?啊,启介!?」

因为未由就快要消失在人潮之中了,我无暇回答爱莉莎。幸好穿着木屐的未由走不快,我勉强迫上了人潮后方的蓝色浴衣而没有跟丢。

不过就在距离逐渐缩短的时候,未由的身影突然消失了。我急忙赶往那个地点。结果那里有条没有摊贩的小径。

当然,那里也没有涌现人潮,安静得彷佛刚才的纷纭杂沓是骗人的一般。

「她好像在这里转弯了……」

天空开始逐渐迈入黑夜,没有灯光的小径十分黑暗。我边注意脚下边前进,搜寻着未由的身影。越往前走,庆典的喧嚣就越是远离,令我莫名感到不安。不过走了一会儿后,前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我感觉到对话中蕴含着紧张的空气,于是反射性地压低脚步声往那儿靠近。

「——就算你问我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听得很清楚的是八朔则秋的声音。另外还看得到未由的背影。我马上躲进附近的树荫处。

面对面的两人之间充满了紧张感。

未由露出挑衅似的表情瞪着八朔则秋,可是他却视若无睹,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请不要装傻了。你会在我面前故意报上名号是有理由的吧?八朔,则秋先生?」

未由发音时故意把他的姓氏跟名字断开。

「嗯?我做自我介绍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八朔家——应该是友月家的分家才对。谎称自己是大学生,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究竟有何目的?」

则秋先生是跟友月家有关的人?

未由的发言让我吓了一跳,于是又更专心地竖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好过分啊,我才没有说谎呢。要不然要我告诉你念什么大学吗?我是不是在那里就读——这点凭你雇用的九棚应该也能轻易查出来吧。」

他以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说出了对友月的疑惑表示肯定的话。

「你还认识九棚……果然!?」

「你别那么激动好吗?没办法,我原本只是打算稍微暗示一下而已,不过我就重新自我介绍吧。我是八朔则秋,今年二十一岁,大学生。就像你所说的,我是友月分家的人哦。」

「……为什么八朔家的人会在这里?总不可能是碰巧吧?」

「唉……你不需要那么直接地提防我。说起来我就像是公正的裁判。啊啊,原谅我不对你使用敬语。八朔家直属于友月家当家。既然是代理当家的意志,权限自是在目前的你之上。」

「……我知道。八朔家历代家长都担任友月家当家的秘书,一族被称为当家的左右手。那么,你说裁判是什么意思?」

听了当家秘书这个字眼,我想起了在友月家家族会议上及医院里看过的那位专横的中年男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确认你会变成『什么』,然后判断好坏。那是我做为八朔家一员的使命。」

「你的意思是——监视吧。的确,我的时间即将告终。可是我的改变……有什么好坏吗?」

时间结束?

不祥的话语令我倒抽了一口气。未由烦恼的原因就在这里吗?

「当然有。虽然你备受期待,但我并不觉得你特别优秀。事实上你正在沦为恶鬼当中。」

「……恶鬼?」

「没错。之前我会在你面前说出名字,是因为看不过去你来这个镇上后的所作所为,打算给你一张黄牌。在那之后你似乎一直都很安分,不过马上就要满月了。如果你做出更过火的事情,我就不得不拿出红牌了,所以我才会再来警告你一次。这样你明白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听了我的提醒还不打算收手吗?就是——把人烧死。」

——什么!?

我震惊得差点忍不住当场冲出去,但还是勉强忍住了。不过未由受到的冲击似乎是不能跟我相提并论的。

「我……把人烧死?」

未由以颤抖的声音复遖他所说的话。

「你不要再装了。除了你以外没人做得到这种事情。话虽如此,我也没有证据。谁也无法责怪你。既然你看起来还保有理性,我们也会暂时观察情况。毕竟你备受期待嘛。两、三个人还能当作没这回事,不过下次就不会饶过你罗。要达成你的目的应该也没必要特意夺人性命才对,所以你就再做得更漂亮一点吧。」

「等一下!我不记得做过这种事情——」

未由控诉似的大叫,但他却满不在乎地轻轻笑了。

「如果你是认真想说自己不记得的话……到时候我就不得不断定你已经失去理性沦为恶鬼了。这样也可以吗?」

「什么……」

未由无言以对,把话又吞了回去。听到这么过分的说法,我也忍不住握紧拳头。

「哈哈,像这样一直保持安分才是最聪明的。不过若是你忽视这个警告,到时候八朔家——进而友月家将为了弱小的人们拿出全力『歼灭』你。你可别忘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走掉了。只有呆立不动的未由被留下来。

虽然无法从这里离开的我也一样,但也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我把力量集中在腹部之后,大胆地从树荫处现身——还故意发出吵杂的脚步声。

「——启介,同学?」

未由带着比起惊讶更像是掺杂了害怕的表情呼唤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偷听到了。虽然对话内容有很多不明白的部分,但最后那家伙说的话太荒谬了。你不可以当真哦。」

我直接把在心中肆虐的愤怒化为言语说出口。

「……你连那个都听到啦。」

彷佛克制着心中动摇般,未由压低声音呢喃着说。然后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我问道:

「欸……启介同学,告诉我。之前你说我样子很奇怪的时候,我是真的有哪里很奇怪吗?」

「这个——」

「难不成启介同学跟爱莉莎看到了我的什么……所以心中也抱有跟那个人同样的疑惑吗?」

未由以颤抖的声音发问。

「不是!我跟爱莉莎才没有把未由当犯人看。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直接向爱莉莎确认。未由也知道那家伙不说谎的吧?」

我边说边接近未由,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腕。爱莉莎不至于把末由当犯人看这点已经确认过了。只是她还怀疑未由可能每天晚上都外出……

「总之,现在先回去吧。爱莉莎跟咲姊或许都在担心也说不定。」

「可是……」

「别说了。虽然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脑袋一片混乱,理不出个顿绪。所以等到庆典结束后再说吧。」

这是我的真心话,却也是藉口。如果可以的话,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关于未由夜间外出的事情还是保密吧。为此,我需要时间跟爱莉莎商量。

「——嗯。」

未由总算轻轻点头,就这样被我抓着手迈开步伐。被我紧紧握住的手腕十分冰冷,还微微颤抖着。

友月家——还有『恶鬼』究竟是什么呢?或许未由正置身在比我想像的还要深邃的黑暗之中也说不定。

3

我们快步穿越杂畓的庙会来到约好要碰面的长椅时,咲姊人已经在那里了。爱莉莎头上的猫耳似乎被取笑了,只见她按着头鼓起脸颊。

「——啊,启介!你找到未由啦……可是你们为什么牵着手啊?」

爱莉莎首先发现了我们,不过见我抓着未由的手腕,她半眯起了眼睛。

「这个嘛……因为人太多了,要是走散就不好了。」

我有点犹豫地放开未由的手。老实说,我很怕她会跑到不晓得什么地方去。

未由低着头,就算我放手也毫无反应。

「算了。不说这个,我们赶快走吧。小咲说差不多该去占看烟火的位子了。」

听完这句话,咲姊点了点头。

「机会难得,我想在近一点的地方看。嗯?未由,看你脸色很不好,不要紧吧?」

「咦?啊……是的,我没事。」

「是吗?不过这时间还不用急。我们就逛着摊贩慢慢过去吧。」

为了观赏烟火,我们出发前往港口。咲姊脚步配合着神情怪异的未由走在她身边。我跟爱莉莎则是并肩跟在两人身后。由衣依旧跟企鹅一起待在爱莉莎怀里。

「款,启介。未由怎么了吗?」

爱莉莎压低声音问道。我心想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中,走在前面的两人应该不至于听得见我们的对话,于是便挑出事实的相关重点简短地说明。

「——则秋先生好像是跟友月家有关的人。听说他正在监视未由……而且还怀疑未由是焦尸事件的犯人。所以未由才会那么不安。」

老实说,恶鬼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再加上背景不明了的对话太多,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

「哦——虽然觉得那个多嘴的毒舌男好像有什么隐情……但没想到居然是站在那种立场上的人啊。」

「啊啊。而且那与其说是怀疑未由,倒不如说是确信。感觉他已经断定未由是犯人了。」

我刻意放慢脚步,跟未由她们稍微拉开距离说。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则秋或许有什么支持这种想法的根据也说不定。还有现在非常烦恼的未由也是——你有什么线索吗?」

「未由曾经说过……自己的时间就要结束了……还有自己会变成什么之类的话。」

听完我说的话,爱莉莎露出复杂的表情。

「光是这样还不太清楚啊。不过未由好像也有什么头绪的样子——这点似乎是可以确定的。」

「是啊……所以我想拜托爱莉莎一件事情。如果未由问起什么的话,希望你不要说出正在怀疑她晚上可能外出的事情。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说不定未由就会当真认为自己是犯人了。」

不过听了我说的话后,爱莉莎却投来有点像是窥探的视线。

「这我是无所谓啦……欸,启介认为未由绝对不是犯人吗?」

「那当然。爱莉莎之前不也持相同意见吗?」

「嗯。我也不认为未由会有自觉地杀人。」

这别有涵义的说法令我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启介,你忘了吗?未由做出怪异行动全是『无自觉』的哦。」

「你该不会——」

「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说不定未由因为什么原因而无自觉地……」

「爱莉莎,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用克制过却还是显得尖锐的语气打断她说的话。不过爱莉莎却毫不退缩。

「不行,你给我听好了。若是没设想过发生不测时的状况,一到紧要关头就会动弹不得。如果动弹不得的话,启介或许会受伤也说不定。我讨厌那样……我很怕啊。」

真挚的眼神削弱了我的气势。我明白了爱莉莎只是纯粹在担心我而已。

「……我知道了。我不会太乐天的。」

我点点头,无法再继续责怪她了。不过就算试着想像爱莉莎所谓最糟糕的情况,我还是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做才好。

神社鸟居前已不见忠志舅舅他们的身影。根据咲姊的说法,两人似乎年纪一大把还跑到哪里恩爱地约会去了。说起来这也的确很像那两人的风格。

然后咲姊带着我们来到港湾填海造地而成的广场。白于烟火将从船上发射,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观众。

「到了快放烟火的时候,这一带就会变得很挤。趁现在占个看得清楚的地方吧。」

我们遵从咲姊的意见移动到广场边。这里仅隔着低矮的安全护栏与海相邻,海浪打在水泥堤岸上发出浪花碎裂的声音。太阳已经完全隐没了,海面上一片黑暗。

来到这里的路上,未由表面上似乎恢复冷静了。现在还跟咲姊正常地对话当中。不过她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哦,未由是第一次来参加烟火大会啊。」

「是啊。我住的地方没有这类活动……」

「那么你或许会吓一跳也说不定哦。虽然对我来说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但近看可是魄力非凡呢。对了,小启有三年没来了吧?最后那年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像很不想参加庆典的样子。」

不过突然间,话锋转到了我身上。

「不,国三时我也在房间里看了烟火哦。烟火远远看也很漂亮呢。」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老实回答的我被咲姊一瞪,不禁惊慌起来。

「咦?什、什么意思?」

「我是说没找你一起去的事情。这也没办法啊……因为那时候才刚为升学的问题吵架,总觉得怪尴尬的。」

咲姊别过视线说。

「我没那个意思!不过……让你为我操心了呢。」

「那当然。毕竟那次吵架过后感觉很差……而且之前一路照顾小启的我个性也没那么容易改变。」

虽然语气很粗鲁,但咲姊的脸颊却有点红。的确,就连容易害羞这个部分也跟以前一样。

「这点我现在深刻感受到了。」

听完我说的话,咲姊的眼神变得很可怕。

「小启,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成长吗?」

我本能地对咲姊的语气感到恐惧,于是反射性地道歉了。

我们就这样格外吵闹地度过了烟火施放前的时间。然后到了晚上八点。当我们周围又充满人潮的时候,夜空中绽放了第一发烟火。

随着连肚子深处都为之颤动的轰声响起,火花绽放光芒,从红黄色变成蓝绿色,然后逐渐消失。喧闹的观众也瞬间闭上嘴巴抬头仰望天空。

「好美……」

左边的爱莉莎轻声低语。

烟火咻呜呜地破风升空,发出爆裂声接连盛开。虽然烟火施放地点离这里有段距离,但感觉好像在头顶上炸开来一样。火光瞬间编织而成的七彩花朵就是这么地高大耀眼。

我也斜眼偷看了站在右边的未由。她似乎跟大家一样都看烟火看得入迷了,不过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踉爱莉莎比较过后,我察觉到了。

视线——好低?

那双眼睛并不是看着上空绽放的大朵烟火。

顺着未由的视线望去,我看到了才刚升起,略高于水平线的月亮。

虽然每个人都被烟火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发现,但几乎算是满月的那轮月亮带点红色,并散发澄亮的光晕。这种阴森感令我不禁屏息。

「——未由?」

看到未由凝视着这样的月亮,我突然感到担心,于是出声呼唤她。

「咦……?你刚才叫我吗?」

不晓得是不是受烟火的声音影响听不清楚,未由带着茫然的表情问道。我点了点头后,未由脸上浮现有点纳闷的神情。

「奇怪了……我总觉得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女人?」

「……不,没什么。不说这个了,烟火好漂亮啊。跟电视上看到的不同,好有魄力呢。」

这么说完,未由露出微笑。

「啊、啊啊……我就说吧。我也很久没看了,好像有点被震慑住了呢。」

我从未由的笑容里感觉到她现在只想要享受庆典的心情,于是停止了多余的探究。

我将视线转回天空,一同仰望不断炸裂的烟火。担心的事情等庆典结束时再直接问她就好了。

这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几十秒后,当微风徐徐吹起时,我忽然意识到。右边的气息没有温度。

我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可是已经太迟了。

不久前还看着烟火的未由——不见了。

虽然我环顾周遭,可是到处都是人阻碍了我的视线。无论哪里都找不到未由的身影。

冷汗滑过背脊。

「启介?」

「小启?奇怪……未由呢?」

爱莉莎跟咲姊察觉我的样子有异,转头看向这边,这才发现未由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不见了……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看到在这里的女生吗?」

我试着询问在正后方观赏烟火的情侣,不过他们跟我一样只顾着看上面,没有注意未由。问其他观众也是得到同样的回答。

「会不会是去洗手间了呢?人潮这么拥挤,要再回来这里或许很困难也说不定。用不着那么担心——」

虽然咲姊这么说,但现况却让我无法乐观思考。我回想起未由家是被月亮迷惑的侧脸。

「咲姊,我去找未由!」

我觉得在这个状况下看丢未由会招致不好的事情,于是拨开人墙前往广场外。

「啊,等等,启介!我也去找!」

「喂、喂,我一个人留下来也没用吧。」

爱莉莎跟咲姊也急忙追赶上来。虽然害观众露出觉得很麻烦的表情,不过来到人口密度变低的广场中央时,咲姊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小启,既然你那么担心,那我也来帮忙。总之,我们先分头去找。我负责到家里的那段路,爱莉莎负责这一带,小启则是神社。然后如果烟火放完还是找不到的话,你们就先回家来吧。知道吗?」

「好。」

我点头赞同咲姊的提议。我们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人还是不断往港口聚集过来,要在人潮里逆行相当吃力,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加快速度走在通往神社的路上。

穿过鸟居后,我在人潮流向港口而行人锐减的庙会上四处搜寻。可是就算绕了神社境内两圈也还是找不到未由。烟火轰轰作响的声音刻划着时间。

「不在这里啊……」

这么判断过后,我便离开了神社。接着漫无目的地在镇上到处晃荡。心中开始逐渐累积焦虑,不好的想像越演越烈。

即便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八朔则秋所说的话,我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未由居然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掉,这也太奇怪了。这样看来,未由又在无意识之中采取行动了。

——说不定未由没有自觉……

接着我想起了爱莉莎所说的话。而那也是我一直不去想的预测。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我出声否定。这时,我突然有种意识被猛力拉扯的感觉,于是抬头仰望上空。在那里的是飘浮在暗夜之中的爱莉莎。恐怕是《通道》在互相拉扯着我们吧。她也发现了我,并对我挥了挥手。我往杳无人迹的路上移动。

「启介!我刚刚隐身从空中搜索广场,结果看到小咲前往的忠志家的方向冒出了火柱。」

自空中降落的爱莉莎劈头就是这么说。被抱在怀里的由衣也彷佛表示同意般「汪!」地吠了一声。

「火柱……真叫人在意啊。你也带我过去吧。」

爱莉莎点了点头,随即伸出手来。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了。那我们走罗——《远扬之风》!」

风将我们团团包围,扯挥了重力的楔子。因爱莉莎的魔术而飞起来的我从空中俯瞰城镇。然后我确实发现了有某种东西正在眼下的道路上燃烧。

没记错的话,这一带应该是通往舅舅家的路。咲姊去找未由的地方……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是往那边靠近,这种预感就越强烈——然后终而成形。

令人不快的臭味扑鼻而来。生理上自然产生排斥感。

跟我们差不多大的细长型物体正在燃烧。火势烧得又猛又大。

熟悉的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躺在旁边。是才刚分手没多久的——咲姊。她胸口上下起伏,看来似乎是失去意识了。

不过就算降落到地面上,我们也无法马上赶到咲姊身边。这是因为有位少女正站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红色火焰。

我认得她。爱莉莎也认得。但我们却不想承认。

我们不愿相信……在熊熊燃烧的人型火焰前伫立不动的少女是她。

不过眼神空洞地望向这边的那张脸怎么看都是——

「未由……」

我呼喊出这个名字。于是未由那彷佛笼罩着雾气的双眸透出光芒看着我们。

「——启介同学,还有爱莉莎?」

不过发现倒卧脚下的咲姊与熊熊燃烧的什么后,那好奇的表情却僵住了。

「小,咲?这是……什么?」

未由一步、两步地与火焰拉开距离。

「那是——人类吧。」

爱莉莎指着燃烧的物体低声说。未由的肩膀大大地颤动了一下。

没错,火焰包围的物体显然是人类的形状。还有周围飘散的臭味也不是像人体模型那样的无机物,而是某种生物烧焦的味道。

「人,类?」

未由好像无法理解似的露出茫然的表情复迤一次,不过在看着人型火焰的过程中,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

我也只能承认了。正在燃烧的那个是面目全非的人类。虽然外表、年龄,甚至连性别都无法分辨,但那无疑是人类没错。

「这个人……是谁呢?」

未由呢喃着说。不过我无法回答。对我们来说,熊熊燃烧的尸体并非咲姊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可是说不定有可能是附近邻居。而且虽然不愿想像,但是忠志舅舅或小茜舅妈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可以确定的只有如今这里有一条命在火焰的烧灼下消失了。

「是……我吗?」

未由全身发抖,自言自语地这么问道。

「就像那个人所说的,是我杀的吗?我真的——变成了烧死人类的恶鬼吗?」

我们跟未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不愿承认,但情况又完整到不容否认。

「未由,总之你先冷静下来——」

我这么说着试图接近她。不过这个行动却成了导火线。

「——!?不要过来!」

我们面前轰地升起火墙。

「未由的未定义魔术!?」

爱莉莎后退着大叫。我也反射性地闪身,不过转念一想又向前迈进。虽然强烈的热气烤得肌肤阵阵刺痛,但我却不以为意地用右手碰触火焰。

——如果这也是《悲叹魔王》的魔术,那么《魔狼》应该有办法吸收才对。

这推测是正确的。火焰以我的右手为中心卷起漩涡,还来不及觉得热就被吸进掌心了。吸收了魔力的右手微微脉动着。

不过火墙消失后只剩下燃烧的尸体和昏过去的咲姊。到处都看不到未由的身影。

「未由!?」

就算呼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回应。虽然想要赶快去追她,但看到依然倒在地上的咲姊后,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总不能放着咲姊不管,我便抱起了她。往头上一摸时,我发现是湿的。咲姊流血了——难不成这也是未由做的吗?

「爱莉莎!你可以施展魔术进行治疗吗?」

「头受伤了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用治疗魔术强行医治的好。或许会留下后遗症也说不定。」

「那就带去医院吧。刚才的广场附近有家市立医院。」

「我知道了。启介打算怎么办?」

爱莉莎边问边将由衣跟企鹅布偶托给我,转而背起了咲姊的身体。

「——我去找未由。」

「这怎么行!现在的未由很危险哦!」

爱莉莎变了脸色大叫。

「没错。从现在起一切就交给我了,你们可以乖乖地什么都别做吗?」

这时响起了第三者的声音,我们发现有人影从黑暗的道路彼端走来。被疑似尸体的东西上持续燃烧的火光一照,他的身影浮现出来。

「八朔,则秋……」

我不快地低声说出那个名字。

「嗨,晚安啊。这次很快就再见面了呢。哈哈,碰巧还有人被烧死。这正可谓恶鬼再临啊。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你来做什么?」

「——你知道的吧?刚才我们的对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被发现了啊……

我咬紧牙关瞪着他。

「你该不会是想把未由——」

「啊啊,我是来杀她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

「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是杀人犯,而且还是拥有超常力量的恶鬼。这起事件警察应付不来,也无法公开处理。所以我们八朔家将遵照友月家的规矩予以歼灭。」

「友月家的规矩?到底是怎么搞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啊!?」

我忍不住大叫。总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我甚至连根本的原因都不晓得。

「——看来你是不会轻易答应呢。没办法……若是与你们《朱尔军神的右手》及《天使王的容器》为敌,事情就难办了。我就稍微解释一下吧。」

他眯起眼睛露出友好的微笑,然后又说出了更意想不到的话。爱莉莎尖声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难不成……是《群聚》吗?」

「八朔家在台面下支持着友月家。因为从事见不得人的工作,自古以来我们就跟那个组织有所往来。大约半个月前他们掀起的那场闹剧我们也奉陪了,所以知道大致上的情况。远见启介,还有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

半个月前——那大概是指《群聚》动员所有力量占据美伞市时的事情吧。他之所以没问我们的名字是因为没那个必要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样你根本就是我们的敌人嘛!」

「请不要擅自断定好吗?只是因为他们硬是要掀起争端,我们才逼不得已出面收拾善后而已。他们在这个国家没有稳固的地盘,如果没了八朔家的帮忙,他们甚至无法做好情报控制。况且我对什么魔术的复兴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么说完,他耸了耸肩。

「没兴趣?通常知道了魔术的存在——不是都会想要追求奇迹吗?」

「那是指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哦。我们八朔家——早已拥有特别的力量了。」

「特别的力量……该不会你们——」

不晓得是察觉到什么了,爱莉莎正严厉色起来。

「啊啊,就像你所想的一样。我们八朔家——还有本源的友月家是承袭了神灵——以你们的说法就是承袭了《高次元存在》血统的家族。而现在发生的事情也是肇因于此。」

「混血的……家族……未由吗?」

我呢喃着说。

「没错。除了用某种方法保持血统纯正的我们八朔家以外,就算是直系友月家的人也几乎没有力量了。不过有少数人会出现隔代遗传的现象,同时因为承担不起力量而失控。为了稀释过浓的神灵之血,他们袭击人们吸取鲜血,最后再把人烧死。没错,就像友月未由——还有五百年前大闹这个小镇的恶鬼一样。」

吸血——我回想起未由好几次说她口渴了的样子。

「你说恶鬼……那也是——」

听了我说的话,他点了点头。

「是继承友月家血统的人。现在已经灭绝的友月分家……五弸家的公主。她歼灭了自己的一族,然后不光是这个奈波,她甚至还袭击日本各地的村庄与城镇——最后才被八朔家亲手击败。如果放着友月未由不管的话,恐怕会出现许多被害者吧。所以必须趁早下手才行。这样你明白了吗?」

「等一下!为什么未由会变成这样子?来这个镇上之前她从未出现过异状啊。如果是遗传的话,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这么大叫后,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听说友月未由有变成恶鬼的徵兆,然后被吩咐监视她而已。不过我自己是有一番推论啦。」

「推论?」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随着满月的时间逼近,友月家承袭的《高次元存在》血统似乎就会趋于活性化的样子。就算友月未由做为混血儿觉醒的理由发生在更早之前,只是来到这个镇上后才显露出来也不足为奇。没记错的话,半个月前她好像曾徘徊在生死交界之间不是吗?我认为这就是契机。不过我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就是了。」

「这也太牵强了……」

「或许吧。不过事实上已经有人死了。为了保护这个镇上的人们,我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么说完,他掏出手机给哪边打了电话。三言两语结束通话后,他对我们露出微笑。

「警察马上就来了。接下来我要去追她。你们不帮忙就算了,可别妨碍我啊。那无疑是『恶』哦,启介。」

郑重叮嘱过我后,他便回到了黑暗之中。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

「——爱莉莎,总之咲姊就拜托你了。」

「嗯……我知道,可是启介呢?」

「我不知道……不过得快点送咲姊去医院……」

尽管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爱莉莎还是点了点头,咏唱着飞行魔术飞上了天空。被留下来的我瞥了徐徐燃烧的尸体一眼后,便迈开了脚步。

至于该往哪里去,这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4

无意识地动起身体后,手脚便重现了熟悉的动作。

回过神来,我正走在通往舅舅家的路上。抱在怀里的由衣担心地不晓得叫了多少次,但我却无法回应。

轰……磅磅磅——

远处响起烟火爆炸及迸裂的聋音。

烟火大会——还在进行当中啊。

思及至此,我不经意地回想起未由所说的话。

——要是看得到就好了。

那是未由在我房内边眺望窗外边想像着今天的烟火说出口的话。

搞不好……

我跑了起来,在之前漫步而行的路上加速前进。上坡路十分陡峭,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跑。

尽管呼吸困难,全身冒汗,意识因缺氧而变得模糊,我还是抵达了舅舅家。灯是关着的,乍看之下好像没有半个人回来,不过我吞了口口水后便拉开了玄关的门。

咖啦咖啦咖啦——

……门没锁。

我顿时明白自己的预测是对的。慎重起见,我检查了玄关旁的花盆底下。小茜舅妈说过在这里放了钥匙,好让人随时都能先回来。不过——那里什么都没有。

错不了的。有谁已经先回来了。

玄关内摆了一双木屐。女生们今天全都穿着木屐外出,所以分不清哪双是哪双。不过我能轻易想像出这双木屐的主人是谁。我把由衣放到地面,并将体积庞大的企鹅布偶置于鞋柜上。随后脱下鞋子踩上木地板。由衣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我心想玄关开门的声音大概已经让对方察觉到有谁来了,所以也不压低脚步声迳直上了二楼。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交给八朔则秋去处理。

来到二楼的走廊时,我看到自己房间的纸拉门是半开的。走到那边看过房内后,我知道自己的预测是对的。

室内一片黑暗。连灯也不开,就这样背对这里站在窗前的是——未由。

她穿着黑色连身洋装从窗户观看烟火。此情此景令我联想到过去未由自暴自弃地召唤出《悲叹魔王》时的黑色礼服打扮,胸口不禁为之骚动。

「——浴衣是跟人家借的,所以我拿来还。还有最后我想从这个房间欣赏烟火。」

未由头也不回地说。仔细一看,未由映在窗户上的脸正露出虚无飘渺的微笑。在未由看来,我的脸上大概充满了焦踝吧。

「最后……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过来!」

当我正准备踏进房里时,眼前突然啪地爆出火花。由衣害怕地「呀!?」了一声躲到我的背后。

「末、未由?」

「……不要过来。因为我已经搞不懂我自己了。如果刚才那件事情是我做的,我或许还会伤害到启介同学也说不定。等一下我打算去找则秋先生。毕竟他说的话终究是对的。」

「不行!那家伙说要杀了未由啊!」

「——你已经见到他了呢。既然那个人这么说了……那就是正确的判断。另外他还说了些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说出了从八朔则秋那里听来关于友月家血统及恶鬼的事情。

「是吗……为了稀释过浓的血统而吸取他人的血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未由心领神会似的低声说。

「你……想到些什么了吗?」

「嗯。虽然理由不能说,但现在我体内流着非常纯正的友月家之血。看来是不会有错了……恶鬼就是我。接我的人似乎也来了呢。」

未由这么说完,好几辆汽车的引擎声随即接近,在家门前发出煞车声后停了下来。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我听见了好几辆车怠速空转的声音。大概是八朔家的手下吧。

「——果然还是该早点回来才对……」

未由遗憾地呢喃着说。她看起来好像已经死心了。可是我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叫人怎么接受啊!

「快逃吧,未由。」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未由惊讶地回过头来。

「启介同学,不行啊。因为我是——」

「我没看到!」

「咦?」

「我没看到未由杀人的瞬间。未由自己也是吧?直到亲眼确认之前,我都不相信。」

这么说完,这回我终于踏进了房间。

「不行!」

眼前迸出了小小的火焰。不过我毫不退缩地用右手把它抓熄。

「不用担心会伤害到我。因为未由的魔术对我是行不通的。」

「可、可是……」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接近未由,同时咏唱着魔术的《姿态语言》。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夹缝,阻挡了星辰的牙之门,禁闭了青空的天之牢……饥饿的、凶猛的、狂暴的、永远也无法被满足的魔性之狼。」

未由在空中变出好几颗火球,试图牵制住我,但却被我右手的《魔狼》悉数吞噬殆尽。只要放松右手的力量,让它随心所欲行动,这种事情再简单也不过了。

「——尖锐的牙啊,撕裂这世界!以那无底之口将一切全部一口吞下吧!」

「为什么……」

当着一脸茫然的未由面前,我伸出右手念出《起动语言》。

「贪食魔狼!」

黑色的阳炎包覆整条右臂,同时感觉大幅扩张。我展示着化为兽嘴的右手。

「就算你召唤出《悲叹魔王》,我这条手臂也吃得下去。如果不相信的话,你想试几次都行。」

不晓得是不是震慑于《魔狼》半实体化后散发出来的不祥之气,未由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见状放下右手,转身背对着未由蹲下。

「启介……同学?」

「抓住我。不快点的话,那些家伙就要来了。」

外头的动静突然变得匆忙起来。这恐怕是因为从外面也看得到未由制造出来的火焰吧。

「可是……」

面对依旧犹豫不决的未由,我坚定地说:

「就算未由不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所以赶快!」

未由一瞬间颤抖着肩膀,然后战战兢兢地将身体靠到我的背上。

「由衣。」

我把待在房门口的由衣叫过来。

「汪!」

由衣彷佛诉说着了解般吠了一声,然后跑向这边爬上我的身体,紧紧抱着我的头不放。我让未由绕过双手抱着我的脖子。全身一口气承受了她的体重。为避免未由摔下去,我把左手绕到后面撑着她站起身子。

楼下传来许多脚步声。看来要从玄关出去是不可能了。

我敞开窗户探出身子,确认楼下的情况。玄关前有几辆全黑的汽车,以及身穿黑衣的男人们。窗户正下方是院子——

「未由,由衣,要跳罗!」

这么说完,我往窗框用力一踩跳向了空中。跟之前从校舍跳下去的那时候相比,这高度跟重量都不算什么。着陆的瞬间,我用包覆着阳炎的右手殴打地面抵销冲击。不过黑衣人们见状便进入院子将我们团团包围。看到他们从怀中掏出的黑色铁块,我倒抽了一口气。

——枪!?

复数枪口在毫无警告或恐吓的情况下笔直地指向这边。我立刻拿右手当盾牌缩起身子,但这样实在不可能完全挡住。

「住手!」

不过就在未由大叫的同时,火焰猛然升起,热风将男人们吹得东倒西歪。

我趁机用右手击打地面跳了起来。目标是隔壁房子的屋顶。可是跳跃的高度比想像中还低。眼往下跳的时候不同,未由的体重成了累赘试图将我们拖向地面。对于利用跟以前抱着由衣跳跃时相同的方式进行目测,我不禁感到后悔。

「呜……」

不过身体还是勉强构到了屋顶边缘。我把《贪食魔狼》插进瓦片屋顶里,好歹是免于摔下去的命运了。可是这时脚下传来「铿!」的金属声,令我僵住了背脊。回头一看,黑衣人们正从我房间的窗户瞄准着这里。

以这种姿势不可能闪躲跟防御。

不过一个声音凛然地道出了扭转现实的话语。

「——炎鬣军马!」

为了阻断弹道,未由叫出了身上披覆火焰的红马。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噗噗地响起射击声,但在炎马的阻挡下全都打不到我们。以魔术制造出来的马尽管全身中弹,却还是神色自若地接近我们,并且低头发出「嗽呜呜呜呜」的嘶啼声。

「启介同学,坐到这孩子背上!」

背后的未由这么大叫。

「我、我知道了!」

我一边小心别让右手碰到,一边从屋顶跳向马背。刹那问,炎马向着夜空奔驰起来。

《炎鬣军马》眨眼间升到能够俯瞰全镇的高度,在烟火绽放的明亮夜晚中疾驰。这距离枪已经打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超乎寻常的高度,由衣紧抱着我的头一动也不动。

「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忍着头顶的疼痛对攀着我背部的未由发问。

「——总之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吧。这孩子太显眼了。」

「的确……毕竟还带着火焰呢。」

虽然用手碰不会觉得热,但这亮光从地上也能看得很清楚吧。不过海边还在咚咚地持续施放烟火当中,我相信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在山边飞行的我们。

在黑暗中破风奔驰的炎马抵达了我父母亲沉眠的墓地。由于未由绕过双手攀着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直接下了马背。感觉到袜子底下粗糙的触感及地面的冰冷时,我才回想起自己没有穿鞋。

未由伸手抚摸着炎马的脖子低声说了句「谢谢」后,便让《炎鬣军马》回归虚空。头上的由衣也道谢似的「汪!」了一声。

「是不是再逃远一点会比较好呢?」

我环顾着周遭问道。这里距离舅舅家只有一、两公里而已。

「逃到哪里都一样哦。原因出在我身上。我只是想把启介同学跟由衣带离危险的地方而已。」

「……所以未由自己没有想要逃的意思吗?没办法,我暂时不会放你下来罗。」

这么轻声说完,我快步走了起来。这地方还是不要久留得好。现在大概也没时间跟老爸老妈打声招呼了吧。

「怎么这样——启介同学……已经可以了啦。」

「不可以。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在亲眼看见之前,我都不会相信。这样一想,逃得远远的确实没有意义呢。不揭开真相的话,什么都不会解决的。」

「真相?」

「啊啊。之前的事情全是状况证据。八朔则秋只说未由有肇事的理由。而且刚才未由也只是站在现场而已。要是事情就这样含混地结束了,谁受得了啊。」

我忍受着小石头陷进脚掌的疼痛这么说。

「可是……最有可能的是——」

「这我才不管呢。只要像这样一直待在一起,不管可能性为何,届时就算不情愿也会知道结果。」

我半是豁出去地打断未由的话。

「启介同学……这样太乱来了。如果我是则秋先生所谓的『恶鬼』,那要怎么办呢?」

「——到时候再说。都走到这一步了,老是想些不好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大概是听傻眼了吧,未由沉默不语。不过这样也无妨。毕竟这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恣意妄为,未由本人并不期望这么做。

我离开墓地,选择鲜少有人通行的小径前进。不晓得是不是人都集中到海岸边看烟火的关系,一路上完全没有碰到半个行人。虽然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正好,不过遇袭时却也无法求助。我让右手保持在《贪食魔狼》的状态快步前行。

虽然走路过去有点远,但我知道有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启介同学果然坏掉了呢。」

就在脚掌隐隐作痛,小腿肚与大腿也开始觉得疲累不堪的时候,未由呢喃着说。

「咦?」

「——关于小咲曾说过启介同学坏掉的部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未由往绕过我脖子的手臂施力,在我耳边悄声说:

「启介同学一旦抓住就无法放手。不是不放手,而是不能放手。你无法放弃,也无法舍弃任何人。所以才会保护我。」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有这样——」

「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我很狡猾,所以才会一直利用这点。我总是假装不求助,却又期待着你的帮忙。就连现在也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

这回换我沉默了。

无法——放手啊。

仔细一想,这么说也没错。过去的我很软弱,下仅救不了由衣,甚至还放弃抓住所有人的手。我想藉由牵起爱莉莎跟未由的手来克服这样的自己。不过这个心灵创伤或许并未消失,只是颠倒过来而已。

这下就算被说坏掉了也没办法吧。

可是……那时候咲姊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在用餐时间的短暂对话中,她就看得这么透彻了吗?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既然未由都这么说了,原因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是我想错了吗?

就算想了再多也搞不懂。回过神来,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烟火声已经停了。烟火大会结束了吧。

总之,现在得先想些什么回应未由。我这么心想着转换了思考。

「——说坏掉听起来很奇怪呢。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个性吧……你别放在心上。」

连我都觉得这种话只是在虚应故事,不过背后却出乎意料地传来笑声。

「哈哈……啊哈哈……个、个性?那是什么啊……」

之后未由浑身颤抖地笑了好一会儿。我继续在光线不足的道路上前进,同时感受着泪珠滴滴答答在背上迸裂开来的触感,以及衣服逐渐濡湿的冰凉。看来在未由的笑声停止前好像是无法回头了——

*

启介找到未由了吗……?

我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咲的侧脸,一边在心中低喃。

熄灯后的病房里响起了清楚的叹息声。

不晓得是因为超过看诊时间还是怎样,抵达医院时入口是关着的。虽然我急得不得了,但大声喊了一会儿后,里面总算有人出来帮小咲诊断了。

经过以X光拍摄体内照片这种难以置信的检查,最后确定了小咲的伤势并无大碍。听说再过不久她就会清醒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马上回到启介身边。

不过我克制住这股冲动,施展透明化魔术偷偷潜进早已经过会客时间的病房里,就这样等待小咲恢复意识。

即使就这么回去了,我也做不了什么……

未由无自觉地把人烧死的可能性很高。站在现场的未由可说是无比地接近犯人吧。

可是——那并不是百分之百。

既然没有亲眼目睹未由杀人的瞬间,启介肯定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相信着她。

如果我把未由视为犯人,硬是想要把她抓起来的话,启介应该会阻止我才对。就像透子那时候一样!?

可是我看过太多未由怪异的行动了,无法像启介那样彻底相信未由。所以不管什么都好,我想要更多情报。

——小咲或许看见了什么也说不定。

现在没有其他线索,我只能持续等待小咲睁开眼睛。

在这段期间内,启介搞不好正面临着什么危机。

想到这里我就坐立难安,但我还是握紧拳头忍了下来。

快醒来啊——小咲!

我在心中大叫。不过这时病房房门的玻璃后方出现了一道迅速移动的影子。由于走廊比室内明亮,有谁经过时当然会映出影子,可是完全听不见脚步声这点却很不对劲。

叽——

门往旁边滑开,发出了微弱的嘎吱声。

有谁进来了!?

这间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没道理压低脚步声偷偷摸摸地进来。我屏息等待着身分不明的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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