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与左手虽然没办法握手,
但并肩走路就刚刚好哦。
1
时间特别漫长的九月一日终于结束,现在是隔天的星期五。我比平常早三十分钟起床,前往未由住的宅邸。早晨的空气很冷,令人感受到秋天将近。虽然仍是夏季制服,但已厌到些许凉意。
昨天,没追上未由的我直接回宿舍,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直到有睡意为止。好几次下定决心想用忠志舅舅给的手机打给未由,但听到答铃声后立刻切换到语音留言。我也没想到——要留什么话。
而现在我也不知道该说、该做什么,虽然来到宅邸,却只是呆站着,没按对讲机。
这么下去不行。只有这个念头是可以确定的。
过了一会儿,大门的另一头响起脚步声,以及咔锵的开锁声。
总之,再跟她谈一次……
只能直接来问她,我下定了决心。
「哎呀,是启介?」
然而,从大门钻出来的却是穿着制服的爱莉莎。一看到我就立刻把脸别过去。看来她仍在意昨天的事情。
「你来这里干么?还不就是昨天没见到未由所以在这里等她吧。你应该晓得未由后来就回来了吧?早知道就听我的话留在宅邸就好了。一定是报应啦。」
「没有啦,我跟未由见过面……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再谈一次才来等她的。对了——未由呢?」
经我这么一问,爱莉莎的表情似乎更拗了,粗声粗气地回答。
「我听香织说她今天请假啦,因为旅行太累的关系。昨天一回来马上阅在北栋没有出来,今天本来想去叫她吃早餐,但北栋的门是锁上的,所以今天也不会去上学了。」
「……是吗?」
我叹了口气。觉得可惜的情绪中渗杂着轻松。或许我害怕她会说出跟昨天一样的话吧。
「究竟怎么回事啊启介,发生了一些事……是什么?」
可能是从我的声音察觉到什么异样,爱莉莎与刚才判若两人,担心地抬眼看着我。
这家伙从来都不会忽视我软弱的部分。她忘记自己在生气,温柔地关心着我。跟一无所见的我大相迳庭。
「边走边说吧。总之先一起去学校吧。」
我伸出左手说。
或许只是想有个依靠。爱莉莎有些讶异,但马上用右手牵起我的左手。
「启介你知道吗?右手与左手虽然没办法握手,但并肩走路就刚哪好哦。」
像是发现到什么趣事般地笑着说,爱莉莎的手好温暖。
纵使假期刚结束,第二天等待我们的还是六小时的课程。只有未由缺席的教室里,我和爱莉莎坐在一起听讲。爱莉莎不是没有自己的课本,只是必须要协助她一阵子。
爱莉莎常常指着板书上的汉字发问。基本的日文虽然会念,但难些的汉字就不懂了。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很认真的听课,甚至连数学都能指出老师错误的地方。
这状况在做入学前的准备时我就晓得了,爱莉莎在《方舟》时,似乎读过非常艰涩的书籍。对数理科的科目一开始就有丰富的知识,我几乎不用教她。相反的,像社会或国语等必须从头开始学习的科目,倒会因为数量太庞大而叫苦连天。
「……」
我斜眼偷瞄抄着笔记的爱莉莎。
若扣掉一开始的自我介绍,爱莉莎的学校生活很顺利。上课时只会问我不懂的问题,不会聊到私人的事。
我告诉她的规定也乖乖地遵守。从见面的那一刻,爱莉莎就很守规矩。因为她曾经破坏了规定,为《方舟》带来危机,而对此感到很后悔。
爱莉莎的个性直接,也因此经常发生冲突,但现在我很羡慕她。今早问过我未由的状况后,爱莉莎也立刻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换言之,现在《群聚》与友月家发生战争。指挥的人既然是未由,她就会被盯上……唔,这样的话我要定期的巡视宅邸周围了。未由既然说会碍手碍脚不要靠近,那就在敌人攻击未由前先下手就好了吧。』
笑着这么对我说的爱莉莎很耀眼。
……没有我能做的吗?
我没住在宅邸所以无法用同样的方式保护未由。假使我去拜托她让我住进宅邸里,现在的未由也不会同意吧。
机械性地抄着笔记的我,思索着这问题,还没找到答案却赫然发现,平时觉得漫长的六小时课程已经结束。
爱莉莎觉得要尽快回未由身边,所以很快地离开学校,我也一个人走出教室。山崎与宫岛邀约说既然是周末,就算只有我们三人也去哪里玩玩吧,我却没这样的心情。
「远见同学,等等!」
回头一看,长发飘曳的少女跑过来。
「冬上?」
我叫出她的名字并停下来。
「你到底想怎样?」
冬上一来到眼前便立刻逼问,令我不知所措。
「欸……?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别给我装傻。友月同学今天也休息,远见同学从早上就心不在焉。午休大家都在我就忍住了,结果你什么没说就要回去了,真不敢相信!友月同学肯定发生什么事了吧?难道她没说要向我报告吗?」
「啊、啊啊,好像有这么回事……」
「忘得一干二净的表情。算了,总之你快说给我听吧。」
冬上抓住我的手,瞪着我说。放学途中的学生们好奇怪地看着我们。
该怎么办呢?我思考着。
随便把事情说出来冬上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也有可能被卷进危险里。这里先……打个马虎,混过去好了。
「呃,抱歉。我忘了跟你说未由昨天就回来了。今天请假是因为旅途太操劳的关系。还有,我很担心她的状况。」
冬上对于我的解释却一笑置之。
「远见同学,当我那么好骗吗?这种谎是骗不过我的。远见同学的样子与其说担心,反倒是在烦恼的样子。我先申明,不解释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放手的哦。」
冬上的手加强了力道。
「没骗你啦。啊,而且我今天还有事,得先走才行……」
「别再讲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藉口。」
她说得没错。那只是顺口而出的推托之词。但随即想到其实我没说谎
「——是真的啦。我等等要去教会,我跟别人有约了。」
没错,我答应过小铃还要去找鶫这个少女。老实说今天我没这个心力,本想改天再去拜访……但这样就不是骗人了。
「教会……?」
「嗯。」
冬上一脸狐疑地看着语气肯定的我。
「真的?」
「真的。」
「若骗我可不会轻易就放过你哦?」
「不是骗人所以请轻易放过我吧。」
冬上直直注视着我约眼睛,最后叹了口气放松手的力道。
「……那就没办法了。」
冬上遗憾地嘀咕。看她终于释怀我也松了口气。然而,冬上的话却还没说完。
「我也一起去吧。直到远见同学事情结束,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欸……?」
我吃了一惊,冬上则露出调皮的笑容。
2
「抓够了没,可以放手了吧。」
前往教会的路上,我甩着她的手。远离上学的道路后来往行人虽然变少,但总觉得这状况会让人产生奇怪的误会。
「不行啦,远见同学说不定又会溜走。所以到教会之前都要这样。」
冬上却若无其事地摇头说。
「就说不会溜走了啦。况且,溜走后的下场更惨。」
「哎呀,挺有自知之明嘛。但我可是做事谨慎,以确保万无一失的那种人哦。你就死了这条心接受这状况吧。还是说,你觉得很丢脸?既然今早进到校门之前,都跟爱莉莎一直牵着手,远见同学对这种事应该不在乎才对。」
「……你看到罗?」
「看得一清二楚。怎么?远见同学在跟爱莉莎同学交往吗?你不是后来就直接称呼友月同学『未由』。」
「……你发现罗?」
「当然。」
冬上果然不能大意。
「我们两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会称呼「未由」是她自己这么要求的。爱莉莎的话……我也不知道。反正没在交往就对了。
「呵呵,远见同学晓得我在想什么吗?」
「……这么说来还真不晓得呢。」
对冬上的恶作剧反击,我选择淡然处之。
「那真可惜。远见同学在想什么我就大致都晓得。」
「这么不公平害我都想哭了。但既然如此你就都不用问我了吧?」
我耸耸肩说。
「唔,竟然被抓住话柄,远见同学还真嚣张。」
「先发制人的究竟是谁啊?我多少也学会以牙还牙了。」
我不耐烦地说。冬上不知为何佩服地抬头看着我。
「平常只有我们两人时不大讲话,没想到远见同学嘴巴挺毒的,真好玩。」
「那是褒还是贬啊?」
「夸赞你的意思啦。」
「哦哦真开心,谢谢罗。」
我不屑地回答,冬上开心地笑了。
冬上说的没错,气氛轻松的聊天是第一次。在五月的时候,从没想过这样的状况。我原本很讨厌她,讲话很冲、完全没在客气。
沿路上一直斗嘴,不知不觉已来到教会附近。专心在聊天上后才发现路程原来很短。
「冬上你看,那就是教会。」
我指着由高的铁栅栏围起来的钟楼说。
「……」
冬上却没有回应,脸上有些阴郁。
「怎么了?」
「——冬上同学。这里并不是单纯的教会吧?」
「嗯,啊,难道是因为面积太大而吓一跳吗?其实这里也兼作育幼院哦。」
「果然……难怪觉得氛围很像。」
叹了口气后,冬上放开我的手。
「很像?」
我反问,冬上注视着设施一边喃喃说:
「我原以为这种事只会跟友月同学说,其实我曾待过类似的设施。在七岁时被冬上家收养之前。」
「是……这样啊?」
我很惊讶,但仍佯装平静附和说。这时别多说什么比较妥当。
因为我觉得冬上不是为了搏取同情,只是单纯地说出自己的身世。
「反应真冷淡呢。难得我说了过去的往事,你都不追问下去哦?」
声音有些不悦,但嘴角露出笑容的冬上问我说。
「你想要我追问吗?啊,当然……若因为这种事而有什么烦恼的话,我愿意陪你聊聊。」
「呵呵,你真是个怪咖呢。烦恼多少都会有,聊聊就免了。我打算全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我就知道冬上会这么说。况且,就算我追问,你也不打算老实说吧?」
「也是啦。我或冬上家的事情,除了未来的夫婿以外,其他人没必要知道吧。若你有兴趣,要不要当我的丈夫候选人?」
「我怎么可能——呃!?」
脱口而出的我,腹部被冬上的手肘狠狠一揍。
「远见同学,这种时候就算是说谎也要表现出犹豫的样子啊?」
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令我压力很大,只好乖乖向她道歉。
「很好,这样我心情也舒坦多了,那就走吧。远见同学,快点带路。」
「没关系吗?」
「什么?我先说哦,我对设施并不已i讳也不讨厌,只是没有心理准备而已。自己的过去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裹足不前吧。」
「……是吗?」
「过去」这件事的确非常沉重。我在奈波也有所体悟。
我走在前头,带着冬上钻过设施的大门来到礼拜堂前。跟昨天不同的是,没听到管风琴的乐声而是人的说笑声。其中一个大概是小铃吧。那么至少还有另一个人,会是谁呢?
若是昨天见到的这所设施的院长——艾诺克,就很不想见到他,我边想边打开对开的大门。
「啊,哥哥!」
还没确认里头的人是谁,便听见妹妹的声音。这声音我不可能认错。
「启介?你来啦!」
接着小铃也开心地拉高嗓门说。两人并坐在长椅上。看来,刚刚开心在说话的是由衣和小铃吧。
现在的由衣是人类的型态,戴着麦杆草帽和围巾遮住狼耳朵和项圈。
「启介,谢谢!昨天我说的话你告诉由衣了吧。所以由衣说想跟我做朋友就过来了。」
对于小铃所说的,由衣尴尬地用麦杆草帽的帽檐挡住我的视线。
「我、我不是因为哥哥的话才来的。只是散散步就走到这附近而已……」
「理由是什么都没关系。看样子你们成为朋友了吧?太好了呢,由衣。」
自觉昨天太多管闲事,所以没再逼弄好胜心强的由衣,只摸摸她戴着麦杆草帽的头这么说。
「唔……哥哥是笨蛋。」
由衣别扭地别过脸。
「哎呀,由衣生气的脸也好可爱哦。」
晚一步进来的冬上说。一听到这声音,黑色尾巴吓得瞬间从由衣的裙子露出来。
「啊……雪、雪绘姊姊——」
可能是以前被熊抱的经验造成心理创伤,由衣顿时警戒起来。喜欢狗的冬上,对狼形态的由衣无法抗拒。
「哇,好开心哦。你记得我的名字呢。真的跟你哥好像,是个聪明的孩子。」
「多谢鸡婆。」
我吐槽出神地望着由衣的冬上,这时小铃插嘴进来。
「请问,那是谁?不是爱莉莎吧?」
「抱歉还没打招呼,我叫冬上雪绘,是远见同学的同学哦。」
「原来是这样,幸会,我是小铃,请多指教!」
小铃向冬上所站之处稍微错开的方向鞠了个躬。冬上看见她这样,挑了一下眉毛,为了确认而看向我。或许冬上也察觉到小铃双眼失明。看到我颔首示意后,冬上走向小铃并握起手。
「——幸会,请多多指教小铃。」
「嗯!」
小铃对握手问候的冬上笑着点头。
「对了远见同学,跟你有约的人就是她们吗?」
「不是,我跟小铃是有约定,但要去见的却是另一个人。」
「什么意思啊?」
「该怎么说呢……有个孩子最近刚来这个设施,好像一直都一个人,而且似乎都不跟别人说话。可是之前有回应过我几句话……所以小铃拜托我再去见她。」
我向不明所以的冬上解释大致的状况。
「………远见同学,你这人也太多管闲事了吧。那种事就别管了嘛。」
冬上用受不了的眼神对我说。
「不行啦!」
小铃却立刻反驳。
「欵?」
「我老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有人可以说话或对我说话的话,就很开心!所以不能不管她啦!鶫经过这里时我都会跟她攀谈,但我不能爬梯子所以无法去钟楼……我没办法跟她在一起,所以……」
听到小铃含泪欲泣的声音,冬上的表情五味杂陈。
「——说的也是,小铃说的没错,真的好贴心哦。之前有谁这么关心过你吗?」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小优是我第一个朋友,一直陪着我呢!」
小优是出身这所设施的歌后珠洲里优耶。小铃之所以崇拜优耶,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冬上刺眼似地眯着眼,望着谈论过去的小铃。
「这里……比我待过的地方温暖得多呢。唉,有种输掉的感觉。没办法,我也来帮忙吧。远见同学,你带我去那孩子那里。」
冬上手拨着头发,下令说。
「干么?冬上也变得多管闲事了吗?」
「……堕落了啦。」
我没有问「堕落到哪里」的勇气,说声「谢谢」后便带着冬上前往钟楼。
来到钟楼的上方后,地面上感受不到的风便拂过脸颊。
这里依旧是个狭窄的地方,所以让冬上在梯子下待命。总之我又一个人去到那里。
眼前的是白发与褐色皮肤的少女。跟昨天一样背对着我。
「——小鶫。」
她应该发现我爬上来了才对,但等我叫她时才转过来。
「……又来了哦。」
觉得伤脑筋地咕哝着。
「哎呀,今天马上就回应我了?」
「……我不说话你也不会离开啊。判断出那是浪费时间。」
大概是嫌烦吧,但我听听就好。既然愿意跟我说话,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问你哦,昨天小铃和爱莉莎的演唱会,在这里也听得到吗?」
「……听到了。」
「觉得怎样?」
「……问题很抽象,我不回答。」
看她真的不懂的样子,于是我改正说法。
「就是好听或不好听,喜欢或不喜欢啊?」
「……不会不好听,也不会不喜欢。」
听到这答案我放心了。若不喜欢那场演奏,她跟小铃就交不了朋友了。
「问题只有这个吗?你若这样回去我会很开心。」
「不是,我还有别的事。那个,小鶫——」
「还有,别那样……叫我。」
「咦?」
本想切入正题的我,突然被打断。
「……你应该发现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鶫这名字是原本的名字翻译过来的。无法将我的名字发音念正确的小铃,院长告诉她我名字的意思……之后就自做主张一直这么叫而已。」
「啊,抱歉我不晓得这件事。那我今后就叫你的真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仔细想想,我们的交情又不到需要叫我真名。算了。」
「那个,这样不就只能叫你小鶫了……」
「加上『小』很恶心。应该说,你能去到不用叫我名字的地方就谢天谢地了。」
意思就是叫我快滚吧?但我事情还没办完。
「嗯……那就不加『小』字,当我是在叫你的昵称好了,不然谈不下去。」
「……昵称?」
她似乎第一次听到这单字而歪头问。
「昵称是跟本来的名字不一样,朋友之间才会互相称呼的名字啦。我很想跟小鶫——不对,是鶫做朋友,某种层面上这样刚刚好。」
「……为什么我非得跟你做朋友不可?完全没那个必要。」
果然是这样,我搔着头想。这样最好把事情说清楚。
「我就老实说吧,其实是小铃拜托我的。因为你老是一个人所以要我当你说话的对象。她一定很担心你。所以我不会勉强你跟我做朋友,但跟小铃说话看看吧。你们一定会变成好朋友的。」
「……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不觉得有那个必要。我想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需要说话的对象。这样只是在打扰我。」
态度相当冷淡。我被明确的拒绝,实在没辙了。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
正当此时,开着的吊门那里却传来怒吼声。
「咦?」
冬上从门口露出脸,原是她爬上了钟楼。可能是偷偷爬梯子时听到我们说话。两个人已嫌拥挤的空间出现第三个人,钟楼变得拥挤不堪。
「……等等,别逼我。」
「不、不是啦,因为冬上她——」
我对瑟缩着身体的鶫解释说。
我的话却被打断,接话的是冬上的大吼声。
「给我听清楚勺小鶫』。你想要一个人?不需要说话的对象?开什么玩笑!你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你是谁?我没道理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说吧。」
某种层面上说得很正确的鶫,毫不畏惧地笑了起来。
「我叫冬上雪绘,给我记好了。你做的不够彻底啦。若真想独处,就一个人待在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每天每天都会经过小铃的面前,那么温柔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担心!」
「……那是对方自做主张。」
「没错,的确是这样。可是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吧?我问你,小鶫。你故意来钟楼应该有什么原因吧?好比说……在这里就能听到小铃的演奏之类的。」
「……」
鶫闷不吭声。这反应等于默认了冬上说的话。
「我好像猜对罗。哎呀呀,听演奏却没有等值的付出,你还坚持拒绝对方的好意……这样对小铃——不是很失礼吗?」
冬上严肃的表情瞪着鶫。
「喂,你别这样啦。」
眼见鶫完全无法反驳,我出面缓颊。冬上这时为了冷静下来而深吸口气。
「算了,想说的已经说完那我走了。远见同学,我先下去。小鶫,既然受了恩惠,至少对小铃要有所回应吧。」
冬上咚咚咚地爬下梯子。变得较为宽敞的钟楼上,我开口说:
「好、好像台风一样哦。」
我尴尬地笑着说,鶫没有反应。
「……原来我是为了听她弹琴才来这里的啊。」
鶫彷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自己不晓得吗?」
「……是的。我只是考虑这间设施哪个地方最舒适。我不了解自己的心。」
「别人的心你也不了解吧?」
「不,对我来说,别人的比较容易了解。」
她斩钉截铁地说,脸色却立刻暗淡下来。
「……可是刚刚那人真奇怪。明明了解她却又不了解她。」
「奇怪?冬上吗?」
「对。她为什么要担心我呢?明明是受小铃之托才来这里的。」
「——什么啊,原来你了解冬上的心情哦,真敏锐。」
我也发现到冬上应该是为了小铃,所以才生气的。
「……我很冷漠,但她并不讨厌我,而是在担心我……真是莫名其妙。而且我们才笫一次见面,照理说我对她没有任何价值才对——」
「那个,我想跟有没有价值无关吧。刚刚的冬上看起来没想太多。可能是想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吧。」
「……引我注意?」
鶫惊讶地问道。
「你还记得冬上哪聊叫你『小鶫』吧?可能是要惹恼你才故意这么叫的。可是,她应该也听到我们说了昵称是朋友之间使用的一种名字。」
「……朋友。」
鶫愣愣地重复这句话。
「不相信的话就直接问她吧。」
「……不、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了解应该对铃付出什么等值的报偿。我会好好想一想的,所以请先让我独处。」
鶫的表情第一次那么慌张。我差不多该退场了吧。
「是吗?好吧。但是鶫,我还能再过来吗?」
我最后故意称呼她的「昵称」。似乎晓得我的意思而皱起眉头,却又不得已地点头。
「……随便你。」
她没有拒绝这个「昵称」,也同意我再次造访。我很满意这结果并爬下梯子。
「——远见同学,怎么样?她听懂我的意思吧。」
等待我的冬上有些担心地问道。看来冬上没听到鶫有提到她。
「算有吧,她会再想一想的样子。话说回来,除了未由的事以外,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冬上那么热心呢。」
我回到小铃与由衣等待的礼拜堂,一边说。
「……我故意引她注意的。总觉得她跟以前的我很像。所以才想劝劝她。」
「真意外呢。冬上,你以前也是个像鶫这样的孩子吗?」
「算吧。虽然比较可爱一点,但满像的。莫名的冷漠又看破一切的样子,对理所当然的常识却不晓得。就只是个小屁孩吧。」
冬上自嘲似笑着。
「——远见同学,你若有空就再过来吧。那个孩子其实很寂寞的。」
「知道了。嗯……那么,冬上也是吗?」
「我也不知道。先不提小时候了,我连现在的自己都搞不懂。」
冬上表情暧昧地回答。
对自己不了解。冬上也一定是这样吧——
和小铃告别,由衣也一起跟着离开设施,这时火红的夕阳从正前方照射下来。来到沿岸,我们三人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
「呵,总觉得有点扫兴。」
夕阳似乎很刺眼,冬上眯着眼睛说。
「——远见同学,友月同学的事我改天会再问你哦。」
冬上表情有些迷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以为等等铁定就要开始质问我了,令人大感意外。
「咦……可以吗?」
「可以啊,又没关系。反正今天不管怎么逼问远见同学,你都不会说实话吧。所以我本想故意弄到你不开心,但又没那个心情了。」
「喂喂……」
我被冬上的真心话给逗笑了。
「况且由衣也在。远见同学,我们就和平地各自回家吧。」
这才发现已经走到分岔路。
冬上往女性宿舍的方向转身,倒退着跟我们挥手。
「那个,雪绘姊姊再见罗!」
一直以我为挡箭牌和冬上保持距离的由衣,最后也好好地向她挥手道别。
「冬上回去也要小心哦!」
虽然仍是傍晚,但想到这里除了放学时间外几乎没有往来的行人,而大声提醒。
「好好好,知道了啦!」
冬上说完便转向前面,走在黄昏的路上逐渐远去。正面照射下来的夕阳形成逆光,冬上的身影没入影子中。
「——冬上!」
对这景象没来由的不安起来,我下意识叫住了她。
「怎么了?远见同学。」
冬上停住转头过来,语带讶异地问。被阴影遮住的表情看不清楚。
「那个……可以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听到这提议,她用笑声回应我。
「呵呵,今天老是那么冷漠的,现在是有事吗?难不成远见同学是个傲娇?最后一秒让我看到你的温柔,计划要迷惑我吗?」
「不、不是,我没这种打算……」
「那就不用费心了。远见同学现在该保护的人是由衣吧。我一个人回宿舍就可以了。」
冬上语气开朗地说完就转过身去。黑色的少女影子彷佛被吞没在红光里,逐渐变小。
「……哥哥?」
总觉得眼睛不能离开那个背影,这时听到由衣的叫唤。
「啊,抱歉。没事。对方是冬上……的确是我太鸡婆了吧。」
我歉疚地对由衣露出苦笑。视线拉回来时,已不见冬上的身影。
「——回去吧,由衣。」
「嗯。」
与冬上住反方向走的我们,脚下拖着长长的黑影。
3
当晚我睡到睽违已久的床铺上。从奈波回来后就一直暂住在未由的宅邸里,昨天也整晚担心爱莉莎说不定会来而在地上睡,已经一个月没睡在床上了。不对,暑假之前床就被爱莉莎所占据,说不定更久。
不过,今天爱莉莎应该不会来吧,因为她在守护未由。
虽然仍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但已经没有昨天焦虑了。爱莉莎眼光敏锐,未由陷入危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可是,冷静不下来呢。」
我小声地喃喃自语。可能是留在被子里的爱莉莎的香味,枕在我右手臂上发出香甜鼻息的由衣,都让我内心一直很不安定。
我在奈波每天都过得闹咲咲的这段期间,未由已去到遥不可及的地方了。
未由应该真能消灭《群聚》。如果抓到八朔连大,她想怎么做?
未由的眼神展现出她下了重大的决心。
八朔连大是害未由双亲身亡的仇人。说不定未由会想对连大——
我不敢再想下去。但如果我猜得没错,就必须阻止未由才行。
一旦放开手,就会被拖入无止尽的黑暗深处,失去她。
那是在海难意外中失去由衣时的感觉。无法挽回的绝望心情。
现在由衣在我旁边睡得很安详,然而,当时未能救起她的事实仍没改变。
对于未由,也为时已晚了吧。一旦拉开的距离不断在扩大……
没有这回事。仍然来得及。仍然……
我安慰着自己,这时终于想到一件自己能做的事。
——直接去问未由吧。问她是不是打算向连大复仇。
全都是由此开始的。若未由有复仇的念头我就要劝她放弃。哪怕我没有阻止友月家的力量,但未由的心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
脑中顿时浮现出冬上的身影。
以前,对未由穷追不舍的冬上,以及今天跟小铃握手问候、怒骂着小鶫的冬上,像是另一个人却又是同一个人。
听到我的调侃而开心地呵呵笑着的冬上的表情,未由当时若复仇成功就看不到了。
而且,未由也会失去自己的笑容。
为了复仇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多了。
比起爱莉莎或许晚很多,但终于找到解决之道的我闭上眼睛。
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先去宅邸看看吧。一做好打算,就等待睡魔上门。
然而,这时我的眼球感受到照到眼皮上的强光。
「——什么啊?」
睁开眼时强光已消失,但被窗帘遮住的阳台窗上有人影在晃动。那个人影迅速打开窗户进到里头时,声音迫切地大喊。
「启介,不得了了!」
那是身穿以黑白色为基调的法衣的——爱莉莎。
「怎么了?表情好吓人。」
我吓得连忙起身。原本躺在手臂的由衣也醒来,揉着眼睛问:「……发生什么事了?」
「启介,别问那么多快跟我来!不得了了!」
爱莉莎似乎没听见由衣的话,抓着我的肩头摇晃说。
「什、什么事不得了啦?好好说嘛!」
我在混乱中问道。这时爱莉莎露出愤怒的表情,声音很焦急:
「气死了!现在没空好好说话!因为——雪绘被绑架了!」
「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说?
冬上吗?究竟怎么了?
「不会……吧?」
「是真的!我睡觉前在屋顶上用风的魔术巡逻着宅邸的四周。发现都这么晚了还有车开进来,待了一下子后又离开。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走到玄关时,发现穿着黑衣的男子们样子紧张地在谈话……」
爱莉莎很快地解释。抓着肩膀的力道变强。
「可是不论我怎么问,他们都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所以我就用透明化魔术跟踪他们,结果偷听到他们跟香织的谈话。绝对不会错!」
爱莉莎的声音很认真,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我的身体在发抖。今天傍晚才刚挥手道别的……难不成是后来——
「是谁……又为什么要绑架冬上?」
我逼问,爱莉莎却以手制止。
「犯人是连大……香织他们说的。」
「八朔……连大吗?」
我愤恨地吐出这名字。
混帐!那时真应该送她到宿舍的……
「好像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寄恐吓信到宅邸。似乎上头只写了交易地点和时间。从宅邸出去的车子里坐的可能是未由吧。」
「知道车子去哪里吗?」
「郊外的巨大坑洞。指定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
我仰头一看挂在房间墙上的壁钟,时针刚过十一点五十分。
「爱莉莎,波费时间抱歉了。我马上准备!用魔术移动应该来得及吧?」
「嗯,还是要快。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爱莉莎这么说,我迅速准备。衣服是作为睡衣穿的针织衫,但必须要穿鞋子。
「由衣,事情就是这样。拜托你看家了。」
我对忧愁地听着我们说话的由衣说。
「唔……哥哥,你要救回雪绘姊姊哦。我其实没那么讨厌给她摸啦——」
「我知道。听到这句话,冬上也一定很开心。」
我把手放在由衣头上,答应她,随后便和爱莉莎走到阳台。
「远扬之风!」
爱莉莎的《起动语言》震憾着夜晚的大气,施展的奇迹将我们送上天空。
没多久老旧的男生宿舍映入眼底,我一面抓着爱莉莎的腰,俯视着灯火零落的城市。
「爱莉莎,你不使用转移魔术吗?」
「那个太显眼了。而且也不晓得是怎样的交易,从天空凑近一点偷看状况比较妥当。」
爱莉莎的《疾速光辉》转移时的确会伴随强光。用飞行魔术可能比较安全。
「……雪绘,没事吧?」
往巨大坑洞飞行的爱莉莎喃喃自语。目的地是城市的另一端——没有任何灯光,隐没在黑暗中的一角。从夜晚的空中往下看,巨大坑洞和四周的黑暗同化而无法区别出来。
「只能信相她没事了。至少交易结束之前……应该没事。」
不过,对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连自己的亲儿子八朔则秋都被他当成棋子一样,他不可能会手下留情。
「那就得当场解决,快!」
爱莉莎加速飞行速度时,突然遭到上方而来的冲击。
「咚!」
强大的力道震晃包围我们的风结界,让我们差点失去平衡而掉下去。
「——!?什么吁」
爱莉莎施展魔术妨止我们坠落后,静止在半空中。
为了不被甩出去,我紧贴着爱莉莎,一边确认状况。
「这些家伙……是什么啊?」
长着翅膀的怪物。只能如此形容的生物,几只怪物拍打着翅膀开始绕行在我们的周围。每只长得都不一样,有全身是鳞片脸长得像鸟的,也有毛绒绒长得像狼人的。翅膀上有的是羽毛有的像蝙蝠一样是皮的翅膀,难以找出共通点。
「说不定就是这些家伙攻击未白的。」
爱莉莎猜测怪物们的来历。
「……这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也不是亲眼看到。但若是这个状况——应该是那个吧。」
据说八朔连大藏匿在《群聚》。也听说那个刺客借力量给连大做交易。
「吱吱吱吱吱!」
长得像乌的怪物吱吱叫,用身体朝我们这里撞过来。包围我们的风虽将怪物弹飞,却也引来怪物们从四面八方攻击。
「——呃,数量太多了。启介,我们先降落到地面,准备施展魔术!」
爱莉莎说完,为避开怪物的冲撞而开始急速下降。虽然巨大坑洞还在前面,底下已经是森林。这地点刚好可以避开人们的眼目来战斗。
我迅速咏唱《姿态语言》,一边看着追捕我们的那群怪物。
「很好,就全给我聚在一起吧。」
剧烈冲撞到地面之前紧急刹车,轻飘飘着地的爱莉莎,手举过头看着上方。
「狂刀旋风!」
不咏唱《起动语言》,爱莉莎朝天空释放出风刀。不可视的凶器在高速追着我们的大批怪物群中奔窜,切断它们的肉体。
「嘎昧咔咔咔咔!?」
有的怪物翅膀断裂,有的上下身分离滚落在地。但一只避开风刀运气较好的,像大熊一样的怪物高举着的臂膀降落下来。即使不咏唱《起动语言》,爱莉莎的迎击也快要来不及,幸好我这边已准备完毕。
「贪食魔狼!」
我喊起《起动语言》,右臂随即缠绕起如阳炎般的黑影,随之而来是手臂胀大的感觉。
我直直盯着步步逼近的怪物,手指弯曲成钩爪一样。此时此刻,我的手指是锐利的狼牙,手掌则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魔狼口腔!
右臂朝着上空攻击,将没什么抵抗的怪物右半身给咬烂,剩下的左半身顺着力道滚入草丛里。
「搞什么也太弱了吧。这样应该能全部消灭吧。」
仍一面警戒着状况的爱莉莎说。
「或许吧,不知道它们跑出来干什么,快点去交易的地点——」
我同意爱莉莎的话想加快速度前进时,却看到倒下去的怪物又一个个爬起来。仔细一看,它们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复原,失去的部位也再度重生。
「……再生速度简直跟之前交锋过的奇美拉一样。不上不下的攻击似乎没效。」
「奇美拉……那种东西接二连三的出现可受不了——」
我发出乾哑的笑声说。奇美拉曾将《天使王》实体化的爱莉莎的剑给折断,但我怎么会输给那些家伙。
逐渐步步包围我们的十几只怪物们拥有媲美奇美拉的能力,这我可不敢想。
奇怪……?它们原本就有那么多吗?一开始还以为不到十只——
「启介,你觉不觉得……好像增加了?」
「呵呵……原来不是我心理作用啊?」
我冒着冷汗回答爱莉莎。仔细观察,新的怪物从森林深处一个个冒出来。往头上一看,树上及上空也有大片的影子。
「到底有几只啊……启介,你握住我的手。虽然离巨大坑洞还很远,但危机之时就用转移魔术离开森林吧。」
我的左手握着爱莉莎伸出的右手。
「好。可是看这样子巨大坑洞周边的森林和上空全都是这个东西。不打倒它们根本就无法前进。」
「也是……可能想阻止我们去妨碍交易吧。」
四周已被怪物挤满。
「吱吱吱吱……」
「嘎嘎嘎嘎……」
发出刺耳声音聚集而来的怪物与我们对峙。
彷佛像是从森林深处,无止尽的恶魔涌上来。
「吼吼吼吼吼!」
从后方将前排的怪物向前推似地攻了过来。
「旋阻烈风。」
爱莉莎卷起强风将怪物缠起来后刮飞,下一列的怪物又马上袭来。
「呀啊!」
我将呈现《贪食魔狼》的右臂往旁边一挥,一口气将靠过来的怪物身体给咬烂。被冲击击震飞的怪物们虽倒在地上,伤势较浅的几只又立刻爬起来。爱莉莎愤恨地啧舌:
「……看起来虽然没有奇美拉那么强,但都解决不完!」
怪物一个接一个袭来,害我们无暇施展强大的魔术。后悔没一开始就将《三头狱牙》或《天使王》之剑实体化,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启介,果然还是重整态势比较好!我们移动吧!」
如波浪般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击之间,爱莉莎大喊。
爱莉莎也判断出再这样下去是无法突破的。我握紧爱莉莎的手,表示同意。
「——唔?」
就在这时候,怪物们不曾中断的连续攻击却戛然而止。
沙沙沙沙——
怪物们如波浪般与我们拉开距离,直接与黑暗同化慢慢消失。
「咦……?究竟怎么回事?」
爱莉莎纳闷地环视着森林。原本充斥着震耳轰声的大气,如今静谧得诡异。
「难不成是逃走了吗?」
我愣然地喃喃说道。爱莉莎恍然大悟地看着我。
「启介!时间!?」
「啊!」
我察觉到爱莉莎在担心什么,于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确认时间。
「十二点……一分。」
交易时间过去了。
「那些家伙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总之……赶快。」
爱莉莎抓住我的手,咏唱飞行魔术并往上飞。她的表情很严肃。
——或许为时已晚。
她担心的可能跟我一样吧。
解除《贪食魔狼》并再度从上空俯瞰底下,发现巨大坑洞附近有微弱的灯火。
「可能是那里……」
听到我的话,爱莉莎点点头,直线往那里飞去。
一靠近后,终于确定这里是巨大坑洞没错。山脚下的森林到山腰全塌陷下来,直径约二百公尺的半球状的坑洞。定睛一看这景象真诡异。样子已经和我们跟《探求愚者》决战时的痕迹完全不同。
对了,从奈波回来时,媒体已经完全不提这件事了……
我顿时想到。八月下旬时在电视已经看不到这消息,昨天和今天在学校也没有人在谈论这件事。总觉得有些奇怪。不对,至今都不曾觉得奇怪,才是最奇怪的。
「启介!是未由!」
油然而生的疑虑被爱莉莎这一喊声给吹散。如同从睡梦中醒来,梦就成了泡沫一样,感觉到的异样感也在意识到现实之后立刻消失。
我觉得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仍看向爱莉莎指的方向。
红色光芒照出伫立在巨大坑洞边缘的未由。
「——使用魔术吗?」
从远处就看得到的光,似乎是未由手中缠绕着火炎的刀剑。好几个黑色的块状物掉在她四周。想必是跟攻击我们一样的怪物残骸吧……
仔细一看,附近没有冬上的身影。不安感已逼至喉头,可怕的想像愈发膨胀。
「启介,怎么办?要降落到她旁边吗?」
「好吧……交易的时间也过了,我们靠过去看看状况吧。」
「知道了。」
爱莉莎点头后,降落在离未由十公尺距离的地面上。着地时有发出声音,但未由仍面向巨大坑洞没有转头。看来她还没注意到找们。她穿着同样的红色和服。被火焰一照,红色的色调更加鲜明。
散落在未由脚下的果然是怪物的尸体。被砍得四分五裂无法再生,变成了黑炭。
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后,我心惊胆颤地叫唤:
「未由?」
未由双肩一颤,动作迟缓地回过头。她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脸上面无表情,瞳孔暗沉。眼眶流出的泪水却滑过脸颊。
我心中盘旋的不安更加扩大。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如此绝望的神情。
「未由,你在哭吗?」
爱莉莎犹豫地问道。
「启介同学,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未由没有擦拭眼泪,声调平坦地问道。
「我听说冬上被绑架了……」
「——哦,你们知道罗……」
未由的嘴角不自然地上扬,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
「嗯……冬上同学因为我被当作人质了。主谋是八朔连大。他指名我来这里。」
「交易完毕了吗?冬上她——」
最想问……却也最害怕而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直接丢给未由。
未由却打断我的话,迳自接了下去:
「我依约定的时间来这里,等在这里的是长着翅膀毛绒绒的怪物。脸长得像猿猴。那怪物用粗犷的声音说:『如果想释放冬上,就喝八朔连大的血,受《支配》』……」
支配………那是八朔所拥有的混血的能力。光只用声音即有若干的影响力,用自己的血液做为媒介更能发挥真正的价值。如果直接喝下血液,不只肉体连精神都会被支配。过去八朔家便是以血的力量,将菜津作为工具及武器来管控。连大又故计重施,打算将未由变成可操控的傀儡。
这种条件她不可能轻易答应。
「我无法立刻回答。我若受到支配,被利用完的冬上同学也一定会被杀掉,而且……我实在无法接受被那男人支配。所以我回答他『若不先释放冬上我不会答应』。」
我觉得这回答并无不妥,但未由的声音却在发抖。
「于是……那些怪物就露出非常、非常恶心表情笑着说:『那就算了,交易失败。』然后,然后,然后——」
未由表情扭曲地看着我。
「掉下来了。」
「咦?」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啊!掉在我面前!一瞬间四目相对,然后就摔烂了!滚落到巨大坑洞下!没有动了!」
「你在……说什么啊?」
我无法理解未由的话。不想……去理解。
「我错了!来不及了!没救到她!我没救到她啊!不要,我虽然不想答应,但我不希望她死掉啊!」
我看向未由的脚边。那里有大片飞溅的血迹。我无法——呼吸了。
无力的双脚移动着,摇摇晃晃走到巨大坑洞的边缘。
『——远见同学,友月同学的事我改天会再问你哦。』
耳内响起与冬上临别之际的对话。
怎么会这样……下次见面时,那家伙应该还会缠着我问未由的事。因为不想害她卷入危险之中而瞒着她……没错,我瞒着她。所以她应该不会发生危险才对……现在却!
未由手持的炎剑淡淡照出巨大坑洞底的景象。
从巨大坑洞边缘延续下去的血迹——一个人倒在那里。头跟四肢往不正常地扭曲,身体下方是大片的血泊。
唯一晓得的是,那个人留着长头发……穿着伞阳学园制服的少女。以及那个人再也不会动。
「那人是……冬上吗?」
我喃喃说道,心中不想承认。站在我旁边往下看的爱莉莎也用乾哑的声音说:
「没、没看到脸……可、可能不是雪绘——」
未由却摇摇头。
「我、我……跟她四目相视了!那张脸看得很清楚!我看到了冬上死前的——表情!」
未由说出决定性的事实。
想要逃避的希望被打破,我跪了下来。
「冬上……死了吗?」
我感到晕眩,视线一片模糊。两手撑在地面支撑着身体,忽然想要吐。我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我全都想抗拒。
「启介,振作一点!」
爱莉莎扶着我,但她的手却微微在颤抖。
「啊哈,哈哈哈哈……我什么都做不到。眼前一片赤红,虽然把怪物大卸八块,但这么做冬上同学也不会复活。那么我该怎么办?我问你哦爱莉莎,魔术能施展奇迹吗?」
未由口气激动地问道,爱莉莎目光却垂落下来。
「没办法……我的恢复魔术只能快速治疗伤口。未由所使用的《悲叹魔王》的魔术中,并没有能够治愈人的魔术。」
「说的也是……这我也明白。我的魔术只有破坏、击溃、斩杀、蹂躏与征服的能力。并没有——救人的能力!」
未由呐喊的瞬间刮起了炙热的风。
「呃!?」
皮肤一阵刺痛,我用手保护着脸。未由的未定义魔术。右手的《魔狼》吸收了魔力而大力脉动。
「启介,快离开!」
爱莉莎强硬地抓住我的手拉起来,将我拉雕未由。
「未由,你怎么了!?」
「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声问,但未由只是不住地狂笑。
「启介,糟了。未由被《悲叹魔王》侵食了!」
「侵食!?」
我不解地反问。
「我们是与《高次元存在》这个精神体同步使用魔术。不过,若同步得太过头,就会被《高次元存在》的精神所吞噬!现在的未由受愤怒与悲痛所支配,与《悲叹魔王》深深连结在一起。再这么下去就会丧失自我了啊!?」
爱莉莎为避开热风,带我躲到树木后面并解释说。
「怎么会这样——那该怎么办……」
「没关系。虽然有些粗暴,但我会设法让未由昏过去的!」
爱莉莎将我留在树荫后,便往未由跑去。
「光辉雷球。」
爱莉莎的掌心上冒出有如棒球般的闪电火球,再朝着未由投出去。
然而,那一击在触到未由的身体前,便「啪」地被弹开。
赤红的火焰包裹着未由的身体。如此一来,不仅攻击不到她,也无法靠近。
我咬紧牙根,双脚试图用力。
每当倒在巨大坑洞里的冬上身影闪过脑海时,脚就差点瘫软,但仍咬着牙站起来。
现在不是躲起来的时候。我才不要在呆立不动的这段期间又失去什么!
「爱莉莎,我要吞食掉未由全部的魔术!你趁机再攻击一次!」
我一呐喊,右手便往前冲了出去。
周围的温度异常升高,全身冒出汗,但涌过来的热风无法阻止我。围绕着未由的热旋风全遭《魔狼》所吸收,而开出一条路。
「未由!」
伸出来的指尖触碰到未由的肩膀。右手脉动着,吸收了未由所启动的所有力量。
「趁现在,爱莉莎!」
「光辉雷球!」
听到我的指示,爱莉莎同时朝着未由释放电击球。没有任何防护而命中腹部的雷球,使未由的身体瞬间痉挛。
「啊——」
我扶好快要倒下去的末由。看来她似乎昏过去了。然而,闭上的眼睛仍流着泪。
未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爱莉莎声音极度疲惫地嘀咕着。我也是这么想o
——沙沙!
这时附近的草丛沙沙晃动。我让未由躺在地面上后,摆出警戒的姿势。
仍有那个怪物吗?杀了冬上的——那些混帐!
脑袋感到灼热感,内心深处涌现恨意。
「……远见先生、爱莉莎小姐?」
传来的却是熟悉的声音。出现眼前的是戴着眼镜,身穿执事服的男人。手里拿着手电筒的光照向我们。
「九棚先生……」
我叫出他的名字。
「为什么九棚会在这里?」
爱莉莎问道,九棚先生看着躺下的未由并回答道:
「护送未由小姐到这附近的是我。她也下令过十二点五分之前不准靠近。未由小姐……没事吧?」
「没事,只是昏过去。不过,雪绘她……」
九棚先生追着爱莉莎的视线,站在巨大坑洞边缘用手电筒向下一照。
「——我明白了。」
压抑着厌情点头,九棚先生看着我们。
「我就不问爱莉莎小姐为何会在这里了。现在的我和八朔家是合并的关系,你们之前所做的事我多少晓得。两位会再帮助未由小姐吧。感激不尽。」
「九棚先生,你为何会让未由一个人赴约?至少要派人手过来,以妨最糟糕的状况才对……」
我晓得现在说这个于事无补,但就是忍不住埋怨。
「我……我们,无法违抗未由小姐的命令。绝对不行。」
回答的话很沉重,我无法多说什么。无能为力的状况我也一样。我晓得自己是迁怒于他。
「——那两位,和未由小姐一起回去……冬上小姐请交给我。我的手下会陪着各位。」
九棚先生说,草丛堆出现黑衣男子,催促我们跟他走。
「可是,未由还——」
醒来时或许又会发狂。让她一个人我很担心。而且能放着那个状态的冬上不管吗?
不过,九棚先生眼神严肃地瞪着我,厉声说:
「这是九棚家的工作。请回。」
接着再出现一名黑衣男,包夹我们两个。
我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爱莉莎轻轻将我握紧的拳头一握。
于是我放松力量。撑着差点又跪下的双腿,点头答应。
「知道了。九棚先生……麻烦你了。」
我边说边跟着黑衣男人们离开。
「好的。这些都是无法公开的事。请勿对外泄漏。」
我已无力回应九棚先生的提醒,微微颔首并抓着爱莉莎的手跟在黑衣人身后。
走在森林中一会儿后来到电车的高架台下。没有铺路的沙子路上停着一辆高级黑头车。
几乎不记得在车内的事。回神后发现,他们把放我在男生宿舍附近的地方下车,左手爱莉莎的温度也已消失。
临别之际爱莉莎似乎说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
已过门禁的男生宿舍大门紧闭,但这种时候仍有几条小路可以进去。我绕到后面,从隐藏在植栽的阴影中的篱笆洞内进去。
我蹑手蹑脚不发出声音爬上楼,来到房门前。用放在口袋里的钥匙开门后,看到靠在床上睡觉的由衣。
一定是等的累了吧。我轻轻抱起由衣让她睡在床上,我自己则跟刚刚由衣的姿势一样,背靠着床缘。
抬头看向壁钟,时间已超过凌晨一点。
我的眼睛追逐着咔嚏昧嚏刻着每一秒的秒针。
——一小时之前冬上仍活着。
停止思考的我的头脑,认知到这样的事实。
长针只绕了一圈的时间。并没有挽回时间的魔术。
如遭虫蛀一般,内心扩大的空洞感,名字叫做绝望。
我想起痛失双亲与由衣后,发呆一整晚的自己。
氛围跟那时很像。完全没有现实感,世界看起来是灰色的。
如今所见到的景色也褪色得很严重。不过,绝不会消失的颜色只有一个。
——红色。
那颜色一直在视线一端摇动着。每一晃动,就让我的心掀起大波涛。
「是吗……那就是愤怒吧——」
喃喃自语。理解到自己内心深处沸腾的冲动。
「停止复仇吗……」
打算劝说未由的自己跟个笨蛋一样。
内心的这种……这种如烧灼般的痛苦,简直像是酷刑。
若抑制住这痛苦,似乎就会转变成不论是谁都想攻击对方的破坏冲动。
我曾经很不喜欢冬上。以前很讨厌她,甚至也恨她。然而不知不觉中,冬上成为了重要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无可或缺的一个人。
对我而言,现在的冬上毫无疑问就是「朋友」。
八朔连大………
紧握着拳头,从内心喊出这名字。
现在我终于能体会未由的心情。贝要是为了向连大复仇我什么都—
「呼。」
就在此时,安静的房间响起由衣微弱的鼻息。被红色填满的景色又恢复原样。
「由衣……」
只要是复仇——什么都不能做。
看到由衣的睡脸,我才察觉到这件事。
我什么都不想失去。不想放开曾抓到过的手。
那是我所希望的。自己为了自己所祈求的愿望。
原本想将心委交给愤怒来忘记所有的痛。不过,这样的选择会连想守护的东西都错失掉。
——可恶!
现在的我没有地方能逃避。
我抬头直直注视着时针,按着胸口。
心痛成这样,今晚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
「——好痛。」
飘浮在星空与大地之间,我压着胸口。
通过联系着启介和我——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的《通道》,痛苦传达过来。
我能体会无法保护雪绘的启介的心情。我也同样极度的愤怒,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很不甘心。
可是我切断感情与思考,意识转向眼底下的街景。
我的痛苦不可能传达给启介。因为启介的痛苦已占满了他整个心。
况且,我还有件事非做不可。
我的正下方是友月家的宅邸。无法冷静的启介想必没有余力去思考,但事件仍未结束。
若未由说的是真的,对方没什么谈判就杀了雪绘。
这么说来,对方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要打击未由的精神。担心未由醒来后又会再度发狂,而且说不定刚刚那些怪物会重新席卷而来,攻击精神耗弱的未由。
我必须……代替启介守护未由。
下定决心后,我每隔五分钟就施展风的魔术来搜索敌人的行踪,突然看到什么发光的东西朝这里飞过来。
「……是鸟吗?」
那是发着金光的鸟的形状。我保持戒心拉开距离,这时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爱莉莎,好久不见了!』
「阿姨!?」
那是从八月下旬就销声匿迹的阿姨——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的声音。
鸟形状的光芒顿时扩大,出现又淡又逶明的阿姨身影。
「那个模样……是精神体吗?你之前都在做什么啊……我很担心你耶!」
『不好意思啦,我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不过,你去启介的故乡后,我也有守护你们一段时间哦。也晓得发生了重大事件。可是我不能出手干涉。这次的事件我也不能帮你们的忙。』
「为什么?有什么隐情吗?」
『理由很简单。现在所发生的事,其结果是方舟需要的未来。我无法阻止什么……』
阿姨一脸不甘心地回答说。
「方舟需要的未来……那为什么阿姨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因为那个未来对爱莉莎和启介是悲剧啊。会让你们更加的受伤: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巨大坑洞所看到的雪绘而不寒而栗。
「又会有人……死亡吗?」
阿姨没回答这个问题,手掌举起遮住天空。仔细一看包围阿姨的光逐渐转弱,身体也愈来愈淡。
同这身体不是完整的精神体,而是接收我的思想实体化后,用来应急的未定义魔术。看来差不多到极限了:
「等等阿姨!好好说清楚啊!」
我对着即将没入黑暗中的阿姨大喊。
『别一副要哭的表情嘛。你真的从小就没变呢。我不喜欢看到你哭。』
「阿姨……」
『让你会难过的未来——这种发展我可不喜欢。方舟需要的未来,路不只有一条。所以爱莉莎,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好。就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你都不需要在意『方舟』这两个字。像我这样自由自在就好。我想说的——只有这个。』
说完这句话,金色的光便随风吞没于夜色之中。
「啊——」
我急忙地伸出手,前方已空无一物。
阿姨……
既然没事就放心了,但她留下的话却很沉重。
未来等着的是——悲剧。然而,那却是方舟所需要的。
什么意思?现在发生的事和方舟有关吗?
我不懂。
可是我不想看到,再发生悲剧……而坠落绝望深处的启介。然而,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避开这样的未来呢?
阿姨只给我一句建议。
别在意「方舟」这两个字。
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仍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