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雷一样的轰鸣声驰骋在远处被夕阳浸染的荒野上。
那是骑兵坐骑的铁蹄,踏响的战场的鼓动。
跨过连绵不绝的山脉.穿越暗云压境的森林。疾走在荒芜的街道上的军马发出几乎震碎地面的马蹄声,疾速的飞驰卷起了阵阵尘埃。
虽然军马的数量还不足十骑.可是不知道他们情况的人们依旧会被他们的威容和强烈的气势所震撼。
和通常骑兵驾驭着俊敏马匹不同,这些近乎野兽一样的大型军马全身被漆黑的钢板和锁甲覆盖着,那拥有非一般重量的马蹄蹄铁时而与地表的石英猛烈摩擦溅起火花。
在刺骨的寒风中,军马的喘息像一股股纯白色火焰激烈迸发出来一样。纯白色的残像伴随着骑兵们的动作一起向前方疾驰。
像丧服一样肃穆的纯白色军服,铠甲。
还有白色的头饰,以及一模一样的诡异假面。
骑兵们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白衣,后背还有同样的一组像翅膀一样的羽毛装饰物——也
是纯白色的。
他们是奥斯曼帝国引以为傲的神皇帝禁卫军精锐——龙骑兵。
这队顺着通往罗马尼亚边境——巴斯提亚公爵领的街遁疾驰的龙骑兵并没有高举军旗行动,因此可以看出他们是去刺探敌情的先遣部队。和普通骑兵不同,他们这些应该被称作骑马重装步兵的龙骑兵们正携带着前线所需的重型装备顺着街道狂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长铳,携带着弹药——有人架着矛刺,有人举着用手投掷的短矛,英武的身影为他们更添一层威慑力。
不过——这些对基督教徒来说如噩梦般一样的士兵中间还有一个更加耀眼的存在。
有一名比其他队员高一个头的男子,他恶魔般强壮的身躯被纯白的装备包裹着。头顶着指挥官的标志——像死人一样无表情的冰冷假面。
龙骑兵一行到了通往荒芜旧道的路口处时,北边的荒地那边——以前似乎是农田——扬起阵阵尘土,有另外三骑龙骑兵疾驰而来。
指挥官无言地扬起了手.骑士们便有条不紊地拉起缰绳停下了马匹前进的步伐。汗流浃背喘息着的骏马们像怪物一样嘶吼,有些焦急似的踱着步子。
前来会合的三名龙骑兵的其中一人已经飞身下马,跑了过去,对着指挥冒行了一礼。
而马上那带着死神一样假面的指挥官,用与外表不太一致的平静口吻说道:
“——有什么事吗?”
“是的!敌人……”
报告的士兵解开袋子,拿出三个容器一样的东西递给指挥官。那是沾满了血糊和头发的
骑兵头盔。
“基督教徒——维也纳军的间谍。逮捕他们并动用切断手指之刑后,他们便交代了一
切。”
“是么。”
毫无情感波动的回答结束之后,指挥官——百龙长身后,一个年轻副官的声音,从他那诡异的假面之中响了起来。
“这帮异教徒……!百龙长大人,他们果然就是在这一带煽动叛乱的元凶。”
可是百龙长并没有回答,只是把视线从刚刚歼灭维也纳·奥地利军侦察队的部下转向身后的副官命令道:
“副队长,叫你的部下去本队传令。”
“是!……德罗顿,泽罗提!你们两个出列!”
被副官指名的龙骑兵立刻敬礼.动作引得马背上的装备作响。面对这两名部下,百龙长平静而毅然地下达了命令。
“本队进军到这里的时候让他们扎营。一定要设置防御阵之后再搭帐篷。可以进餐,但是在我回来之前不可以卸下装备,也不可以饮酒。特别要注意……一定要紧盯着那些民兵。”
“是!”
于是,两人按照命令顺着街道狂奔而去——这时指挥官面前的侦察队火铳长却仿佛有些不安一样,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
“放松一点,休息一下吧。火铳长。侦察的任务辛苦你了。”
高大的男人——百龙长嘉拉鲁第摘掉假面,重新固定了一下原本只开两个眼洞的头部装备。对于平时严禁摘下假面的禁卫军来说,这近乎无力的行为可以被认为是想要进行个人谈话的信号。
嘉拉鲁第的假面下是在西欧地区几乎无法得见的完美的金色碧眼。还有就是和他体型完全不符的,沉静端庄的面容。
站在他面前的部下也跟随着脱掉了假面,慢慢漏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巨大的水壶在龙骑士中间传递了一圈。尘土和寒冬使他们的喉咙作痛。看着他们润了润嗓子之后,嘉拉鲁第对火铳长的侦察队说道:
“街道上有敌人的影子么?”
侦察士兵们轻轻摇了摇头,回复指挥官的疑问。
“没有。我们解决掉的间谍也只带了3天量的粮食和酒。”
“敌军还在国境附近么……巴斯提亚公爵的城馆呢?”
“呃……是的……”
百龙长嘉拉鲁第的问题让火铳长他们的表情和声音都笼罩上一层阴霾。
“果然还是,已经陷落了。用望远镜看的时候,可以看到烧尽的废墟一样的景象……”
“这样啊……”
百龙长嘉拉鲁第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们这些奥斯曼帝国的禁卫兵——属于欧洲军团的龙骑兵部队,这次作为先遣部队被派往附庸于帝国的领地——罗马尼亚北部的巴斯提亚公爵领地。
巴斯提亚发生了叛乱。特使甫一把这个消息带来,帝国宫廷便决定派遣镇压部队。即停在广大的帝国附庸领中,罗马尼亚也算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地域。为了包围邪恶的基督教徒之都——维也纳,狭小的马其顿和罗马尼亚都是进军和进行补给的重要据点。
而且,为了准备对西欧——特别是威尼斯——已经无可避免的战争,对不断向巴尔干西部进军的帝国军来说,罗马尼亚的叛乱就好像背后被戳了一刀一样。
奉神皇帝谕旨统治巴斯提亚领地的巴斯提亚公爵克里斯特斯虽未改宗为奥斯曼真教徒,可是数十年来,都一直对帝国输诚尽忠。恐怕这次的叛乱是西欧为了搅乱帝国步调的阴谋。可以推测是奥地利在背后煽动民众蜂起叛乱,推翻了巴斯提亚公爵的统治。
帝国对罗马尼亚的派遣军以及嘉拉鲁第他们这些禁卫军龙骑兵的命令非常简洁。
那就是——把叛乱发起地区的所有人,一个不留地处决掉……就只是这样而已。
嘉拉鲁第瞥向已经西斜的太阳,之后对部下命令道:
“上马!在日落之前到达巴斯提亚城侦察。做好战斗准备,填装弹药,时刻准备应
战。!”
他的话语让部下间产生了被寒风吹过一般的动摇和骚动。可是,嘉拉鲁第却无视这些,再次用假面遮住他那雕像一样深邃的轮廓。部下们也跟随他的动作踩上马镫,骏马们似乎预感到出征的气息而开始嘶叫,喘息产生的白色哈气散尽。
龙骑兵们趁嘉拉鲁第看不到的时候偷偷竖起了除魔的手势,小声祈求十二天使的加护。即便如此,早已习惯战场的他们还是用娴熟而像舞蹈一般连贯的技巧为长铳装填火药。给齿轮式的击发装置卷起引线。嘉拉鲁第一边假装确认马鞍两侧火铳的状态,一边——
“迪巴德——”
他用只有身旁副官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
“在!什厶事——?”
察觉到上官心意的迪巴德带着假面驭马向嘉拉鲁第旁边靠近,他也压低了声音。而嘉拉
鲁第只是将视线移向对方,询问道:
“注意到了么?士兵们都有些动摇。”
“……是的。果然……还是因为那个迷信的缘故吧……”
“——‘怪物’么。吃掉罗马尼亚人的那个……”
听到嘉拉鲁第的话,迪巴德也像浸在冷水中一样,全身抖了一下。
“嗯,好像是叫作吸血鬼……”
“就是吃人,不仅血肉连灵魂都可以吞噬掉的那个?”
“是的——我们虽然不畏俱死亡……可是听说被那个怪物吞噬掉灵魂的人,会成为它们
的下仆,永远在污秽之中得不到救赎……所以士兵们……害怕失去加护,对这个怪物有些恐惧……”
尽昏拼命保持着平静,可是迪巴德的心底也在恐惧着。
“……是么——不过这是迷信。”
嘉拉鲁第那沉稳而可靠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这个已经了解地球是球形的时代——怎么会有‘怪物’。”
“虽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所听说到的是巴斯提亚公爵他………那
个——”
“——他是‘怪物’后裔的那个传说么?”
“……是的。虽然觉得那是民众的怨很所产生的妄想——”
“巴斯提亚公爵和百年前的那个伏勒德公爵不同。那个狂人不论对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可
以惨无人道地残杀——可是传闻中的巴斯提亚公爵却是一个非常温厚的忠臣。这样的老人可
能会去吃人吗?”
“是啊,可是……”
——迪巴德越来越暖昧的话语被骏马强有力的嘶吼声打断了。
脚踩马镫拉起缰绳的嘉拉鲁第说道:
“好了——虽然害怕也没关系,不过在兵士面前要保持冷静。恐惧可是会传染的。”
说到这里嘉拉鲁第对着抬头看着自己骏马嘶叫的部下们施令道:
“——龙骑兵,前进!”
伴随着像铳声一样清脆的金属碰撞音,龙骑兵一队出发了。马上,这些金属的声音就被响彻荒野旧道的马蹄声所遮盖。
“要做好准备,也许会有叛徒们或者敌人们的埋伏!把所有的荣耀献给十二天使!”
听到嘉拉鲁第嘶吼般的喝令声,部下们一时间忘记了恐惧——
“Ur——AAAAAA……!”
龙骑兵们附和着发出了像野兽一样难以形容的吼叫——之后,便像机器人一样彻底沉默
了。
就好像他们都化作了杀戮机器一样御马狂奔着——
迪巴德副队长轻轻摇了摇头——确实,这很可能是迷信。
——也许“怪物”什么的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
确实——
他看着在自己前方的百龙长——那位自己所尊敬的经历过千百次战斗犀利的勇士。看到
他便觉得因为“怪物”的传说而产生动摇的目己实在是太蠢了。迪巴德是这样想的……
然而——
然而——这里依旧是“黑暗”所支配的边境。
*****
残阳马上就要沉入西边那无边无尽延伸的森林里了。
即使在如此微弱的阳光之下——
依旧可以清晰辨识到巴斯提亚城馆已经变成废墟了。
那倚靠着险峻的山脉以及仿佛贯穿山脉一样的湍流的古旧城馆就建筑在被石壁城墙所围成的园林深处。它很明显是中世界的建筑,因为在城堡的选地和构造上融汇了大炮和火药发明之前的战术思想。
可是——
“……火势应该已经差不多烧光了。”
把望远镜从假面上拿开,嘉拉鲁第低声说道。
望着巴斯提亚公爵的城馆——曾经的城馆——现在只是一片废墟。龙骑士们潜入了环绕着这片废墟之城的黑暗,深邃的森林之中。下马并准备好武器的士兵们都只是在等待百龙长的命令,他们看着远处的废墟城馆,心情仿佛身处深井的井口窥探着井下无底的深渊一般。
把望远镜交给副官之后嘉拉鲁第说道:
“火铳长,你带三个人留在这里。”
他命令火铳长和差不多半数的部下留下看守马匹。不管有没有被命令留下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胸口被紧张感涨满。
“剩下的人都跟着我——”
嘉拉鲁第拨开灌木丛,如巨象一样缓缓前进。副官也跟随着他——拔出自己的军刀,朝向部下喝道:
“进军——!受十二天使加护的人根本不怕什么‘怪物’!”
听了这些,这些人为虔诚奥斯曼真教徒的龙骑士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和屈辱混合的复杂感情——有人拔出了军刀,有人架起了长铳。
年轻的兵士们走在了巨人一样坚定着前进的嘉拉鲁第的身前和两侧,打算以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守护指挥官。
就在他们到达距城堡还有几十步距离的地方时——
被火舌吞噬过所留下的焦痕以及从城墙那边飘来的恶臭气息刺激着龙骑兵们的视觉和嗅觉。漆黑的鸟儿诡异的啼叫声响了起来。打头阵的迪巴德的军靴跺到了碳灰。
这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
最强风呼啸在耳边一般,喧嚣的声音爆发而出——在龙骑兵们眼前,一个漆黑的物体像魔神一样膨胀,中间充满了让灵魂都为之毛骨悚然的惨叫。
“——呃!”
一名龙骑兵举起长铳指着那个黑色的漩涡。可急忙赶过来的迪巴德却制止了他的动
作。
“白痴。住手!……只是只乌鸦罢了!”
听着仿佛嘲弄一般随之响起的不吉之鸟的叫声,举铳和呆愣的兵士们都恢复了清醒,最终不断吐露出咒骂的话语。
一直有些畏惧地望着天空中盘旋黑鸟的迪巴德身体忽然猛的一震,伸手指向那被火焰吞噬后露出的仿佛虫牙一般黑色洞眼的城门。
“百龙长大人,你看……”
在那里的是——
残破的木材之中,有些什么褴褛破败的东西吊挂在那里。不用仔细看,只凭借那种足以让胃产生痉挛的腐臭就可以知道了。那是近十具被绞首的尸体。
龙骑兵们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尸体——可是不知是不是传说在作祟,他们心中的恐惧一览无遗——尽管他们的表情一直被掩藏在假面之后。
不过,只有嘉拉鲁第一人摆起手势,为死者们祈求唯一神明的加护——他坚定有力地迈开步子,像是要赶走那些傲慢得不躲人的黑鸟一样,走到被吊着的尸体前。士兵们回过神来跟上他的脚步的时候,嘉拉鲁第用带着手套的手捡起了一片小小的金属。
“这个是……?”
迪巴德看向嘉拉鲁第指尖上的东西。那东西——有些污迹和凹凸不平,尽管宝石被弄掉了,可是这无疑是帝国赐给领主的戒指。
“那之中的某个是巴斯提亚公爵吧。”
听到指挥官沉静的声音,部下们的胸口涌上一阵失望和惯怒。
“从遗体的伤痕来看,巴斯提亚公爵几乎是在叛乱发生的同时被捕,之后就被杀害了。果然……”
迪巴德用无法抑制愤怒的声音接着说道:
“没有守城战的痕迹……也就是说,在城内有内奸——”
“应该是的。而且——想要依靠没有大炮的农民来攻陷城池应该只有这个手段了。”
嘉拉鲁第这般回答后,又看向了尸体那边——他的语气中透出的犹豫却明显和他的话语相违背。
——恐怕在城里,巴斯提亚公爵的亲信中有奸细潜伏。城轻而易举地被攻陷,巴斯提亚公爵也被杀害了。这个肮脏而卑鄙的叛徒十有八九是跟基督教徒串通的……为了威胁奥斯曼帝国军的后方,所以采取了这样的卑劣手段。事情应该大抵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
为什厶——这被攻陷的城里,没有敌军——督教徒们的身影呢?
嘉拉鲁第认为这座城池已经被敌军——奥地利军作为据点占领了。如果是这样,他们的行动就是为了侦查敌军的威力……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的气息而已。
聚集了这么多的乌鸦。也就是说,这已经是片无人的废墟了。
那么——叛徒跑到哪里去了?敌人…………到底在干什厶呢?
花了数秒时间去思考可是却没有找到答案的嘉拉鲁第说道:
“——巴斯提亚公爵他们的遗体组织后再放下来埋葬吧,我们先去城里调查一下。”
刚这样说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巴斯提亚公爵——应该没有继承人吧?”
迪巴德立刻答道:
“是的,他死后这片土地原本就预定变回直辖领地的……”
“那么——那里面吊着的就是公爵,妃子还有重臣们么……”
加拉鲁第有些沉重地低语着。
“也许重臣中的某个人是叛徒,也可以说的通——可是……啊……!难道说……!?——不对……”
迪巴德说到一半时突然犹豫起来,嘉拉鲁第不悦地催促着。
“什么?说清楚点!”
“不……那个——非常抱歉,这只是传言而已……”
迪巴德拼命辩解的时候——
一只壮硕的黑乌落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摇晃起来,留下刺耳的一声啼叫,黑鸟咬下尸体的耳朵飞走了——因为它的这个举动,有什么粘腻诡异的东西从腐烂的尸体腹部滑落掉在兵士们脚边。
“哇啊啊啊……!?……呕!”
仿佛刺激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腐臭让兵士们后退了一步。可不幸的是,他们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个像泥污一样肮脏又腐败不堪的物体是一个小小的胎儿。
“这帮异教徒……!要把他们一个不留全送进地狱……!”
龙骑士们一边诅咒着,一边伸出手指摆出除魔阵。面对着深知如何将恐惧转为愤怒的部下们,嘉拉鲁第低声命令道:
“两个人举着火把,剩下的人准备好武器。”
一边命令着,自己一边轻松地抽出了别在腰间巨大厚重的青铜斧,士兵们用火石取火,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在橙色的火焰照耀下,这些纯白色的身影开始了行动。
天空——那被血色染红的天空上,无数的乌鸦像苍蝇一样盘旋乱舞。
******
暴徒们放的火几乎使城馆里的一切都燃成了灰烬。在烟灰之中,有些硬硬的焦块,那是几乎不可辨识的人类的遗骨。时而可以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一些没能保护好主人的铠甲和头盔
残骸。
望台也好。梁柱也好,现在全被烧毁崩落了。那些举着火把身着白色军装,在石壁间穿梭着的兵士们不时地停下调查遗体或者遗物,最终毫无收获只得放弃似的摇摇头,之后接着前进。
“……看来守卫们全部战死,最终被烈火吞噬了……”
在空虚的废墟里回响的只有迪巴德的声音。
太阳完全沉入西山之中。兵士们的愤怒已经随时间燃尽。相反恐惧又再次袭上心头。每个人都想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当从城馆废墟中出来的一行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那两座塔是什么地方?”
停下脚步的嘉拉鲁第回身向迪巴德询问道。
离城馆有一定距离的石塔就像处在另一个空间一样,火宅和破坏都没能触及它们分毫。
“……不知道。似乎也不是看望塔或者防御塔什么的……”
听着迪巴德不确定的回答.嘉拉鲁第只是用他假面下那双碧眼直视着远方的石塔。然后——
“我们最后再去塔那边调查一下就回去,走吧。”
正在害怕会不会听到在此野营命令的士兵们松了一口气——可是每个人却出于本能对那两座塔产生了某种不安的感觉。
他们点燃了新的火把,继续前进。
进到被烈火烧得面目前非的中庭,两座高塔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贯通高塔地基的像洞窟一样的入口。
两座塔都有各自的入口——并且和旁边的塔有通路相连。嘉拉鲁第选择向左手边的塔前进。
士兵用火把照亮塔的入口,这时——
“……!唔……!?”
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用铁板加固的厚实栎木大门上……门锁以及从外侧固定的钢铁门栓……都像粘土一样被轻易破坏,扭曲成了诡异的形态。一个士兵甚至颤抖到手中的火铳都差点落地,如中了魔障一般低语着。
“……‘怪物’——”
听到他的声音,入口前的士兵们纷纷退后。
并没有责骂部下,嘉拉鲁第只是从部下那接过火把,将塔中照亮。
“百龙长大人,这……究竟是……!?”
“还不清楚——这确实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那么……‘怪物’在这里面吗……!?”
“也许吧。要是害怕的话,就守在这里好了。”
说着,嘉拉鲁第进入了塔中。已经做好死的觉悟的迪巴德以及手持长铳的士兵跟随着他前进——剩下的士兵守在入口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塔的内部——整洁得令人意外——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西欧风的家具,卧具以及书架。很显然这里是幽禁某个有很高身份人物的地方——并且,别说掠夺的痕迹了,连一点尘土都没有。
“这是巴斯提亚公爵囚禁俘虏的房间么……?”
嘉拉鲁第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着。确实,这里有某人被幽禁的痕迹——可是,并没有人的气息,连尸体和血痕都没有留下。
“百龙长大人,这个——!”
迪巴德一边摸着墙上的一幅画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士兵们拿着火把照了过来,很明显只有那里的砖块和水泥石后来封上的。
听到嘉拉鲁第的话,迪巴德点头道:
“是啊,而且——这栋塔本身很古旧,只有这里的灰泥还是新的……”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还无从得知——嘉拉鲁第最后环视了一圈这座无人的牢笼,之后
便带着部下们离开了。
然后,朝着另外一边的塔进发——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嘉拉鲁第低声说道:
“说过有关公爵囚禁俘虏的传闻么?”
“没、没有……”
迪巴德欲言又止—一
“只不过有个传闻……几十年前——公爵还很年轻时的传闻——据说公爵和妃子生过一对双胞胎,让附近的民众很是恐慌。”
“恐慌?”
“传闻……因为这对双胞胎有凶相,所以忌讳这些的公爵杀了这对双胞胎……”
这时嘉拉鲁第的脚步停了下来。
“难道你想说——这对双胞眙就是‘怪物’!?”
听到他的话,兵士们都全身一震,停了下来。
“你想说——事实上那对双胞胎没有死,而是被幽禁在塔里。然后,这两只‘怪物’在
暴动中逃了出去是么……?”
“不、不——对不起……”
嘉拉鲁第为了平息自己那慌乱语气带来的影响再次迈开了脚步。
可是——在他心中却有种恶寒一样的不安逐渐渗透了进来。
他意识到,那些迷信和无谓的传闻在这个异常的空间与现象里现实感在不断提升。
不可解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叛徒究竟是谁——
那座塔里所幽禁的究竟是谁——
被幽禁的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谜团都归结到了那个令人忌讳的“怪物”传说上。正当嘉拉鲁第想甩开这样想法的时候——
“……百,百龙长大人……”
部下中的其中一人停了下来,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这时嘉拉鲁第他们也注意到了。
“……!?……这是什么——!?”
在靠近之前完全没有发现。
右手边的塔的周围有无数枯草一般的尸体,影子一样交叠着堆在地面上。
尸体还没有发出腐臭,毛发全都被生生拔掉了。从服装来判断,可以看出他们是发动暴动的当地农民……可他们的死状实在太诡异了。
“——这些人……到底是被什厶……!?”
他们就像鱼干,又或者说是埃及王墓中的木乃伊一样。
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像是被没有热度的火焰烘烤过一般——无数尸体仿佛一瞬间就被夺去了“生”的权利——未曾腐烂,只留下这样诡异的遗骸。抓起其中一具尸体,异常轻的重量让嘉拉鲁第身体为之一震。
说起来——那些充满贪欲的乌鸦们并没有靠近这群尸体。
“……天使啊……!请守护我们……”
口中不断低声祷告的士兵们完全被这个场面震撼住了,连迪巴德也不例外——只有嘉拉鲁第一个人像陷入幻觉中一样,继续前进着。
“……百龙长大人,不要!”
清醒过来的迪巴德冲嘉拉鲁第的背影大喊。可是,高达的百龙长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径直朝着塔的入口走去。部下们虽然都很害怕,但被百龙长抛下引发的恐惧感更加强烈。
果然——这一边塔的大门也像张破纸一般被破坏掉了。
比起大门紧闭来说,这样的现实让士兵们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两边的囚虏都逃掉了。”
嘉拉鲁第瞥了瞥入口周围的尸体——然后他举起火把,朝塔中进发。这是他隔着军靴感到了某种触感,停下了脚步。
这个房间铺着绒毯——而且,还是那种可以将整个脚踝都埋进去的最高级的绒毯。
这边的房间里果然也摆着西欧风的高级家具——夕阳西沉的最后一丝残光从格子窗户里照射进来。
嘉拉鲁第手中的火把啪叽啪叽作响,仿佛在驱逐着这最后的一缕残阳一般。
这时,所有人——
“…………!”
都惊讶的睁大了他们假面后的那双眼睛。
“……怎么可能……”
最初,毫无理由的——大家都认为那里盛开着一朵纯白的花。
可是——
“啊……”
这白色——不,是银色的——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美丽银发,还有红玉一般的大眼睛以及所有男人梦想中的乳色肌肤——从一双小小的唇瓣中吐露出细微的声响,那双充满虚无的眼眸看向龙骑士他们这边。
“呜……——啊……”
是一位美丽的少女,拥有银发和红玉一般的眼眸。她像幼儿一样把身体买入绒毯之中。只不过这名少女的美丽却是让男人们感到恐惧。
只有嘉拉鲁第一人还维持着一丝冷静。
“——你是……?”
面对嘉拉鲁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疑问,少女的视线有些迷离,最后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时,嘉拉鲁第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另一样东西。
那是——男人的——恐怕是某个贵族青年的尸体。
“…………!?”
那是俯卧在少女旁边,身着华丽却充满古风服饰的男子的尸体。像少女一样细致的手还很鲜活,可是脖子以上却如烧焦了一样干枯——只是一具还黏着腐肉的骸骨而已。
少女像花蕾一样美丽的胴体上挂着几缕未经遮掩的衣装残片,使她更加惹人垂怜。这对嘉拉鲁第来说是早已司空见惯的场面。
少女很明显受到了粗暴的对待。虽然好像没有出血,可是那残破的衣裙已经无言地控诉了这名男子无可饶恕的暴行。
“——到底……”
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一名少女存活下来呢——这个头部被烧焦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呢,嘉拉鲁第的脑中交织着混乱的想法,让他感到一阵晕眩。
紧紧凝视着他——面色尽失的少女的眼眸颤抖着。
“你……你、你……你——你…………”
如若涂朱的红唇轻启。
“我……你……!——天使、大人……好、多…………”
听到少女银铃一般的嗓音,那些强悍的龙骑士们仿佛被风吹的野草一样,刷的一下后退开来。只有嘉拉鲁第一人硬撑着站在原地,回应了少女的话语。
“——你说……天使……?”
“啊哈……天使、大人……白色翅膀的,天使大人……”
对方有着像小孩子一样稚嫩的声音——嘉拉鲁第这时终于意识到她话里的意味。
“……是吗——因为我们带着翅膀一样的装饰吗……”
“天使、大人……请、原谅我……”
伴随着这句话,前一刻还露出笑容的少女,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原谅?”
面对像只会复述的鹦鹉一样的嘉拉鲁第,少女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把哥哥,最喜欢的哥哥…………杀死了…………”
“……!”
嘉拉鲁第大吃一惊。少女像幼儿一样的抽泣着,然后向嘉拉鲁第伸出她那柔软的手臂。
“我……好怕……好怕哥哥——天使大人……请原谅——我哥哥吧……”
就在这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迪巴德突然发出了怪鸟一样的惨叫声——他丢下火把,从部下那里夺过长铳——把自己充满恐慌的视线以及铳口全部对准了少女。
“!?住手,你干什么!?”
部下们全都怕得不能动弹——瞬间,嘉拉鲁第奔向迪巴德,抓住他的手腕和铳口,阻止他的行动。
手腕被施以巨力的迪巴德看假面下充满恐惧和憎恶的双眼,大声叫道:
“这、这家伙是‘怪物’!”
“——什么!?你说什么蠢话……”
“我听过这样的传闻……!‘怪物’是银发红眼的!这家伙就是巴斯提亚公爵生的,并且关在这座塔里的——‘怪物’……”
听到他的嘶喊,其他的士兵们也都忍不住从假面之下发出了阵阵恐怖的唏嘘——大家都举起手中的武器指向少女。
“……住手,你们这帮蠢货!快放下……”
这句话被迪巴德扣动扳机后长铳的巨响声掩盖了。
响彻狭小房间的巨响让男人们的动作凝固了——射出的子弹经过天花板和石壁的反弹,嵌入了地面的绒毯里。
少女的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
看到这个情景,被恐惧和愤怒浸染的男人们的眼睛突然冻结住了。
“——是被铳声惊吓到,晕过去的。”
听到嘉拉鲁第的话,迪巴德用那种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请罪道:
“……实在抱歉,百龙长大人…………”
嘉拉鲁第用他的碧眼看向自己的下官,仅仅用冰冷的眼光斥责着部下的行径。
“——谁身上有绷带?快拿出来。”
嘉拉鲁第走近倒在地上的少女身边,对部下命令道。迪巴德交出用来包裹伤员身体的像单子一样大小的白布,嘉拉鲁第用那个包裹住了少女的身体。
“收队——把这个女孩也带回去。”
一边说着,嘉拉鲁第一边轻而易举地抱起少女纤细的身体。
“……!可、可是百龙长大人!”
迪巴德代表全体用抗议来表达他们的不安。
“——你们在怕什么?这只是个小女孩而已。恐怕是公爵亲信的贵族之中某个人的女儿吧。怎么可以把她丢在这里。还是说——你们还在害怕那个关于‘怪物’的迷信么?”
听到指挥官沉静却坚定的话语,部下们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这个女孩像是‘怪物’么?有獠牙么?有利爪么?还有尾巴呢?”
部下们找不到反驳的话——于是嘉拉鲁第就这样抱着少女朝出口走去。
龙骑兵们慌忙追随他走出.迪巴德也甩开了自己的疑惑——一
“…………!?”
不可能有那种事——
最后,不知为何回顾了一下幽闭室的迪巴德看到和听到了……
“……比————安…………”
倒在地上的青年的尸体好像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似乎发出了像虫子一样的呻吟声——迪巴德满脸铁青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
嘉拉鲁第他们回到野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百余名禁卫兵在街道一旁扎营。并如之前嘉拉鲁嘉所命令的那样,营地做好了万全的防御准备。
周围用空的货车和矛状的枝木搭建的障碍物围绕着,中间被三人一组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层层保护住,完全符合了以严格著称的百龙长的要求。大小帐篷,军马和驮马的阵列以及没有当值的士兵们将中间的营火团团围住。士兵们脱下了武装和假面,用营火温暖自己的身体。
野营地的外侧点燃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篝火,木炭燃烧成的粉末四下纷飞。
那是帝国军在当地雇佣的负责货运、引路、配合作战的地方民兵们的篝火。虽然帝国军一贯对他们持有轻蔑的态度,可是强制要求一同扎营的命令以及野营地中瞄向民兵营地的轻型野战炮,无一不在讲述着帝国惧怕民兵们叛乱的事实。
连卸除身上武装的时间都没有,嘉拉鲁第立刻到帐篷里写了三封内容完全一样的报告书。多亏长官那无法比拟的文笔功力才得以从这样的劳动中解放出来的迪巴德用沙子弄干文件上的墨水印,把它们封入金属的联络筒之中。
这些文件上都详细记录了在巴斯提亚公爵领地侦察的报告……可是包括那名少女在内,
有一些东西并没有被写进去。迪巴德注意到了这些,但他保持了沉默。
“在今夜之内把这个送至军团本部。不要单枪匹马行动,至少派三人以上武装后再出发!”
迪巴德行礼之后,拿着通信筒走出了帐篷。
大帐中只剩嘉拉鲁第一人——
不——还有那位银发的少女。嘉拉鲁第终于摘下了假面,卸下了腰间挂着的巨斧——然后,他少有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少女在自那之后醒过一次—一
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样。不只是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这位少女只是用空洞的眼睛望着周围,像幼儿一样恐惧着——只是粘着嘉拉鲁第一人,根本不让他离开。
医疗队的军医已经对她进行过诊治,少女并没有受外伤——还有就是他曾经担心过的被施暴行为——似乎也只是未遂而已,并没有对少女造成什么伤害。
嘉拉鲁第把兵士们吃的肉粥和羊奶混合起来拿给她,少女显现出令人意外的食欲,将一大碗粥都喝掉了。
然后————一
“……就像是婴儿一样啊。”
嘉拉鲁第看着睡在厚厚毛毯里的少女低语着。从毯子中露出的银发和她沉静的睡脸……直到这时嘉拉鲁第才真正意识到她的美丽,并被这种美好所困惑。
“说起来……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他自言自语着,轻轻坐到少女的身边。床由于他的重量吱吱作响——
“……唔、唔……呜…………”
少女不悦地蜷缩着身体,这个动作让嘉拉鲁第心中一紧。可是马上,从毯子中间又传出了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却残酷地刺澉了他的嗅觉神经。
(……这……可不妙……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本来他们这些禁卫兵是被严禁接近女性的,可实际上有很多人都偷偷地把女人带在身身边。尽管如此,对严守教义的嘉拉鲁第来说,这位少女所散发出的神秘魅力就像毒药一样危险。
可是——即使明白这点,他坐在少女一旁的身体还是像被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
从那个废墟找到少女,把她救出来时开始——从抱着她轻得过分的纤体,骑马狂奔的时候开始——有一种狂乱的感情便从他心底而生——那是一种让他了解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单纯雄性的欲望……
就这样伸出手,可以碰触她的头发,她的睡脸和唇瓣——还有——好想碰触毯子下面那仿佛一碰就会坏掉的纤细胴体,之后就这样……
“——百龙长,可以进来么?”
突然从帐篷外传来的声音让嘉拉鲁第有种得救的感觉。他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
“是、是的。有什么事—-,‘
回应他的是帐篷入口处的禁卫兵——他和嘉拉鲁第相比简直如小孩一样单薄,穿着炮队的制服并带着假面站在那里。和龙骑兵的假面不同,炮兵的假面露出了脸的下半部分。可以看到对方正挂着烧焦的胡须愉快地笑着。
“听说你很少有的——不,应该是第一次弄了个女人同居。我是不是打扰了?”
这位炮兵士官是炮列长斯坦曼,他用调笑的口吻对和自己一样阶级的百龙长说道。嘉拉鲁第一脸郁闷地寻找反驳的语言——
“……那个……不是什么同居——只不过是不能把这位少女扔在战场废墟不管而已……我只是对她进行保护罢了。”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这么一本正经~~抱歉抱歉。”
斯坦曼把自己尊拿来的各种食物和酒摆在了办理军务的桌子上。
“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是、是啊。让你特地送来真不好意思——”
“对工作热心是好事——不过好好吃饭也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你在士兵之间的人气很高,你不吃饭会有很多年轻人跟你学的。”
“……下次我一定注意。”
“好了,快点吃吧。”
“是。那个——我不喝酒的,所以这个……”
嘉拉鲁第把酒壶还给对方,斯坦曼受不了地耸了耸肩膀。
“是么,真不好意思啊。”
炮列长立刻用被火药染黑的牙齿把酒壶的封口咬破,站着喝起酒来。听着他的喉咙因强饮而作响,于是嘉拉鲁第也为自己倒好了粥。
斯坦曼看着这位神亲手创造出来的英俊小伙默默吃着和自己形象不符的粗茶淡饭——
“你救回来的这个女孩——让士兵们觉得有些恐谎。”
斯坦曼瞥了一眼她银色的头发,然后又仰头喝了起来。
“……我觉得是受了‘怪物’迷信的影响。”
“是啊。可是……可是我听你的部下说——喔,我可不会告诉你是谁说的——这女孩是唯一从那个堆满尸体的废墟中生还的人。”
听了炮列长的话,嘉拉鲁第沉默着表示肯定。
“还有就是这银色的头发。士兵们怎么会不怕呢——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我……根本什么都没想。只不过,觉得不能扔下她不管…………炮列长阁下觉得如何安置才好?”
面对这位青年纯粹而直接的求助。斯坦曼露出充满怜悯的眼神,仰头喝了一口酒答道:
“是啊……如果你没有把她占为己有的意愿的话——本队那边有个帝都来的商人,你就把她卖给他好了。”
“……当成奴隶——卖掉……?”
“别一副那么恐怖的表情嘛……这么漂亮的女孩——卖到帝都的奴隶市场的话,一定会被有钱人买走当妻妾的,那就一生都不用愁啦。”
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知为何露出一副自己变成奴隶的表情,斯坦曼继续扮起黑脸说道:
“你想想看,士兵们都这么怕她。如果把她安置在这里,深信迷信的农民们会把她车裂的。还是说——你打算带着她一直在战场流连么?”
“是啊……”
嘉拉鲁第站了起来,把已经空空如也的食器还给炮列长,说道:
“和本队会合之后,马上把她交给那个商人。”
“这样就好……那你也去睡一会儿吧。”
斯坦曼拿好东西,低声说道:
“……那帮民兵好像很不安分。你要小心点。恐怕……他们已经知道巴斯提亚公爵的城堡陷落的消息了。”
“是害怕他们会逃亡或者叛乱么?”
“总之警戒一下没有坏处,毕竟在和本队会合之前还是他们人多势众。”
“明白了——我也会通知士兵们多加小心的。”;
斯坦曼走出帐篷时,回来的迪巴德和他擦身而过走了进来。嘉拉鲁第命令下官在不增加士兵疲劳程度的前提下设置哨兵的数量——
之后,帐篷里便再次回归沉寂了。
稍微睡一下好了——嘉拉鲁第自言自语着脱掉外甲,在帐篷的角落里铺上寝具躺了下去。他瞥了一眼床上的银色头发之后闭起了眼睛。
这时——
在那废墟中看到的情景以及各种各样的疑惑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
然后——对少女的胴体和肌肤的强烈记忆让之前的一切都像火花一样消散,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
这样下去就睡不着了……嘉拉鲁第几乎要放弃睡觉的意识——可是,不知是不是他所积累的疲劳程度比自己所想的还要严重,不一会功夫呼吸就逐渐平稳了起来。
突然——陷入沉眠的意识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
那个少女的眼睛——那双红玉般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这样幻觉一般的感觉让陷入沉眠中的嘉拉鲁第感到惊讶。
可是——他却没有清醒过来.因为意识已经陷入泥泞中,不断沉溺。
不经意间,有什么——侵袭进入了嘉拉鲁第的意识中。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只知道自己身处黑暗之中。
在充满堕落感的完全黑暗之中,有个洁白的东西存在。
(…………!?)
他马上就知道。洁白的是那位少女的裸露肌肤。
被撕破的衣服根本无法遮掩住白皙的胴体。趴着后退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恐惧。
睡梦中的嘉拉鲁第明白,她所恐惧的正是自己。
(我……在做梦么…………?)
即使意识到这是浅眠中的恶梦,可是嘉拉鲁第却无法从这个梦中逃离。平时都可以立即清醒过来,可是这个梦却很恐怖,一直纠缠着他不放开。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一开始他不明白自己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不知道,对一个衣衫残破恐惧着自己想要逃离的少女,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不,不要……!”
少女无力的抵抗和尖叫声让他心中的感情爆发了。
终于……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了。
撕破少女衣服的手正拽着想要逃离的少女的头发向后拉,粗暴地对待着她。
自己所感受到的是像野兽一样单纯而激烈的欲望——即使知道这只是个梦境,嘉拉鲁第依旧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之前并没有如此的经验。即使有过欲望——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暴力征服别人。自己平日一贯告诫部下不要粗暴对待女性,自己却——
这是一个无法苏醒过来的——最可怖的恶梦。
(……我——居然如此低贱……)
在这个无法清醒的梦境里,嘉拉鲁第只能无力地感受自己失控的欲望。仅仅残留的一丝感情让他相信现在身处这里的还是自己,让他对侵犯少女的自己感到绝望。
知晓自己内心当中,居然有像野兽一般侵犯这位可怜少女的邪恶欲望,嘉拉鲁第觉得自己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这时,突然————
(………………!?怎、怎么回事……?)
梦境还在持续着——
可是做梦的自己——
却一直可以感觉到什么——
(莫非……?)
那名少女的眼睛——那双红玉般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那是从刚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开始就感觉到的足以覆满整个视野的存在。嘉拉鲁第发觉之后,觉得脊柱有些发冷。
这双红色的眼睛,和被侵犯凌辱的少女的眼睛不同。
那就像是诡异的红色月亮一样,静静地盯着梦中的嘉拉鲁第以及整个被黑暗包围的世界。
这双眼睛是这样无暇和纯粹——只是用嘲笑一样的眼光冷冷地看着一逞兽欲的他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绝望的他,露出了渴求的神色………………。
这时——
突然覆满视野的存在消失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嘉拉鲁第发出无声的惨叫,终于睁开了眼睛。
即使从梦中清醒过来,恢复了意识的主宰,他的视野依旧被黑暗所笼罩。
能从那场恶梦中醒过来,是因为那双眼睛消失的缘故么——
这时候,嘉拉鲁第突然想到睡在自己床上的少女。
(难道……是那个少女……让自己做这样的梦……?怎么可能————)
嘉拉鲁第拼命睁开眼睛。连淡淡的灯火都让他觉得有些刺痛。他朝着少女所在的那边看去。
“……!?”
那个女孩不见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嘉拉鲁第发现床铺旁边的帐篷布上有一个很大的裂口,可以看到帐篷外的暗夜,而且——
“!”
有两个用布遮住脸的男人在蠢蠢欲动。其中一人看到嘉拉鲁第时发出了惊愕的尖叫。
这两个男人是由禁卫军在当地召集的,穿着农民服装的民兵。
(民兵……!?他们在干什么……——莫非!?)
一瞬间,男人挥舞着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嘉拉鲁第的喉咙攻了过来。可是嘉拉鲁第比他动作更快,无声地闪开抓住男人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
“呀啊!”
男人发出像野狗一样的惨叫。嘉拉鲁第一拳将短剑与刺客的手骨连同在一起化为肉块,在他的惨叫消失之前,嘉拉鲁第便跳起来制住这名只剩一只手的男人的喉头,轻而易举将他的颈骨弄得粉碎。
“———!”
残活下来的民兵用边境语言叫嚣咒骂着,拔出匕首摆出熟练的杀人攻击架势,朝嘉拉鲁第冲了过来。
“……呜啊……!”
只可惜速度和步调都差距太大。嘉拉鲁第钢铁一样的钩爪紧紧抓住对方的头盖。男人由于忍受不住剧烈的疼痛,手里的匕首应声坠地。
“——你们把那个女孩制哪儿去了!?”
嘉拉鲁第的声音包含着沉静却令人背脊发寒的愤怒。
“……………!”
可是,从民兵口中说出来的,只有对帝国和‘怪物’的诅咒。嘉拉鲁第用几乎要迸发出怒火的眼光盯着帐篷的裂口。
恐怕,是这帮家伙把少女带走了吧——
士兵们把巴斯提亚公爵城堡的消息走漏出去了吧——
知晓到这位有可能是公爵女儿的少女——也就是被农民们当作“怪物”看待,而被他们恐惧着的少女就在这里,于是民兵们趁着夜色把她抢走了吧——
为了把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杀死——
帐篷之外还被深深的夜色和水底一般的寂静包围着。
民兵们还没有呈集团化的行动——这样的话——
嘉拉鲁第没有再浪费时间。
“啪”的一声,就像捏破一个瓶子一样轻而易举地用握力捏碎了民兵的头盖骨。这时,终于发现帐蓬中异状的巡逻士兵赶了过来。
“……!?——百龙长大人!”
手握武器而来的禁卫兵看到帐篷中横倒的两具尸体以及一脸平静的指挥官,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非、非常抱歉……您有没有受伤——”
“我没什么。重要的是赶紧传令。士兵们全体都要起来武装好自己。但是绝不要弄出很大动静。要在民兵还没发现的时候做好战斗准备,他们随时有可能叛乱———快去!”
说完之后,嘉拉鲁第拿起巨斧,朝着帐篷之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因紧张而声音颤抖的部下追问道:
“百龙长大人,您要去哪里!?”
“我马上就回来——即便没有我的许可,受到攻击的时候也要全力反击!”
看着嘉拉鲁第走远,几位禁卫兵震惊得忘记了呼吸。之后大家面面相觑,开始分别朝着各个分队奔走过去。
——还没走远。
嘉拉鲁第如此确信。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也是如此希望的时候,他已经走在营火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了。
不知道掳走那位少女的人是向哪边走的——但是应该并没有走远。因为民兵们没有马匹代步。
而且——
其他的民兵还没有什么动静,所以嘉拉鲁第确信,巴斯提亚公爵女儿的首级还没有被他们砍下来示众。
他瞥了一眼民兵野营地一旁的深邃森林,虽然离帐蓬还不到百步距离,不过这样的黑暗应该足以让掠夺者们放松警惕。
(……拜托——千万……不要出事……)
嘉拉鲁第停下脚步,探寻着黑暗中的气息。
恐怕那些掠夺者们,不管再怎么忌讳憎恶“怪物”,也无法直接对那个少女下手。在那之前,他门一定会……
“………………!”
这时细微而模糊的惨叫声清晰地刺激了嘉拉鲁第的听觉。
“…………痛……!”
不会有错。嘉拉鲁第像猎犬一样俯下身子,以一种和高大身躯不相符的敏捷朝着传来少女拼命压抑的呻吟的方向迅速靠近。
那个女孩——恐怕遇到了像刚才在那个梦中一样的遭遇吧一
激怒,愧疚和憎恶的情绪在他心中爆发了。
“……住、手…………什、么……不要……”
可以听到少女的声音。
深处林立之间的嘉拉鲁第眼前出现了少女纯白和银色的身影。
“啊……不要……”
是那个女孩。她还活着,嘉拉鲁第不禁感谢十二天使的庇佑。他藏身在巨木的阴影处,没有让掠夺者们发现。
四个男人把少女团团围住。少女身上的碎布已被扯去.光洁的胴体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被寒冷与恐怖夹击的她,像个孩子一样恐惧着,颤抖着。
“啊……!不要、不要!不要啊!”
嘉拉鲁第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慢慢地向他们靠近——悄无声息地抽出巨斧。
“…………喂,算了吧,这可是个被诅咒的身体啊……!”
一个男人发出乡土音浓厚的声音。听到他的话,那名抓着少女手腕正在解裤腰带的男人啐了一口说道:
“…………是不是真的怪物,我……要检查后才知道……!”
“…………你还真是喜欢这种事呢。算了,我也来试试吧……”
几个男人说着手脚便不老实起来。
“……!不、不要……!哥……哥哥,救救我……!”
嘉拉鲁第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然而,男人的骂声与少女的脸颊被打的声音立刻传入他的耳朵。
“啊……!……呜、呜……”
这一瞬间——嘉拉鲁第胸口中仿佛有什么发出了一声巨响,他再也无法忍耐。
“砰”的一声——空气中摩擦发出一声管弦乐器似的巨响,嘉拉鲁第将手中的巨斧朝着男人们那边扔了过去。虽然他的动作像投掷短剑一般轻松,可是巨斧那巨大的直径却携带着死一般的破坏力朝男人们落去。
“…………!”
大概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死期吧,刚刚还在压着少女手脚的男人,如同死鱼一样被斜着切成两半跌落在地上。
“——呀、呀啊啊啊啊!”
另一个被切断了手臂的男人发出惨叫声。
巨大的白色影子无声地攻了上来。一名男人还没来得及打开长铳的击铁,就被嘉拉鲁第一拳直接打在颜面上,弹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距离。
“——这、这个恶魔……!”
男人像毒蛇一样等待着时机,企图用短矛贯穿嘉拉鲁第的高大躯体。可是嘉拉鲁第却轻而易举地把插入地面的巨斧拔了出来。
“——啊、啊哇……!哇啊啊!!”
扬起的巨斧像砍柴一样直落而下,将男人的身体和短矛一并砍断。就当利刃接近土壤的同时,巨斧突然向上滑了一圈,失去手腕男人的脏器跌出来落在地面上。
惨剧发生的那么突然,毫无声息。
嘉拉鲁第继续搜寻着敌人的气息——在完全的静寂和黑暗里,在充满血和脏器腥味的微热空气中,静静地吐出一声叹息。
那个少女——没有事吧——
嘉拉鲁第寻找倒在地上的少女的身影。
可是,她却不在那里——
“…………啊…啊、啊…………”
少女不知何时——在嘉拉鲁第身后像雕像一样静静地站立着。
(…………!?糟了,血——)
一开始还以为少女受了伤。其实是那些男人们的血粘在了少女的肌肤上——胸口、脸颊、头发、双手,各处都是。
“……抱歉。让你遭遇到这样的事……”
嘉拉鲁第朝少女伸出手——
“…………”
可是,他的手却停在半空,动作如同被冻住一样。
少女看着被血染红的自己的身体和双手……
“…………”
少女仿佛忘记了呼吸一般——紧紧盯着嘉拉鲁第。
她红色的眼眸中——映出了嘉拉鲁第的身影。
这个瞬间——他的意识仿佛被拽入比周围的暗夜更加深邃的漆黑之中。
“————!”
在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睛在凝视着他。
就好像那个恶梦一样……
(……不、不对……)
这双眼睛和梦中的不同。这双红色的眼睛正燃烧着赤裸裸的渴求的光芒。
“……你、你是…………?”
嘉拉鲁第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只是从轻微颤抖的双唇中吐露出只言片语,可是,少女却根本没有在听。
“……呵……呵呵……啊哈,啊哈哈哈……”
少女笑了起来。在比自己壮硕不知多少倍的高大男人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体……抽笑着,慢馒地动了起来……
“……啊哈哈……这……啊哈、哈……血……”
不能动弹的嘉拉鲁第惊讶地睁大双眼。
慢慢地,少女的红唇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露出白色的牙齿和俏丽的小舌。舌头舔着嘴上的血污,然后把那精细得像工艺品一样的手指伸到嘴边,充满爱怜地舔舐着上面所粘到的血迹。
(…………!怎么会……)
恐怖和惊愕交织,让他的眼睛几乎一片黑暗。即便如此,嘉拉鲁第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就仿佛他的意识被那双红玉般的眼睛夺去了一样。
“啊哈、哈……呐……——继续……刚才的事吧……”
少女用手指抚去身上的血迹,然后再用舌头舔舐——同时,她慢慢贴近嘉拉鲁第高大的身躯。
只是这样——嘉拉鲁第那强健的身体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倒在地上。
(……呃呃!?难道……这个女孩……真的是……!?)
“刚才……被打断了……不过……已经……啊哈哈哈……”
嘉拉鲁第意识到少女会发生剧变是自己的缘故。正因为自己让她看到了鲜血,才产生了这样发狂一样的举动。于是,他奋起反抗,像要找回自己那即将被甜美睡魔夺去的意识。
充满贪欲的红色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碧眼。像浮在天空中一轮诡异的红月般凝栅着他,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住手……住、手……你——不是什么怪物……”
面无表情的少女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和哥哥一样……”
“…………!?”
“因为……是……怪物……所以——永远……都是……一个人…………”
少女用空洞的声音慢慢低诉着。然后——
她那冰一样寒冷的手指,绕上男人的脖子一
“……不对!”
嘉拉鲁第——彷佛要撕裂喉咙一样——拼命叫道。
他的叫声让少女如被咒缚一般——有了一丝迷惘———一
这时——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如强风落雷一般的轰鸣划破了黑暗中的沉寂,让森林里的树木都随之颤动。
“——啊……!?”
足以让鼓膜为之麻痹的轰鸣令少女的身体仿佛被鞭笞一般僵硬起来。
(……!?炮击……!?——不,刚才的是爆炸……!)
嘉拉鲁第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拼命动起自己仿佛被注了铅的沉重身体。他支起身子,握住像一块被抛弃的白布一样呆滞着的少女那纤细手腕,如拔箭一般把她卡在自己喉咙上的手指拿掉。
“啊……啊,呜…………啊——”
少女失去全身力气倒下的同时,嘉拉鲁第身体中肌肉的力量仿佛全部苏醒。他紧咬着牙关忍痛站了起来。
(晕过去了么——-)
嘉拉鲁第支起像断线木偶一样无力摇摆的少女的头部,看向她的脸——
“…………啊……啊……呃……”
她那仿佛因痛苦而痉挛着的唇瓣轻轻地颤动着。
“呜……啊……啊——天使大人…………?”
嘉拉鲁第感到一阵几乎晕眩的悲哀和欢喜——他回答道:
“啊,啊啊……已经不要紧了。已经……”
“我……我,到底…………”
少女红玉般的眼睛染上了水气……流露出即使在黑暗中也让人一目了然的不安和悲伤。承载着一切辛酸的泪水滑落下来。
“……不要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嘉拉鲁第用大手合上了少女的眼睛。
“这里——很暗……在我们走到明亮的地方之前——你好好唾吧……”
紧紧抱着轻声呜咽着的少女,几秒之间,嘉拉鲁第任自己被不明所以的悲伤和爱恋交织的情感所支配——只是紧紧地抱着那柔软而纤细的身体。
然后——
“离开这里吧——”
捡起地上的巨斧,通过它的重量,嘉拉鲁第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和冷静正在回归。
他朝着拯救了自己的曝炸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同时身体已经开始行动,奔走在低矮的灌木丛之同。
黑暗另一边的野营地那里,很明显燃烧着几处和营火不同的诡异光芒。伴随着这些诡异的光芒,还有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怒吼和号令声。在黑暗中,闪烁着铳炮的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钢铁碰撞的声音以及不断涌现的惨叫。
嘉拉鲁第一边咒骂着擅离战列的自己的失态一边奔跑起来。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猛兽一样狂奔出了森林。
“呜、呜哇……!?”
“……!百龙长大人……!”
全副武装摆好阵型的数位禁卫军发现了他。面对差一点就要对自己开火的部下,嘉拉鲁第沉静却充满气势地命令道:
“快汇报现在的情况!”
禁卫兵们立刻反射性地行了战时军礼,随后快速报告起来。
“民兵们叛乱了!我们虽然受到突袭,可是已经应战并击退了第一波攻击!现在,正在宿营地北侧摆出圆形防御阵!”
其中一名士兵发现嘉拉鲁第怀中的少女时猛地颤抖了一下。可是嘉拉鲁第却若无其事地下令,带领着部下跑了起来。
“好的,你们做的很好——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
“是,那是民兵们所射的火焰箭击中了弹药引曝的。”
“我们这边的损失呢?”
“只有很少的伤亡。现在是由炮列长指挥……”
在野营地狂奔的时候,敌人投掷的火把和火焰箭点燃了部分帐莲。在这样几乎被烤焦的热度中,士兵们不断奔走着,解决从各个方向攻进来的暴徒。
嘉拉鲁第在电光石火之间解决了眼前扑上来的几名暴徒,让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炮列长阁下!”
冲入圆阵之中的嘉拉鲁第用炮声一样的声音吼叫着。
“……噢,你还活着啊……!”
白色服饰的部下们围成的密实圆阵的另一边,浑身沾满敌人鲜血的斯坦曼炮列长和迪巴德跑了过来。
“抱歉——由我来继续指挥。”
“好。这帮家伙们趁着黑夜和别队会合,有1000人之多呢。”
“敌人有炮吗?”
“应该没有。可是,他们有些从基督教教徒那里获得的火铳。还是有一定攻击力的。”
嘉拉鲁第看着为伤员包扎的部下,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个女孩拜托你了。现在已经睡着了—一你把她带走吧。”
从指挥官那里突然接过一个女孩,抱着男人所梦想的纤细肢体,士兵面具下的眼睛猛地一颤——不过马上,他便恢复冷静用一大块亚麻布包裹住少女,将她和负伤的同伴一同搬上了货车。
嘉拉鲁第带上迪巴德递过来的头盔与假面——
“炮列长,你的炮呢?”
“啊啊,已经装填好两重霰弹,正在等待命令。”
“那么——请等我的指示向北侧的森林开火。一定要突破那里。”
“唔,是啊……一直这样总会被逼到山穷水尽的。”
“发射完毕后,做好准备.将炮和剩下的弹药以及补给物资一起引爆的准备——”
听到他的话,炮列长露出了沉重的表情——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失去大炮的责任由我来担负——”
说完之后,嘉拉鲁第带着几名部下和迪巴德一起,朝着圆阵的北侧跑去。背后的火焰照射出微橙色的世界,有几名身着白色军服的士兵倒在那里……还有数倍以上的民兵尸体分散着横在各处。
铳炮发出了像鞭笞一样的怒吼,混合着禁卫军的军刀与暴徒们粗制武器碰撞的声音。嘉拉鲁第狂奔过去,挡在用尽弹药、只能把火铳像烧火棍一样挥舞的部下面前。
“Ur——AAAAA!”
像魔物一般的禁卫兵的吼叫声震慑住了蚂蚁一般群集的民兵。
被飞来斩去的巨斧撕裂的肉块在民兵中间四散。而禁卫兵也扛着军刀砍向那群心生畏惧的叛党。
“炮击!发射!——开始!”
嘉拉鲁第吼叫着——
轰——轰!背后响起了仿佛撕裂整个世界的巨响。
伴随着闪光的炮火划过暗夜,嘉拉鲁第他们旁边的森林就好像被巨手扭过一样震动着——无数铅球和铁屑与树林以及在那里潜伏的暴徒们一起化为粉末。
“好了,退下!”
嘉拉鲁第的号令声穿刺着众人已被炮声麻痹鼓膜,禁卫兵们开始撤退回圆阵里面。
“绝不能丢下伤员和死者的遗体不管!那样只会正中敌人的下怀!”
嘉拉鲁第一边大声命令,一边用两肩担负起受伤呻吟的部下。同时用巨斧挡过暴徒的攻势继续喊道:
“第一第二分队骑马,一队先遣一队殿后。剩下的人和伤员一起乘车组成防御方阵。”
不一会儿功夫,密集如战鼓一样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被命令骑马的部下们在黑夜中狂奔。
嘉拉鲁第也跨上了部下牵来的高大军马,对其他的士兵们命令道:
“突破北侧!——龙骑兵,前进!”
吼叫声划过无星的夜空,在漆黑的森林和寂静的荒野中回荡。
*****
在这个季节中实属少见的温暖西风缓缓划过城市,树木微微摇曳起来。
穿过无名小河的无名小道两侧.并排着一些与此等田园风貌完全不符的奢华帐篷和满载货物的货车——时不时有牵着马匹的农民和商人,以及帝国的骑兵们在交织通行。这时——
“早上好!百龙长大——”
高大的军马背上的是有着雕像一般完美骑姿的嘉拉鲁第。部下的龙骑兵们向他敬礼,错身留出道路供他通行。
身着一尘不染的纯白军装,嘉拉鲁第用他假面之下的双眼眺望小道远端的街市。作为本队的桥头堡的那座城市里,聚集着各种各样和军队交易的商人。在他强壮的臂弯中—一
“……呐,天使大人。”
银发少女突然动了起来。
“——啊,你醒了?”
“嗯……哇……!漂亮的房子……好多……”
少女看着道路两旁的帐篷眼中闪着光芒。嘉拉鲁第假面下的眼睛附上灰暗的颜色,说道:
“是啊——你……就是要去有很多这种东西的地方——”
“哎?我,要去……别的地方?”
“嗯,是啊……我们——就要在此分别了。”
“哎…………!?”
少女像小孩子一样扭动,窥探着嘉拉鲁第的表情。可是,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完全遮住表情的假面而已。
“怎么这样……不要……天使大人……不要分开……”
少女紧紧抓住拉着缰绳的嘉拉鲁第的手,感觉到那空虚的力道,假面里侧那双哀伤的蓝眼睛不知不觉开始回视少女的瞳孔。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不这样的话……我……连你都会————”
“…………什么?天使大人?”
“我…………”
嘉拉鲁第带领着他的龙骑兵队从民兵的叛乱中逃离。在成功与本队会合之后马上进行了反击,将暴徒们包围住并一举歼灭了。
结束这场战斗以后,他立刻接到了军团的命令。
要“将发起叛乱的巴斯提亚异教徒一个不留地全部烧光”。
嘉拉鲁第毫不犹豫地接受命令,重新整编部队。
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烧毁巴斯提亚领地所有的城市村落,掩埋水井,用盐覆盖上农
田——不仅仅是暴徒,连女人和孩子都要全部砍杀。
他不曾有过犹豫——在至今为止曾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任务中。
可是——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有些不同————
“你……你不能留在这里……”
蓝色的眼睛逃跑般地从少女身上移开。
两个人走进城市里的大道之时——
嘉拉鲁第联络过的亚美尼亚裔商人看到他高大纯白的身影便慌忙下马迎了过来。
“……这不是百龙长大人么!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嘉拉鲁第打算无视商人那无止境的客套话——
“啊,呜…………天使大人……!?”
嘉拉鲁第抱起少女下马,然后说道:
“就是这个女孩。请尽量把她带到帝都有信用有很多上层客户光顾的奴隶市场去。”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隐含着吐血一般的苦闷。
“噢噢……!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百龙长大人,您是在哪里找到这么漂亮的女孩——”
“不用客套了。尽快把这孩子带到帝都卖掉。我的要求只有这些。”
听了嘉拉鲁第的话,商人连忙行礼称是,然后命令带来的男奴靠近这位没有容身之所的少女——
“啊……干、干什么……”
奴隶商人正要给这位少女带上看起来充满邪恶意味,满是铁锈的铁镣。
嘉拉鲁第沉声说道:
“不要给她带这种东西——请你尽可能善待她……!”
“可、可是……”
“如果我回到帝都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受苦或者挨饿——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听到这赤裸裸的恐吓,头一次受到这位常客威胁的奴隶商人满脸铁青,再次趴到地上叩首。嘉拉鲁第无视他的动作,拉起缰绳掉转马首。
“啊啊……!天使大人……!你要去哪……!?”
少女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我——不是什么天使……-..…1”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嘉拉鲁第只把背影留给她,踩上马镫飞快离去。
大道的石路和铁蹄摩擦着迸出火花。
他的身后—一
“……天使大人……!还能再见么……!?呐……!?”
白色的身影并没有回头。
“呐……天使大人…………谢谢你……救了我……!那个……请告诉神………谢谢他……将天使大人……派到我身边……………”
当远方少女的声音消失在人群喧闹之中时,男人的嘴唇才动了一下——
“……唯一的神啊——”
嘉拉鲁第让马减速慢行,面向上方的晴空祈祷着。
“……十二天使啊——我请求您……用您的光环来照亮那位可怜少女的灵魂吧……请拯救她的命运……把您的加护赐给她吧……!”
这样深情和虔诚的祈愿引来了来往行人探寻的目光。
可是这个时候,嘉拉鲁第胯下的骏马已经像战车一样轰鸣着冲了出去,狂奔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远去。
在火把的光亮之下,白色的龙骑兵军服和灰色的工兵队作业服混杂穿梭着。
“——炸药的设置已经完毕了!”
“好的,全体到城墙外边去。最后——我来点火。”.
作为先遣部队出发的迪巴德部队被赋予破坏巴斯提亚公爵馆的使命。
为了便暴徒和基督教徒不能再利用,必须把建筑物和城墙彻底毁坏。工兵队们已经在城馆各处放置了大量的炸药和油脂。
迪巴德和工兵长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这就是最后的了——
迪巴德是一边苛责自己的胆怯一边给部下们下命令才勉强进行着这个任务的。大量的火药和超过l000名之多的部下总算让迪巴德心中的恐惧有所缓和。
他——最后走向了那诡异的石塔。强忍着要逃跑的心情靠近那个被工兵们也装上炸药的地方。
(把这些都炸到地狱深处去吧……!)
迪巴德举着火把在黑暗的塔中行走,用假面下的眼睛环视四处。
记忆中的景象伴随着恐惧出现在眼前,也忍住不快的感觉检查着——什么——都没有……………
“——……!——呃!”
火把突然从迪巴德的手中滑落下来。
和记忆中的景象——有些不同——
“啊、啊……莫非……!?”
那个女人——那个银发红眼的女孩被百龙长带走了——
是啊,那个时候——
那个女孩旁边,应该有一个头部被烧焦了的青年尸体才对——
“……为、为什么……!?”
这里却没有什么尸体。
恐惧感就像是要把迪巴德的心脏捏碎一样。尸体消失了的地方,只有那精致的西欧风的贯族服被遗留在那里。
(难道……那个——也是“怪物”…………!?)
迪巴德慌忙踉跄着逃出了石塔。
“点火……!——把这里炸飞!”
迪巴德惨叫一样的命令声在被黑暗笼罩的废墟中回响。
二十分钟以后——
在轰鸣声和地狱般的业火的包围下,巴斯提亚公爵的城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