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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之守护者-归去篇- 第三章 萨达·塔鲁哈玛雅

1、山雨欲来

唐达抬头望着天空,天空阴沉沉的,雪花眼看着就要飘落。

他不知道距斯法鲁把自己救出来已经过了多少天。斯法鲁领着他,一路纵马狂奔。他们走的不是寻常道路,而是卡夏鲁在罗塔王国布下的蜘蛛网般的道路。

这条道路不但穿过普通的旅人走的道路,还连接着许多不为罗塔人所知的深山老林里的道路,有时还借道沿着山谷的小路以及从洞窟和瀑布后面穿过的小路。

许多卡夏鲁使用这条道路,沿途有一些供他们休息和躲藏的小屋。这些小屋是卡夏鲁们相互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前往吉坦城堡的途中,斯法鲁先派出马罗鹰夏尔到前方侦察,看附近的客栈里都住着哪些卡夏鲁,以避免碰上那些与希哈娜有交情的卡夏鲁。

另一方面,如果遇上能够信赖的伙伴,斯法鲁就请他们帮助打探女儿希哈娜的下落以及与罗塔王国有关的消息。

卡夏鲁没有统一的领导人,他们根据出生的河沿岸分成不同的派系。每派都由一个长老级的人物领军。斯法鲁是萨姆河派的长老,受到众多年轻人的敬重。问题是这些年轻人都是希哈娜的堂表兄弟,也十分仰慕希哈娜。

斯法鲁被希哈娜软禁后,马上采取了行动。他趁希哈娜不注意的时候,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深受他信赖的马库鲁,命令他去追寻巴尔萨。

马库鲁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十分优秀的卡夏鲁。他身手不凡,曾把巴尔萨逼得走投无路,而且诚实可靠。马库鲁像猎犬一样,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巴尔萨护卫的商队后面。

“巴尔萨和雅思拉的行踪就交给马库鲁吧。我们赶紧赶往吉坦,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开始唐达担心巴尔萨的安危,不同意这么做。听完斯法鲁的想法后,他决定按照斯法鲁的计划行事。

“希哈娜的所作所为关系整个罗塔王国。她把整个王国当做一盘棋,高屋建瓴,步步为营。为了阻止她的阴谋,我们必须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上俯瞰这盘棋。”

于是,斯法鲁和唐达一边留意罗塔各地的消息,一边赶路。

斯法鲁还尽量走访了散布在密林深处的塔鲁人的圣地。

在和几位熟识的塔鲁·库玛达谈过后,他发现祭司们都还未觉察到希哈娜的阴谋。

一路往北,他们发现一直隐藏在塔鲁人心中的某些东西浮出了水面,如同埋藏在地底的水幻化成海市蜃楼,开始在空中摇曳一般。

经过漫长的岁月,当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再次流经大地时,塔鲁人中出现了两种完全相反的看法。

绝大部分的祭司都认为这是考验他们是否忠诚的时刻。

他们向分布在王国各处的圣地下达戒令,严格控制民众的思想,以防有人再次把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召来。

然而,在民众中却滋生了与祭司们的戒令完全相反的想法。

查玛巫已经出现的传言如燎原之火,在民众中迅速传播。

塔鲁人纷纷传言,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剧是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对处死塔鲁人的罗塔人的惩罚。

查玛巫变成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后,就能把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这个传言动摇了长期以来被轻视、被践踏的塔鲁人心中的想法。

一位塔鲁·库玛达告诉斯法鲁,谣言的制造者不知是谁,不过目前塔鲁民众中流传着许多与之类似的谣言。

比如说,罗塔王室为了统治塔鲁人,才编造传说,把萨达·塔鲁哈玛雅说成是暴君,迫使塔鲁人为祖先的所作所为赎罪。

塔鲁人的祭司说,这些流言撼动了塔鲁民众根深蒂固的想法。

还有人说: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我们的祖先十分优秀,令罗塔人望尘莫及。如今正是抛掉“塔鲁”这个重担的最佳时机。

你想让孩子和你一样背负沉重的枷锁吗?命运把我们带到了“历史”的岔路口前,能否为孩子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就在此一举——这样的想法引起了许多塔鲁人的共鸣。

越接近吉坦,这样的流言越盛。在离吉坦不远的圣地,竟然发生拉玛巫发动武装起义,把塔鲁·库玛达囚禁起来的事件。

斯法鲁使用离魂术,钻进鹰的身体内进行观察时发现,负责巡逻的队伍中竟有一个一直听命于希哈娜的卡夏鲁。

本该负责镇压塔鲁人反抗的卡夏鲁,竟然和拉玛巫联手谋反。

不仅如此,斯法鲁还从伙伴那里得知,北部氏族中也开始流传“伊翰王爷殿下把北部氏族从苦难中拯救出来的时刻即将到来”的谣言。

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拯救则模糊不清。不过,北部氏族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想为伊翰殿下效劳。

另一方面,负责监视南方各个氏族和大领主们的卡夏鲁也发现,他们最近蠢蠢欲动,似有谋反的倾向。

夏萨姆(过新年的那个月)二十二日,将在吉坦祭城举行庆祝建国大典。

吉坦曾是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罗塔的开国君主基朗打败了萨达·塔鲁哈玛雅,宣布建立罗塔王国就是在夏萨姆二十二日。每年的这一天,南部和北部各氏族中的重要人物都要聚集在吉坦祭城,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

南部的大领主和氏族长们早已开始作出发前的准备,不过今年负责保护他们的随行士兵数量将是往年的两倍。

他们向王族提出增兵的请求时,给出的理由是“北部的氏族间流传着奇怪的谣言,我们要加强警戒,防患于未然”。卡夏鲁提醒王族成员,尤萨姆陛下不在国内时,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有诈,不能掉以轻心。

斯法鲁和唐达深切感受到几个阴谋纠缠在一起,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浪。

唐达和斯法鲁在森林中的小石屋里生起火,准备在这里过夜。

唐达用小树枝串起芋头,熟练地放在火上烤。他抬起头说:

“斯法鲁。”

“嗯?”

“你猜出希哈娜想干什么了吗?”

斯法鲁抚摩着马罗鹰夏尔的脖子,沉思了一阵,点点头说:

“差不多吧。目前动摇整个罗塔王国的这场大风浪并不是由希哈娜一个人掀起的。南部大领主们的打算、北部氏族的意图、罗塔王室的想法以及恐怖之神重临人世的事……一个个波浪碰撞、叠加在一起,掀起了一波滔天大浪,不久将吞噬整个罗塔王国。”

夏尔舒服地闭起眼睛,发出“咕咕”的叫声。

“唐达,不仅罗塔尔巴尔的传说流传下来了,还有许多王国的历史也代代相传,流传了下来。这些历史故事让我觉得许多事情总是‘碰巧’同时发生。河流的流向也是如此,它不会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本来平缓的水流也会由于河底的石头和地形,突然变成一道急流。

“历史也是如此。有些事情集中在某个时期同时发生,汇合成一波巨浪。”

斯法鲁眯起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希哈娜比任何人都更早预测到了这波巨浪的来袭。

“不仅如此,她还作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便大浪来袭时能够乘风破浪。

“我隐隐觉察到她一直在寻找同道中人,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希哈娜身上有一种令人不知不觉臣服于她的力量。怎么说呢……她一直很厉害,事情总是按照她预测的方向发展,所以大家都很崇拜她。不仅是年轻一辈的卡夏鲁,就连塔鲁的拉玛巫都听命于她。”

斯法鲁的话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自豪。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把话题转回罗塔的现状上:

“我们卡夏鲁一直在担心,总有一天南部的氏族和王室之间将发生冲突。

“尤其是希哈娜,她一直强调一旦尤萨姆陛下驾崩,南部大领主必将杀死伊翰殿下,夺取王位。

“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当然是伊翰殿下,不过大领主也是王室的旁支,同样继承了王室的血统。

“尤萨姆王深受臣民爱戴,他在位时,南部那些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相反,伊翰殿下不仅在南部不受爱戴,就连北部年长的人也不太支持他。”

唐达把芋头翻了一下,有些奇怪地说:

“不过,尤萨姆王只是暂时不在,又不是去世了,南部那些人不可能现在就攻打伊翰殿下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这次他们增兵多半是种恐吓。为了向世人宣告,我们拥有这么强大的兵力,随时能够出兵攻打轻视我们的人。”

夏尔满足地闭上眼睛。

“不过在这种重要时刻,尤萨姆王为什么要亲自出席桑加尔王国的大典呢?派伊翰殿下代他去不是更好吗?”

唐达说完,斯法鲁摇摇头说:

“南边大陆的达鲁修帝国近来蠢蠢欲动,意欲将势力范围扩大到罗塔,所以尤萨姆王才亲自前往桑加尔。因为桑加尔是罗塔在南边的屏障,他不能错过这个当面与桑加尔王室交流的机会。”

“真庆幸我身为平民。”

唐达笑着说。他把烤好的芋头串递给斯法鲁,问道:

“不过,拥有王权的这些人和雅思拉又有什么关系呢?”

斯法鲁把唐达递给他的芋头串转来转去,说道:

“也许希哈娜是想借助雅思拉的力量帮助伊翰殿下吧。”

唐达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把雅思拉当做一件武器?”

斯法鲁脸色阴沉地点点头说:

“其实,尤萨姆王的身体不太好。”

唐达看着斯法鲁,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没关系吗”。斯法鲁并不介意,接着说:

“在尤萨姆王身边的人都注意到了,尤萨姆王近年来常常发烧,和他父皇驾崩前的状况很相似。”

唐达眨眨眼,问道:

“所以,希哈娜知道雅思拉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后,便想到,万一尤萨姆王发生什么不测,就利用她来帮助继任者伊翰?”

斯法鲁叹了口气,点点头说:

“如果让南部大领主中的任何一个登上王位,罗塔王国必将大乱。南北部之间势必发生战争,而且这场同室操戈的战争可能旷日持久。”

唐达想了想说:

“这我明白,不过这个赌注也下得太大了吧?因为就算她顺利地抓住雅思拉,也无法保证塔鲁哈玛雅的力量能如愿为她所用,何况还牵扯到雅思拉自己的想法呢。”

斯法鲁低下头注视着茶碗,严肃地说: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希哈娜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她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雅思拉了。”

唐达想起不久前斯法鲁对他说的话。

伊翰殿下命令希哈娜追查他失踪多年的恋人的行踪。她追查了许多年。

斯法鲁一直不知道希哈娜早已发现了伊翰殿下的恋人——齐基萨和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因为希哈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伊翰殿下。直到希哈娜把斯法鲁软禁起来,为了说服他,才告诉他这件事。

她明明发现了伊翰殿下苦寻多年的女人的行踪,为什么不告诉伊翰殿下呢?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希哈娜一开始就想利用塔鲁哈玛雅的力量,所以才接近特莉希娅的吗?”

听见唐达的低语,斯法鲁抬起头摇了摇说:

“这不可能。因为她无法预测到特莉希娅的女儿将来会成为查玛巫。”

说着说着,斯法鲁突然想起希哈娜曾说过的话,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为了在拓卢兹(在棋盘上进行的比赛)竞技中获胜,必须先在心中想象出获胜所需要的图形,然后再用自己的行动引导对方摆出那样的图形。”

不可能!就算她再厉害,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把雅思拉培养成查玛巫啊。

召唤塔鲁哈玛雅是死罪,而且塔鲁人一直很恐惧塔鲁哈玛雅。不管希哈娜如何花言巧语,作为母亲的特莉希娅也不可能愿意为此牺牲女儿的性命。

斯法鲁排除了浮现在脑海中的这种可怕情景。

“也许是希哈娜在辛塔旦牢城目睹塔鲁哈玛雅可怕的力量时,想到了这个计划。她觉得自己认识雅思拉,一定能够操控雅思拉,觉得对这个赌局很有把握。”

唐达只“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

看见唐达这副表情,斯法鲁接着说:

“对卡夏鲁而言,这是个荒谬至极、不可饶恕的想法。不过,现如今卡夏鲁的戒律什么的,在她心中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斯法鲁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说道:

“现在回头想想,我想起一件事。

“希哈娜一直为萨达·塔鲁哈玛雅可怕的力量所倾侄0。

“我曾经听见她说,如果她有萨达·塔鲁哈玛雅那样的神力,一定会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比现在好上千倍。

“当时我说,‘你别傻了!如果拥有这种无人能敌的力量,不论是谁都会变成一个独断专权的暴君,就像过去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一样。’”

夏尔“咕咕”叫了几声。

“当时,希哈娜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极度自信的女孩,而且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坚持到底。”

斯法鲁盯着火堆上的火苗陷入沉思中。

摇曳的火光把他拉回记忆中,妻子还在世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眼前。

有一天,妻子不小心手打滑把家里的钥匙甩了出去。碰巧钥匙掉进了希哈娜的花瓶中。那个花瓶是去世的爷爷亲手为希哈娜做的。花瓶很小,只能插一枝花。瓶口很细,不管她怎么摇,钥匙都出不来。

正当妻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希哈娜从外面回来了。听说这件事后,她把花瓶倒过来摇了几下,当她意识到钥匙怎么也出不来时,就把花瓶扔在地板上,打碎了。

然后,她从碎片中捡起钥匙交给妻子,若无其事地打扫起地面来。

斯法鲁和妻子都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凉。她就这样毫不可惜地把这个祖父费尽心思为她做的承载了她美好记忆的花瓶给打碎了。至今斯法鲁仍不时想起当时希哈娜那毫无表情的双眼。

斯法鲁从火光中回过神,往芋头上撒了点儿盐,就着奶茶吃了起来。他抬起头对唐达说:

“希哈娜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毫不犹豫。如果谁妨碍了她,哪怕是她的父母,也会被她视为敌人。”

唐达感受到话中隐藏的痛苦,低声说:

“抓住你之后,我看她对于该怎么处置你一直很犹豫。”

斯法鲁眨了眨眼说:

“那是因为她低估了我,认为我做不出伤害自己女儿的事。”

斯法鲁移开视线,把肉串放到火上烤。

斯法鲁可能真的做不出这样的事。

唐达在心里想。虽然眼前自己和斯法鲁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很有可能,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他的敌人。因为斯法鲁为了希哈娜,自己为了巴尔萨和雅思拉,两人的目标不同。唐达在心中告诫自己,当那一天来临时,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白烟袅袅升上天空,空中一片黑暗,雪花纷飞。唐达望着天空想:巴尔萨,你现在在哪里仰望夜空呢?

“吃过饭早点儿睡吧。再过三天就能到达吉坦城堡。接下来一路上肯定会有更多希哈娜设下的陷阱。我们一定要养足精神才行。”

斯法鲁说完,唐达点点头。

罗塔的冬夜寒冷彻骨,厚厚的毛皮也挡不住寒气。唐达迷迷糊糊地梦见了巴尔萨。

梦中的巴尔萨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十分瘦弱的少女。她站在石屋门口,全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唐达慌忙站起来,把巴尔萨拉进屋,紧紧抱住她,想温暖她的身体。不过臂弯中的巴尔萨始终如冰块一样冷,不久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达惊跳起来,一身冷汗,好像刚才真的抱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少女一样。

巴尔萨,难道你……抑制不住的恐惧紧紧揪住唐达的心。

难道是巴尔萨的灵魂来告之她的死讯?唐达吓得面无血色,手脚发抖。

“怎么了?”

睡在旁边的斯法鲁坐起来问他。唐达没有回答,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想试着用招魂术,可巴尔萨灵魂的气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只是个梦……”唐达双眼紧闭,喃喃地说。

斯法鲁皱起眉头,突然,他注意到门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门口坐着一只野兽,在月光照耀下银光闪闪——是一只狼!它像冰雕一般,姿态十分优美。

斯法鲁看着它的眼睛,嗅到附在它身上的灵魂发出的气息,轻轻朝它招了招手。

2、在猎人的小屋里

在唐达做这个噩梦前的几个时辰,卡夏鲁马库鲁来到了塔鲁猎人的小屋前。小屋距赛伊河不远,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对他而言这是无比糟糕的一天。

为了不被敏锐的巴尔萨发现自己,马库鲁在跟踪她们时费尽了心机。不料,在吊桥处发生的那场激战,害得他把雅思拉跟丢了。

马库鲁的使命是尽全力跟踪雅思拉。不过,他不能紧跟在雅思拉后面渡过吊桥,所以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不得不躲起来。

不仅如此,为了不被那群全副武装的男人发现,马库鲁只好像一只受惊的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等待事态平息。

他无意出手帮助巴尔萨,因为即便多一两个人帮助她,她也不可能打赢那么多人。

马库鲁躲在树上观战,被巴尔萨有如神助般的身手惊呆了。由此他深切地感受到巴尔萨上次只是把他打昏,实属手下留情。

无奈巴尔萨寡不敌众,马库鲁只能担心地看着她被一群人逼得无路可走。

不久,巴尔萨砍断吊索,自己也掉进了河里。马库鲁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祈祷巴尔萨平安无事。虽然他知道冬天掉进河里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群男人搀扶起同伴离开后,马库鲁看着悬在对面崖壁上的吊桥的残骸,深深叹了口气。

往下看了一眼绿色的深渊,马库鲁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河里早已没有了巴尔萨的身影。大雪纷飞,在这么冷的时候,即使她爬上岸,恐怕也难逃被冻死的命运。

“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

马库鲁自言自语地说。

为了继续追踪雅思拉,他必须要到对面去。日渐西沉,没有时间让他去找别的吊桥了。马库鲁决定先下到河边。

沿着悬崖往下爬花了很长时间,当他终于到达河边时,夜色已笼罩了大地。

一边往下游走,马库鲁一边寻找可供晚上过夜的地方,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烟味。

这里靠近夏恩森林,不可能是罗塔人在此过夜。如果有人的话也应该是塔鲁的猎人。马库鲁开始循着烟味往前走,不久,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发现了刚留下的足迹。似乎是两个男人抬着猎物一类的重物走过留下的足迹。

顺着这些脚印,他终于来到了猎人住的小屋门前。

马库鲁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屋里的人似乎在争论某些事。他不想惹上什么麻烦,犹豫了一阵。但转念一想,怎么也比在冰天雪地里露宿荒野强,于是他敲了敲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很嘶哑。马库鲁很有礼貌地说:

“我叫马库鲁,是个咒术师。天色已晚,又大雪纷飞,故想请问一下能否容我在这里住一夜。”

“说是咒术师。”男人声音嘶哑地对同伴说,“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不会的,如果他想伤害我们,就不会特意跟我们打招呼啦。”听见屋里人的交谈,马库鲁咳嗽了一声,说:

“我绝无恶意。请相信我!我只想在这里过一夜。”

过了一小会儿,门被慢慢打开了。闷热的空气、缭绕的烟雾以及兽皮的味道扑面而来。

马库鲁走进屋,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屋内。屋里点着火炉,略显昏暗,火炉旁边铺着一大张狼皮,上面躺着两个人。

“打扰了!请允许我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说完,马库鲁恭敬地低下头。老人们戒备地看着他,对他点点头。眼睛慢慢适应屋内的光线后,马库鲁看清了三个人的面孔,其中有两个是塔鲁猎人,还有一个是塔鲁·库玛达。

接着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大吃一惊。

“巴尔萨!”

马库鲁连忙蹲下,跪在她身旁。借着火光,他看见巴尔萨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马库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有一丝气息。

一个猎人对他说:

“她被河水冲到这里,我们就把她捞起来了,因为不能让尸体漂浮在圣地附近的河里。我觉得她已经死了,不过他们都说她还活着。”

男人说完,马库鲁把手指贴在巴尔萨耳根旁。一下,两下,指尖传来了微弱的脉搏。

“活着!她还活着!”

马库鲁欣喜地大叫。他转身对他们说:

“必须尽快温暖她的身体。请问还有毛皮吗?”

说着他无意间看了一眼躺在巴尔萨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惊讶地说:

“这不是亚拉姆叔父吗!”

亚拉姆也是萨姆河一派的卡夏鲁,是马库鲁的远房表叔。马库鲁想起来负责监视这一带森林的正是亚拉姆。

“千万不要碰他!”塔鲁·库玛达连忙出声阻止马库鲁,“亚拉姆大人正在使用离魂术,借助狼的身体四处奔走。”

马库鲁“哦”了一声,点点头。亚拉姆是一个出色的卡夏鲁,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像斯法鲁和希哈娜那样使用离魂术的卡夏鲁。

塔鲁·库玛达为什么会在塔鲁猎人的小屋内?亚拉姆为什么要使用离魂术?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马库鲁转过头看着坐在墙角的塔鲁·库玛达,故作镇定地问道:

“您是因为在圣地无法立足,才到这里来的吧?”

塔鲁·库玛达神色复杂地盯着马库鲁说:

“是的。那里现在已经不是圣地了,而是军队驻扎的营地,不再是一个能够让人静静地向神祈祷的地方。”

马库鲁点点头。果然如此!从雅思拉被塔鲁人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这里的圣地可能已经被希哈娜的人控制了。

亚拉姆对斯法鲁忠心耿耿,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他一定是为了通知斯法鲁这个情况,才使用离魂术的。

要在夏萨姆二十二日前赶到吉坦,斯法鲁差不多也该来到这附近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和他们会合。

马库鲁低头看看巴尔萨,她还是没有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鼻息很微弱。如果一直让她穿着这身湿衣服,她的体温只会越来越低。

他从猎人手中接过几张毛皮,目不斜视地帮巴尔萨脱下了那身湿衣服。他帮巴尔萨翻过身让她俯卧着,看见她背上那道长长的刀伤,差点儿叫出声来。掉到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使得伤口没有出血,可谓不幸中的大幸。身体暖和后,伤口也会出血吧。她的腹部还有一道不大的伤口。

马库鲁叹了口气。疗伤虽不是他的拿手活儿,不过作为咒术师,他还是懂得一些的。马库鲁对老人们说:

“有烈酒吗?我想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一个老人拿来一壶果实酒,问道:

“这个人是谁?明明是个女人怎么拿着把长枪呢?而且还非常用力地握着长枪,我们合两人之力,好不容易才把长枪从她手中抽出来。”

“她是个保镖。”马库鲁没再多说什么,开始专心治疗起她的伤口。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斯法鲁和唐达在狼的引导下到达小屋。昨夜,身体像冰块一样凉的巴尔萨突然又发起高烧来,马库鲁一夜几乎没有闭眼。听见敲门声,他才从瞌睡中醒来。

门一打开,躺在身旁的亚拉姆叔父也发出声音,霍地站了起来。

两个猎人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塔鲁·库玛达一个人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想着什么。

斯法鲁推开门一踏进屋,发现马库鲁也在屋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问:

“马库鲁,你怎么会在这儿?”

马库鲁正想回答,跟在斯法鲁后面走进来的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惊呆了,他突然大叫着猛冲了过来,马库鲁赶紧侧身闪到一旁。

“巴尔萨!”

男人看都不看马库鲁和亚拉姆一眼,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巴尔萨的额头。然后扒开她的眼皮,观察了瞳孔收缩的情况,量了量她的脉搏。

马库鲁想起这个男人叫唐达。唐达精神紧绷得如同拉满弓的箭,马库鲁根本没有机会跟他打招呼。

亚拉姆的灵魂刚刚离开狼的身体,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尔萨和马库鲁都是在他灵魂出窍之后才出现的,所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斯法鲁把马库鲁和亚拉姆叫到一旁,小声地问他们各自遇到的情况。

马库鲁告诉他巴尔萨和雅思拉在吊桥那儿遭到伏击,雅思拉被塔鲁人带走的事。

“我想去圣地打探一下情况,不过转念一想,亚拉姆叔父也不会离魂太长时间,就决定等他醒来商量一下,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塔鲁·库玛达说圣地已经变成了军队的营地,我想在还没了解到具体情况前,贸然前往也不妥当。而且我想最好能在这里和斯法鲁大人会合。”

斯法鲁点点头说:

“马库鲁,你做得很对!亚拉姆,快告诉我圣地那边的情况。”

亚拉姆摇摇头,想要摆脱在狼体内时的那种晕眩感。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斯法鲁说:

“五天前,一群拉瓦鲁河一派的卡夏鲁突然闯进圣地,把我抓了起来。然后,他们指挥拉玛巫把那里变成了营地。

“前天夜里,希哈娜到达圣地。我趁她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的时候,伺机逃了出来。

“我收到你让大家打听希哈娜行踪的口信,所以逃到这里之后,就使用离魂术……”

亚拉姆神情严肃地问:

“斯法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夏鲁和塔鲁人联手究竟要干什么?”

“咔!”摩擦木头的声音响起,这时墙角传来嘶哑的声音:

“他们想要使这个国度再次回到那个恐怖的时代,想要使残酷的塔鲁哈玛雅再次降临人世。”

斯法鲁和亚拉姆互相凝视着对方,眼神阴郁。

巴尔萨抬起眼皮,耳边传来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眼前是摇曳的火光。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就像一个透明的空壳一样。巴尔萨迷迷糊糊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

脸颊好像贴在一块温暖、柔软的布上。身体虽然很难受,但四周环绕着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让她心里觉得很踏实。周围很昏暗,安静得只能听见人的呼吸声和鼾声。她一动,抱着她的人就醒了。

“巴尔萨,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巴尔萨睁开了双眼。

“唐达?”

意识到自己是被唐达抱在怀里,巴尔萨眨了眨眼,不禁怀疑自己还身处梦中。

唐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笑着说:

“太好了!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他轻轻放下巴尔萨让她躺平,站了起来。他怕把别人吵醒,蹑手蹑脚地从水瓶里倒出一碗水,端了过来。

凉凉的水,流过因发烧而肿胀的咽喉,似乎格外清甜。

“这里是塔鲁猎人的小屋。我一会儿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先把这个喝了。”

巴尔萨苦着脸吞下唐达放进她嘴里的小药丸。

“要是在我家就好了,什么药都有。现在只有这个我随身携带的药丸,有胜于无嘛。它也能够帮你的身体与伤口‘战斗’。”

唐达躺在巴尔萨的身边,像儿时一样小声地说起话来。

“你的运气还真好。刚看见你时,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行了。”

唐达好像在自言自语。巴尔萨半闭着眼,听他说话。

唐达把事情一件件地说给她听,巴尔萨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当她听说希哈娜和斯法鲁的目的并不相同时,心中很多谜团都解开了。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唐达,巴尔萨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

事情越来越清晰了,可巴尔萨心中的痛苦和自责也越来越深。

雅思拉!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伊亚奴,雅思拉就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掳走。

唐达告诉巴尔萨关于雅思拉的巨大阴谋,巴尔萨静静地听着。

等唐达说完后,巴尔萨睁开眼问:

“斯法鲁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巴尔萨注意到,这里除了他们,似乎只有其他三个人。

“嗯。斯法鲁他们趁着还有时间,去追查希哈娜的行踪了。”

巴尔萨叹了口气。因为发着烧,她说话很费劲,不过她又忍不住要说:

“夏萨姆二十日,晨钟响起之际……

“希哈娜本来认为在两天之内就能说服雅思拉,让她照自己说的去做。

“因为她想利用雅思拉的哥哥还有母亲的事作为撒手锏。”

想起雅思拉哭着说哥哥在梦中悲伤地看着自己,巴尔萨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巴尔萨醒来时,两个猎人已经出去打猎了。屋里只剩下坐在墙角默默祈祷的塔鲁·库玛达。

一瞬间,巴尔萨还以为被唐达抱在怀里是个梦,好在唐达马上就打开门拎着水瓶走了进来。

“哟,醒啦?”唐达把手贴在巴尔萨的额头上试了试,“只剩低烧了。看来马库鲁那家伙虽然伤口缝得不太好看,疗伤还是有一套的。即便如此,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大冬天掉到河里,没被冻死,也没被憋死。马库鲁说这多亏了你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羊毛制成的衣服和头巾上都有一层厚厚的油,脖子上又裹了一条挡风的布,你才没被冻死。而且,你把长枪抱在胸前,托它和头巾的福,你的头才能浮在水面上呼吸。”

挂在火炉上的锅又黑又亮。唐达把锅里的东西倒进碗里,又倒些蜂蜜,在碗里放把勺,把碗端到巴尔萨面前说:

“这是大麦粥,里面加了很多牛奶,很好吃的哟。”

看着巴尔萨一口一口把粥喝掉,唐达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巴尔萨不时喝口茶,总算把整碗粥都喝完了。

唐达想让巴尔萨躺下休息,可她背上有道伤口,刚吃完也不能马上就让她趴下。

唐达摸着下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他倚靠在暖炉旁边的墙上,轻轻拉过巴尔萨,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巴尔萨任由唐达摆弄。不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一个不会碰到伤口的姿势,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睡了一天一夜?”

“嗯。”

“那今天已经是夏萨姆十七日了?”

唐达脸色一沉说:

“巴尔萨……”

“从这里到吉坦骑马大概需要两天。我必须要在明日之前恢复体力。”

唐达沉默了许久,两人静静地听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唐达开口说:

“那我们一起去吧,去守护那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最终的命运吧。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能再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巴尔萨静静地听唐达说。

“事情已经严重到关乎整个罗塔王国的命运。雅思拉应该已经被带到伊翰殿下面前了吧。”唐达话中有一丝苦涩,“如果齐基萨和雅思拉知道眼下的情况,应该也会想帮助伊翰殿下吧,毕竟他是他们的母亲曾经深爱过的人,而且一直在尽力拯救塔鲁人。即使没有希哈娜的阴谋,他们也会这么做吧。”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坚称“塔鲁哈玛雅是惩罚坏人、拯救世界的神”时那副顽固的表情。

雅思拉的母亲因为身为塔鲁人而遭到歧视,不能和恋人结为夫妇。于是,她不断向女儿灌输这样的观念:把塔鲁哈玛雅塑造成恐怖之神的传说是一个谎言,是一个为了贬低塔鲁人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其实,塔鲁哈玛雅是能够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至高无上的神!

雅思拉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她才会主动召唤塔鲁哈玛雅吧。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消灭狼群后脸上的表情和眼神。

雅思拉当着众人的面召唤塔鲁哈玛雅,变成令人恐惧的神人。从那一刻起,雅思拉就成为至高无上的神。这恐怕就是那个孩子最终的命运吧。

但是……

“雅思拉才十二岁啊。”

巴尔萨喃喃地说。她想起那个哭喊着说“哥哥在梦里责备我”的雅思拉。

那个孩子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阴暗的一面——因为仇恨而杀人,醉心于能够帮助她消灭狼群的强大力量。

巴尔萨闭上眼,想起十二岁时的自己。

那时,巴尔萨开始意识到潜伏在自己心底的、对于血腥战斗的渴望。当她拼命痛殴那个叫她“野狗”的少年时,全身滑过一阵令人战栗的快感。

每当她即将意识到心底的阴暗时,她就努力将一切归咎于自己不幸的遭遇。

因为她害怕看见自己灵魂中丑陋、阴暗的一面。

然而,佯装不知道这一切,苟且偷生,等待她的却是更加难熬的岁月……

为什么我会遇上那个孩子?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穿着美丽的粉红色衣裳,脸色红润,一脸幸福地微笑着的表情。她和自己完全不同,明明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唐达,你昨晚说……”巴尔萨低声说,“希哈娜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着这个大棋盘。她考虑的是整个罗塔王国的力量均衡、王族的存亡、塔鲁人的解放等等国家大事。”

“嗯。”

巴尔萨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这些事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什么神啊、王族啊都与我无关。”巴尔萨睁开眼,看着在火光中摇曳的椅子的影子,说,“我无法容忍的是,希哈娜等人,甚至连雅思拉的母亲都怂恿雅思拉去杀人!”

巴尔萨的声音低沉、喑哑,她说道:

“必须有人告诉那个孩子杀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唐达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巴尔萨的手。

“如果她杀了人,在前方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这让她一生都不得安宁啊。”

巴尔萨靠在唐达肩头,因而没有看见他的泪水。唐达没有伸手去擦眼泪,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盯着墙壁。

3、吉坦重逢

吉坦祭城位于草原和夏恩森林的交界处。

祭城背后是平坦的丘陵,再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从草原往祭城看去,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祭城四周高墙耸立,有南侧的正门和北侧的后门两个人口,正门的入口处有两座尖塔。外墙的内侧还有一圈低矮的内墙,内墙里便是祭坛。

出南门后是一条向西南方向延伸的石板路,它穿过草原,一直通往那片平坦的丘陵。伊翰居住的吉坦城堡就位于丘陵上。

离建国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丘陵脚下那些百姓开的商店也越来越热闹。来自王国各地的行人涌进城里,许多江湖艺人也聚集到这里。各色彩旗随风飘扬,点缀着冬日阴沉的天空。

一旦穿过悬挂在城外护城河上的活动吊桥,进入城内,气氛立刻会发生变化。

吉坦城堡和都城一样,也是一一座很大的城市,来自王国各地的氏族陆续聚集到这座城堡里,武士们纷纷在前庭安营扎寨。

大领主和氏族长等上层人士居住在城内豪华的客房里,而一般武士只能住在厚羊皮搭的帐篷里。

北部氏族的帐篷和南部氏族的帐篷,分别搭建在前庭的东西两侧。他们看对方的眼神中都带着刺,城内的气氛十分沉闷。

雅思拉坐的马车没有驶入城内,而是朝耸立在祭城北边的森林驶去。

尚未接近那座森林,雅思拉就感应到那条源自异世界的河流,几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渐渐汇聚成一条大河。希哈娜为什么看不见这条奔腾而来的河流呢?雅思拉觉得很不可思议。

雅思拉眯起眼,全身心地去感受那条河流。伊亚奴似乎也看到了一些,不安地一直眨眼。

我们正朝着河流的源头驶去。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回想起母亲过去常念的一段圣典:

那里有高耸的雪山。

当永恒之春降临众神居住的世界,

雪山将融化。

洁白的雪水化为千道细流,流向人间。

源自遥远神界的河流,将滋润大地,

神之苔藓因喜悦而闪闪发光。

最深的河流,

从圣泉喷涌而出,

润泽大地。

圣泉中,

有一棵永恒之树。

从前,有位姑娘走入泉水中,

摘下永恒之树上的槲寄生环,戴在了脖子上。

槲寄生环乃恐怖之神通往人世之门。

身处泉水中的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

众神之母阿法鲁的逆子,

穿过神之门,降临人世,

寄居于永恒之树。

成为神之门者,将获得永生,

助恐怖之神威震四海,光耀人世。

……不服从恐怖之神者,将陷入永恒的沉默。

“已经离圣泉不远了。”

希哈娜听见雅思拉的嘟囔,转过身来,问道:

“你看见了圣典上说的‘神的河流’了?”

雅思拉点点头。希哈娜欣喜若狂,说道:

“从这片森林到祭城,再到城堡附近都是过去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这附近的森林是禁地,平时不准人们靠近。

“快看,萨达·塔鲁哈玛雅的宫殿就在那附近。”

希哈娜隔着车夫的肩膀,指着前方。那里的树木格外繁茂,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能够隐隐看见祭城北门的塔尖。一群猴子“吱吱”地在树枝间跳来跳去。

雅思拉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景象重叠在一起了!

茂密的森林之上有透明的水面,波光粼粼。

水面上有……啊,好大的一棵树!树干有城堡的尖塔那么粗,树枝直插云霄,树干和树枝上长满了闪闪发光的匹库亚。

树根部有石筑的宫殿的残骸。清澈的泉水不断喷涌而出,泉水深不见底。

希哈娜看不见吗?马车正向着泉水泛滥形成的湖中驶去……雅思拉心想。

“停车!”

雅思拉大叫。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有预感,如果踏入泉水中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胸前的槲寄生环发出光芒,雅思拉感到塔鲁哈玛雅有些蠢蠢欲动,连忙握住希哈娜的手。

“在这儿停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车夫慌忙停下马车。雅思拉走下马车,避开从泉眼中流出来的泉水形成的河流,站在一旁,颤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凝视着眼前壮丽的景色。

她在森林深处发现瀑布时曾闻到一种香味,此时,一种类似的香味渗进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

母亲,我终于来到这里了……雅思拉在心中低语。

“雅思拉,你看见什么了?”

雅思拉没有转身,开始描述起眼前的景色。

最后雅思拉说:“这里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的交界处,不能随便进去。”

希哈娜点点头,说:

“雅思拉,请您为我们带路,走那些您认为可以走的地方。我们的帐篷搭在那个尖塔下面,靠近祭城城墙的地方,从这里走过去已经不远了。”

希哈娜对雅思拉说话的语气变得十分恭敬。

跟随她们的塔鲁人——天生拥有感应神的气息的拉玛巫们,虽然不能像雅思拉那么清楚地看见异世界的景色,但他们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看见了透过大树的枝、‘,射进来的阳光。

雅思拉发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他们如同在仰视神殿,她心中五味杂陈。雅思拉开始往前走,他们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不久,一行人走出森林。眼前是一道斜坡,站在斜坡上能够看见远处的吉坦祭城。他们走下斜坡,一步步走近扎在森林与城墙之间的帐篷。

这里离吉坦祭城的北门很远,有五顶帐篷。希哈娜拉着雅思拉的手,把她带到其中最大的帐篷前。她站在帐篷前,低下头,恭敬地说:

“雅思拉,请进。您的哥哥在里面等您呢。”

希哈娜掀起厚厚的门帘,雅思拉隐隐看见帐篷内站着一个人。

帐篷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盆中的柴火熊熊燃烧。火盆旁是齐基萨!

“雅思拉!”

雅思拉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哥哥怀中,紧紧抱住哥哥,感受着哥哥的体温,闻到了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

雅思拉放声大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大叫道:

“哥哥!哥哥!哥哥……”

齐基萨也哭了,紧抱着妹妹低声啜泣。

希哈娜伸手把站在肩头的小猴子抱下来,放在墙角,自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雅思拉和齐基萨坐在火盆旁边的椅子上,忘情地述说起分别后各自在旅途中发生的事。两个人觉得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很难相信从母亲被处死到今天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为什么?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了,心中还是像遇见巴尔萨之前那么不安。

“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齐基萨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要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雅思拉点点头,同意哥哥的话。今后到底怎么办,必须由两个人自己来决定。

她知道希哈娜和伊亚奴的愿望——她们殷切期望她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如今雅思拉已经知道怎样才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走进圣泉,爬上那棵大树,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就会变成“神之门”。

但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人了。好不容易才和哥哥重逢,一旦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过上从前的生活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雅思拉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说,“我竟然命中注定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扭曲、可怕的梦。”

雅思拉抬起头看着哥哥,问道:

“哥哥,你见过伊翰殿下了吗?”

齐基萨摇摇头说:

“有人告诉我,等你们到了就能见到伊翰殿下。”

齐基萨茫然地看着火苗说:

“我从那个叫希哈娜的人那里听说了母亲和伊翰殿下的事,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那么怕见罗塔人了。不过真令人难以置信!连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想不想见伊翰殿下了。”

齐基萨忍住不哭出声,说道:

“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说些什么好呢?我总不能说‘托你的福,母亲受了很多苦’吧!”

想起母亲的表情和母亲的话,两个人都无声地颤抖起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该有多好啊。如果一切都是那个叫希哈娜的人编造出来的弥天大谎……”

随后齐基萨把脸埋在手中,放声大哭。

希哈娜借猴子之耳偷听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她悄然离开了。

她一边巡视帐篷四周的防守是否万无一失,一边前往伊翰的府邸。

希哈娜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街,利用连接祭城和城堡的秘密通道往城堡走去。

希哈娜的祖先在遥远的罗塔尔巴尔时代被任命为斯鲁·卡夏鲁(死亡猎犬),他们挖掘的地下通道四通八达,现在仍造福着子孙后代。

地道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旧坚固,只是里边湿气沉积,寒冷彻骨。罗塔国的开国君主基朗王昔日就是利用这条通道,在斯鲁·卡夏鲁的引领下,前去暗杀萨达·塔鲁哈玛雅。

当年,基朗王也是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哈着白气,拼命沿着这条通道向前狂奔的吧。

这条地下通道不仅通往城堡内部,还通往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如祭坛内部。

过了许久,希哈娜走进城堡的地下。她走到只有卡夏鲁才知道的通往城堡内的一道密门前,门旁点着一盏小油灯。“咔嚓”一声门突然被打开了,拉瓦鲁河一派的卡法姆从里面走了出来。卡法姆看见希哈娜,小声说:

“你要去见伊翰殿下了?”

希哈娜点点头。卡法姆的脸上出现了略带紧张的微笑。

“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临啦。”

希哈娜凝视着这个一路一起走来的伙伴。

卡法姆常对同伴恶语相向,所以同伴们都不喜欢他。不过卡法姆拥有聪明的头脑,是少数让希哈娜觉得有见识、能够和她说上话的人。

从十四五岁开始,希哈娜和卡法姆就为罗塔王国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感到忧心忡忡。

作为卡夏鲁,希哈娜长期以来接触了许多人性的阴暗面,也由此了解了王国各个阶层的不满。

南部大领主的不满,北部年轻人的不满以及潜藏在深处的罗塔人民的不满,这些不满彼此牵连,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表面上,罗塔王国在明君的带领下,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其实早已危如累卵,离覆灭只有一步之遥。尤萨姆王的确是个贤君,不过他绝不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如同历代罗塔王一样,他只会墨守成规,以为这样就能永享太平。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隐藏在深处的矛盾会爆发出来。罗塔王国如同一棵大树,纠结在一起的各种不满一点儿一点儿腐蚀着这棵大树,不知何时它就会被蛀空,轰然倒下。

很久以前,希哈娜就为此感到焦虑不安。

自己能够如此清晰地看见的“未来”,为何其他人就看不见呢?

“本来玩弄计谋暗中操控国王才是卡夏鲁的强项,国王不愿进行改革想办法促使他进行改革才是卡夏鲁应该做的事啊。”

当希哈娜对卡法姆这么说时,卡法姆激动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父辈和王族一样都是死脑筋!他们认为只要把地面夯实,不让涌动在地底的不满喷涌而来就可以了。”

这是卡法姆常对希哈娜抱怨的话,不过他似乎只要跟希哈娜抱怨抱怨就满足了。

有一天,希哈娜躲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倚靠着冰冷的墙壁,通过放在墙角的镜子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那一刻,她突然对只会和卡法姆在一起抱怨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从那时候起,她的心底就像压上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希哈娜想: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呢?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国家。如果是我,一定能解开这一团乱麻,改变这个国家!

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一直盘踞在她心中的焦虑不安如同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玩拓卢兹时,面对一局胜算极大的比赛,希哈娜心中既紧张又跃跃欲试。

时机尚未成熟,还不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希哈娜在心里想。

就像玩拓卢兹一样,先要在脑海中描绘出“胜利的蓝图”,才知道第一步该怎么走。因为条件还不成熟,她还描绘不出“胜利的蓝图”。

从那以后希哈娜就开始规划起理想国度的蓝图。

为伊翰办事的过程中,她在这个年轻、大胆改革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觉得只有伊翰当上罗塔王,这个国家才有可能发生大的变化。

不过,伊翰想登上王位,就必须迎接一个极大的挑战。

因为尤萨姆王驾崩后,南部的大领主势必起兵反抗,企图杀死伊翰,篡夺王位。

希哈娜想到为了帮助伊翰必须招兵买马,才能够在关键时刻形成一股出人意料的力量帮助伊翰。这就是第一步!

希哈娜万分谨慎地开始进行自己的计划。首先,她笼络了几个能够为她所用的年轻卡夏鲁的心。

有一些年轻的卡夏鲁对目前的情势很不满,令斯法鲁等父辈很头疼。不过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只要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就会翻然醒悟,努力去实现这个目标。希哈娜巧妙地抓住了这些人的心。

希哈娜觉得只有躲在暗处才能发挥卡夏鲁真正的作用。于是,她瞒着父亲,培养出一群躲在卡夏鲁背后的卡夏鲁。

她决定待时机成熟再告诉伊翰殿下这件事。

希哈娜聪明机智,又十分了解王国各地发生的事,因此伊翰越来越倚重她。希哈娜逐渐在心中规划出这样的宏伟蓝图——帮助伊翰登上王位,自己在暗地里辅助伊翰,这样总有一天能改变这个国家。

不久,希哈娜发现要想如愿以偿,还要解决一个大问题。

伊翰最信任的人是他的王兄尤萨姆。

如果爱好和平的尤萨姆留下遗言,要求伊翰“即使南部大领主篡夺王位,也不能同室操戈,使罗塔人民手足相残,血流成河”,伊翰势必会遵守他的遗言。

希哈娜需要一把钥匙去打开伊翰的心门,使自己成为伊翰最信任的人。

很快,希哈娜就获得了这把令人意想不到的“幸运钥匙”。

她成功地找到了伊翰的恋人特莉希娅,掌握了能够让伊翰在关键时刻听从自己指挥的棋子。

为了特莉希娅,伊翰不惜遭到罗塔人的反对,一直努力提高塔鲁人的地位。既然特莉希娅对伊翰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妨通过她来控制伊翰。

然而,特莉希娅为了不被罗塔人发现,一直躲在密林中生活,她不会轻易相信希哈娜。怎么才能获得特莉希娅的信任呢?希哈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她主动接近雅思拉,陪她玩,还利用猴子替她监视特莉希娅。

特莉希娅长得很漂亮,不过时常流露出忧郁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在心中诅咒命运的不公,所以才显得郁郁寡欢。

找到了,希哈娜心想,如果能够给特莉希娅这种不满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对象,一定能够俘获她的心,让她乖乖听自己的话。

于是,希哈娜决定放手一搏。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特莉希娅眼前。

特莉希娅害怕、戒备地盯着希哈娜。希哈娜告诉她自己是负责监视塔鲁人的卡夏鲁。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来帮你的。我对你表明自己的身份,已经犯了身为卡夏鲁的大忌。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向塔鲁·库玛达告密,说我向你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要祭司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卡夏鲁,我就会被抓起来,罪名是‘破坏卡夏鲁的戒律’。”

察觉到特莉希娅眼中开始出现一丝犹豫,希哈娜不失时机地说:

“伊翰殿下到现在还一直惦记着你。”

听到这句话,特莉希娅全身开始瑟瑟发抖,露出一副胆怯的表情。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殿下,所以绝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他的。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你太可怜了,吃了很多苦吧。”

泪珠从特莉希娅的大眼睛中滑落到脸庞。

没过多久,特莉希娅就对希哈娜敞开了心扉,因为有很多心事,她只能向希哈娜倾诉。

比如,身为塔鲁人是多么不幸,自己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

有一天,希哈娜说的一番话,成为改变特莉希娅和雅思拉命运的契机。

“……今天之所以会有塔鲁的称呼,全是因为那个传说,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传说可能是假的?

“罗塔人说残酷的神统治了罗塔尔巴尔,也有可能是为了美化开国君主基朗王的篡位之举而编造的谎言。

“你们的祖先害怕被灭族,便发誓从此隐居避世,从而躲过了新任统治者的杀戮。

“不知从何时起,这被当成了一种真正的信仰。塔鲁·库玛达不过是一群愚蠢的人,他们死心眼地相信这种谎言,以致族人们长久以来不敢抬起头来做人。”

这番话对特莉希娅造成的冲击,远比希哈娜预想的大得多。

特莉希娅不仅相信这番话,还比希哈娜对此更加深信不疑,她热切盼望能够在塔鲁哈玛雅的带领下改变罗塔王国。

“我一直很不幸。”有一次,特莉希娅脸色苍白地对希哈娜说,“因为身为塔鲁人,所以不得不离开深爱的人。不仅如此,还和父母、亲人断绝了关系,一直在逃跑、躲藏,在恐惧中度日。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丈夫又被狼咬死了。

“如今连我自己也病了,胸口疼得像有一团火在灼烧。我想我时日不多了。”

她说的也许是真的,正常人不会瘦成她那样。

“雅思拉露出了异能者的端倪,不过我不想让她成为拉玛巫。拉玛巫不能结婚,只能默默地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度过余生。我不想让她过那样的生活。”

特莉希娅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直盯着一个地方,有些悲伤地说:

“虽然我像一颗小石子一样任凭命运的摆布,但我绝不会让孩子再重蹈我的覆辙。一想到我死了以后两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我就睡不着觉。你真的会帮我们吗?在我死后,也会照顾我的两个孩子吗?”

特莉希娅看起来很纤弱,摇摇欲坠,不过一旦钻起牛角尖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希哈娜想起那时的情景,在心里想: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使女儿成功获得了了无人能敌的力量。当时真没想到她都已经考虑到那一步了。

就像被压弯的树枝,一有机会就会反弹。

见特莉希娅如此热心,希哈娜开始考虑如何笼络这些塔鲁人,为自己所用。出乎意料的是,希哈娜的想法在年轻的拉玛巫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也都是一些被压弯了的树枝。

希哈娜敏锐地感觉到这种“不满”能够成为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

如何利用这股黑暗的势力?突然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希哈娜有些不知所措。

塔鲁人有很高的利用价值。虽然不能成为战场上的战斗力,不过因为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说不定关键时刻反而能出其不意成为伊翰的救兵。幸好伊翰王爷很袒护塔鲁人,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

当拓卢兹陷入僵局时,换一个角度看也许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逐渐看清前方的道路后,希哈娜发现自己又陷人了另一个僵局。

要从根本上改变罗塔王国,不仅要让伊翰殿下登上王位,还要改变罗塔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塔鲁人受到欺辱的根本原因,在于那个神话传说。直觉告诉希哈娜,颠覆那个传说正是通往胜利彼岸的捷径。

不过,当时希哈娜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对于塔鲁哈玛雅的信仰的力量转变为拯救罗塔王国的力量。

随着预兆一个个出现,拉玛巫等人的信心越来越高涨。不过,希哈娜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预兆”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上。

有一天,特莉希娅激动地跑来告诉希哈娜“圣河终于出现在罗塔大地上了”,而希哈娜没有相信。

她认为这只不过是狂热的特莉希娅产生的幻觉。

不久,十分钦佩希哈娜的拉玛巫伊亚奴告诉她,有证据证明圣河真的出现了,并带她去看了神殿中闪闪发光的匹库亚。希哈娜全身一阵战栗。

命运之神为自己铺平了前方的道路——这种感觉如同雷电击中了希哈娜。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前进。一道道波浪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浪,如果自己能够控制浪头前进的方向,就能改变罗塔王国。

“胜利的蓝图”突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希哈娜脑海中。转眼间,希哈娜已在心中设计好到达胜利彼岸所需的步骤和方法。

战栗的快感包围了希哈娜。

塔鲁哈玛雅——巩固胜利的最后一步。

谁能拥有比神更高的权力?

听说特莉希娅为了召唤塔鲁哈玛雅,带着雅思拉闯入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时,希哈娜想出了一个十分残忍的计策。

据说,只要萨达·塔鲁哈玛雅身陷险境,怒气大发,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就会现身。想要知道母女俩究竟谁才是萨达·塔鲁哈玛雅,只要让她们面临死亡即可。

顺利的话,希哈娜就能一举获得实现梦想的棋子。

辛塔旦牢城发生惨案的坏消息,对希哈娜而言却是个好消息,表明她的梦想即将实现。

虽然中途出现了意外的阻碍,兜了个大圈子,不过希哈娜在心中描绘的宏伟蓝图终于即将实现。更为幸运的是,此时尤萨姆王正好不在国内。这正是她们发动最后一击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卡法姆,我先看伊翰殿下是什么态度,再见机行事。都准备好了吧?”

卡法姆用力点点头。

铃声响起,告诉伊翰希哈娜来了。听到铃声,伊翰的儿子萨翰猛地抬起头。

伊翰在书房里正写些什么,他不时低头看看在脚边玩耍的儿子。妻子听说有个商人带了很多漂亮衣服来,就兴冲冲地带着女儿到里院去了,只剩下五岁的萨翰在书房里陪伊翰。

“父亲,铃响了。”

萨翰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他讨厌这个铃声,因为每次铃声一响起他就会被下人带回房去。

伊翰站起来,抱起儿子,对他说:

“萨翰,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铃声意味着什么,因为你总有一天要继承父亲的工作。”

伊翰怜爱地用胡子蹭蹭儿子的小脸,然后把他交给走进来的下人。

萨翰走后,伊翰说:

“出来吧,希哈娜。”

希哈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伊翰面前,伊翰神色紧张地问她:

“把他们带来了吗?”

“是的,殿下。”

希哈娜仰视着伊翰。

伊翰眼中闪烁着光芒,问道:

“希哈娜,特莉希娅的女儿真的是查玛巫吗?”

希哈娜点点头。伊翰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明白此事毋庸置疑。

因为在王宫和希哈娜交谈后,他就立刻赶往辛塔旦牢城,打开被处死的女人的墓验证过了。墓中的尸体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伊翰认得出她就是自己昔日的恋人特莉希娅。

因为天气寒冷,尸体尚未腐化。如今,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仍不时出现在伊翰梦中。

“殿下,那个孩子的力量十分强大,她真的能够把塔鲁哈玛雅召唤来。她从新约格皇国往这里来的路上,经过拉库鲁地区后,在托鲁安乡附近时遇上了狼群。她凭一人之力消灭了那些狼,救了商队的其他伙伴。”

希哈娜说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派人去检查过那些狼的尸体。

“狼身上的伤口和辛塔旦牢城的那些尸体上的一样。”

说完,希哈娜神采飞扬地看着伊翰,说:

“殿下,您考虑过我的建议了吗?”

深深吸了口气,伊翰神情严肃地看着娇小的希哈娜,平静地说:

“你是说借助塔鲁哈玛雅神力的那件事吗?”

希哈娜点点头。伊翰眼中闪过利刃般锐利的光芒,问道:

“希哈娜,你为什么要选王兄不在的时候和我说这件事呢?是想怂恿我篡权夺位吗?”

希哈娜没有马上开口辩解,她知道稍有不慎自己就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希哈娜凝视着伊翰。

“您认为我会做那样的事?”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一丝胆怯,“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尤萨姆陛下治下的太平盛世能够延续下去。不过,殿下,作为卡夏鲁,我知道尤萨姆陛下身体抱恙,也知道南部的大领主们是怎么想的,所以我知道王室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希哈娜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说道:

“请恕我失礼,因为事关塔鲁哈玛雅,按照古老的盟约,卡夏鲁对此事拥有优先处置权。请您听我这个卡夏鲁说几句。

“万一尤萨姆陛下有何不测,等南部大领主起兵谋反后再作打算就太迟了。如果现在殿下您拥有比千军万马更强大的力量,就能防患于未然。”

如同火焰般的热忱在希哈娜眼中闪烁。

“您问我为什么现在跟您说这件事。殿下,我也想知道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为何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罗塔的大地上?

“为什么又这么巧,殿下所爱的人的女儿获得了召唤塔鲁哈玛雅的能力呢?您不认为这一切都是伟大的神的旨意吗?”

伊翰似乎被打动了,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伊翰低声说:

“作为卡夏鲁的你认为这是神的旨意?防止萨达·塔鲁哈玛雅复活不是卡夏鲁的使命吗?”

希哈娜点点头,目光中有一丝挑衅,说道:

“是的,所以我才这么说。我不像我的父辈那样为陈年往事所困扰,我想把灾难转化为幸福。”

希哈娜毫不犹豫地说:

“殿下,查玛巫已经出现了,她所拥有的巨大力量既能拯救罗塔,也能毁灭罗塔。

“您想怎么安置这个女孩?是置之不理,还是冒着辛塔旦牢城的惨剧再次发生的危险将她处以极刑?”

伊翰无法回答。

希哈娜小声地说:

“请您好好想想,雅思拉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很听大人的话,只要您对她加以引导……”

希哈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说道:

“这么做能够改变这个国家。那样的话,尤萨姆陛下就不用再受南部大领主的钳制,能够实施仁政。同时,塔鲁人也能获得幸福,就像殿下您一直期盼的那样。

“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幸福,请您接过这把正义之剑吧!”

希哈娜不再说话,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伊翰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珠,说明他也在犹豫、挣扎,不知该如何是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伊翰终于开口说:

“是啊,我也想象过很多次。如果我拥有无人能敌的力量,南部那些腐朽的大领主就不敢信口开河,净说些废话了,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我也能帮王兄卸下肩上的重担,让他不用再那么拼命地去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伊翰痛苦地说:

“不过,希哈娜,这不是身为罗塔王室成员的我该做的事,否则历代罗塔王的努力就会化为灰烬。

“罗塔王的使命是听取各个氏族长的意见,尽力使他们的意见达成一致。罗塔王绝不能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那样的暴君,以暴力镇压人民!”

伊翰两手摸着脸,喃喃地说:

“如果是王兄,肯定会这么说吧。”

希哈娜变得面无表情,问道:

“那么,您打算如何安置那两个孩子呢?”

伊翰看着希哈娜,眼中藏着深深的痛苦,说道:

“待王兄回来,我和他商量之后再作决定。总之,你先带我去见他们吧。”

希哈娜点点头,带着伊翰往帐篷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心底盘算“该让卡法姆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听到帐篷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雅思拉和齐基萨握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门帘被掀开,冷风灌进帐篷。一个身材魁梧、武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颧骨很高,头发剪得很短,神情虽然严肃,目光却很温柔。

他一直站在那儿,凝视着站在火炉旁的雅思拉和齐基萨。

雅思拉紧张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伊翰王爷殿下,母亲爱过的人?他们心想。

伊翰受到强烈的震撼,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的嘴角、眉梢有特莉希娅的影子,特别是雅思拉的眼睛,和特莉希娅长得一模一样。

“啊,太像了!”伊翰用嘶哑的声音嘟囔着说,“和特莉希娅长得太像了!”

伊翰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哀伤。雅思拉和齐基萨都静静地凝视着他。

“绝对错不了……你们和特莉希娅长得太像了。”

伊翰一步步靠近他们,然后注视着兄妹俩,低声说:

“我竟然能够见到你们——延续了特莉希娅血脉的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齐基萨和雅思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人,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仰望身材高大的王爷。

“你们一定很恨我吧。恨吧,因为连我也很恨自己,恨自己害得特莉希娅变得那么不幸!”

看上去十分豪迈的伊翰,声音一直在颤抖。

“特莉希娅……”就像在对死者祈祷一样,伊翰喃喃地说,“我向你发誓,一定会让这两个孩子得到幸福!”

4、大典前夜

“哇,真热闹啊!”

唐达兴奋地说。他穿不惯这种戴头巾的外套,觉得很别扭。

他和巴尔萨好不容易才在城外那条大街的尽头找到一个住处,现在正通过吊桥走进吉坦城堡。

明天就是举行建国大典的日子——夏萨姆二十二日。只有举行大典的这几天,百姓才有机会进入城堡,不过他们不能进入内墙以内的区域。

“唐达,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巴尔萨戳了一下好友的肩膀,指着城墙。城墙是城堡的外墙,相当宽阔。很多人站在城墙上,对着城堡内指指点点。

“这个洞太危险了,是干什么用的啊?”

唐达指着城墙上的一个洞问巴尔萨。透过洞口,他能够看见护城河绿色的水面。

“射箭或是往下倒沸水,你看它的角度,正对着吊桥呢。”

巴尔萨心不在焉地答道。

帐篷环绕在前庭四周,武士们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枪聚集在一起。各个氏族不同颜色的旗帜立在墙边,迎风飘扬。

巴尔萨感到头顶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抬头一看,有一只小鹰从他们头上飞过。

“被斯法鲁发现了。”

巴尔萨低声说。唐达目光追随着夏尔离去的方向,晃眼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最好还是先跟他碰个面吧?”

“是啊,如果他想抓我们,就赶紧跑。”

正说着,他们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斯法鲁的身影。斯法鲁正奋力拨开人群,快步走向他们。

“唐达!巴尔萨!”

斯法鲁走到两人身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问道:

“已经行动自如啦?你的体力真是太好了!”

巴尔萨脸色不太好,可双眼炯炯有神。她答道:

“我得好好谢谢你的徒弟,多亏他救了我。”

“哪里。”

斯法鲁轻轻摇了摇手。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前庭处接二连三地传来动物凄厉的号叫声。

一大群猪和羊被赶进牲口圈里,不停地惨叫。

“那是怎么回事?”

唐达惊讶地问。斯法鲁耸耸肩,说:

“每个氏族各带十头猪和十只羊,用来祭神。”

斯法鲁远远地看着它们,继续说道:

“建国大典是基朗王杀死萨达·塔鲁哈玛雅后,为了庆祝罗塔王国建国而举行的仪式,在各氏族献上歌舞之后,将举行由罗塔王亲自进行的献祭仪式,这也是整个大典的高潮部分。

“基朗王取萨达·塔鲁哈玛雅首级的地方被称为获得解放之地。”

斯法鲁手指远处的祭城,说:

“喏,外墙内侧还有一道低矮的内墙,看见了吗?”

“嗯。”

“内墙里面的广场上有一个地方,地面上嵌着红色椭圆形石板,那里就是我们所说的获得解放之地。

“明天,王将在那里用剑砍下祭祀用的霞罕(褐色羊)的脑袋,模仿当年基朗王砍下萨达·塔鲁哈玛雅首级的场景。今年尤萨姆陛下不在国内,将由伊翰王爷代替他进行这个仪式。”

斯法鲁望着祭城上方说:

“穿过那片平坦的山丘,后面是一片森林,被称为‘禁地之林’。”

祭城后面是一片平坦的丘陵,再往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可那里一点儿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林中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啊!”

唐达突然叫了一声。他凝神注视着那片森林,转眼间脸部便因恐惧而僵硬。

“河面上金光闪闪!”

望着眼前梦幻般的景色,唐达念起咒语,集中意念进行观察。

随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唐达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被撞到的人都怒视着他,可他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唐达望向空中,说道:

“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

斯法鲁惊喜地看着唐达,说道:

“你能看见那棵树?真不愧是被特洛盖伊寄予厚望的人!我即使使用咒术,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巴尔萨望向两个人所说的那片森林。不就是座普通的森林吗?哪有唐达说的那棵参天大树啊。

“那里就是太古时代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相传森林中有一口圣泉,圣河的源头就在那里,泉中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萨达·塔鲁哈玛雅就是在那棵树上召唤来塔鲁哈玛雅的。当时,人们每天都要带上几头猪或几只羊到现在的祭坛附近,进献给塔鲁哈玛雅。

“寄居在圣树上的塔鲁哈玛雅的声音能够传到很远的地方去。过去,树根部有一座雄伟的石筑宫殿。然而,现在几乎没有人能看见那棵树和那座宫殿。”

巴尔萨注意到一个与他们谈论的话题无关的问题,问道:

“森林边有炊烟升起,有人住在禁地附近吗?”

斯法鲁转过头看着巴尔萨说:

“那里现在扎了很多帐篷。”

巴尔萨看着从那里袅袅升起的白烟,问道:

“雅思拉她们在那儿吧?”

唐达看着斯法鲁问:

“你和希哈娜谈了吗?”

斯法鲁耸耸肩说:

“谈过了。我知道她的计划了。昨天夜里,我和伊翰殿下也谈了。”

斯法鲁深深叹了口气,望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继续说道:

“伊翰殿下说他不会利用雅思拉来威胁南部那些大领主。伊翰殿下绝不会说一套做一套,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么做了。”

斯法鲁双手扶着城墙,注视着那些聚集在前庭的人,说道:

“殿下已经见过齐基萨和雅思拉,要和尤萨姆陛下商量之后再决定怎么安置这两个孩子。不过他说了,会以这两个孩子的幸福为第一考量。”

斯法鲁转身看着巴尔萨说:

“伊翰殿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想他是真心希望兄妹俩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事到如今,希哈娜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知道稍有不慎必会引起伊翰殿下的反感。”

巴尔萨和唐达沉默地盯着斯法鲁。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唐达喃喃地问。斯法鲁耸耸肩说:

“嗯,我想是的。虽然还要和尤萨姆陛下仔细商量后,才能决定如何安置雅思拉,不过有了伊翰殿下的英明决断,希哈娜的阴谋已无法得逞。”

“希哈娜在哪儿?”巴尔萨问斯法鲁。

“在城堡中卡夏鲁专用的房间里。”

“被囚禁了?”

斯法鲁眉头皱了起来。

“派人监视她了。”眼见巴尔萨和唐达陷入沉默,斯法鲁为自己辩解似的说,“伊翰殿下说,一定要小心谨慎地处理希哈娜的问题。虽说她的所作所为对卡夏鲁而言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不过她是为了王室才这么做的。大典结束后,我们会召开长老会议决定怎么处置她。不过,我想这要花很长的时间。”

斯法鲁又叹了口气,说:

“既然伊翰殿下拒绝了她的建议,她也就无计可施了。我想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那些聚集在庭院中的男人似乎都期待明天会发生些事情,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

斯法鲁似乎已疲惫不堪。

巴尔萨说:

“斯法鲁,有时比起朋友,你可能更了解你的敌人,因为性命攸关的时刻往往更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我想希哈娜不会停手。希哈娜这种人,如果有人不按她的计划行事,她就会想方设法迫使对方那么做——不管用多么卑鄙的手段。”

斯法鲁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唐达知道其实他心里和巴尔萨想得一样。

空中传来鹰挥动翅膀的声音。斯法鲁轻轻伸出手,让夏尔停在他手上,然后语气沉重地说:

“我和夏尔都会密切监视希哈娜,直到明天的大典结束。”

明天就是举行大典的日子,雅思拉和齐基萨像从前一样并排睡在一张床上。不过两人久久睡不着。

“雅思拉,”齐基萨小声地说,“我不再担心了。”

“担心什么?”

“那个人……伊翰殿下不是对你说了吗,让你不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不要为了他而变成残酷的神。”

雅思拉没有说话。除了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外,四周静悄悄的。

“你和他,还有巴尔萨都说塔鲁哈玛雅神是残酷的神……”雅思拉低声说。

“嗯,昨天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母亲为什么会固执地认为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齐基萨小声说。

雅思拉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想说那件事。”

雅思拉的表情有些扭曲,继续说道: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查玛巫,我们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聊天?被狼群袭击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如果没有塔鲁哈玛雅神救我,我早就死了。连我们的命都是塔鲁哈玛雅神给的,不是吗?”

齐基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妹妹,只好盯着帐篷看。

雅思拉翻过身,面向哥哥,说道:

“说起残酷,人不是更残酷吗?那些在辛塔旦牢城笑看母亲被处死的人,那些想把我们卖了赚钱的人,不是更残酷吗?”

雅思拉低声耳语:

“我们难道不能祈求神把好人从坏人手中救出来吗?

“当我面临唯有召唤塔鲁哈玛雅神才能拯救他人的情形时,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这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呢?”

齐基萨转过身看着妹妹。雅思拉的眼神十分痛苦。

妹妹背负的担子太沉重了。看着妹妹拼命想要挑起这个重担,齐基萨觉得她真的很可怜。

雅思拉说得并没有错。世上的确有很多残酷的人。如果有能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没有错。

可是……

“雅思拉,那是不可能的。”齐基萨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如果像神一样拥有想杀谁就杀谁的能力,对任何…一个心地善良、坚强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重担。这种力量也不可能让人获得幸福。”

哥哥哀伤的表情慢慢和巴尔萨悲伤的表情重合在了一起。

“我不认为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神是件幸福的事,也不认为这样的神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幸福。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耳边回荡着巴尔萨低沉的声音。

雅思拉用双手遮住脸。

心底裂开了一条缝,雅思拉看见了某些东西,某些她一直不愿意直视的东西。

塔鲁哈玛雅是神圣的神,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真的是这样吗?雅思拉突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母亲的这番话深信不疑。

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负重任的女人也在黑暗之中思索着,她在心中不断琢磨希哈娜的指示。

希哈娜事先已经对她下达了指令,告诉她如果伊翰王爷拒绝了她们的建议,她该怎么做。

在斯法鲁到达吉坦前,希哈娜已经让跟随她的塔鲁人和几个卡夏鲁逃走,只剩下自己和几个带头的卡夏鲁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让人监视。

斯法鲁不知道,在负责监视希哈娜的卡夏鲁中也有她的手下。

希哈娜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事先在父亲身边也安插了自己的人。希哈娜太有先见之明了,甚至让伊亚奴觉得有些可怕。

希哈娜太厉害了!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和希哈娜预料得一样,明天一切肯定也会进展顺利。伊亚奴心想。

夜里很冷,不过由于附近有圣河,这里比其他地方暖和得多。今夜有些像早春的夜晚。

伊亚奴背对着篝火,抬头望着笼罩在金色光芒中的“禁地之林”。

感谢上天赐予自己有看见这道金光的天赋,还让她在有生之年得以遇见查玛巫。

伊亚奴十分憎恨罗塔人,因为他们杀死了她的父母。为了替父母报仇,为了让塔鲁人不用再对罗塔人卑躬屈膝,伊亚奴不惜牺牲一切。

伊亚奴自言自语地说:

“希哈娜,我从未后悔跟随你。你放心吧,明天我一定会演一场好戏,让萨达·塔鲁哈玛雅从沉睡中醒来!”

5、建国大典上的陷阱

终于到了夏萨姆二十二日。

拂晓时分下了一场小雪。天亮后,雪停了,天空阴沉沉的。

大典从中午开始,巴尔萨和唐达提前离开客栈,往祭坛走去。街上的人比昨天更多,为了看一眼大典仪式,许多人蜂拥而至。

巴尔萨二人登上祭坛的外墙,往距“禁地之林”更近的那一侧走去。他们穿着罗塔商人常穿的带帽子的外套,用挡风的布遮住脸。

巴尔萨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过她还没有想好对策。

走到城墙的另一头后,两人往下看了一眼,下面只有五个空荡荡的帐篷,一个人影也没有。

“雅思拉她们现在不在帐篷里。”

巴尔萨小声对唐达说。

“也看不见塔鲁人和卡夏鲁的身影。”

唐达说。

突然,巴尔萨在“禁地之林”中发现了一个人影,又一个……有好几个人藏在森林之中。

“他们藏身在‘禁地之林’中,监视着这里。你别那么直盯盯地往那边看,会被他们发现的。”巴尔萨对唐达说。

唐达缩了缩脖子,往内城的广场看去。广场周围放着很多座位,上面铺着金色和红色交织的毛毯,那些是大领主和氏族长们的座位。

在“禁地之林”的对面,摆放着一排座位,那是给王族成员坐的。

“技艺高超的射手,从这里就可以瞄准他们呀。”

唐达嘟囔了一句。巴尔萨一脸苦笑。

“你看看那边和那边。”

巴尔萨指的是南门和北门的尖塔,上面有许多端着弓箭的士兵。

“原来如此。这一点他们早就料到了。”唐达明白了。

洪亮的号角声响起,同时,四座尖塔上也传出钟声。

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探出身子盯着祭坛的入口处。

率先进入众人视野的是手持王族旗帜的士兵,接下来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的出现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伊翰王爷一边挥手向百姓致意,一边稳步走到王族的座位上坐下。

接下来,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也依次坐到他身边。空中烟花齐放,宣告大典正式开始。

由来自罗塔全国各地、各氏族最优秀的艺人献上的歌舞表演十分精彩。为了营造大典的氛围,表演的主题都大同小异,全都是歌颂基朗王如何把罗塔人民从萨达·塔鲁哈玛雅的暴政中解救出来的。

没过多久,巴尔萨和唐达就看腻了。

“因为这里没有塔鲁人。”

唐达自言自语道。

巴尔萨几乎没有认真看表演,她一直在细心观察四周的守卫情况,看看哪里有射手,哪里有手持长枪的士兵。

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发现雅思拉等人的踪迹。

“你说什么?希哈娜等人不在屋里!”

斯法鲁惊呆了。这个消息在歌舞表演进行到最高潮时,才传到斯法鲁耳中。

“快去找!先从雅思拉她们的帐篷开始搜。”

不过,当斯法鲁一群人赶到帐篷处的时候,帐篷里早已空无一人,别说雅思拉,就连负责守卫的士兵都没了踪影。

不久,斯法鲁等人发现了昏倒在城墙角落里的士兵,他们都中了催眠术。

斯法鲁全身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快去找!不管怎么样先去四处找找。我负责从天上搜,你们去地下通道里找!”

斯法鲁大声下令,随后驱使马罗鹰夏尔飞上高空。

要想在不扰乱大典的前提下搜寻希哈娜一伙人,就只能依靠几个心腹,可人手太少了,何况地下通道还有很多岔路口。

斯法鲁心急如焚。

此时,雅思拉和齐基萨正躲在一个巴尔萨和夏尔都找不到的地方——内墙下方的地下通道内。

“这里可是特别观众席,躲在这里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希哈娜的声音在幽暗狭窄的通道里响起一阵回音。透过内墙上的石头缝,能够清楚地看见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雅思拉和齐基萨本来待在帐篷里,只能听见歌舞声。刚才,希哈娜过来对他们说:

“伊翰殿下让我带你们到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观看表演。”

她还说祭坛周围有几条只有卡夏鲁知道的秘密通道。雅思拉和齐基萨跟着希哈娜,穿过连接那条斜坡和祭坛内部的地下通道,来到了这里。

地下通道到这里只有一条路,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通道内挖了许多用于采光的洞口,所以并不那么令人害怕。

在这里能够清楚地听见歌声,看见舞蹈和戏剧表演。刚开始,两人看得兴致勃勃,不时交头接耳,一会儿说“这个真漂亮”,一会儿又说“那个人的衣服真有意思”。

但是,当他们逐渐看明白歌舞表演的内容后,便绷着脸不再说话。

这些歌舞表演明摆着就是在贬低、嘲笑塔鲁人。两人顿时觉得怒上心头。

“太过分了!”

雅思拉说完,齐基萨点点头说:

“原来建国大典是这种东西!”

希哈娜手扶着齐基萨的肩膀,低声说:

“罗塔人年复一年举行这样的大典,目的就是要后人记住身为罗塔后裔是多么的光荣,记住对萨达·塔鲁哈玛雅的恨。他们根本不管塔鲁人为此将感到多么痛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得是一件多么丑陋的事。

“置身其外,明明就能看得很清楚的啊!”

不久,歌舞表演宣告结束,广场上安静得出奇。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号叫声,吓得雅思拉跳了起来。

“没事,是他们把用于祭祀的猪牵出来了。你看,那里不是有一大群猪和羊吗?”

各个氏族的年轻人同时大声说:“谨献上我族最棒的家畜以供祭祀之用。”

伊翰朗声对各氏族表示感谢。接着伊翰手持光芒四射的利剑,走到广场中央,站在用于祭祀的那只洁白的羊面前。

“众神之母阿法鲁!创造天地万物的神!赐福于神界和人界的神!罗塔人感谢您的恩典,谨献上此牲畜。

“请保佑罗塔王国世世代代永葆繁盛!”

伊翰举起寒光闪闪的利剑,用力一挥……雅思拉吓得闭上眼。瞬间绝命的羊,没有发出一声哀号。

伊翰高超的武艺赢得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时年轻的随从又牵出一只肥硕的霞罕,拉到伊翰面前。

“众神之母阿法鲁!赐福于神界和人界的神!吾等的祖先获得您的旨意,消灭了那些信仰恶魔的愚蠢、可怕的人。

“吾等祈求,不要再让您那残酷的恶魔降临人间,在此……”

此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打断了伊翰的话:

“塔鲁哈玛雅神不是恶魔!”

雅思拉看见伊翰震惊地转过身,寻找声音的主人。

一个纤细的人影从人群中走出来,掀开头巾。

“伊亚奴!”

雅思拉用手捂住嘴,吓得面无血色。

伊亚奴虽然紧张得脸色苍白,不过她的目光炯炯有神,背挺得笔直,朗声说道:

“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来自神的世界的清流源源不断地流向这片土地。罗塔人,听好了!这些清流滋养了你们的森林、大地、河流和海洋。

“聪明的塔鲁少女现身了!这个少女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带领我们治理这个世界。”

伊亚奴看着雅思拉,通过城墙的石头缝隙直盯盯地看着她。

伊亚奴声嘶力竭的呼喊,深深刻在了雅思拉心中。

“啊!萨达·塔鲁哈玛雅!由神挑选的少女!请把我们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吧!

“我们已经卑躬屈膝地生活,即便如此,罗塔人还是残忍地践踏我们,请您惩罚他们!

“如同在辛塔旦牢城惩罚那些恶人一样,请您惩罚这些践踏我们的罗塔人吧!”

伊亚奴双手伸向空中,大声呼喊。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塔鲁人的呼应声:

“啊!萨达·塔鲁哈玛雅!由神挑选的少女!请把我们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吧!

“我们已经卑躬屈膝地生活,即便如此,罗塔人还是残忍地践踏我们,请您惩罚他们!

“如同在辛塔旦牢城惩罚那些恶人一样,请您惩罚这些践踏我们的罗塔人吧!”

雅思拉全身颤抖得如风中落叶。她突然从伊亚奴的眼神里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人群骚动起来,如同马蜂窝被捅了一般。士兵冲出来抓住伊亚奴的两只手,用力打了她几个耳光。

伊亚奴瘫倒在地上。雅思拉不禁呜咽起来。

“安静!安静!”

伊翰举起手中的剑,用力敲打身旁士兵的盾牌。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伊翰命令士兵把伊亚奴关进牢房。

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声说:

“伊翰殿下!今天本来是庆祝罗塔人民从萨达·塔鲁哈玛雅的暴政中解放出来的日子,竟然有人捣乱,祈求萨达·塔鲁哈玛雅复活,诅咒罗塔王国的覆灭。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句话引得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南部的大领主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说:

“正是如此。伊翰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她?如何处置那些支持她的塔鲁人?”

阿曼大叫着,脸上的肥肉一阵阵抖动,他继续说道:

“如果任凭建国大典被诅咒,将招致巨大的灾难。伊翰殿下,请您立即清洁这个地方!”

赞同之声此起彼伏。

“清洁被萨达·塔鲁哈玛雅玷污的地方,使罗塔王国获得新生是罗塔王族的使命!应该立即处死这个女人,让她代替霞罕成为祭品!”

嘈杂、兴奋交织在一起,广场上乱哄哄的。

雅思拉握紧双手——伊亚奴会被处死……

“等等,阿曼!”伊翰沉着地说,“未经审判就随意剥夺一个人的性命才是有辱神灵的暴行!罗塔王族不是杀人犯!”

阿曼语带嘲讽地说:

“伊翰殿下!我们知道你为何一直包庇塔鲁人。”

伊翰的脸刷的变得通红,怒叱道:

“阿曼,你大胆!”

“我只是在说实话,何来大胆一说。您不是特地挖开在辛塔旦牢城被处死的女人的坟墓,检查过她的尸首了吗?”

众人一片哗然。

“她就是把嗜血的恶魔塔鲁哈玛雅召唤来的人!您不会认为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们还知道您为何对那个塔鲁女人那么有兴趣,以致要挖开她的坟墓检查!”

人声鼎沸,如同一阵波浪向伊翰袭来。

北部氏族的年轻人腾地站起来怒喝道:

“别上当!大家别上他们的当!这是南部那些家伙设的圈套——为了污蔑伊翰殿下而设下的无耻的圈套!”

北部的武士们刷地站起来,南部的武士们也一脚踹开椅子站了起来。

“冷静!罗塔的武士们,冷静!”伊翰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想用人血玷污这个大典吗?冷静下来!”

双方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刚才大呼“这是南部设下的圈套”的那个年轻人,冲着伊翰大声说:

“伊翰殿下,请您下令处死那个塔鲁女人!证明您不会因为私情而背叛臣民!告诉在场的人,您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不会因私情而危及国家社稷!”

那一刻,雅思拉看见伊翰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的脊背突然一阵发凉。

伊亚奴一定会被处死的!雅思拉心想。

看见罗塔人叫嚣着处死伊亚奴的嘴脸,恐怖顿时化为满腔怒火。

突然,雅思拉拔腿往外跑去。

6、封印塔鲁哈玛雅

“雅思拉!”

齐基萨和希哈娜都紧跟着她追了出去。

在昏暗的通道中,雅思拉拼命向前奔跑。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伊亚奴被处死前赶到“禁地之林”。

雅思拉的速度快得惊人,齐基萨怎么也追不上她,只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出口处。

齐基萨快要跑出洞口时,突然有人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

“放开我!妹妹!……”

身为卡夏鲁的男人摇摇头,紧紧抓住齐基萨的手腕。旁边的塔鲁人阴沉地对他说:

“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查玛巫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就算你是她的哥哥也不行!”

齐基萨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他挣扎着抬起头望着希哈娜。希哈娜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为了让雅思拉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而安排的?”

齐基萨正要开口大声呼唤雅思拉,希哈娜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齐基萨张大嘴想咬希哈娜的手,卡夏鲁狠狠打了他的肚子一拳。齐基萨疼得喘不上气,呻吟起来。

雅思拉!齐基萨心中叫道。

雅思拉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往斜坡上跑。

一定要在伊亚奴被杀之前……

现在她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想法。

她对自己说:绝不能胆怯!如果不赶快,伊亚奴就会被杀死。

柔和、温暖的水从脚边流过。雅思拉一脚踏进闪闪发光的泉水中。

瞬间,泉水渗透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雅思拉靠近巨大的圣树,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

一股精气从手和脚渗入体内。匹库亚的香气浓得有些刺鼻。脖子上的槲寄生环不知何时开始发出光芒,散发出一股比匹库亚的香味更加浓厚的血腥味。

周围的景色不断变幻,宫殿的废墟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很快,她就爬到一个树洞旁。树洞看起来像一个很舒服的椅子,她爬进去坐了下来。

树干中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就像血液在人的身体中循环一样,这棵树不断吮吸着泉水。

这棵树和这条河一样……

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雅思拉的身体也变成树的一部分,被水包围,变成了一条河流。

真不可思议!她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远处祭坛传来的声音!

就像空气能传递声音一样,这些闪闪发光的河水也能传递声音吧。

许多人叫嚣着“杀死这个意图召唤恐怖之神的塔鲁女人”!

“你们才恐怖!”雅思拉喃喃地说,“竟然一心盼着别人死,看看你们丑陋的表情就知道谁更残酷了!”

刹那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广场上鼎沸的人声突然消失了,人们瞬间安静下来,开始惊慌地左顾右盼。

他们能听见我的声音。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笑了,就像消灭狼群时一样,她的情绪十分高涨。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呼喊:

“罗塔人,听着!你们的心灵是丑陋的,总是盼着他人死去。

“你们从未体谅塔鲁人的悲伤和痛苦,总是随心所欲地践踏我们。

“你们一直高呼要杀死塔鲁人。罗塔人,我也要让你们尝尝塔鲁人的痛苦和恐惧!”

不知什么东西从泉底旋转着爬上树干,钻人雅思拉的身体。

槲寄生环闪闪发光,塔鲁哈玛雅张牙舞爪地飞出来,在空中滑行。

雅思拉瞬间一分为二。

一个坐在树洞里,另一个化身为塔鲁哈玛雅在空中飞翔。

转眼间,广场已近在咫尺。塔鲁哈玛雅以惊人的速度削掉外墙和内墙的石壁。石头的粉末如同云雾,四处飘飞,撒落到广场四周。

广场上的人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塔鲁哈玛雅拖着一条长长的、耀眼的尾巴从人群间滑过。

一阵发光的风吹过……背后的城墙轰然倒塌,炽热的粉末撒落在众人身上。

雅思拉在笑,不停地笑。她看着眼前这些惊慌、害怕、战栗、号哭的罗塔人,不停地笑。

塔鲁哈玛雅想喝血了——被伊翰宰杀的那些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使雅思拉觉得抑制不住地口渴。

生长在两个世界交界处的匹库亚闪闪发光,使得树干看起来也像在发光一样。

雅思拉脖子上的槲寄生环也发起光来。

“在那里!”

唐达拍拍巴尔萨的肩膀,大叫一声。

“在那棵树上。看见了吗?”

巴尔萨眯起眼睛,盯着森林看,不过她怎么也看不到雅思拉。

“不是那儿。再往上。”

巴尔萨往上一看,映人眼帘的是一幅令人惊奇的景象。

雅思拉浮在空中,身边有一圈粉红色的光晕!

雅思拉的笑声像一阵波浪,四周的空气随之震动。

这和她虐杀狼群时发出的笑声一样。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巴尔萨不禁咬紧了下嘴唇。

发光的獠牙在广场上方飞舞,一次又一次从牲畜的尸体上滑过,似乎在品尝鲜血的美味。

巴尔萨意识到它迟早会冲向人群。

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强大力量,随心所欲使用暴力的快感……这一切都令雅思拉心醉神迷。照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把在场的罗塔人都杀死!

巴尔萨突然拔腿往外跑。

“巴尔萨!”

唐达大叫一声。巴尔萨脱下外套,扔在地上,跳下城墙。

唐达也把头巾一掀,外套一脱,闭上眼睛,跟在她身后跳下城墙。触地的瞬间,唐达觉得从头到脚都麻了。

唐达拖着脚往前追的时候,巴尔萨已经穿过帐篷,跑上斜坡。

惬意的感觉让雅思拉无法抑制地想笑,原来鲜血的味道是如此好闻!

人们柔软的脖子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只要轻轻地咬一口,就能尝到美味的鲜血……

然而,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拼命阻止她这么做。

不能杀人。

为什么?

不能杀人!

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在享受人群发出的哀鸣,另一个则觉得这样的情景很可怕。

塔鲁哈玛雅和槲寄生环都觉得口渴难忍。强烈的欲望和随心所欲使用暴力的快感重合在一起。

她在人群之中缓缓滑过,突然眼前出现伊翰的脸孔。

看见满头大汗、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伊翰,雅思拉没有任何感觉。武士们手中的长枪、剑,在她眼中不过是细小、柔软的麦秆;人,在她眼中不过是装满鲜血的口袋。

不要杀人!

有人在心底哭泣。哭泣着、挣扎着,拼命阻止自己。

我不想做那样的事!雅思拉心里说道。

然而,鲜血的诱惑、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恨,这两样东西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巴尔萨看见有几个人在森林中纠缠。三个人正试图制伏一个男孩。

“齐基萨!”

巴尔萨飞奔过去。

还未出鞘的长枪左右一扫,两个男人的腹部被击中昏了过去。娇小的女人往后一跳,躲过一击。

“射手!”

举起手大叫的女人是希哈娜!刚意识到这一点,一支箭就朝巴尔萨呼啸而来。

打落这支箭,紧接着又飞来一支箭。

巴尔萨转头,看见背后有个手持弓箭的卡夏鲁。她迅速转身,掷出长枪,弓弦应声而断,枪头插人男人身后的树干中。

耳边掠过一阵热风。巴尔萨跳起来,躲过一击。

希哈娜手里拿着一把短剑,一脸冷笑,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巴尔萨。巴尔萨的腹部被划伤,伤口一阵阵发热。

希哈娜是个使短剑的高手。短剑幻化成一道道白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削掉一块皮。巴尔萨意识到赤手空拳很难打赢她。

希哈娜虽处于上风,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沉着冷静地不断向巴尔萨进攻。

“巴尔萨!”

唐达的声音传来。

“别管我,快去救齐基萨!”

巴尔萨大吼一声。她一分神,脸颊就被短刀划破,鲜血直流。

“把齐基萨带到……雅思拉那儿去!”

巴尔萨冒着手被短刀割伤的危险,左手冲希哈娜眼眶打去。

希哈娜上半身往后仰去,巴尔萨乘势一脚把短剑踢飞。

希哈娜蹲下身,踢中巴尔萨的小腿。

巴尔萨摔倒在地。她不顾刚刚缝合的伤口裂开的剧痛,一跃而起,腿扫向希哈娜的膝盖。

希哈娜被踢中,啪地摔倒在地。巴尔萨蹿到希哈娜跟前,两手抓起她扔了出去。

巴尔萨一脚踹向希哈娜。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巴尔萨差点儿被打中。原来希哈娜又从怀中拔出了一把精巧的短刀。

巴尔萨往后一跳,停止了攻击,和站起来的希哈娜隔空对峙。

“没事吧?”

齐基萨在唐达的搀扶下站起来,手捂着肚子。他泪眼朦胧地对唐达说:

“如果不赶快阻止雅思拉……”

唐达点点头,搀着他往前跑。

躲在森林中的塔鲁人和卡夏鲁全都跑了出来,把两人团团围住。

唐达站稳后,从脚边拔起一撮草。

特洛盖伊师傅,请您保佑我成功!唐达心中默念道。

他把草放在掌心,一边念咒语,一边摩擦两手,接着猛吸一口气,把草吹了出去。

草像针一样飞出去,刺中男人们的手和脸。男人们号叫着,上蹿下跳。

唐达拉着齐基萨的手,突出重围。第一次经历如此惊险的场面,唐达紧张得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嘴里不断念着咒语,朝隐隐能够看见轮廓的大树飞奔而去。

“齐基萨,能看见那棵树吗?”

唐达喘着粗气问齐基萨。齐基萨摇摇头。

“哪有树啊?我没看见。”

“往上看!”

顺着唐达手指的方向看去,齐基萨失声大叫:

“啊!雅思拉……”

妹妹瘦弱的身体飘浮在空中,被红色光晕包围着,发出疯狂的笑声。

雅思拉……齐基萨心里害怕极了。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的确是妹妹的声音,可又完全不像是温柔的妹妹发出的笑声。

“摸摸这儿。感觉到了吗?”

在唐达的引导下,齐基萨把手放到空中,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虽然看不见,可这里的确有些什么东西。

齐基萨脸色苍白地看着唐达,问道:

“我们要往上爬?”

唐达点点头。

齐基萨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下唇,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雅思拉已经变成了残酷的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

即使爬上去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最多不过和那双目露凶光的眼睛对峙罢了。

“我先爬,你跟在我后面。”

唐达把手伸到空中,开始攀爬那棵看不见的树。

齐基萨连忙跟在他后面,战战兢兢地往上爬。虽然有东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可树是“透明”的,往下看的时候很可怕。越往上爬,恐惧感越强烈。

齐基萨吓得哭起来,唐达对他说:

“加油!爬上去抱住雅思拉,绝不能让她的心被塔鲁哈玛雅吞噬!”

齐基萨一边哭,一边奋力往上爬。

笑声越来越近。可怕的笑声,让人忍不住想把耳朵堵上。

雅思拉低下头,像盯着猎物一样看着他们,眼神十分可怕。

他们如同沐浴在冰水中,全身起鸡皮疙瘩。

冰冷的神的气息,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拂过他们的脸颊。

希哈娜从怀中抽出另一把短刀,刺向巴尔萨。

巴尔萨感到背后有人向她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她向前一滚,躲过了一劫。

全身火辣辣的,背后的伤口裂开了,血开始往下滴。

趁着巴尔萨爬起来的工夫,希哈娜命令卡夏鲁:

“这里交给我,你去把齐基萨给我射下来!”

巴尔萨一咬牙,奋力冲向希哈娜。

希哈娜手持短刀刺向巴尔萨的脖子。

巴尔萨没有躲闪,短刀划破了她的脖子。转眼间,希哈娜发出一声惨叫——巴尔萨的手指戳中了她的右眼。

希哈娜用手捂住右眼,巴尔萨伺机用膝盖撞向她的胸口。

希哈娜应声倒下。巴尔萨立刻转过身去追那个卡夏鲁。

卡夏鲁已经拉满弦,巴尔萨扑向他,箭“嗖”的一声划破长空,飞了出去。

唐达听见箭声,猛地回头一看。

齐基萨的惨叫声响起。箭,已插在他瘦弱的肩头。

“齐基萨!”唐达叫道。

一阵剧痛使齐基萨松开了手。

唐达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差点儿连自己也掉下去。

大树若隐若现,唐达另一只手在空中拼命挥舞。

完了!唐达心想。

齐基萨与雅思拉冰冷的目光相遇,对视了短短的几秒钟。

无比的喜悦被什么打破了。

雅思拉努力想看清从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

是眼睛。

谁的眼睛呢?

是哥哥的。

是哥哥痛苦的目光、拼命努力抬头看自己的哥哥的目光。

狂热的激情逐渐冷却,意识慢慢回到雅思拉脑中,如同沸腾的气泡遇到一阵冷风,有的被吹散,有的越变越小。

心底传来无数个声音,眼前闪过无数个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在凝视着自己,对自己说话。

哥哥难过的目光。还有一双难过的眼睛,是谁的?

是巴尔萨。

凝视着自己的这些目光如同一道光线照进她的心底。回忆如同画卷,在眼前一一展开。

和哥哥在一起的回忆,和巴尔萨共度的时光,商队的伙伴们。

暴风雪之夜,罗塔牧民们爽朗的笑声。

刚才还觉得很甜的血,突然变得有些令人作呕。

广场上四处逃窜的那些人发出的哀号声,突然变得很刺耳。

他们恐惧地看着自己。

伊翰的脸,其他人的脸,南部那些肥头大耳的领主们的脸……一张张瑟瑟发抖的脸庞从眼前闪过。他们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嗜血的欲望汹涌澎湃。

瞬间,一个想法如闪电般击中雅思拉。

我现在想杀人!

她看见了大领主眼中的自己——一个可怕的自己,同时她也第一次看清了塔鲁哈玛雅的真面目。

巴尔萨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她看见另一个封印在记忆深处的令人战栗的情景。

东逃西窜的人,咬断他们脖子的自己……

雅思拉开始尖叫,声嘶力竭地尖叫。她不停地挠自己的脖子,抓住紧紧箍住脖子的槲寄生环。

她努力拉住张牙舞爪冲向南部大领主的自己。

我不想杀人!雅思拉心里喊道。

塔鲁哈玛雅拼命挣扎,欲望被压抑让“它”焦躁地怒吼。

“我要杀了他们!不要挡着我!”

那是令人厌恶的自己的声音。变成塔鲁哈玛雅的自己,不断扭动脖子,邪恶地看着她。

“挡我者死!”

塔鲁哈玛雅向她扑来。

“它”想要吞噬她的心,这样一来,雅思拉就会彻底与塔鲁哈玛雅融为一体。

“你快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不要!我不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突然间,这个想法照亮了雅思拉的心,如同阳光射人乌云中。

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东西!雅思拉对自己说道。

雅思拉两手紧紧抓住槲寄生环。

这是“它”通往人世的大门,如果我把塔鲁哈玛雅吞人腹中,关上这道大门,一定能把它封印住!

槲寄生环紧紧箍在脖子上,如果勉强扯下来会把喉咙撕裂吧。

即便如此……

一张张令人怀念的面孔从眼前闪过。

闪闪发光的獠牙朝她飞来。

雅思拉全身开始颤抖。

这时,雅思拉紧紧抓住槲寄生环,勇敢地直视着恐怖之神。

好恐怖……在恐惧到达顶点的瞬间,就像暴风雨突然停止了一样,出现了无声无息的时刻。

獠牙渐渐逼近。雅思拉瞪大眼睛,用力把塔鲁哈玛雅吞进了腹中!

一阵剧痛传遍全身,身体好像被什么撕咬着。雅思拉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扯下槲寄生环,随即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眼见雅思拉如一个熟透的柿子往下掉,唐达连忙伸出手接住她。

突然,全身摇晃起来。唐达往下一看,看见一片隐隐的绿色——森林中树木的顶端。

唐达两脚用力蹬了一下树干,抱着两个孩子仰面往下坠落。

身体被无数的树枝摩擦、碰撞、划破,唐达无能为力,只能紧紧闭上双眼,不断在心中祈祷这一切快点儿过去。

眯嚓,他们挂在了一棵树上,差点儿把树枝压断。

巴尔萨把射手打昏,从树缝间看着他们三个人。

先是齐基萨掉下来,唐达为了抓住他已是摇摇欲坠。突然雅思拉站起来,拼命撕扯自己的脖子,然后张开双臂,把闪闪发光的獠牙吸进了体内。

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三个人抱成一团,坠落在斜前方的树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巴尔萨奋力朝那棵树飞奔而去,那棵树的树干太细,根本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咔嚓一声,树木应声倒下。

幸好旁边有一棵大树,那棵树才不至于倒在地上,三个人也因此挂在了大树的树枝上。巴尔萨跳上那棵树,开始往上爬。

“巴尔萨,听见了吗?我们马上就来!”

是斯法鲁的声音。斯法鲁一边用短剑砍断树枝,一边往上爬。马库鲁站在树下。

巴尔萨和斯法鲁一起先把齐基萨和雅思拉从树上抱下来。兄妹俩浑身是血,双眼紧闭。巴尔萨顾不上检查他们的伤势,费尽力气先把唐达从吱嘎作响的树枝上抱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伤痕累累的巴尔萨,就连斯法鲁和马库鲁都被他们三个人的鲜血染得全身鲜红。

平躺在地面上的唐达抽动了一下。巴尔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拼命地喘着粗气,跪在两个孩子身边,指尖贴着他们的脖子寻找脉搏。

还有脉搏!两人的心脏都还在跳动。

巴尔萨用颤抖的手紧紧抱住气息奄奄的雅思拉,口中传出一阵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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