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无云。
虽然空气中已经有些寒意,但托年末天气平和之福,到赤城内神社做年初祭拜的人数比往年还要多一些。
人们走过砂地的声音,向许愿箱里投币的声音,拉动大铃的声音,以及摇签时“哗啦哗啦”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神社都被包围在过年的气氛之中。
而在某个角落的商店旁的矮树上挂满了白纸,上面的纸几乎覆盖了整个树冠,宛如积雪一般——那是悬挂写着人们愿望的祈愿纸的地方。
“看别人的愿望还真是有趣呢。”
高上升也与同一社团的杉野、大塚、寺冈一起,前来进行新年的初拜。
只是为了感受参拜气氛的一行人并没有到了神社后要做什么的计划,于是都略带些许恶趣味地围在祈愿树前,弯腰观看别人的愿望纸写了些什么。
“……嗯,今年的愿望是顺利的‘考试及格’吗?”
“‘希望能和我最爱的可奈永远在一起’……‘麻美LOVE’……”
“别对现实绝望呐。”
“要花三百圆才能写祈愿呢。”
“……喂,快看这个,太厉害了——‘希望奶奶的病好起来/希望还清贷款/希望妈妈回家/希望爸爸找到工作’……这些都写在祈愿纸上呢!”
“真了不起啊。”
“希望能帮他点忙呢……
“看这个,他写的上‘希望世界和平’哦。”
“哈哈哈哈。”
“这简直上和清原(镇长)相比都毫不逊色的愿望呢。”
等等等等。就在这群少年无所事事的闲聊之时——
“那不是高上家的大哥吗!”
清脆的叫声。
“啊,六瓢!”
正是神社的主人(也许吧)六瓢。
她还是穿着和以前一样的衣服和围巾——诚然这身打扮在冬天里很合适,但冬天之外的季节就显得很奇怪了。
满脸微笑的六瓢蹦蹦跳跳地跑到升的前面。“呀~怎么?你是来这里初拜的吗?太高兴啦~”
“嗯,我和学校里的朋友约好了来的。”
“是吗是吗?”
“今年也请你多多关照了。”
“是、是,我也要你多关照呢。”
而远远地看着亲密交谈的两人背影的三人,却忽然感觉有种莫名的战栗。
“又有新的女生出现在高上身边了!”
“……莫非他在学校外也能散发荷尔蒙?”
“那家伙不是被诅咒了吧。不过话说回来……”
“真是令人羡慕的诅咒啊……”
铃之濑高上家——
一手抱着儿子大五郎,一手推开门走进来的,正是身为赤城高中校工的妖怪拜一刀。他一脸紧张,战战兢兢地踏进高上家的玄关。“早上好……”
“欢迎。”
拥有绝色美貌的女子在玄关处三指触地正座以待。一对大大的狐狸耳朵在柔顺的发间轻轻撼动着。
她身着白底镶红色或薄桃色的牡丹花的长袖和服。
“啊,天狐大人!……呜哇!您的打扮实在太艳丽了!”“呀!”
而女性的空则微微低下头,以及其清丽的声音滔滔不绝道:“——去年承蒙您多方面照顾,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再次谨愿您今后也多加关照。”
“呀呜~”“诶?!……您这是怎么了,天狐大人?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受了您不少照顾,今年也请关照啊。”
“在下谨记。那么,请进吧。”
“是,是。”拜先生慌忙脱了鞋子走进玄关。
就在此时——
“哦哦~这不是拜吗?你来得可真晚呢。”
忽然从客厅敞开的门边探出一个脑袋来——是男性的空,凭空伸出的脑袋看起来就像忽然滚到走廊上的头颅一样。
“诶?怎么回事?!天狐大人……竟然有两个?!”拜瞠目结舌地看着玄关处的金发美女和探出脑袋的金发美男——“啊,对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似地看着金发美女,“是替身吧……难怪我觉得奇怪……”
金发美男维持着躺着伸出脑袋的姿态,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嗯。”随即笑了起来,“……呵呵呵,你认为我绝对不可能对客人低头是吧?刚才肯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拜先生苦笑起来。
“好了,进来吧。”
他招了招手,于是拜先生一手抱着大五郎走进了客厅。
“今天一大早那群小鬼就去初拜了。而我们呢,当然要举行大人的宴会了。”
“啊……”
高上家并不太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妖怪和各类东西。这些“人”和“妖怪”当然都是空的熟人。
头戴毡帽的优雅老太婆桥姬。大正月就穿着西装的上班族风格的男人道祖神。还有其他数名(很可疑)。至于“东西”嘛,则是什么门松啊,年糕啊,还有各种细小而色彩艳丽的正月装饰,几乎从地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虽然并不复杂,不过这些究竟是谁的装饰品味啊?
餐桌上放着无数酒和菜肴,放着正月特餐的食物盒大开着,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桌子正中有一口大锅——虽然开着火,不过锅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一旁的电视里放着新春惯例的相声,在以金银色为主调装饰成的华丽舞台上,去年出道的某搞笑组合正在说相声——不过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在看。从电视中传出的笑声只是作为他们的背景音乐罢了。
拜先生抱着大五郎四处寻找着可以坐下的地方。
在餐桌旁喝酒的两个男人正是这个家的男主人高上春树和前来拜年的三槌龙彦(高上美夜子的弟弟)。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可惜孩子们都不在。龙彦,你的运气真不好,大家都去初拜了呢。”
“大哥,你就别介意这种事情啦。是我没有事先和你联系就贸然来访嘛。”
“算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多吃点。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太抱歉了,偏偏孩子们都不在。”
“哎呀,都说叫你不要在意啦,应该说我说不好意思才对嘛。因为这样我就不用发给他们压岁钱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喝酒喝酒!好多着呢!”
以上说两个中年男人无聊的对话。
而空身旁坐着的,则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她一脸不自然的绯红,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我是听说高上在……才下决心过来的……”
空轻声嘀咕了句“笨蛋”,然后说道:“是啊,本来他应该在家的,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真可惜呢,佐仓,哦呵呵。”他事不关己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佐仓定定地凝视着空,道:“……虽说如此,我现在还说觉得空是女人呢。”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哦。”
“真的?”
“是啊。”
“是吗?也许吧。”
“就是这样啦。与其在意这个,还不如多喝点。”空说着,又往她碗里倒了不少饮料。
拜先生一脸惊讶地问道:“喝的是什么啊?”“呀!”
“是用山田锦做的果汁啊。”
[参考]所谓的山田锦。
稻子的一种。最主要用于酿造清酒(日本酒)。
可以说是最适合酿酒的一种米。
拜先生瞬间脸色大变。“这怎么可以!她还未成年呢!”
但空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地道:“只是果汁嘛。”
“呜……不、不过,身为高中职员的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算了啦,都说说果汁啦。”佐仓也开口道,随即仰头一口喝干碗里的液体。
“好样的,佐仓!”空竖起了大拇指。
而拜先生当然只能“呜”地闭嘴了。
此时——
“啊,多谢多谢~~”随着声音从厨房走出来一位身穿白衣戴着眼镜的女人,似乎将高上家的厨房大肆利用了一番。女人手里拿着筷子,还端着一个装满了菜的盘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拜托请让一让。”
戴眼镜的女子直直地从拜身边穿了过去,来到餐桌前,将盘子里的蔬菜丢进桌子上的大锅里。
随后她又回到了厨房。再次出现时手里又抱了个大盘子——盘子上整齐的摆放着外型媲美酒店的新鲜鲈鱼。
大盘子一放下,高上春树、三槌龙彦等一干中年人立刻“哦”的一声围了上去。
眼镜女子也坐在桌边,一边用筷子搅拌着锅里的蔬菜,一边叫卖着:“首先请看~这汤的色泽~看这清澄的黄色~看这些年菜~只有配合汨罗特质的汤才会有这种效果~!看,还有我今天亲自从市场上卖回来的切片鲈鱼~放进这金黄色的汤里,简直是天衣无缝~请各位大快朵颐吧~”
围在餐桌前喜不自胜的中年人们一拿起筷子夹起鲈鱼放进口中,立刻露出一副无上美味的表情来。
“马上就是最高享受了!!请!现在请包起这边的蔬菜吃下去!怎么样?味道不错吧!OK!现在请喝您手边的鲜橙汁!”
“——呜~美味!”
“太美味了!汨罗小姐!”
火锅将军一边呼呼地吐着舌头一边扶了扶镜框。“一会儿还有午饭哦~虽然杂煮也不错,不过体现不了我的手艺,所以这次我做的是烧烤饭团。不过在饭里像茶泡饭一样加进了梅干,还有白头葱、紫苏、茗荷、胡麻等药……”
“啊~受不了~简直是在刺激日本人的五感啊!”
“汨罗小姐真是个好太太啊!”
而汨罗则是毫不脸红地收下了赞赏:“啊啊……有时候连我都会对这个无所不能的自己感到害怕呢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空立刻飞奔过去。
“我也要,我也要!”已经喝得两脚虚浮的佐仓也拿着筷子——不过却是在大吃其他的年菜。她似乎已经醉了。
其他人也哗啦一下向锅边集中起来。
“拜先生要吃的话也请便。就快没有咯。”
“啊,是的。”拜先生慌忙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过筷子和碗。
准备好的大量鲈鱼,瞬间就被一扫而空。
大家都继续等汨罗特制的茶泡饭。
“嗯,我们暂且休息一会吧……”空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把扇子唰地打开。这把金光闪闪的扇子相当喜气,与正月的气氛奇妙地吻合。男性的空含笑轻扇着。“谁都好啦。只要是有手段……能让我高兴的人都能得到我的奖赏。
“那我来试试。”说着站起身来的是个修行者模样、一脸严肃的男人——不过身高稍微低了一点,头顶刚好与桌子一样高。
“哎呀。”拜惊讶地叫了一声,张大了眼镜。男人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到现在拜才注意到他。
修行者说了声“失礼”,便一跃跳到桌上,“喀”的一声张开了嘴。
呼——他忽然从口中喷出巨大的火焰。
“哇啊啊啊!”拜下意识地转头躲避。
“哦~”“真不错呢!”反倒是正在吃喝的几个中年人反响强烈。
“哈哈哈!不错不错!”空也非常满足。
“真厉害~真厉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醉得乱七八糟的佐仓也跟着大家一起“啪啪”拍手叫好——这个女孩回家之后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奇怪的梦”吧。
“挺有一手的嘛。”其他人也欢呼不已。
而修行者低下了头。“这只是雕虫小技。”
没有人在意被轻微烧焦的天花板,客厅里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
只有拜先生一个人一脸不安地凑到空耳边低声说道:“……升回来的话不会生气吗?”
“哈哈。正月本来就应该放肆而为嘛!”
铃之濑神社——
“……还没有动呢。”
口中呼着白气,高上透抬头仰望着石狮子。在他身后站着的守护女蛟,还是平常一样穿着巫女的和服。不过,她站在这个正处于初拜时期的神社里,丝毫没有违和感,周围的人大概只会认为“商店的巫女正在休息中”吧。
而对抬头仰望着石狮子的透而言——虽然两只狮子的嘴一个张开一个闭上,不过他仍然无法分别究竟哪个是光牙哪个是影牙。虽然以前似乎曾有人教过他分辨的方法,不过现在也记不起来了。
“今天你们要乖乖地当石狮子吗?”
他伸出手,摸了摸石狮子的鼻尖……随即,似乎是受不了痒似的,石狮子发出“呜……”的声音,脸部也扭曲起来。
“诶诶诶……动了动了!”
大概觉得正在认真工作的两头狮子被自己打搅有些可怜,透老实地放下手,向神社本殿的方向走去。
与赤城市内的神社相比,这里要小得多。前来参拜的人也都是附近的人,大多都相互认识,所以参拜很容易变成互相贺喜新年外加社会会议的闲谈。不过今天来这里的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而已。
就在透和蛟到净手场去洗手的时候——
伴随着走近的脚步声,还有“叮铃铃”的微弱铃声。“——透。”
透回过头去。“啊,阿铃!新年好啊!”
发间装饰着铃铛的和服女性微微笑着行了个礼。“新年好——你是来初拜的吗?”
“是啊。”
“社主大人在那边呢,你不去和他打声招呼吗?”
“啊,是啊。那我们过去吧。”
于是他们向本殿旁边的社务所走去。平常大门紧闭的屋子,现在房门敞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门里的榻榻米上坐满了正在举行宴会的老头——社主大人果然在里面。他并没有穿平常的便利店制服,和其他的老头一样半披着外套。
一看到透的身影,惠比寿便立刻“啊”地叫着站起,跑了出来。
“这不是透吗。初拜?这么认真啊~佩服佩服。”
男人的声调有点奇怪,脸色也通红,而且脚步不稳……浑身也满是酒臭。
透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喝醉了吗?”
“因为酒太好喝了嘛~”
阿铃小声对透说道:“从昨天晚上年终倒计时起,他就断断续续地喝了不少供酒。”
真是个随便的大人,虽然这么想,但透还是好好地和社主大人(已经醉了)寒暄了几句——这样就等于直接和神对话了吧,所以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什么参拜了。不过顶着寒风走了半天来到这里,最后却只是和一个便利店老板(还喝醉了)说了几句话就回去的话,总觉得难以释然啊。所以透心想不管怎么样也得去走走,于是又向本殿走去。
而此时背后惠比寿细长的眼睛则锁定了透身边巫女装扮的少女。
随后,他抬起手挥了挥,道:“守护女今年也很可爱呢~你内裤是什么颜色的?”
赤裸裸的性骚扰!
以透为首,附近的人们(包括无关的路人)都瞬间石化。
在并非因寒冷而是由于其他原因而凝固的空气中,只有惠比寿(还是醉醺醺的)一个人笑得阳光灿烂。“别这么防备嘛!只是开个玩笑的说。”
“……”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吧?!
然后——
蛟微微皱了皱眉,凑近透的耳边低声说道:“他这么问的话……我是不是应该老实告诉他呢?”
“呜哇!绝对不可以、不可以!”
不管怎么样,参拜完了就赶紧回去吧。
“对了……”
手里握着百元硬币,透站在供箱前歪了歪脑袋。
“行两次礼,拍一次手,然后再行一次礼……对吗?……这是在投币之前做的吗?!还是以后做?!什么时候拉铃铛?”
似乎一次性被提问这么多问题超出了蛟的处理范围。她低喃着,“这个嘛……”,一脸为难地陷入了沉默。
“嗯……好难哦。”
于是跟在他们身后的惠比寿(为什么会跟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怎么样都没关系的啦。”
阿铃一脸惊讶的表情,“为什么被参拜的人会说这种话……”
或许外面的冷气让惠比寿的酒意醒了一些,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也就是说,最重要的是心意。你觉得拜法标准但内心不屑的人,和方法错误但是却十分虔诚的人,哪一个会给神留下好印象?”
“原来如此……”
阿铃一手托着下巴,叹息着。“社主大人难得说这样的话呢。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吗?”
阿铃的嘴好毒……是因为还在记恨以前的事吧?
不过惠比寿似乎完全没留意到她的毒舌,微微一笑道:“当然,如果再加点像许愿投币这种值钱的东西的话,会大大提升在神心中的好感度哦。”
“……早就料到你会说这种话了。”
阿铃一把将满身酒气的惠比寿推开,微微笑着道:“结果也就是说,所谓的心意就是指供钱嘛。你们不用在意社主的话啦,认真参拜吧——对了,里面有点新面,你们拜完了要尝一点吗?”
“啊,我要我要!……蛟也会去吧?”
巫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会陪您一起。”
“太好了!”
“叮”的一声,透向供箱里丢了一枚一百元硬币,然后和蛟一起拍了拍手。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