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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ACT7 BEWIDERING NIGHT

耳边传来电话的拨号声。

「…………」

佛隆将内线电话的话筒放在耳边,等待对方接起电话。

说实话——佛隆非常不擅长拨接电话。

因为要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跟对方说话,总是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除此之外,由于没有亲人,也没有多少能通话的朋友,所以他一直无法习惯。

另外,虽然宿舍各房在学生的抱怨下都加装了电话,不过线路仍是一条共用,因此如果过度频繁地使用电话,或是占据了太长的时间,其他学生就会有所不满。

所以打电话这种事对佛隆来说,就好像某种贵重物以秒为单位地持续消耗,让他因浪费的心虚戚而戚到非常紧张——尤其是当耳边传来拨号声,对方却迟迟没有接起电话的时候。

「…………」

响到第七声时——拨号声总算终止。

随着线路接上的声音响起,话筒中传来彼端的应答声:

『您好……』

接通之后,佛隆马上听出那是普利妮希卡的声音。

然而此时她的声音中不带以往的温柔,仿佛对话筒这端的对象怀有严重戒心,给人非常疏远的印象。

「啊,那个……晚安,我是佛隆……」

『啊……晚安……』

也许是认出了佛隆的声音,对方应声时的紧张戚已不若刚才那么严重。

佛隆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着——

「那、那个……佛隆学长,贝尔莎她——」

反射性地问候之后,总算回过神似的普利妮希卡带着不安和焦虑的声音问。

「啊……嗯,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土

『……嗯……嗯……』

普利妮希卡的声音听来非常僵硬。

为避免刺激她,佛隆试着放缓语调:

「她……今天会在我这边过夜。」

『…………』

闻言,普利妮希卡没有回话。

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心中挂念着什么事而使她无法开口?佛隆无法猜透,此时能从电话那头听见的只有对方微微的呼吸声。

「她要我跟你说『请不要担心』……」

『……这样啊……』

话筒终于再度传出普利妮希卡的回答,声音却非常微弱。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落寞,但仿佛又带着些微松了口气的安适戚。

不过也可能两者皆非——现在普利妮希卡心里纠结的思绪,大概无法用三言两语轻易说明吧?

『我知道了,贝尔莎的事情就拜托佛隆学长了。』

「嗯……」

回头瞄了一眼的佛隆应了一声。

此时贝尔莎妮朵正在浴室里淋浴。由于房间狭小,水花落地声就这样传到佛隆耳中——也许也传到了电话那头吧?

「还有,克缇……」

佛隆将差点想入非非的意识拉回电话。」,问:

「该不会……待在你那里吧?」

『是。』

总觉得克缇卡儿蒂没有回来很奇怪,看来她是跟着普利妮希卡一起回到宿舍了。

『她说在佛隆学长及贝尔莎妮朵回宿舍之前……要在这里休息……』

克缇卡儿蒂一定也累了。

在没有神曲支援的情况下作战,会累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身为上级精灵,倘若长期待在特殊环境下而没有佛隆的神曲支援,她能发挥的力量或许只有中级精灵的水准……甚至更糟。

「那个……克缇没有因为我们回来得太晚而胡闹吗?」

『这……没有耶……』

她的应答声间隔了一段时间。

看来克缇应该闹得很凶吧?

不过如此一来,普利妮希卡便失去沉浸在消沉情绪中的时间了,说起来也是好事吧?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可以请你叫她回来吗?」

『啊……克缇卡儿蒂好像很累的样子……现在已经睡了。』

「咦……她睡了吗?」

看来她真的累了。

『是……所以我看今天就让她睡在这里好了。』

仔细想想,学生宿舍的房间并不宽敞,要是克缇卡儿蒂回来,光是想大家要怎么睡觉就够伤脑筋了。

其实佛隆和克缇卡儿蒂同住在这间房间已经非常拥挤,所以在贝尔莎妮朵要求在佛隆房里过夜的情况下,普利妮希卡能收留克缇卡儿蒂的这点对他而言,可说是省去了一个大麻烦。

「这样啊……不好意思,克缇就拜托你了。」

『不会,贝尔莎也麻烦佛隆学长了……』

「那……明天见。」

『嗯……再见。』

挂上话筒的佛隆倚着墙,抬头望向天花板。

(克缇今天竟然得一个人和身材如此壮硕的精灵交手……)

他想起今天在实习教室里袭击他们的精灵。

当然——精灵的实力强弱和身躯大小这种物理性的特征没有太大关系。

然而那柱精灵壮硕的身躯给人一种非比寻常的压迫戚。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杀气吧?

由于当时实习教室里的灯都关了,看不清楚这柱精灵的形象,不过在黑暗之中,它的身影比起普通人明显大上一圈,仿佛一头巨型猛兽。想起对方焕发着骇人光芒的眼眸,佛隆现在仍会觉得背脊发凉。

佛隆心想:虽然之后由于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事而差点忘记这场危机……然而要是当时校长没有赶过来,不知道包含自己在内的一行人下场会是如何,毕竟就连佛隆也知道袭击他们的那柱精灵实力非常强大。

克缇卡儿蒂面对这样的对手……却没有神曲支援。

(我明天得去借实习教室练习神曲。)

现在佛隆的神曲演奏技术还不稳定——在支援克缇卡儿蒂作战这方面尤其不擅长——不过他对让她恢复精神的神曲则颇有心得。

(要是能更完美地演奏出神曲……)

要是自己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便能避免使大家陷入险境,当时的重担也不会全压在克缇卡儿蒂

一个人的肩膀上。

结果佛隆深深认为「都是自己优柔寡断而给大家添了麻烦」。

若不是这次的事件让他冷静思考,他从没想过这点其实是自己的问题。

作为一名神曲乐士——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在此时又看到自己的缺陷。

「…………」

他变得意志消沉。

明明该思考的问题堆积如山——不只是为了贝尔莎妮朵的事——却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法;越是焦躁,便越觉得所有问题都出在自己「能力不足、气量不够」的点上。然而即使他因此觉得难受,对于这样的状况却束手无策。

就在思索这些问题的当下……

「那个……佛隆学长,谢谢你借我洗澡跟换穿的衣服。」

冲完澡的贝尔莎妮朵出现在佛隆身后。

听到声音的他很自然地回头——

「啊……」

佛隆一时间哑口无言。

虽然刚淋浴过的她当然不会像平常一样用紫色缎带绑起双马尾,而是任由那一头金发垂在脑后,不过光是这样的差别,便让此时的她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说得更确切一点——此时的贝尔莎妮朵看来似乎多了一点大人的气质。

平常经常随着动作摇来晃去的马尾非常适合她,犹如小动物的尾巴一般,十足彰显出她活泼乐观的天性。不过尽管模样非常可爱,与「美丽:这个词汇却多少有些出入。

然而当下的她截然不同。

一头湿润的金发贴在她的颈部和肩膀上,烘托出一股撩人的美丽气息。

再加上她现在身上穿的是佛隆借给她的睡衣。

虽然佛隆的身材只有平均水准——或者应该说稍显娇小,不过对于贝尔莎妮朵这么一个小了佛隆几岁的女生来说,这件睡衣还是太大;虽然已经将袖子跟裤管折起来,不过整体看来仍显得松垮垮的。

重点是……她从袖口露出的一对白皙手腕看起来莫名纤细。

话说回来,刚才佛隆在追上她的时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当时留在掌心上的触厌似乎也比经由视觉得到的印象来得纤弱许多。

还有……

「怎么了吗……?」

看着因眼前景象而僵在原地的佛隆,刚从浴室出来的贝尔莎妮朵一脸疑惑地问。

「啊……呃……抱、抱歉!没事啦、没事。」

佛隆反射性地慌忙道歉。

虽然佛隆自己穿的时候没有发现,不过由于此时穿在贝尔莎妮朵身上的那件睡衣是夏天穿的,很透风……

换句话说,也很薄。

因为这个缘故——此时站在逆光下的贝尔莎妮朵的身体曲线透过睡衣清楚地呈现而出,轮廓清晰地映在睡衣外。

虽然平常因为穿着制服所以很难想像……不过她其实也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拥有纤细的身躯,同时具备女孩子持有的柔软印象。

由于对方的身体轮廓较为模糊之处不断撩拨着想像力,即使是迟钝得像根木头的佛隆也不免显得狼狈。

他因为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哪里而别过头去。

不知道是否意识到他的困扰——贝尔莎妮朵看着佛隆,嗤嗤笑着。

「佛隆学长……」

「那、那个……时间很晚了,我们睡吧。」

其实现在的时间不算晚,不过为了将对对方的身体过度意识的思绪拉回来,佛隆只能丢出这个提议。

当然——这样的提议其实依然很不妥当,不过初次面对散发出「异性魅力」的贝尔莎妮朵,佛隆的内心已经无法维持平静,当然也失去了斟酌话语的判断力。

再说他从来不觉得「一起睡觉」跟男女之间的性关系会产生什么牵扯。

他在人手不足和缺乏预算的孤儿院长大,为了保暖,也为了排遣寂寞,孤儿们凑在一起睡觉是很平常的事。没有人拥有自己的房间,寝具的数量也是刚好每人一套,就算天气再冷,也不可能奢侈地盖上两条棉被。

另外「熬夜」在孤儿院里面是不被允许的。

不肯睡觉的孩子在孤儿院里会被狠狠教训一顿——也许是因为孤儿院的职员们无法不眠不休地陪伴孩子们吧?事实上,「睡觉」对佛隆来说也代表「一天结束」。

换句话说,此时浮现在他脑中的只有「要在自己犯下什么过错之前先睡觉,以结束这一天」……

然而半小时后,佛隆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有多愚蠢。

佛隆的房里有两张床。

说得确切一点——一张是宿舍附的普通床铺,另外一张则是较为简便的床铺。

它们分别是克缇卡儿蒂跟佛隆的睡床,

虽然说是「简便的床铺」,不过其实很难判定它是一张床,毕竟它没有床垫,而且床架既非木制,也不是金属制——而是在以旧杂志叠出的平台上放上寝具的克难式睡床。这张克难式床铺铺设在厨房,早上起来只要将寝具叠一叠、把杂志堆好就可以收起来了。

对住在这么一间狭小的宿舍、经济上没有余裕的佛隆来说,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不过这是题外话。

重点是今晚克缇卡儿蒂不在,取而代之住进来的人是贝尔莎妮朵。

面对谁要睡哪张床的问题,贝尔莎妮朵非常理所当然地主张自己要睡铺在厨房的那张床,说是因为「是自己拜托佛隆学长收留一晚的」。

然而佛隆说什么都觉得不能让一个女孩子睡在那么硬的床铺上——再说贝尔莎妮朵现在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以恢复受到打击的情绪——所以也表示自己要睡厨房的床。

如此这般……在两人彼此互不相让的情况下,最后演变成贝尔莎妮朵挤上佛隆的床。

换句话说——

(……该怎么办才好……)

灯关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房间只有一张床。

佛隆和贝尔莎妮朵一起……躺在床上。

尽管他只是因为想上床睡觉、平安无事地迎接隔天早晨,才会接受贝尔莎妮朵的提议;然而……

(……睡不着……)

当然要先「睡着」才能如愿。

在睡不着的情况下,这样的局面反而十分难熬——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面临这种完全无法动弹的情况。

说得明白一点——这种情况非常难受。

(呜呜……)

其实这并非佛隆头一次跟别人一起睡在这张床上。

克缇卡儿蒂第一天住进这个房间的晚上,他们就是一起睡在这张床上的,然而佛隆当时既不觉得焦虑,也不觉得困扰,很快就睡着了,所以他原本乐观地认为「就算一起睡的人是贝尔莎妮朵也不成问题」。

然而结果不是这么回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眼下的状况与当时不同,对象也不一样。

虽然身为精灵,但克缇卡儿蒂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十五岁上下的普通女孩,对佛隆来说就好像在孤儿院里照顾的小妹妹;事实上,他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时常陪那些觉得冷的妹妹们一起睡觉。

因此当克缇卡儿蒂睡在身边时,他并不会特别意识到她是异性。

然而……现在睡在身边的人是贝尔莎妮朵。

虽说年纪比他小,不过贝尔莎妮朵也将近二十岁——身体上的发育已经非常成熟了。

再加上见识到刚从浴室出来的贝尔莎妮朵一身充满女性魅力的模样……不对她产生异性的意识根本不可能。虽说佛隆是块迟钝的木头,但怎么说也是个身心健全的年轻男孩,当然具备身为男性本能的欲望,只是因为这种对异性的渴望在他的心里原本并不强烈,又受制于个性而始终被压抑着,才会让他表现得看起来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该怎么说呢……好难过……或者该说是……该怎么形容呢……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旦开始意识到对方身为异性的这一点,欲望便好像搬动了开关,无论佛隆再怎么压抑,依然不断自内心涌出。由于贝尔莎妮朵面朝向他的背部,总觉得该处肌肤的触觉似乎变得非常敏戚,甚至能戚觉到她的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还有味道。

(……冷静……要冷静呀……!)

他开始觉得心里不断高涨的悸动情绪非常恼人,甚至还担心起贝尔莎妮朵会不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冷静点……!)

如果此时佛隆有胆抛下一切而采取强硬的行动,也许又将开拓出另一种不同的未来,然而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佛隆正经八百的个性并非一般人比得上的——他绝不愿意对「信赖自己这个学长的学妹」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顽固地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杂念。

他面向墙壁——背对着贝尔莎妮朵——拚命地藉由思索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个……对了……今天、今天发生的那边一事!)

这天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他们遭到来历不明的精灵袭击。

普利妮希卡的独白。

还有淋浴完、从浴室出来的贝尔莎妮朵……

(啊啊啊啊啊啊……)

思绪再度回到贝尔莎妮朵身上,让佛隆内心涌现一阵莫名的焦躁。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然而越是叫自己不要想,脑中的思绪便越往那边飘。

而且现在贝尔莎妮朵就躺在他的身后。

当然……此时的佛隆并非没有为贝尔莎妮朵的情况厌到挂心——一想到普利妮希卡的事,他便不免担心起贝尔莎妮朵现在的心理状况;不过若是为了观察对方而翻身,就会演变成和她面面相贴的状态……

由于怕吵到她而不敢轻举妄动……而且翻身的同时也有可能碰触到不该碰的地方,要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是非常羞耻的……再说,观看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睡觉时的模样,佛隆终究还是觉得不妥……

诸如此类,种种这般——这些问题使躺在床上的佛隆独自烦恼着。

「佛隆学长……还没有睡着吗?」

「啊——嗯!」

就在百般困扰的当下,贝尔莎妮朵忽然出声问了一句——导致佛隆答话的声音一个不小心高了起来。

「学长……?」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候只能笑了——他以此意图蒙混。

「没事!没事——那个……呜……怎、怎么了吗?」

「那个……」

身后传来贝尔莎妮朵陷入迷惘的气息。

接着——

「……手……」

「咦?」

「我们可以……牵着手睡觉……吗?」

她提出请求的声音显得非常微弱。

(牵手……?)

换作是平常的佛隆,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吧。

然而面对当下的状况,他非常犹豫。

(可是……)

他无法拒绝。

总觉得现在要是拒绝,将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崩溃。

贝尔莎妮朵方才说话的语气带给他这样的厌受。

「嗯……嗯……」

只是牵手而已……应该没关系吧——如此说服自己的佛隆转换成仰躺的姿势。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臂……

「——!」

佛隆根本不用把手伸出去,贝尔莎妮朵便仿佛等不及似的瞬间抓住他的手——不对,应该说她整个人都贴上来了。贝尔莎妮朵先是搂住佛隆的手肘,接着紧紧地抱住他的右臂。

「贝……贝尔莎妮朵……」

她以双手十指交扣的方式缠住佛隆的手掌,并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姿势仿佛祈祷一般。这已经不单单只是牵手了——佛隆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传来贝尔莎妮朵呼出的气息和体温,一切完全不是错觉。

而且……

(——该不会……)

前臂传来柔软的触感,该不会——

(不能去想……!)

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在脑中斥责自己想入非非的反应。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可是这、这太强人所难了,拜托快点转移注意力呀!)

尽管不知道自己是在拜托谁——总之佛隆的脑袋此时在极度焦虑中面临烧坏的危机……

(那个、那个——帝历一七〇一年,神权战争结束;帝历一七〇八年,但丁出生;帝历一七一四年,《波多普斯克的奇迹》、帝历一七三九年……)

他试着在脑中背诵历史年表,不过一点用都没有;内心的悸动仍持续加剧,大概连血压也枫得很高吧?

然而……

「这样做会让人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呢……」

贝尔莎妮朵忽然以和缓的语气开口。

看来眼下导致佛隆极度焦虑的情景反而让她觉得安适。

「小时候,如果人家觉得难过或是寂寞而睡不着的时候,爸爸都会像这样握着人家的手,然后唱歌给我听。」

「这样啊……」

佛隆忽然厌觉到自己紊乱的心绪逐渐平静。

察觉到此时的贝尔莎妮朵非常疲惫、难过,他心想:非得找些话安慰她不可——这样的善意和使命戚也将那股状况外的兴奋厌慢慢压抑下来。

「只要听到爸爸唱歌,人家就会觉得非常开心。虽然普利妮小时候因为常常生病,脸上很少挂着笑容,不过当她一起听爸爸唱歌时,看起来也很高兴呢……」

尽管不清楚这对姊妹的父亲长相,佛隆却能轻易地想像她们快乐地听着自己父亲唱歌的幼时情景。

「不过那也许是……」

贝尔莎妮朵的说话声忽然沉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当时那个精灵已经住在那副身躯的关系,可能只是因为身为精灵的部分渴求神曲——或是类似神曲的歌声……而且爸爸当时……也只是作为神曲乐士而唱歌的吧……?」

「呃,那个……嗯……只有歌声是不可能成为神——」

话说到一半——

(不对……)

佛隆噤口。

人的歌声基本上有表现力上的极限,因此一般认为如果只有歌声,无法提供作为神曲的必要讯息量;神曲乐士之所以特地使用「单人乐团」这种特殊乐器,也是为了利用重叠的音符增加曲式中蕴含的情报量,以便使自己的「灵魂形制」更容易为精灵们所接收。

故歌声无法独立成为神曲——至少佛隆在精灵学的课堂上学到的是如此。

然而——

(……当时……)

儿时的佛隆在孤儿院的屋顶上遇见被自己的歌声吸引来的精灵。

按前述理论,当时佛隆的歌声根本不是什么神曲——不可能成为神曲;当时那柱精灵却因为听见佛隆作为神曲乐士的才能而被吸引过去,并对佛隆提出交换精灵契约的要求。

依照这样的说法,就算无法独立成为神曲,歌声对精灵来说似乎并非全然没有意义;尽管它或许不直接具备作为神曲的「力量」,不过至少精灵会基于兴趣或嗜好的理由而希望听见自己的契约乐士唱歌。

(再说……)

眼下谈论的并非这般理论性的问题,贝尔莎妮朵想听的也不是这些。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普利妮还有爸爸好像都变成不熟悉的陌生人了……」

「…………」

佛隆语塞。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中反射性地浮现的词句早在和贝尔莎妮朵一起坐在公车站牌旁时就已经说过了:既然此时贝尔莎妮朵的心里还存有疙瘩,便代表无论什么话都无法让她对这件事释怀吧?

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吗?

比较具体可以聊的话题……

毕竟现在闷不吭声绝对不是好事,意志消沉的当下,周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将会使得负面的思绪不断膨胀——基于这个理由,无法好好在脑中整理该说什么的佛隆只能开口:

「话说……」

听到佛隆的声音,贝尔莎妮朵稍微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或许她也不希望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说话吧?希望佛隆也能开口说些什么,就算只是不着边际地闲扯也好——

「贝尔莎妮朵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发生的事吗?」

「嗯……那个……是我们来学校见习时的事吗?」

「对对。」

得找个什么话题来说……佛隆一边这么想,一边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为了不使话题中断,他努力地回想当时的状况。

「我不小心出了糗……」

「咦……?」

贝尔莎妮朵一时之间没意会到佛隆说的是哪件事。

「啊……喔……是那件事呀?」

「当时真的很抱歉……」

「没有啦……我没放在心上。」

贝尔莎妮朵才说完,接着又补上了一句:

「其实我反而很感谢能碰上那个意外呢……」

「咦?为、为什么?」

「因为就是那桩意外……才让我认识了佛隆学长呀。」

她边说边夹紧双臂。

「是……是吗?」

听到贝尔莎妮朵这么说,佛隆也觉得害臊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我的冒失也不是没有价值罗……?不对,冒失还是不好吧?」

佛隆一边回以语焉不详的应答,一边持续地回忆当时发生的事。

尽管注意到现在的气氛已经没那么凝重了,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这样的闲聊并不会让贝尔莎妮朵的心情变得开朗,要是再陷入沉默,她又会变得消沉的。

难道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吗?

比方说其他可以稍微安慰一下贝尔莎妮朵的话……

(我……)

当时佛隆还是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的学生,正在学生餐厅打工。

尚未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的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到学院见习参观。在餐厅里为学生们送餐的佛隆竟然和贝尔莎妮朵撞在一起,托盘上的餐点洒满她的全身。

虽说佛隆过去的确搞砸了不少事情,不过那次凄惨的状况算是佛隆出过最大的纰漏之一。还好当时贝尔莎妮朵没出事——毕竟要是热汤洒到脸上,很有可能会留下伤疤的……

(如果热汤洒到她的脸上?)

这么说来,当时热汤为什么没有洒到贝尔莎妮朵呢?

就他当时的记忆,托盘上的热汤很有可能会从她的头上泼下去,然而只有沙拉跟沙拉酱洒在身上;除此之外,热汤、汤碗、刀子、叉子……那些会让她受伤的东西未免也飞得太远了吧?

当时一阵慌乱的佛隆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般异样的情况,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非常奇怪。

(——啊!)

他似乎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了。

「……学长?」

见佛隆忽然噤口,贝尔莎妮朵担心地问。

「啊……没有啦,那个呀——」

佛隆整理过思绪之后,再次开口:

「我一直觉得很幸运,因为当时把托盘打翻的时候,热汤没有泼到你的身上,没有害你因此被烫伤或酿成其他什么伤害之类的……」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如此呢……因为当时我也吓了一跳,没有留意到那些琐碎的问题……不过真的很幸运呢!」

「不过啊……」

佛隆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当下的气氛说:

「我在想……当时也许根本不是什么运气好呢。」

「——咦?」

贝尔莎妮朵惊讶地发出疑问声。

察觉到她消沉的意志似乎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惊讶而暂时被丢到一旁,佛隆趁着这个机会延续刚才的话题: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些热汤、刀叉什么的……似乎是以不可思议的轨道飞出去的,就好像刻意为了避开你一样。」

「啊……」

或许是察觉到了佛隆说这些话的意图,贝尔莎妮朵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

「这是为什么呢?」

「…………」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答案只有一个。

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样的结果……或许是因为普利妮希卡使用了精灵的力量保护你吧……」

这是场赌局。

当下若是随便搬出跟普利妮希卡有关的话题——不论话题的内容是什么——都有可能再进一步刺伤贝尔莎妮朵,然而若是一直规避普利妮希卡的事情不谈,贝尔莎妮朵的心情依然不会因而变得开朗。

普利妮希卡将贝尔莎妮朵看得非常重要——这点需要证据。当时发生的那件事……能否作为支持这个说法的证据呢?

「…………」

贝尔莎妮朵没有回话。

佛隆无法得知此时她内心的想法。由于房内的灯关了,他也看不见微微低着头的贝尔莎妮朵脸上的表情。

「该怎么说呢……虽然我可能无法解释得很好——不过就是……那个……」

耐不住这阵沉默的佛隆想尽办法要延续这个话题,然而——

「……佛隆学长。」

贝尔莎妮朵呢喃似地呼唤着佛隆的名字。

「啊——是?」

听到她的叫唤,躺在床上的佛隆下意识的做出立正的姿势。

一起躺在床上的贝尔莎妮朵发出了微微笑声。

「………………谢谢你。」

声音非常细碎。

而且仍带着些许不安的心情,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是……此时她的声音已经稍微透露出一丝如往常开朗的音质。

「啊……不会啦,不客气。」

佛隆也投以微笑回应。

现在贝尔莎妮朵仍握着佛隆的手,体温和呼出的气息都还贴在他的右肩上。

然而佛隆已经不觉得焦虑或困扰了,胸口的悸动也已经恢复平静。他只想温柔地陪着贝尔莎妮朵,一如在孤儿院里和那些小自己好几岁的孩子们抱在一起睡觉一般。

照现在这个状况,大概可以平安维持到早上吧。

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的佛隆没多久就睡着了。

耳边呼唤自己起床的声音和以往不太一样。

「……学长。」

听起来十分温柔……还带着些许娇气。

「起来了……佛隆学长。」

「嗯嗯……?」

佛隆在半梦半醒之间厌觉到微微的不安戚在蒙胧的意识中逐渐扩散。

这天的早晨和以往不太一样。

「…………」

平常克缇卡儿蒂应该会用更粗暴的方式叫自己起床才对。

然而今天叫他起床的声音莫名温柔,而且声音跟语气都不太一样……对方不但没有满不在乎地拍打他的额头,也没有强行拉开他身上盖的被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啊!」

他以尚未清醒的意识思索着,才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

佛隆睁开眼睛,坐起身子,环顾自己的房间。

是他的房间没错。

不过站在眼前的并非自己所熟悉的红发精灵。

「……学长。」

是贝尔莎妮朵。

「……对呀。」

昨晚她留在佛隆的房里过夜。

他因为紧张而睡不着觉,

后来他们躺在床上说了一些话。

贝尔莎妮朵还牵起了他的手……

这些记忆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而在他的脑海中复苏。

窗外洒入的晨曦照亮贝尔莎妮朵的一头金发,她带着开朗的声音跟佛隆打了招呼:

「早安!」

「早。」

被对方活泼的招呼声牵引着,佛隆很自然地回道了声早。

虽然担心自己「昨晚该不会睡糊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不过现在看到贝尔莎妮朵的模样,自己想必很了不起地熬过了整个晚上,没有对这个学妹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举动。

此时的他真想鼓舞自己:「干得好呀!」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就是了。

「你、你的衣服……?」

佛隆眨了眨眼睛问。

贝尔莎妮朵似乎先行起床换好衣服,穿的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制服。

这点本身没有问题,没必要特别询问。

问题在于那身制服上罩了一件围裙——佛隆平常穿的围裙,左手还拿着长柄汤杓,看起来仿佛正在做料理一般。

「嘿嘿~~」

她带着因羞怯而泛红的脸庞笑着说:

「难得来嘛,想说帮学长做个早餐,所以就借了围裙跟厨房上

「咦……?」

这么说起来,屋内确实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我擅自借来用了,对不起。因为学长睡得很香,人家不想吵你……」

「没关系啦……不过你该不会已经煮好了吧?」

「是呀!」

贝尔莎妮朵得意地猛点头:

「已经可以吃罗!学长先去洗个脸,然后我们一起吃早餐吧!」

这么说着的她拉起佛隆的手,半强迫地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并从身后将他推到浴室。直到看到他站在镜子前,贝尔莎妮朵这才转身踩着啪嚏啪叹的脚步声再度往厨房走去。

「我先帮学长把早餐端上桌罗!」

「啊……嗯,麻烦你了。」

佛隆应了一声。

独自站在洗手台前的他一边对这个不同于往常的早晨感到疑惑,一边看着眼前的镜子——镜中的自己因困惑而露出显得有些呆滞的脸庞。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起来。

(像这样有人为我做早餐……总觉得满开心的;……)

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做饭的佛隆来说,这样的早晨非常新鲜。

原来的同居人——虽然不是人——是专门负责吃的,绝对不会早起为佛隆做早餐。虽然好像有做过一顿晚餐之类的……不过由于对方实在笨手笨脚,不让她进厨房对她跟佛隆来说都比较好。

总之佛隆对现在有人为自己做早餐的这件事感到非常开心。

他捧起水,一边轻轻拍了拍那张因笑意而显得松弛的脸庞,一边进行梳洗。

「呼……」

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后,他走出洗手间。只见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吐司、炒蛋、煎得焦黄可口的培根、玉米浓汤,还有小蕃茄和莴苣做成的沙拉。

这可是过去从未出现在佛隆面前的豪华早餐。

「喔喔;……」

他不禁发出感动的声音。

「这全都是贝尔莎妮朵做的吗?」

尽管由于房里没有其他人,这并不是一件需要问的事,然而出现在餐桌上的早餐实在丰盛得让佛隆难以置信。不知道是因为排盘精美,还是贝尔莎妮朵的手艺了得,明明用的是同样的食材、同样的餐具,但她做出来的早餐就是跟佛隆不一样,看起来非常华丽。

一对呀!」

她露出依然得意的神情猛点头,却在下一个瞬间又马上带着羞愧的表情垂下头。

「那个……如果是普利妮的话会做得更好,我做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不不不……!」

佛隆赶忙摇头:

「现在这样就已经够棒了,这早餐超豪华的!」

其实只要材料够,吐司、炒蛋、沙拉这些餐点准备起来不难,不过玉米浓汤若是从食材开始准备,做起来就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佛隆曾经用牛奶、奶油、洋葱、马钤薯、芹菜、面粉,还有玉米从头做起,所以知道制作过程其实满复杂的。尽管成品看起来简单,其中却有许多非常细微的工程——比方说为了不让面粉结块,得一边加入牛奶一边搅拌——佛隆实在不想再做第二次。

不管怎么说,这道汤品绝对不适合在早上赶时间的时候做。

当然——市面上买得到只要冲了热水就可以暍的汤包,不过佛隆没有买回来放,加上附近没有这时候开始营业的商店,这汤怎么想都是贝尔莎妮朵做的,而且光闻味道也不觉得会是用汤包里面的玉米浓汤粉加了热水还原的即溶汤品。

「嘿嘿……真的吗?好高兴!」

贝尔莎妮朵面带笑容地摆了一个含蓄的胜利姿势。

「学长快点趁热吃吧!」

如此催促着的她替佛隆拉开椅子。

这也是初次体验到的服务,让佛隆觉得有些害臊,坐立难安。

「也……也对,那我们——」

他品尝着细微的感动,准备坐到椅子上……就在此时——

——砰!

忽然传来一声让人不禁想问「到底要多粗鲁才有办法发出这么大的声响」的开门声——被一脚踹开、翻过来撞在墙上的门板出现一道被踹出来的迷你脚印。要是刚才有人站在那扇门跟墙壁之间,肯定会被门板撞成重伤。

就在这扇门被踹开的同时,一道娇小的人影飞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对方——

「佛隆——!」

不用提,当然是克缇卡儿蒂了。

「啊……克缇,早安——」

「佛隆——」

她突然抓住佛隆的衣领,猛力地朝着前后左右摇晃。

「你昨晚既然回来了,为什么没马上叫我回来!」

「这——我……」

面对克缇怒不可遏的反应,陷入惊吓的佛隆赶紧吐出实话:

「我昨天打内线电话给普利妮希卡,她说你已经睡了;想说把睡到一半的你叫起来也太可怜……」

「啊啊啊啊啊——」

克缇卡儿蒂气得大吼:

「为什么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表现出莫名其妙的体贴啊,根本就不用担心这种事,过来叫我呀!」

「我——我知道了。」

受克缇卡儿蒂的气势震慑的佛隆赶紧点头。

「下一次我会去把你叫起来——」

「没有下一次了!」

克缇卡儿蒂继续大叫: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还有——据说那家伙昨晚在这里过夜吗!」

「你说贝尔莎妮朵吗?」

佛隆眨了眨眼睛问。

「对!那家伙为什么——」

「克缇卡儿蒂,早安~~」

那家伙——贝尔莎妮朵带着爽朗的语气对克缇卡儿蒂到了早安。

尽管克缇卡儿蒂抓狂的原因看起来正是出在贝尔莎妮朵身上,但当事人丝毫没有发觉,一边面带微笑地问:「克缇卡儿蒂也一起吃吗?」一边起身帮这柱红发精灵准备餐具。

克缇卡儿蒂一边举起气得发抖的手指头,一边指着她说:

「你、你、你……你们一对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

「这……这个,我说……」

佛隆慌张地想找藉口掩饰:

「说到气同一个屋檐下』……克缇也是待在这个屋檐下的另一间房间嘛,对吧?」

「开什么玩笑,谁跟你说可以这么解释的!」

她一边将头凑到佛隆的面前,一边破口大骂。

然而——

「克缇卡儿蒂?发生了什么事吗?」

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贝尔莎妮朵问。

仿佛要探出什么可疑事证般,克缇卡儿蒂的一双眼睛不断在佛隆和贝尔莎妮朵身上游移,接着终于松开佛隆的衣领。

取而代之的是她从眼中射出一对锐利的红光瞪着佛隆,并开口问道:

「佛隆……」

「是……是?」

「你们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这……」

即使是迟钝得跟块木头一样的佛隆,还是听得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看到他一时语塞的反应,克缇卡儿蒂再度愤怒地揪起佛隆的衣领:

「这是什么反应呀!发生了什么事吗?发生了什么事吧?是吧?喂!佛隆!你给我回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呜、呜……好难过……克缇!你冷静点!没发生!没发生!我们没做什么——我们什么事也没做!」

被勒着颈子的佛隆手脚慌乱地摆动着。

然而——

「没做什么……指的是什么呀?」

似乎无法理解两人之间的对话——贝尔莎妮朵歪头问道。

「…………」

「…………」

一瞬间忘记当下到底是什么状况的佛隆和克缇卡儿蒂相互张望着。

「是在说什么呀?怎么忽然……」

以贝尔莎妮朵的角度来看,她实在不明白克缇卡儿蒂为什么会忽然跑进来掐住佛隆的脖子。

「你问什么事……这个……那个……」

听到这么认真的询问,似乎显得困窘的克缇卡儿蒂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话。

只儿她懊恼了一阵子,一双眼眸在空中游移丫半晌后——

「唉呀,不管啦!今后不准你再接近佛隆!」

她以仿佛歇斯底里般的嗓音大叫,同时为了隔开贝尔莎妮朵和佛隆而插进两人中间。

「咦咦咦?你干么这样!」

对于她这般不讲理的态度,贝尔莎妮朵理所当然地做出抗议。

「你少管!总之就是不准!」

「才没有什么准不准的呢!」

「就是不准!」

「我不管!」

如此这般,一如往常的争执情况又出现了。

对,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换句话说,贝尔莎妮朵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

「那个……我们先吃饭吧?不然都要凉了……」

尽管佛隆提出这样的建议,然而两人一如往常,一吵起来就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

看着这样的她们——

(太好了。)

他暗自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然而——

有时光靠道理无法改变人心。

无关乎说出来的内容是否正确——就算正确,一般人也不见得能立即认同。

所以现在对贝尔莎妮朵的情况感到安心未免言之过早……半小时后,佛隆终于体认到这点。

历经一番风雨后……

「就叫你不要站佛隆旁边啦!」

「你干么这么小气!」

出了房间,克缇卡儿蒂和贝尔莎妮朵之间的唇枪舌战依然没有结束。

「人家也想跟学长走在一起嘛,又没有凝到别人走路!」

「要我说几次!你碍到我了——你碍到我了!」

「我碍到你什么了?」

「你光是站在我看得到的范围就很碍眼了!」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你这个家伙忽然冒出来搅局才过分吧!」

……如此这般,至少克缇卡儿蒂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所以就算话说得再难听也没有动手,不然以她的臂力,一拳恐怕就会引发流血惨况了。

说起来,两人与其说是在吵架,不如说是在对彼此耍赖。

于是最近开始明白这点的佛隆也就不会想要拚命去阻止他们了。何况比起眼前两人的拌嘴,当下还有一件事情更让他觉得挂心。

「……啊。」

只见普利妮希卡孤独地站在以往相约碰面的地方。

「…………」

虽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搭话,但他随后做出了决定。

——「和往常一样」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一个过去未曾公开的事实摊在阳光底下罢了;佛隆等人所认识的普利妮希卡和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还是保持大家所熟悉的氛围会比较好吧?

再说现在的贝尔莎妮朵也许已经摆脱心里的疙瘩,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早安~~」

他努力地表现出轻松的一面,一边对普利妮希卡打招呼,一边挥手。

「…………」

普利妮希卡的身子一瞬间抽了一下……不过或许是察觉到佛隆的意图,她随后便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对着他轻轻地点头回应:

「学长早。」

「昨天谢谢你帮我照顾克缇。」

佛隆在脑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要维持往常的气氛」,若是有人在此时露出一副尴尬的样子,大家都会很困扰的。

「啊……不会,我才要谢谢学长……」

虽然回话的语气显得非常客气,但这就是平常的普利妮希卡。

「没有啦,我这边与其说是照顾人,倒不如说是被照顾了呢。」

佛隆搔着自己的脸颊,面带微笑地说:

「今天早上还是贝尔莎妮朵帮我做早餐喔。」

「没有没有,这没什么……」

红着脸的普利妮希卡低下头。

就「平常总是要照顾身边的人」这点来说,佛隆跟普利妮希卡的情况也许很像。

(好,这样的话——)

一切都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就在他暗自这么想时——

「普利妮,早安,昨天晚上……对不起……」

(咦……?)

贝尔莎妮朵带着一如往常的活泼声音开了口。

然而佛隆从她的声音中察觉到些许的不协调感。

有什么地方跟平常不太一样。

虽然她面带微笑地对着普利妮希卡说话,那张笑容却无法给人以往那般活泼开朗的印象——该怎么说呢……有点僵硬,好像哪个人假扮成贝尔莎妮朵出现在这里一样。

(啊……)

此时佛隆才察觉到——

(对呀……原来如此。)

今天早上贝尔莎妮朵活泼的表现其实只是装出来的。

她其实并非真的已经释怀,而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担心,假装成自己已经摆脱了心里的烦恼。

现在……如果佛隆都察觉到了,普利妮希卡当然也会察觉到吧。

至少当下她回话时的表现也显得不太自然。

「嗯……嗯……那个……没关系啦。」

「佛隆学长,我们快点到学校去吧!」

「啊……嗯……」

说完,贝尔莎妮朵便展露了一张开朗的笑容,拉着佛隆的手迈步前进。

「啊!等一下!你不要趁着大家反应不过来就乱搞!」

「有什么关系嘛,学长的另一只手还空着呀!」

「这跟佛隆的手有没有空出来没有关系!」

克缇卡儿蒂一边抱怨,一边拉住佛隆空出来的那只手;普利妮希卡则是跟在他们后面几步的距离,一同向学校移动。

四人今天一如往常——看在旁人眼里也许如此,然而熟悉以往一起上学该是什么气氛的佛隆知道……其中有什么决定性的东西不见了。

(果然……)

其实贝尔莎妮朵心里应该非常清楚——

普利妮希卡并非恶意隐瞒,她们的父亲——帕尔提修不过是做出当下最适切的决定。

无论现在的普利妮希卡究竟是谁,和贝尔莎妮朵一起生活的十二年时间也绝不是假的。

然而……

(光是对她解释理由、阐述道理……无法改变什么……)

光凭理性理解无法改变某些事。

若是情感方面没有得到相对的提升,人的理性被情感驾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别说当一个人遭逢足以改变人生观的剧变而显得失落和绝望时——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旁人说些什么道理而释然。

(这样下去不行……)

一定得想想办法。

然而——这是尤吉莉姊妹的问题。身为一个外人的佛隆不禁要问: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时间当然有可能解决一切。情感本来就不容易以固定形式保存下来,即使追忆过往的情绪,也不回再以喜怒哀乐的方式重现。既然当下贝尔莎妮朵的理性能够理解,就算佛隆不插手,她和普利妮希卡之间的关系也会慢慢修复吧?

只是……彼此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可能回复到原来的状态就是了,应该会变成和现在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关系吧。

(……这样不行……)

佛隆怀着感伤的心情这么想。

他喜欢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一起的厌觉,那是他一直渴求着却没办法得到的关系——「家人」。尤吉莉姊妹和睦的手足之情看在佛隆眼里非常耀眼,只要看着这对姊妹的互动,心里就会觉得温暖。

所以他不希望这对姊妹之间的情谊因为这次事件而改变。

看到自己所憧憬的羁绊竟是如此脆弱——这样的事实让他深深地感到难过。

(不行……一定得想想办法……)

处在这个意图佯装自然的尴尬氛围中,佛隆像是祷念着什么咒语似地暗自告诉自己。

第一堂课的下课钟响起。

「唉……」

佛隆仿佛精疲力竭般地趴在书桌上,叹了口气。

——究竟该怎样才能让贝尔莎妮朵回复到原来开朗的模样呢?

佛隆一边听课,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却想不出办法。由于过于专注在这个问题上,使他这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等于白上了。待会儿不跟其他人借课堂笔记来看不行。

顺带一提——

「…………」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克缇卡儿蒂一如往常地熟睡着。

这副模样倒是和平常没有半点不一样的地方,舒服得让人看得生气。

「……唉。」

他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啪!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佛隆回头,看到一名五官端正,容貌俊俏的男子面带微笑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人是佛隆的同学,佐伯.蓝伯特。

「嗨,佛隆。」

「蓝伯特……」

「你今天『又』在烦恼什么事啦?」

相较于佛隆,兰伯特总是表现出一副和烦恼无缘的样子。

倒不是说蓝伯特的性格乐天,而是他生来天赋异禀,做什么事都一副很行的样子——交际方面的手腕远比佛隆来得灵活,经验也较为丰富,因此在问题演化为烦恼之前,多半都会被他化解。

「怎么说『又』啊……嗯,虽然或许没有说错啦,可是……」

其实如果不计较佛隆平常烦恼的事由为何,今天的状况其实不太一样。

「嗯……这次该说是烦恼吗?还是……嗯;其实烦恼的人不是我啦——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唔……」

「你在说什么呀?怪家伙。」

见佛隆回话回得含糊,蓝伯特不知道是不是把佛隆的话当成玩笑,带着一派轻松的表情歪着头说——不过此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因而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对了,要说奇怪……」

「……什么?」

「今天我在校门口跟丹奎斯擦身而过,那家伙的样子还满奇怪的——虽然他平常就已经很怪了,不过今天特别怪呢。」

尽管蓝伯特说得很过分,不过这也是丹奎斯自作自受吧。

「他怎么了吗?」

「咦……?我、我没有听说耶?」

至少佛隆不知道有这回事。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了吧?

虽然在课堂上被老师骂、被罚打扫实习教室,丹奎斯却没有去打扫;不过如果他会因此感到在意的话,绝对不会厚着脸皮重新申请入学。

「这样啊……」

蓝伯特蹙起眉头,迳自思索了起来。

「他真的有这么不一样吗?」

「这个嘛……因为在校门口看到他,没事想出声吐槽他两句,寻他开心,结果他却完全不理我……而且我觉得他不是不想理我,而是看起来根本就好像没听到我在叫他一样,一个人念念有词……」

「这个……」

光听到这段叙述就觉得丹奎斯的状况非常诡异。

「虽然那家伙的脑袋原本就少了好几根筋,不过今天看起来真的非常奇怪……我看最好在他乱搞之前把他绑起来。」

「……蓝伯特……」

虽然这也许是蓝伯特表现担心丹奎斯的一种方式——然而因为话讲得太白,听起来只像是在羞辱对方而已;佛隆听了,不免为曾经身为同学的丹奎斯戚到难过。

「嗯,不过他至少还有来上学……应该就没什么关系了吧?虽然我也不敢确定。」

「这……这个嘛……」

即使是佛隆也无法判断。

「总之,如果他又搞出什么纰漏,你就跟我说吧。」

「啊……嗯……」

由于今天下午要去帮低年级的学弟妹上课,到时候一定会跟丹奎斯碰头的。

「话说你待会打算怎么办?」

「待会……啊,对喔?」

下一堂课本来应该是实习课。

然而佛隆等人在今天朝会的时候被讲师告知「这堂课得在普通教室自习」。

原因是第四实习教室今天要进行改装,没有其他实习教室可以让佛隆他们班上课。

虽然校方对学生的解释是「因为实习教室的设备老旧,所以必须进行改装工程」,但实际情况是……

(是因为昨天那场骚动呀……)

实际情况是「因为昨天袭击佛隆等人的刺客将实习教室破坏得相当严重」。

尽管学生们议论纷纷地揣测这个唐突的改装工程原因……不过佛隆没有散布真相的意思。既然以改装为由隐瞒这次事件,便代表校方认为现在还不到公布真相的时候吧?再加上考虑到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事,他觉得现在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还没决定……」

「喔,那我们待会儿去哪里玩吧?」

「去玩?去哪里玩?」

「嗯——中央街区那边?」

顺带一提,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其实也包含在「中央街区」这个行政区里面,不过学生们所指的「中央街区」大多都是指中央街区的闹区。

「那边好像开了几家蛮有趣的店,迦崎他们找我一起去,你也来吧?」

蓝伯特举出同学的名字。

「可是……」

佛隆显得犹豫。

放学之后去玩也就算了……在非校外教学的日子离开学校总觉得不太好,不过蓝伯特似乎不太介意这个问题。

「嗯,抱歉,我还是算了吧……」

佛隆慎重地拒绝了蓝伯特的邀请。

第二堂课开始之后,佛隆一个人走在几乎没有人活动的校舍走廊上。

这是预料之外的自由时间。

通常生性比较认真的学生都会利用这种时间进行自习一类的活动,平常的佛隆大概也会这么做吧?不过今天的思绪怎么也无法从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问题上跳脱出来,所以他打算趁着阳光充足的时候去一趟中庭,在那边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让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打起精神来。

「…………」

脚步声在宁静得出奇的校舍比想像中来得响。

由于原本要上的课停课,所以佛隆现在要去哪里都不用担心别人质问,不过现在毕竟是上课时间,这时候在走廊上走动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放不开,所以他下意识地压抑着自己的脚步声。

然而相较于佛隆蹑手蹑脚的态度,跟在身后的搭档对此倒是丝毫不在乎。

「佛隆,我们要去哪?」

克缇卡儿蒂跟在佛隆身后,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问。

其实佛隆本来想在下课时间移动的,但克缇卡儿蒂睡得太熟,根本叫不起来,最后演变成只能在上课时间带着她移动的情况。

「我想去中庭的长椅上坐坐。」

「喔?在那边吃午餐吗?」

闻言,忽然瞪大眼睛的克缇卡儿蒂喜孜孜地问。

有时候因为餐厅太挤,他们会买东西去中庭吃,不过今天明显是她会错意了。早在和克缇卡儿蒂重逢以前,佛隆就常会一个人去中庭想事情:那里既安静又凉爽,很少人出入,非常适合独自整理自己的思绪。

「距离中午休息时间还早吧?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稍微思考一下。」

「什么啊?你去那边不是要吃午饭呀?」

听到跟午餐无关,浓浓的睡意再度爬上脸庞,让克缇卡儿蒂重重地打了个呵欠。

「不过那里安静又凉快,就睡觉而言也是无可挑剔的好地方就是了。」

「这……我说,克缇……」

这柱精灵脑内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大概没有再装其他东西了吧。

佛隆一边叹气,一边归纳出这样的感想——不过当然没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毫不矫饰的行为的确非常有克缇卡儿蒂的特色,也非常适合她。

基本上多数精灵都比较适合无拘无束的生活——克缇卡儿蒂尤其如此;这就好比戴上项圈圈养后,猫咪的魅力就消失了。

一边想着这件事——

「——啊。」

佛隆在走廊彼端看到一名女性。

对方穿着便服,如果不是学校讲师,就是外来的访客了;无论如何,她绝对不是学校里的学生,若是讲师或学校的访客,点个头打个招呼就没事了……这么想着的佛隆并没有特别将目光移到这名女性身上,仅仅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然而……

「喂,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呀?」

就在彼此擦身而过之际,女子忽然停下来唤了一声,狠狠地吓了他一跳。

「咦……?」

佛隆讶异地提起视线,一张熟悉的美丽脸庞映入眼帘。

「尤菲学姊!」

「没错,不然你以为是谁?」

女子将双手插在腰上说。

不过她并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挂着开心的笑容。

「呜哇……好久不见;」

佛隆慌张地重新对学姊打招呼:

「我没看过学姊穿便服,一下子认不出来……对不起。」

「佛隆。」

「是、是!」

「这时候你应该说『呜哇!学姊穿便服的样子漂亮得让我完全认不出来呢』才对吧?

「咦?啊、是、是……」

「不过你要是真的这么说,我就会反问你『那我穿制服的时候不漂亮罗?』就是了。」

「…………」

佛隆无奈地闭上嘴。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指着他的额头,嗤嗤地笑了。

「啊哈哈哈哈,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耶!」

拓植.尤芬丽——大佛隆两届的学姊,当他还在就读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时,就是这位学姊负责指导他的,据说是托尔巴斯学院创校以来少见的才女。在她毕业前,佛隆从她身上学到非常多的东西。

尤芬丽在学时期就已经开始以神曲乐士的身分活动,据说毕业后也跟许多老练的神曲乐士前辈一起活跃于神曲乐士业界。

「学姊也一样没变呢……」

佛隆说。

这位学姊的脑袋非常灵活,相对地具有喜欢拿佛隆开玩笑、说话捉弄他的坏习惯;就她的说法是「对学弟爱的表现」,然而总是被她戏弄的佛隆则对此戚到疲累,敬谢不敏。

不过包含她聪明伶俐的反应在内,佛隆真的非常尊敬这位学姊就是了。

「话说——」

尤芬丽歪着头,望向佛隆身后的克缇卡儿蒂。

「站在你身后的那位是你的契约精灵吗?」

「啊,对,她叫作克缇卡儿蒂——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克缇,这位是我的学姊,拓植.尤芬丽。」

佛隆赶紧为克缇卡儿蒂介绍。

「你好,克缇卡儿蒂。」

尤芬丽边说边伸出了手——

「…………」

瞄了对方一眼后……克缇卡儿蒂竟然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而且还鼓着一张脸。

「喂,克缇——这样很没礼貌耶?」

佛隆赶紧念了她一句。

对于不了解情况的克缇卡儿蒂来说,这位看起来和佛隆非常亲密的学姊形同她的「敌人」。不过对于威情方面——特别是女性心理非常迟钝的佛隆,当然不会察觉到克缇卡儿蒂此时这般细微的戚受了。

尤芬丽对于这样的态度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啊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女生,跟我之前听说的一样呢。」

「咦……」

对佛隆来说,比较令人在意的其实是尤芬丽口中「跟我之前听说的一样」出处究竟是何方,不过他没问。

尤芬丽是托尔巴斯学院的毕业生,关于学校里的消息大概都是从认识的讲师那边听来的吧?如果真是如此,她听到的消息很可能都与佛隆出的纰漏有关……总之「不要追问」对佛隆的心理卫生来说可能会是比较好的抉择。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条走廊上呢?不用上课吗?」

听到尤芬丽忽然丢出了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那个……这节本来是实习课,不过因为实习教室忽然进行改装工程,临时停课,这堂课就空下来了。」

佛隆坦白表示。

「实习教室改装?是有精灵乱搞造成破坏吗?」

「…………」

尽管尤芬丽只是开玩笑地问,却听得佛隆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他偷偷瞄了一眼这位人称天才的学姊眼睛——不过那一双眼神锐利的眼眸马上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啦i

「学姊呢?为什么会……」

「什么为什么?毕业校友基于深爱自己母校的心态回来看看,不行吗?」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他姑且不提,既然尤芬丽这么表示,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耗费多余的时间在佛隆提出的这个话题上,而是耸耸肩,明快地坦承:

「这次我在校长的斡旋下接到一份工作,所以得跟他报告一下经过。」

「喔……是这么回事呀?」

佛隆非常佩服地心想:真不傀是尤芬丽学姊,竟然可以让校长帮忙介绍工作。

与一般神曲乐士的委托不同,既然是经由校长介绍的,那么这个客户应该是提出了「将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友介昭给自己」这样的要求吧?由校长介绍的人理所当然地关系到「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掩面,也会影响外界对于学校的评价,所以校长理应会选自己认为最优秀的校友。

换句话说,尤芬丽的实力是有校长背书的。

「那你接下来要去校长室罗?」

「嗯,对——那你呢?」

「我想去中庭坐坐……」

佛隆话没说完——

「喔~~?」

尤芬丽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有什么烦恼吗?」

「你……你怎么知道?」

尽管佛隆这回没像刚刚跟蓝伯特说话时一样叹气,但……

「什么『怎么知道』,你哪时候心里没有烦恼的?」

「呜……」

这会儿又从尤芬丽口中听到同于蓝伯特刚才说过的话,佛隆顿时哑口无言。

看来周遭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烦恼很多的人吧?

「你呀……以前不是想思考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跑到那里去闲晃吗?」

「啊……」

看来尤芬丽知道佛隆有这个习惯。

——毕竟像尤芬丽脑袋这么好的人,就算察觉到这点小事也不奇怪……然而佛隆总觉得自己的心事像现在这样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实在很丢脸。

不过即使没有到中庭散步的习惯,他也常常会把心里想的事情清楚地表现出来——比方说表情、动作、说话语气跟声调、步调……甚至其他自己没有自觉的表现,无论想什么都会被观察力敏锐的蓝伯特看穿。

「而且你的烦恼呀……」

尤芬丽边说边伸手指向佛隆的鼻头——

「跟女人有关!」

「……你、你连这个都看得出来呀!」

吓了一跳的佛隆心想: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点的?

然而……

「……咦?」

武断地做出结论的尤芬丽倒是圆睁着双眼愣住了。

「——真的假的?」

「咦?什、什么真的假的?」

「你的烦恼真的跟女人有关吗?你吗?」

明明就是自己猜中的答案,尤芬丽却显得一脸不可置信。

「…………」

「…………」

一阵气氛微妙的沉默弥漫在佛隆和尤芬丽之间。

接着……

「…………学姊……该不会……」

佛隆带着像是呻吟般的声音问:

「该不会是乱猜的吧?」

「哇!哈!哈!被发现了。」

她笑了。

「学姊……」

佛隆仿佛泄了气的气球般,连肩膀都垂下来了。

总觉得方才表现得一脸惊讶的自己简直就像个笨蛋。

话说回来,佛隆的烦恼被看穿是不争的事实,所以……

「好!」

尤芬丽点了头。

「为了可爱的学弟——姊姊来当你的商量对象吧!」

说完,她搭上了佛隆的肩膀。

……虽然说要当佛隆的商量对象,但怎么看都只是因为觉得有趣而想要插一脚而已。尤芬丽跟蓝伯特在这方面的性格非常相似,就佛隆的观察,被称为「天才」的人多半都具有某种达观的性格,通常不会被一般人觉得困扰的琐碎事烦恼;看在佛隆这种烦恼多得不胜枚举的人眼中虽然觉得羡慕——不过也许这样的人生挺无聊的吧。

「…………」

见尤芬丽仿佛要抱住佛隆的肩膀,克缇卡儿蒂不禁露出不悦的表情——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份不快很快地便被尤芬丽脸上光明灿烂的笑靥给驱散,她并没有表示意见。

「那个……可是学姊不是要去校长室……?」

毕竟尤芬丽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回来母校的。

「待会儿再去就可以了嘛!」

如此干脆地表示后,她硬是推着佛隆往中庭走去。

正午左右的中庭是个非常闲适的地方。

阳光自正上方映落,既不冷,也不会觉得热;不时拂过的风调节了湿度,也带来令人心旷神恰的空气。由于这里有很多树,树荫下和阳光下的温湿度不太一样……即使每个人觉得舒适的温度和湿度不同,在这里都能找到心仪的休憩场所。

在这边吃午餐很舒服、想事情很舒服、午睡也很舒服。

中庭就是这样的一处场所。

不过由于现在是上课时间,放眼望去几乎小儿人影——

「……原来如此。」

坐在长椅上的尤芬丽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为那两个意志消沉的学妹打气吗?」

「嗯。」

佛隆先是简洁扼要地将事情解释一遍,紧接着就是方才的对话。

佛隆坐在尤芬丽的左边,克缇卡儿蒂则坐在佛隆的左边。尽管起初非常警戒地瞪着尤芬丽,不过或许是觉得佛隆持续不断的叙述很无聊,意识蒙胧的她就这样开始打盹,现在则已经把头靠在佛隆肩上,进入梦乡。处在中庭里这样的氛围下,精灵会想睡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顺带一提……

佛隆其实没把尤吉莉姊妹目前的麻烦全部告诉尤芬丽。

毕竟这不是可以到处宣扬的事,其中的内容甚至还有违法的可能,他无法凭藉着一时的判断分辨出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

所以他把一些特殊名称——诸如精灵奇兵等等——藏起来,以较为暧昧的方式叙述,结果就变成:「姊姊一直当成亲妹妹的人其实不是她的妹妹,这点爸妈知道,妹妹也知道,却只有姊姊不知道,所以这个姊姊觉得自己被家人骗了,心里非常难过。」

不过话说回来,佛隆商量的对象是尤芬丽。

若是她从这些片段的资讯中摸索出事情的全貌,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她跟贝尔莎妮朵她们见过面……佛隆身边关系较为亲昵的学妹也没有那么多。

「不过呀……」

尤芬丽厌慨地说:

「我还满感动的呢。」

「咦……?」

「没想到我的学弟佛隆现在也变成要为学妹操心的学长了……」

「啊哈哈哈哈……」

佛隆尴尬地笑了。

当他还是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的学生的时候,从来都只有别人担心自己,没有自己担心别人的状况——因为没那个余裕——一想到这点,虽然佛隆没什么实际的体认,不过也许自己真的有所成长了吧?

「然后……那个……」

佛隆最后补上了一句:

「因为姊姊是个非常体贴的人,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所以刻意佯装出开朗的模样……让我更觉得放心不下。」

「的确呢……」

尤芬丽说:

「毕竟会把心思表露在外的人因为比较好懂,有什么问题也比较好处理;不过像那种习惯把问题往肚子里吞、忍着不让别人知道的人就很麻烦了……要是那个学妹多少能说出一些她真正的想法就好了。」

佛隆这才注意到此时尤芬丽的表情和语调已经不像原来那么轻松愉快,看来她转换了心情,非常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或许这种快速转换情绪的能力也是身为天才的她其中一项长处吧?

尽管平常总是说些捉弄佛隆的话,给人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但尤芬丽绝对不是一个个性轻浮、没有责任感的人。之前接受她的指导时,佛隆也常常像这样找她商量。

「啊……因为那个学妹在问题发生的当下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跟我说了一些话……」

「……咦?」

尤芬丽蹙起眉头问:

「说了一些话……是关于她的想法之类的吗?」

「咦?嗯……应该吧。」

佛隆点点头。

闻言,她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瞪着他。

「然后呢?」

「咦……?」

「你怎么想?」

「怎么想……这个……」

尽管被尤芬丽瞪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安,但佛隆仍一边试着回忆起贝尔莎妮朵当时的反应,一边表示:

「我想……她的理智上应该理解家人其实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尽管当时父亲的作法不见得是最好的,不过那已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结果却演变成欺骗她的行径……」

「嗯,然后呢?」

尤芬丽继续追问。

「嗯……我想她应该还是希望家人能够对她实话实说吧?因为那无关乎道理,而是情感上、心情上的问题……」

「…………」

「怎……怎么了吗?」

被尤芬丽半眯着眼斜睨的气势压迫,佛隆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接着便被尤芬丽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

「好痛……干什么啦?」

「你也真够笨的了。」

「呜……」

尤芬丽感慨万千的数落让佛隆受了不小的打击。

「既然都已经察觉到这些,就说出来嘛?」

「这……可是如果光是用说的就能释怀的话,我就不用这么烦恼啦!」

佛隆的额头又被尤芬丽拍了一下。

而儿这次的力道又加重了。

「好痛……学姊……!」

「你的目标是什么?」

仿佛不许佛隆回嘴似的,尤芬丽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先开口。

「咦……?神、神曲乐士呀……」

「用说的不行,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不会用行动来表示呀?」

「行动……吗?」

「比方说——」

尤芬丽竖起了食指说:

「用神曲呀。」

「咦……?可是——可是对象是人,不是精灵呀……?」

佛隆的反应让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又怎么样?」

「神曲只有对精灵——」

神曲只有对精灵才能真正发挥其影响力。

神曲能够带给精灵一种迷幻——或者应该说是一种类似麻药般的酪酊感受,反过来说对人类则没有这种影响力,效果有限。

神曲之于精灵的关系有许多不同的解释,不过一位精灵学者曾经表示:「严格来说,神曲其实只是一种媒介。」

根据他的主张,精灵们从神曲中获得的并非作为音乐的声波,而是透过其传递出来的「演奏者的精神力」。

的确,录音重播的神曲无法成为神曲,由自动演奏装置——即不是由人作为主体控制的演奏机械——至今也从未有过成功演奏神曲的纪录。基于以上情况,「神曲的本质其实是演奏者的精神能源:这种说法也逐渐得到共识。

换句话说,所谓神曲的本质,就和位于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正门处的奏世神像底下昭示的碑文一样,精灵们渴求的其实是神曲演奏者的「灵魂形制」,而非声波这种纯粹的物理现象——他们渴求的是精神能源,这种精神能源的质对他们来说就好像食物的「味道」一样。

不过无论如何,由「意识」转换成「能源」的进程尚无法在现代科学中做出验证,一切都还停在假设的概念性阶段,基于这个缘故,神曲之于精灵的关系依然存在许多不同的假说,然而至少这种意识转换成能源的进程目前只是单方面的关系——而且是由人类提供给精灵的。人类藉由神曲提供给人类力量的这种转化进程目前还无法确认……最起码佛隆从未听说过。

「神曲也是音乐的一种吧?」

「嗯……没错。」

「音乐感动人心——这样的实例你一定也知道不少吧?」

「…………啊。」

好的音乐拥有撼动人心的力量,将沉睡于人们心中的感动唤醒,导引出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滋润人们的心灵。

作为精神生命体的精灵将身为音乐之一的神曲作为「粮食」或人类提供的「报偿」,和音乐带给人们力量其实是同样的道理。音乐是一种承载精神的容器——这样的说法放在绘画、小说等等创作当然也能成立,不过经由实际演奏方能成立的音乐,较绘画和小说这种媒体更具有即时性,也更能直接向听众传达创作者的意念——即「灵魂形制」。

所以——

「基本上是一样的吧?只是效果在听众换成精灵时会比较显著而直接,光看就能厌受到其中的差距,所以我们称呼它为『神曲」;不过其实神曲和其他音乐在本质上并无差别,演奏者在音乐中注入灵魂而感动许多人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是。」

的确,倾听尤芬丽的音乐时,就算闭上眼睛,佛隆似乎也能厌受到她存在于自己的面前,这种印象有时甚至较他用自己的五宫确认尤芬丽的存在更为强烈深刻。

经过整理、强调,并使之升华……所有演奏音乐的人都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一件事,他们编织出的音乐有时甚至比话语更加具有说服力,比人们平时散漫地经由五官获取的周遭资讯更具备某种强烈的感动,直接影响人们的心灵。

「最重要的是听者的想法和感受,不是将自身思绪强加到别人身上,而是发挥想像力,想像不同的方法会在听者心里造成什么样的反应——这是成就神曲的基础吧?」

「啊——是!」

佛隆总算听懂了。

见佛隆猛力地点头——尤芬丽的脸上也露出愉悦的微笑,同时将手按在头顶,胡乱搔弄着他的头发。

动作虽然有些粗鲁,却非常直接……是尤芬丽一贯称赞自己学弟的方式。

「谢谢学姊!」

佛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虽然没把握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

尽管刚才还因为想不出办法而显得困扰,不过现在一找到方法,他便追不及待地想赶快行动。

现在的他非常急躁,分秒必争地想早一刻做出一首为贝尔莎妮朵写的曲子。

「好!加油喔,学弟!」

「克缇,我们走了!」

「嗯……?呜哇?」

低头向尤芬丽深深一鞠躬后,佛隆拉起睡着的克缇卡儿蒂的手,快步离去。

由于事发突然,克缇卡儿蒂似乎无法理解当下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由于手腕被佛隆拉着,只好慌慌张张地跟上去。

接着……

「……嗯;」

看着学弟和他的契约精灵消失在校舍方向后,尤芬丽往后一仰,倚上长椅的椅背,抬头仰望着天空。

「这个小鬼比起以前来得开朗许多了呢。」

她所认识的佛隆是个害怕失败以至于显得畏畏缩缩的少年,无论做什么事都欠缺自信,而且还没做就会先想到失败的可能性、以及失败后被他人责备的情况,使一切在他根本没能发挥实力的情况下结束。

好可惜——尤芬丽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

她觉得佛隆生性坦率,不带一丝傲气,若是能够多给自己一点自信,也许会成为一名不错的神曲乐士……

佛隆绝非一般人眼中的「天才」,若是将典型的天才——尤芬丽拿来作为比较对象,这点更是一目了然。

所谓「天才」是像尤芬丽和某些神曲乐士般——具有与生俱来的特殊厌性,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执拗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前进。这些天才常常会将一般人抛在身后,不断地朝着高处攀升;在一个人有限的生命中,他们会以飞快的速度爬到普通人绝对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就这方面而言,佛隆没有这种才能。

然而……

对尤芬丽而言,所谓「天才」好比一辆跑车,性能很好,很贵,却过于纤细;能够真正引出跑车性能的场地有限,但一辆跑车所需的燃料、零件都远比一辆普通轿车来得昂贵。还有,若是为了使这辆跑车随时都能发挥极限性能而调整引擎,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状况……

这就好像许多被称为艺术家的人在生活方面都有不小的问题,也有人很早就结束了生命。这些天才其实并非在扎实地累积实力后才展露天分,而是为了特定目的牺牲了其他不必要的部分而成就出来的,因此容易遭受挫折,也非常脆弱,一旦受到创伤便再也无法重新振作。

才经过一次失败便殒落的天才不在少数,多得令人意外。

就这种说法来看,所谓「天才」真的「比较优秀」吗?

佛隆确实不是天才,不过是扎实地累积努力、脚踏实地前进的;虽然起步的步调显得较为迟缓,然而他在跌倒的过程中不断累积失败经验,将这些经验变成垫脚石,藉此再站起来。

尤芬丽心想,若佛隆今后也能维持正面的态度,在失败中累积的经验总有一天可以将他垫高到和「天才」一样的高度,甚至进一步超越天才的表现。虽然这样的佛隆跟一般所称的「天才」不一样,不过这种几近愚钝的踏实其实也是一种才能,这点正是他的过人之处。

当然……时间是有限的。

倘若佛隆所拥有的只是踏实的性格,时间迟早要被耗尽。

然而——

「这孩子……」

如果能维持这种踏实的性格,并且在失败中一点一点地加快他的脚步,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还真是让人觉得有点期待呢。」

尽管在尤芬丽的眼中,现在的佛隆仍有些畏首畏尾的部分,不过面对事情的态度似乎已经变得积极了。

她不消楚这样的改变是因为有了需要照顾的学妹,还是由于那个叫作克缇卡儿蒂的契约精灵跟在身边的关系,然而无论原因为何,她都为此而感到高兴。

只是——

「不过……有点……嫉妒呢……」

这是因为过去没能达成的事,竟有人替尤芬丽办到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你脸上的表情还是显得挺开心的嘛。」

抬头仰望天空的尤芬丽眼中出现一名面带微笑的青年脸庞。

他是这间学校的最高负责人——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

「呜哇!」

即使是尤芬丽也吓得赶紧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校长!」

这个人带着一脸愉快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才女校友受到震慑的反应。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呀?」

「有点小事情要处理。」

校长带着悠哉的语气说:

「不过因为我们这位校友太优秀了,所以也就没有我的事了。」

「咦……?」

「没事,你别在意。」

校长摇摇头,仿佛面具般的脸庞上丝毫没有出现表情变化。

「…………」

尤芬丽眯细了眼,瞪着这名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最高负责人。

他刚刚说「因为尤芬丽太优秀了,使自己没机会出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打算听佛隆诉苦,陪他想办法吗?

(……这么说来……)

尤芬丽忆起了日前校长交给他的「有机会成大器的学生名册」,其中确实列有佛隆的资料……

换句话说——佛隆是校长所相中的「有机会一层长才的学生」?说起来,这位实际年龄不详的校长确实具备身为教育家的坏习惯,喜欢在职责之外拉拔部分学生——其实尤芬丽也受过他的帮助——不过她总认为校长会拉拔的对象应该只限于跟自己同样属于极端天才型、艺术家型的学生。

虽然觉得佛隆身上潜藏着非常大的可能性,然而就现阶段来说,尤芬丽不认为他拥有足以让校长关注的部分。若校长直接指导过他则另当别论,不过光是透过书面资料,应该不会察觉到佛隆身上的可能性才对。

这么一来……

「校长又在打什么主意吗?」

「没有啊?怎么会呢?你说『又』会让人误会喔。」

校长耸了耸肩,摇摇头说。

尽管他不论怎么看都是个性格温和,非常善体人意的好青年,但尤芬丽知道对方绝对不只如此——或者应该说她对于校长这种深藏不露的一面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身分不明,与其说他是个人类,不如说更有一种像是人偶般的印象……和他相处的时候偶尔会产生这样的不协调感,但若是被问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不协调感,尤芬丽却无法用言语形容。

「算了——不过可别拿我可爱的学弟当你的玩具喔。」

「那当然。」

校长点头。

能相信他吗……尤芬丽一边狐疑地想着,一边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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