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野以如此冷淡又严肃的让气拒绝,但我没办法严词反驳,甚至也没办法微词反驳,只能垂头丧气离开废弃大楼。
这也是当然的。
虽然在那短短的两周,我经历了如同地狱的时光,然而成为区区吸血鬼的我——如今好不容易背负着后遗症活下来的我,在这种场合根本帮不上忙。
真的是无能为力。
我不是专家,不是权威。所以接下来,是只属于忍野咩咩一个人的领域。
只不过是朋友。
做得到的事情——是零。
……不,这也是借口。
是辩解。
只是在耍帅。
只是以一副丢脸的模样耍帅。
其实整件事更加单纯——总归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在于名为羽川翼的她,并没有主动向我这种人求助。
不是忍野。
不是忍野拒绝我,是羽川拒绝我。
当时,羽川确实拒绝了我的协助。
要求我不要介入。甚至要求我不要假装知道。
顽固,严肃——拒绝了我。
没有交涉的余地,也没有让步的空间。
所以忍野说得没错,现在的我只做得到一件事——不要妨碍忍野。
能力上、精神上、道义上。
我现在不应该做任何事。
要乖乖滚到一边去。
虽说如此,即使脑袋明白,即使自认能够接受,但我心中无论如何都残留着阴霾与芥蒂,所以离开废凄大楼之后,我没有立刻直接回家的意愿。
没有乖乖踏上归途,完全不想回到妹妹们应该会温暖迎接的那个家,反倒是让脚踏车龙头朝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也就是前往——我先前遇见障猫的地点。
要做什么?
并没有要做什么。
并不是觉得只要前往那里,就可以再度遇见障猫——遇见羽川。
并不是期望与她重逢。
并不是要将覆水回收——我只是觉得,至少要完成刚才进行到一半的任务。
也就是找到羽川的家。
我当然非常明白,如今即使这么做也无济于事,但我不知为何无法不这么做。
或许我依然处于混乱状态。
羽川成为怪异的受害者,使我看到她只穿内衣的猫耳造型,或许是这些要素令我失去冷静。至少我并不是因为羽川消失在夜幕之中,羽川的双亲又送医,因而担心空无一人的羽川是否会被闯空门。我不是会注意这种事情的人。
我很快就抵达现场,然后走遍住宅区,心无旁骛仔细寻找,出乎意料很快就找到羽川家了。
写着「羽川」的门牌。
门牌底下写着两个应该是双亲的名字,相隔一段距离——一小段距离的位置,有一个汉字可以写成「翼」的平假名名字,所以只是同姓家庭的机率应该很低。
非常平凡,自费购入的独栋住宅。
看似如此。
至少在这间两层楼的住宅看起来,完全不象是会发生家暴或是弃养事件的地方。
然而门牌上的平假名名字,宛如意味着这名女孩依然年幼不懂事——令我隐约感受到一种扭曲的气息。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从什么时候,这块门牌就没有换过了?
没有因应女儿长大重新制作吗?
连拆掉都嫌麻烦吗?
我不禁如此心想。
想这种没有必要的事情。
想这种令人烦躁的事情。
明明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
明明没有我帮得上忙的事。
我打开外门,象是受到引导前往玄关,然而握住门把才发现,门锁得好好的。
「…………?」
但我对此感到疑问。
将羽川称为主人的那只障猫——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智商。应该说,完全感受不到知性的气息。
甚至令我觉得,即使是动物应该也比牠聪明。
简直没有任何聪明才智。
我不认为这样的障猫,会懂得使用门锁这种人类特有的文化产物——不对,牠不一定是从玄关外出的。
既然是猫,从窗户出入反而比较自然。
我离开玄关,绕着住家外围寻找开启的窗户。然而每扇窗户都是紧闭着,甚至连防雨窗都关上了。
在我纳闷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察觉二楼也有窗户。
对喔,牠拥有那种跳跃力。
甚至足以跳上月亮的那种跳跃力。
牠不一定是从一楼外出。察觉到这一点,我再度绕了住家一圈,这次正如预料,我找到了开启的窗户。
嗯。
嗯嗯。
既然已经上了船,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幸好现在的我,身体能力提升了不少。即使没办法像猫一样直接跳上二楼,至少也可以爬墙上去。
既然下定决心就不再迷惘了。我姑且注意四周是否有人在看,并且着手爬墙。
我就这样抵达二楼——
「…………?」
——并且感到纳闷。
我将手放在开启的窗子,拨开随着夜风飘动的窗帘看向室内,然后感到纳闷。
等一下。
我一直认定这扇开着的窗户,是羽川房间的窗户。依照删除法,障猫抓着羽川双亲离家的管道,只会是这扇窗户,所以这应该是妥善的推测。不对,不用把这种想法当成推测,我原本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却不是如此。
该怎么说,这个房间就象是书斋。
是羽川父亲的房间吗?
不太清楚。
何况我没问过羽川的父亲从事什么工作。
总之无论如何,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工作室,至少不会是女高中生的房间。
「嗯……」
我就象是蜘蛛人一样贴着墙壁,以连我自己都觉得利落的动作脱下鞋子,并且入侵羽川家。
虽然完全是非法入侵,不过我在爬墙的时候就已经是可疑人物,与其说是已经上了船,这简直要用偷渡来形容了。
然而,我上的船可能是奴隶船——我应该要考量到这一点。
换个说法吧——我顺其自然,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犯下了刑法的非法入侵罪,所以遭受到最为严厉的天谴。
无可比拟的天谴。
我阿良良木历,在羽川家里——在空无一人的羽川家里,单手拎着鞋子找了一圈、找了两圈、三圈、四圈……
「…………!」
我冲出这个家。
其实从玄关大门出去就行了,但我甚至想不到这种事,而是回到刚才爬进来,应该是书斋的那个房间,象是认定只要把至今的行动倒过来做一次,就可以让时间回溯,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开启的窗户纵身一跃。
理所当然就这样摔下去了。
没有进行任何防护措施,笔直落在柏油路面——也可以形容成坠落,甚至觉得好不容易接回去的左手臂似乎又断了,然而我丝毫不在意这样的痛楚。
我几乎陷入恐慌状态,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冲到停在住家门口的越野脚踏车那里,以鍊条几乎会磨断的速度离开现场。
离开羽川的家。
何其恐怖。
宛如存在着某种不干净的东西——不对。
我纯粹只是感到恶心,甚至作呕。
我不得不后悔自己做了无谓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自己走哪一条路,虽然不知道自己绕了多么远的路,不过当回过神来,我已经到家了——即使没有想要回家的念头。
总之,我只是想要逃离。
但我宛如基于本能——回家了。
「啊,哥哥,欢……」
打开玄关大门,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巧合,月火就站在面前——从她只穿内衣加一件单薄T恤的清凉穿着来看,大概是刚洗完澡——虽然我有察觉到这一点,不过在她说完「迎回来」这几个字之前,我已经连鞋都不脱就爬进走廊,紧抱住月火的身体了。
紧抱,紧抱,紧抱。
「唔喔喔喔!出乎意料的热情拥抱!这个变态哥哥是怎样!」
「…………!」
对于亲哥哥的奇特举动,月火不但惊愕,并且很明显觉得很恶心,但我实在不得不做出这种举动。
并不是因为她是月火。
无论是火怜成或是任何人,总之我就是忍不住想要紧抱第一个见到的人。
不,不是紧抱。
忍不住——想要得到依靠。
忍不住——想要得到扶持。
不然的话,名为我的这个存在似乎会崩溃。
精神会瓦解。
这就是所谓「溺水的人连一根稻草都想抓」。
事实上,月火应该有完全感受到我身体的颤抖,彻底到无法压抑的细微震动吧。
我在害怕。
要把我称为弱鸡或是什么都行。
对恐怖的事物感到害怕,有什么不对?
颤抖发冷——有什么不对?
那个家对我的冲击,就是如此强烈。
那是一楝独栋住宅。如果论坪数,或许比我住的这个家还要大。
房间有六个。
然而,那个家——
羽川家,没有羽川翼的房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春假的经历根本就不能比。那段宛如地狱的回忆,如今我甚至想改写成纯朴悠闲的时光,想把那个春假窜改成平凡无奇的两周流水帐——就是如此恐怖。
没有房间。
而且——没有痕迹。
虽然羽川小时候曾经辗转待过好几个家,还是已经在那个家住了将近十五年——即使如此,我再怎么走遍那个家,都找不到任何羽川的气息。
每个家,各自拥有独特的味道。
住得越久,这种味道就越明显。然而那个家的味道,完全没有羽川的成分。那个家和羽川翼的切割程度,甚至令我真的以为找错家了。
不。
当然——挂在客厅墙壁的制服,象是书库的房间里收藏的课本与参考书,收在浴9室衣物柜里的内衣,叠好放在走廊的棉被,插在阶梯插座的手机充电器,放在玄关旁边的书包I从这些物品来看,我认为羽川确实住在那个家。
我如此认为。
然而,那简直就象是住在旅馆一样。
甚至不算是寄人篱下。
我太低估了。我原本坚持抱着乐观的态度。
即使看到她被父亲殴打的脸颊,内心深处依然认为羽川不会有事,羽川是羽川所以不会有事,羽川肯定不会有事,羽川不可能会有事。我依然如此相信着。
即使她被障猫附身也一样。
居然认为她不会有事,愚蠢至极。
「呜呜呜呜呜呜……」
应该没救了。
羽川,应该没救了。
那种状况,根本就无从挽回——不可能修正了。
一言以蔽之,疯了。
几乎疯了,完全疯了。
只要交给忍野处理,羽川确实没过多久就会被找到,障猫也会被那个夏威夷衫大叔轻松解决。不过,至少这段物语,不会以「羽川与长年存在隔阂的双亲和解并且尽释前嫌」这种可喜可贺的方式收场。
无从收场。
再怎么想收场也无从收场。
那个家。
那个家族。
那个家庭。
早就已经处于结束——过度结束的状况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受不了,真拿哥哥没办法。乖乖不哭,是被吓到了吧?」
我身体颤抖的程度有增无减,甚至还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至于月火,比我小四岁的这个妹妹,则是宛如完全拿我没办法般露出微笑,温柔抚摸我的头。
并且闭上双眼,微微噘嘴。
「来,可以哦。」
她如此说着。
「恶心死了!」
我推开妹妹。
粗鲁推开。
「呀啊!妹妹这么牺牲奉献,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啦!」
「我在进行教育指导!你们两姊妹也活得太随心所欲了吧!」
「有什么办法,我们是哥哥的妹妹啊!」
「唔!」
听她这么说,我就无法反驳了。
毕竟应该没有任何人,比我活得更加随心所欲了。
不过,我觉得自己咖生活方式应该还是有稍微用点脑袋,绝对不是那种只靠脊椎反射过活,甚至连脊椎都没有的单细胞生物。
应该是这样没错。
无论如何,在妹妹恶心的犠牲奉献之下,总之我身体停止颤抖了。
家族果然是最好的避风港——或许该如此形容吧。
家族。
家族吗……
这两个字,当然令我联想到已经送进医院,至今应该依然住院观察的羽川父亲与母亲,使得我内心莫名忧郁。
说真的,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即使如此,我依然会这么想。
在那个家住了将近十五年。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肯定也不是幸福的家庭环境吧……
「话说回来,我担心死了。」月火如此说着。
她腋下抱着一件浴衣,原本应该是打算上楼再穿吧,不过她已经当场穿上了。
「因为哥哥完全没有回来。」
「啊?」
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把玄关大门关上。
也把鞋子脱下来摆好。
「哎,擅自在外面过夜是我的错,不过如今也用不着那么担心吧?」
「是没错啦,毕竟哥哥已经在春假进行过寻找自我之旅了。」
「…………」
春假的那件事,在阿良良木家里是如此解释的。
我无从订正。
妹妹们至今也偶尔会叫我「寻找自我哥」,但我非得甘愿承受才行。
「不过,我和火怜还以为哥哥是不是遇到怪物了,所以一直很担心。」
「……怪物?」
这种象是一语道破的说法,使得我瞬间紧张了一下——不对,绝对不可能是那么回事。我连忙掩饰自己的狼狈。
「怪物……这是怎样?你们都已经是国中生了,还会相信这种东西?」
「唔~……」
虽然我以调侃的语气回应,但月火的反应相当微妙。她以手指抵住小小的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
「与其说怪物,应该说是猫妖。」
「猫……妖?」
我复诵月火的话语。
宛如笨蛋,出声复诵。
猫妖?
「嗯。」
月火如此说着。
脸上并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反倒是非常正经。
直率老实。
如同她宣称自己就是正义,火炎姊妹参谋的表情。
「虽然还只是谣言阶段,还没办法断言,不过听说有个拥有人类外型的猫妖,在城镇各处袭击行人。」
「…………!」
拥有人类外型的猫妖。
如此适合、适当又适切的形容句,真的存在吗?
如此含糊。
如此正确。
「袭击行人……这是怎么回事?」
「嗯。总之虽然还不确定,不过听说要是被那只猫妖碰触,就会忽然变得疲倦,变得衰弱,总之会昏倒。」
虽然疲倦或衰弱这种说法有点不得要领,但是早已知道答案的我,听到这样的叙述就完全明白了。
能量吸取。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
「哎,我是在问你,那只猫妖从什么时候开始袭击人的?」
「天晓得。我没有知道得这么详细。虽然还在调查,不过我是在今天白天听到这样的传闻,所以我才会担心哥哥,并且狂打电话。」
「…………」
这个妹妹的直觉很敏锐。
不过,她也没猜到真相并且晚了一步。因为在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被猫妖袭击,并且昏迷不醒了。
不过……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昨天晚上,障猫把羽川双亲交给我之后,就开始袭击行人了。
除了我以及羽川的双亲,也有其他人受害。
我茅塞顿开。
我就想说忍野这次怎么异常积极——如果受害者只有羽川,致力于维护平衡,秉持中立主义的那个家伙,不可能会像那样主动进行工作。
正因为出现其他的受害者……不,正因为被猫附身的羽川本人成为加害者,那个专家才会出动。
但我不懂。
为什么障猫要——袭击人?
光是夜行性的怪异在白天行动就足以称奇了。不过忍野似乎说过,障猫并不是会积极危害他人的怪异吧?
……不对。
障猫本身,不一定会自觉到这是袭击人类的行为。大致来说,怪异都不把人类当作一回事。
把人类当成营养来源,当成血液储藏库的吸血鬼算是比较好的,大部分的怪异,并没有把人类的存在视为价值。
如同人类对于怪异,也抱持着相同的态度。
把对方当成可有可无——这种例子占了绝大多数。
所以,如果其他人不是像我这样被咬或是手臂被扯断,只是不知不觉被吸取能量的话,「遭受袭击」这种说法,有可能只是站在人类立场的独断见解。
也有可能是路上游手好闲的不肖之徒,看到只穿内衣的猫耳女孩而产生非分之想,径自上前找麻烦。
这些受害者,或许只是遭受反击罢了。
至少如果是我,看到如此引人注目的女孩,应该绝对不会放过吧——不,这方面暂且不提。
话说,这次事情真的闹大了。
「哥哥没有受害,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身为正义感化身的火炎姊妹,不可能对这种事态坐视不管!火怜已经正在准备狩猎猫妖了!」
「……慢着。」
这时候我该说什么?
正义使者火炎姊妹的工作,也包含降妖除魔?
你们是灵界侦探吗?
如果是平常,火炎姊妹出任务的时候,我只会锐个几句就放任她们不管,然而这次的状况有些不妙。
不能和女国中生的试胆活动相提并论。
只是能量被吸走的程度就还好,但要是对障猫采取明显的敌对行为,有可能像我一样被扯断手臂。
不像我拥有不死特性的火怜与月火,将会立刻没命。
虽然火怜还算是有点本事,但如果用空手道就能打倒猫,事情就不会这么辛苦了——这是哪门子的猫咪老师?(注53)
记得猫咪老师练的是柔道?
虽然这么说,不过这两个妹妹并不是劝得听的家伙。我越是阻止,她们反而越有干劲,有着横冲直撞的个性。
燃烧到乱来的程度。
火炎姊妹。
「嗯?哥哥,怎么了?你刚才说『慢着』,然后呢?」
「……慢着,这样我会很困扰。」
注53 不是各位想的那位猫咪老师,是早期漫画《土包子大将》教主角柔道的角色。
月火疑惑窥视我的表情,我则是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逼不得已开口说下去。
完全就是照本宣科的生硬语气。
「我光是晚上骑脚踏车回家就怕成这样了,现在听你讲这种猫妖的恐怖鬼故事,我已经吓得快要尿出来,弱鸡如我根本不敢一个人睡觉了,所以原本想说今天开始暂时请小怜和小月陪我睡觉,不过既然你们非得为了正义上战场,虽然只有你们是我的依靠,我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
「什么?只有我们是依靠?」
上钩了。
笨妹妹上钩了。
「那就没办法囉!胆小的哥哥很可怜,所以火怜那边由我来说服吧!收拾猫妖的工作,就交给警察先生吧!」
「……谢谢。」
这个幺妹对于哥哥的请求,真的是毫无抵抗性。
总之,就是如此。
我能为羽川做的事情,或许就只有不妨碍忍野,以及叫两个妹妹陪我一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