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野形容成不足为奇,名为障猫的怪异奇谭,容我在此举个例子——举个范例。路边有一只断气的白猫。
不知道是饿死在街头,还是被行经的车辆撞死,总之侧躺着动也不动。
看牠没有尾巴,牠应该不是以家猫身分备受宠爱至今,没有这种幸福的经历。
觉得这只猫很可怜的一名路过男性,抱起这只猫。
碰触。
找个地方埋葬猫,虽然称不上祭拜,但有双手合十为牠默哀——仅止于此。
当天晚上开始,这名善良男性做出各种奇怪的行径。宛如变了一个人,情绪暴躁至极。
并且变得暴力。
又是喝酒,又是打人闹事,无论是亲朋好友,光是待在他身边就疲累不堪。
旁人感到惊恐,认为是那只猫的诅咒。
还说这名男性,曾经做出类似猫的举动。
周遭束手无策的人们,忍不住请来法师作法,借以驱逐男性身上的猫妖——
接下来正是精彩之处。
障猫的真本事。
怪异奇谭常见的真相。
善良的他,根本未曾被猫妖附身。
「结局有些不讲理,颇为令人惊奇,总之就是隐含警世意义的怪异奇谭,是童话常有的寓言风格。人类不可能只有善良的一面,善良的个性只不过是上层干净的部分,肯定存在着另一面。有光就有影,有白就有黑,猫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这不只是形容猫妖忘恩负义,也是看透人类另一面的小故事。」
人类的另一面。
忍野如此说明。
不过,为什么是猫?
「因为,猫是用来戴的。」(注54)
他象是在阐述真理般如此回答。
「即使是班长妹,应该也戴着一张猫面具吧。她并非完全善良又公平的人,反而因为必须维持这样的形象,累积了深沉漆黑的压力。」忍野如此说着。
漆黑。
班长——羽川翼的黑暗面。
注54 日文以「猫全妒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戴着猫」。
「即使如此,一般来说,猫终究只是面具,但是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班长妹几乎与障猫合而为一。如果猫是主体,与其形容为合而为一,更象是同化。这真的是强敌,而且与其说是强敌,应该说无敌了。」
虽然忍野这番话听起来只是在玩文字游戏,但也确实陈述着事情的严重性。
越是重要的事情,这个家伙会说得越轻佻。
轻浮——轻率。
「总之,要是不赶快处理会很麻烦,可不会以『班长妹根本未曾被猫妖附身』这种方式收尾。必须在班长妹与猫妖完全融合之前,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我明白状况有多么严重了。
以最坏的状况,可能连忍野都束手无策。
然而即使如此,我依然无能为力。
能做的,可能做的,一件都没有。
我无法为羽川做任何事。
即使知道她隐藏在内心的黑暗面,即使窥见那深邃的黑洞,我依然无能为力。
后来忍野立刻就出门了。虽然嘴里说等我等得不耐烦,不过这只是随口说说,其实他是在与猫交战之后,暂时回到废弃大楼休息并且补充装备,我则是喂血给今天不知为何待在二楼的吸血鬼幼女,然后返家。
吸血鬼幼女的眼神,果然象是在鄙视我。
轻视,蔑视。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肯定是因为我鄙视着我自己吧。
隔天——五月三日,宪法纪念日。
这天似乎是日本公布还是实施宪法的日子,我不太清楚。总之是假日。
无论如何,无论是什么样的由来与名称,我都讨厌节日。
既然不能像小孩一样开心得手舞足蹈,只能乖乖安分。
不过五月三日这一天,我完全没办法静心待在家里,而是瞒着妹妹们偷溜出门。关于火炎姊妹可能会出动收拾猫妖的问题,我认为暂时不用顾虑。
依照忍野昨天的说法,以及月火转述火炎姊妹情报网收集到的传闻,虽然障猫的能量吸取造成多人受害,不过受害程度非常轻微。
即使会令人衰弱到昏迷,症状却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
如果引用《七龙珠》快要完结时的达尔台词,就是「全力狂奔之后的感觉」。
特别严重的受害者,就只有羽川的双亲,以及手臂遭受物理攻击而扯断的我。
换句话说,就只有令人疲累的程度。
这部分与吸血鬼大不相同——不对,这部分恐怕是障猫刻意控制威力。依照预先的设定,刻意降低能量吸取造成的损害。
或许这是常驻技能的特性,所以手下留情。
要是正如忍野的推测,障猫是刻意袭击他人,那么障猫也是刻意拿捏力道避免出人命。
羽川的意识还在——
这句话就是这么回事吧。
……既然这样,我就很在意受害最严重的三人,为何会受害得如此严重。
以羽川双亲的状况,我大致可以明白。
可是以我的状况……
总觉得深入探讨会得出令我沮丧的事实,所以我想完全停止思考。
因为这样,我认为只要是白天而不是晚上,火炎姊妹从事什么活动都不成问题,不用担心会有生命危险,我甚至希望活力过于充沛的那两个妹妹,能去给障猫吸一些能量——不,这终究是开玩笑的。
总之,我所前往的地方,是学校。
私立直江津高中。我就读的学校。
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办。
应该说,我没有要办什么事。
我在平常要上学的日子都经常会逃课了,居然还特别选在放假的时候过来,这连
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既然来了也没办法。
即使如此,以时间来说,我迟到得挺严重的。
校门为了勤于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开放,校舍也没有上锁。
所以和羽川家相比,要入侵并非难事——不对,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我是以非法入侵为乐,会招致众人的误解。
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爬上阶梯,前往教室。
原本以为教室终究有上锁,但是后门没关。
天啊,真粗心。
虽然我浮现这个念头,不过仔细想想,锁门是我这个副班长的职责。
平常都扔给班长羽川负责,所以我才会不小心忘记。
真是的,我只要没有羽川,连门都不会关了吗?
真沮丧。
……不对,到头来,我并不是会为这种事沮丧的人。
在家里,我也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忘记锁门就外出的家伙,不过当然是明白这座城镇治安良好才敢这么做。
总之我在这方面,是个冒失随便的家伙。
即使如此,至少现在的我,有反省自己忘记帮教室上锁。
该怎么说呢……
现在的我,凡事都是以羽川为起点。现在重新回想起来,甚至完全不知道我在春假遇见羽川之前,是以什么样的行事原则过日子。
感觉羽川把我整个人重新打造了。
不只是改变,而是重新打造——不过仔细想想,这应该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为什么我会认为这是开心的事情?
不可思议。
「…………」
教室里当然没人。
我溜进教室,经过讲台后方然后坐下。不是自己的座位,是羽川的座位羽川平常坐的座位。
我上课的时候,眼神会不自主移过来的座位。
不过,像这样以羽川的角度看黑板,也不会理解羽川的心情。
什么都不会明白。
我叹了口气,就象是全身软瘫,任凭双手无力下垂,把脸放在桌面。
完全提不起精神。
虽然并不是为了转换心情而来到学校,不过我这么做只是徒增沮丧。
从黄金周开始计算,这个座位已经四天没人坐,不可能残留着羽川的温度。
我只是在表现自己心情持续低落的无力状态,不过这幅光景看起来,也象是我溜进无人的教室,以脸颊磨蹭羽川平常使用的书桌。
羽川小姐其实很丰满的双峰,总是按在这张桌子上。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我很像偷藤心上人直笛的小学生。
要是别人看到这一幕,我的人生会在各方面完蛋吧。如此心想的我,以半开玩笑的心情伸出舌头,舔着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涂鸦与雕刻,宛如全新的羽川书桌——
「…………!」
——被看到了。
被笔直盯着看。
对方坐在不远处,坐在我平常所坐的座位,以双眼注视着这里。
这对双眼,是猫眼。
「……你是喵有极限的变态喵。」
对方看得我不自觉莫名打颤。这双眼神来自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只穿黑色内衣的——白发猫。
不对。
是障猫。
「恐怖喵……比怪异还恐怖喵。你刚才一边舔女生的桌子一边兴奋喵……」
「慢……慢着,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
完全说中了。
我吓到怪异了。
「这、这件事不重要。你是从哪里,又是怎么溜进这间教室……」
「这件事不重要?人类,世界上有什么事,比你狂舔主人的桌子还重要喵?」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在法庭承认!所以这件事不重要!你是从哪里,又是怎么溜进这间教室!」
我滔滔不绝拚命驳斥。
由于关系到今后的人生,所以真的很拚命。
「喵哈哈哈,你是笨蛋喵?走路蹑手蹑脚不发出声音,是猫的专利喵。你的变态行径,老子早就已经看在眼里了喵。」
「…………」
哎。
反正即使询问怪异「为什么」或是「怎么样」也无济于事,只是空虚一场……
我从椅子起身——想这么做却提不起劲。
无预警的遭遇。
我无预警遇见障猫。
然而切换场面的过程过于牵强,我实在无法巧妙切换心情。
完全没有战斗的气氛。
何况我早就明白,我完全无法对抗这只猫,别说应战,连抵抗都没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装冷静。如果是忍野还有办法——不对,甚至连忍野都拿牠没办法。
既然障猫现在在这里,至少就代表忍野昨晚向我道别离开至今的这段期间,没有立下值得欣慰的成果。
那么,在前一个晚上——忍野输了几次?
「嗯?怎喵啦,人类……看你一点敌意都喵有?」
「反正我完全拿你没办法啊,猫。何况你并不会要我的命……对吧?」
「这就难说了喵?」
障猫笑了。
以羽川的脸。
以不像羽川的模样——笑了。
然而,这也是羽川自己。
羽川翼的——黑暗面。
「老子的能量吸取不是技能,是角色设定,光是碰触就会带来祸害的设定,自己不能控制力道喵,想手下留情也办不到,即使不想杀,也可能不小心就杀了喵。」
「……就算这样,你没有一见到我咬我抓我,这样已经很好了。因为要是你这么做,我瞬间就会没命。」
我做出保护左肩的动作如此说着。
这只是虚张声势。
吓唬人也要有个限度。
努力逞强,隐瞒脆弱的一面。
「哼,吸血鬼?」
猫如此说着。
「哎,套用你的说法,吸血鬼原本不是老子能够抗衡的高等怪异喵——不过托主人的福,托主人战术与战略的福,老子得到凌驾于怪异专家的实力,真感恩喵。」
「…………」
「老子这样的怪异不会报恩,反而还是恩将仇报的类型喵——不过只有这次,感恩到令老子觉得报恩也不错喵。」
恩将仇报的类型吗……
这种形容方式很欢乐,但确实如此。
「我也听说过,猫这种生物意外重情义,例如锅岛的猫妖传说,猫甚至为了帮主人报仇而化成妖怪。俗话说『狗看人跟,猫挑家住』,不过这种说法挺奇怪的。」
「因为是妖怪,所以奇怪,喵哈哈哈!」
障猫笑了。
唔~……
我的羽川不会被这种无聊的双关语逗笑。
要是我说这种冷笑话,可能会被她说教。
羽川的另一面吗……
另一面——黑暗面。
「总之,虽然同样拥有能量吸取的特性,不过障猫与吸血鬼截然不同。」
我如此说着。不过这句话是从忍野那里学来的。
「吸血鬼的能量吸取是进食,障猫的能量吸取是诅咒。」
「嗯,确实是这样喵。」
「但我不懂,你为什么看到人就袭击?刚才有提到类型的话题,障猫这种怪异,并不是会袭击人类的类型吧?」
「…………」
猫——沉默了。
似乎不想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不对,要是牠觉得不想回答就不回答,觉得不想说就不说,对话就无法成立——我不认为这样叫做沟通。
虽然话语相通,但是想法不会相通。
如果各位认为人类之间的交谈也没什么两样,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只有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问个清楚。毕竟都已经难得在教室巧遇这只猫了。
……慢着。
这是巧遇吗?
在羽川家附近相遇,以及在这间教室相遇,我觉得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
「喂,猫,你……」
「这种做法,不像老子的作风喵。」
障猫随即如此说着。
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跷起二郎腿。
虽然这种时候不应该想这件事,不过羽川的腿好长。
因为现在没穿裙子,整条腿直到大腿根部都裸露在外,所以长度显而易见。
明明身高比我矮,但羽川的脚该不会比我长吧?
好想舔个痛快。
啊,慢着,不对不对。
是好想宛如用舔的一样,以视线看个痛快。
……这样有辩解到吗?
「真要说的话,现在的老子已经无视于障猫的角色设定喵,推翻形象了喵。不对,设定上还是原本的设定,但肯定是反常的存在喵。只不过真正反常的不是老子,而是主人喵。」
障猫如此说着。
关于这方面,记得忍野说过类似的话。
「不像……老子的作风喵。」
「…………」
「别在意,只是宣泄情绪喵。」
「啊?」
「袭击别人的理由。你不是想知道老子见人就吸取能量的理由喵?所以就告诉你喵——只是宣泄情绪,比方说按电铃就跑!或是在墙壁涂鸦!跟这种行径一样!坦白说就是到处乱来,借以宣泄压力喵。」
障猫——露出宛如脸颊抽搐的笑容,如此表明。
什么?
牠说什么?
「你说……宣泄压力?这……咦?慢着……这是什么意思?」
「哪有什喵意思,就是这种意思喵。你看过那个家吧?」
「那个家是指……」
「主人家。你应该明白吧?而且老子也明白囉。猫的鼻子挺灵光的,前阵子回家换衣服就发现,整个家都是你的味道喵,这叫做变态跟踪狂喵。」
猫露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如此说着。
回家换衣服?
啊啊,没错,即使同样是黑色,障猫现在所穿的内衣,与我四月二十九日……正确来说是三十日遇到牠的时候,所看到的款式不同。
我到底混乱到什么程度?
居然连这件事都没发现,好丢脸。
对喔,终究不会连续两三天都穿同一套内衣……慢着,我不认为猫会主动换衣服,所以应该是依然在障猫体内占有很大分量的女高中生——羽川的意识令牠这么做的。
是羽川的个性令牠这么做的。
得知羽川应该还在猫的体内,我松了口气。
会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是平凡女孩应有的感性。
虽然之前迟了一步,却不是为时已晚。
还有机会救回羽川。
在障猫体内占有很大分量的意识。
羽川的潜意识。
……慢着,如果是最坏的状况,忍野可能已经在昨晚的战斗彻底败北,这样的话一切都完了。但以猫现在给我的感觉,应该不是如此。
该怎么形容?
就是如此。
是的。与二十九日不同的地方,不只是内衣款式。
障猫宛如恶魔的暴戾气息——比起猫更象是猛虎的那股气息,似乎尖剌尽失——变得圆融了。
…………
宣泄……压力?
「主人在那种家,在那种家庭住了十五年喵。这种状况形成多大的压力摧残主人,伤害主人,你应该能想象吧?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多喵庞大的压力吧?老子为了宣泄这股压力,所以对附近的善良百姓恶作剧,骚扰毫无关系的局外人,只是如此而已喵——这是把厄运或诅咒置之度外的行径喵。」
「置之度外……」
不像……牠的作风?
怪异会做出这种事吗?
所谓的怪异,应该会忠实依照设定——如果要像吸血鬼那样无视于设定,肯定要非常勉强自己。
勉强。为了推翻道理而勉强。
「告诉你一件事喵,关于那两人的事喵。」
猫如此说着。
「老子是附身型的怪异,如今占据主人的身体,也就是将脑袋据为己有,所以能够共享知识喵。」
猫如此说着。
正因为共享宿主的知识,所以棘手。忍野曾经这么说过。
正因如此,所以难应付。
「主人如何在那个家庭度过这十五年——老子都知道喵。」
「…………」
都知道。
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只不过,老子知道的只有知识喵,主人对于这些『已知事情』的想法就无从得知喵。何况主人似乎喵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偶尔得写日记当成暑假作业缴交,不过总是如出一辙,用『今天很快乐』当总结喵。」
「今天……很快乐?」
待在那种家,有什么好快乐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是啊,老子也这么认为喵。基本上,老子智力跟猫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角色设定喵。不过即使是这样,老子还是察觉得到这种事,所以才会帮主人宣泄压力喵。」
「不过……如果是这种理由,应该不用袭击无辜的人吧……」
「很抱歉,老子只知道这种方法喵,因为做坏事很开心喵,看到局外人困扰的模样很有趣喵,用不着理由,用不着歪理喵。不觉得人格与主人逆转的老子,个性已经多少圆融了一点喵?比之前扯掉你手臂的时候好得多喵。」
「……我确实这么认为。」
「没错吧?换句话说,老子这喵做确实有效果喵。」猫如此说着。「所以你就安心喵,只要再袭击五百人左右,就能把主人的压力宣泄殆尽喵,到时候老子这个怪异就算是完成任务,会在报恩之后消失喵。不过老子智力和猫差不多,行动范围也只有跟猫差不多,要找五百人也没那么简单喵,即使如此,大概一个月就能结束喵。」
「……一个月。」
「没错,所以转告那个夏威夷衫大叔,用不着多管闲事阻挠老子喵,虽然搞不太懂,不过那个夏威夷衫小子想救主人吧?那就交给老子处理喵。」
忍野他……应该不是基于这样的动机。
他不会有救人的想法。
即使除去那个家伙独特的专业意识,他也完全不认为任何人能拯救任何人。
任何人,都只能自己救自己——这是那个家伙的人生哲学。
……不过即使说明这种事,这只猫也没脑袋可以理解吧。
无法相互理解。
人与怪异,无法相互理解。
「真要说的话,老子这样的怪异,是主人压力具体呈现的人格,换句话说是新品种喵,与一般所谓的障猫并不相同,专家的做法对老子不管用,赶不走除不掉杀不死@,那个家伙害得老子效率降低,所以叫他别再乱来,别再浪费老子的时间喵。」
「……把羽川交给你处理?」
我没有说明忍野的个性,而是如此询问。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程度?你只不过是附身在羽川身上的恶灵吧?你没有理由为
了羽川主动到这种地步吧?」
「刚才不就说过好几次喵?是为了进行不像老子会做的报恩行径喵。」
障猫咧嘴笑着——起身离席。
应该说,牠从椅子上移动到桌上,完全不在乎我的视线,跪伏在桌面做出伸直背脊的动作。
「……不过,这是假的喵。」
做完伸展动作之后,牠如此补充。
「老子是不懂报恩的猫,这个设定可不能当作不存在,就象是吸血鬼非得吸血不可,怪异就是这喵一回事喵。所以理由不是要报恩。何况老实说,除了得到知识之外,老子没理由认为主人有施恩喵。」
「……啊?」
这是什么话?
你在路上被车子撞死的时候,埋葬你的不就是羽川吗?你不就是利用这份同情心与温柔而附身吗?
「并不是那样喵。只以现象来看,确实是相同的状况,主人捡起躺在路上的老子,带到视野不错的地点喵葬,正如你也有在旁边见证,这样的认知喵有错喵。啊啊,顺带一提,当时在主人旁边的你只有挖洞,完全没有碰触老子的尸体,所以才喵有遭殃喵。不过要碰触尸体确实需要勇气,因为这样似乎会被诅咒,而且也真的会被老子诅咒喵。」
猫如此说着。
「啊啊……总之,我承认当时有怕到,何况正因如此,面不改色做出这种事的羽川很了不起。结果她却遭受诅咒,真是好心没好报,羽川的温柔造成反效果了。」
「不过,并不是那样喵。」
虽然我做不到这种事,但如果我当时有阻止羽川——至少如果我没有害怕,由我抱着猫埋葬的话,就不会导致这种事态了。
听完我心存后悔的这番话之后,障猫这么说。
「主人在那个时候,完全喵有同情老子喵。」
「————」
「主人丝毫喵有觉得老子可怜,完全喵有温柔的要素喵,依照设定,老子是藉由这种情绪附身的怪异,所以能如此断言。喵。」
障猫刻意在语尾补喵了一声——这或许也是设定之一。
类似萌要素那样。
但确实很萌。
不过,带着这种要素作乱的羽川另一面,羽川的黑暗面——
何其乌黑。
何其漆黑。
何其黝黑。
何其……昏黑。
「主人简直是套用既定流程,把死在路上的老子埋葬祭拜,完全喵有情感,丝毫喵有可怜老子喵。换句话说,老子其实完全喵有机会附身喵。」
「不对,可是,羽川她……」
「当个平凡的女孩,这是主人唯一的心愿喵。」
猫如此说着。
「这已经称得上是心底的恳求喵,以这种场合,这是主人认定理所当然的做法,符合伦理的做法喵。主人的原则就是做正确的事情,看到路边有猫死掉就要埋葬喵。总之,这确实是正确的做法喵,也可以说是法则,或者是方程式,所以主人遵照这样的法则与方程式行事——只是如此而已喵。」
「…………」
猫这番话的魄力与分量,令我完全无法反骏。
不。
即使不是如此,我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因为我也一直有这种感觉。羽川翼重视规律与准则,严格到异质的程度。
她的价值观——老实脱超脱常轨。
猫以既定流程、法则与方程式这种字眼来形容,但以我的说法,这是戒律。
因为在特殊的家庭环境成畏,不想被当成踏入歧途的人,基于这份小小的赌气,造成她遵守戒律的个性。然而……
「……『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有办法遵守这种戒律,即使知道这是正确又美好的行为,但是大部分的人看到死在路边的猫,都不会想要埋葬。不,或许会有这个念头,但不会付诸实行。即使是在电车上让座给老人的行为,都会觉得难为情而做不到。」
即使做得到,顶多只算是火炎姊妹那种正义使者的游戏——算是这样的游戏。
而且那两个妹妹升上高中之后,应该会从这样的游戏毕业吧。
总有一天,那两个家伙也会成为平凡的女孩。
成为羽川绝对无法成为的——平凡女孩。
「无论在情感或是能力上,都不可能办得到。但羽川成功做到了。」
「没错,主人成功做到了,而且毫无感情喵。喵有任何想法,宛如机械,完全依照伦理行事……即使是被喵葬无数次的老子我,也喵有见过这样的人,所以老子才会想帮主人,说穿了就是一时兴起,这就很像猫的个性吧?」
障猫象是招财猫一样举起左手,对我做出诙谐的动作。
「那么,记得帮忙转告喵。告诉那个夏威夷衫小子,对喵喵的恶作剧睁只眼闭只眼吧,不然会被控告虐待动物喵。因为老子都已经放他一马了喵。」
「……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懂吧?如果老子——应该说主人真的想动手,第一次交手就能送那个小子上西天喵,是因为认识他才会放水陪他打喵。至于你……哎,你似乎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喵。」
猫说完之后跳下桌面。明明只有五十公分的高度,却能在半空中转一圈。
「总之,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为了主人着想,什喵都不做才是正确答案喵。你应该也不想立刻死在这里喵。」
障猫转过身背对我,没发出半点脚步声就走向教室的门——猫有肉球所以不会发出脚步声,但羽川脚底应该没有变成这种构造。
这也是所谓的……设定?
超越理论、道理、物理、伦理的——角色设定。
还真的有这种穿着长靴的猫。
「告辞啦,像你这样的人类喵……就努力让自己过得幸福喵。」
障猫说完之后,从教室前往走廊。
「慢着!」
我不由得叫住牠了。
猫轻哼一声,只有把头转过来——正如字面所述,回眸美人。
不对,如果要这么形容,牠的表情也过于诧异了。
「如果你的目的是宣泄羽川的压力……这种事,你做不到。」
「啊?为什喵?」
「因为……压力的源头是羽川双亲吧?就算是全部宣泄了,回到家就会再度累积。」虽然正在住院,不过那两个人,也不会永远住在医院里。
只要时间到了,他们就会回去——回到没有女儿容身之处的那个家。
「就算你袭击五百个素昧平生的人,花一个月把压力宣泄殆尽,总有一天还是会恢复原状。」
「是喔,嗯,说得也是喵,既然这样……」
似乎没想到这一点,思虑不周的这只猫,听到我的指摘之后露出笑容。
如同春假时,那位吸血鬼经常对我露出的那种——慑人笑容。
「就用这个好好折磨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回到那个家喵。」
然后猫——对我展露右手的爪子。
足以杀人,足以剌杀他人,五根锐利的爪子。
「这次不会只有吸取能量那么简单,而是以家暴对付家暴……这也是主人自己的愿望喵。」
「怎么可能!」
羽川怎么可能期望这种事!
我踹开椅子猛然起身,进逼到障猫面前。
不对,原本想进逼到障猫面前。
然而,在我正要抓住牠的肩膀时,我好不容易打消念头。
「……对,这是正确答案喵。碰触到的瞬间,就会产生障碍——所以是障猫。接近不得碰触不得,连一根寒毛都不能碰,明哲保身才是正确答案喵。不只是对老子而言,对主人而言应该也是如此喵。」
「猫,你……」
「告辞啦,你就努力让自己幸福喵。」
障猫重复刚才的话语,然后这次真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看我。
「…………」
教室里剩下我一个人。
我厚脸皮回到羽川的座位,把起身时撞倒的椅子扶正,然后再度坐下。与猫还没出现的时候一样,让上半身趴在桌上。
明明没有碰触到障猫,我却疲倦又憔悴。
「啊啊……」
感叹。
全身无力。
确认教室里没有任何人——不,即使有人,我应该也会视若无睹发出声音。不得不如此细语。
「不行了,我果然……喜欢羽川。」
不得不将满溢而出的这份心意,化为言语。
不得不将这份意念成形。
「过度喜欢,甚至不太敢碰触她。」
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摸。
顶多只能像这样,以脸颊摩擦桌面。
并不是因为春假的那个事件。
不是因为受她搭救,不是因为她有恩于我。
不是因为她可爱,更不是因为她可怜。
没有这种类似借口的理由。
我喜欢那个女孩。
有种「喜欢她吗~」的想法。
有种「喜欢她耶~」的感觉。
体认到自己「喜欢她」。
「……不过,小月说得没错。」
而且,我继续平静细语。
真的是毫无感情,脱口而出。
「虽然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不过,这份情感不是恋爱。」
我继续细语,并且下定决心。
重新下定一个决心。
这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既定的事情。
既定的事情,我事到如今才察觉。
我对羽川的心意,累积过度……
早已超越了恋爱。
绝对不只是想要永远在一起的程度。
「因为,我满脑子想为羽川而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