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 062-066

062

吾辈为虎,名为苛虎。

大致知道自己诞生于何处,只记得曾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不断啜泣。不只是嫉妒,吾辈以所有负面情绪组成。

吾辈是黑暗的产物。

令人不禁移开目光的黑暗。

但无论吾辈是什么身分、什么名字,出生于何处又如何组成,这种事不重要。苛虎这个名字,甚至令吾辈感到困扰。俗话说「虎死留皮,人死留名」,但吾辈只以黑暗组成,从一开始就等同于死亡,所以不打算留皮或留名。

不打算留下任何灰烬。

焚烧到不留一砖一瓦。

烧尽一切。

对于吾辈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体内熊熊燃烧,蕴含热度的这份义务感。

苛虎不在意过往的一切。

非得要燃烧才行,背负著燃烧的义务。

燃烧什么?

一切。

吾辈在诞生的下一瞬间,看见产下吾辈的母体。

不应该以母亲来形容,应该是双胞胎姊姊。

蕴藏在吾辈内心的火焰,似乎就来自那位姊姊──那位杰出、坚强、恐怖、脆弱,纯白的姊姊。

纯白、洁白、白净无瑕──白得极端。

和吾辈完全不同的美丽姊姊。

真的好美丽。

扶持这份美丽,扶持这份洁白的正是吾辈。

想到这里,吾辈骄傲不已。

然而,这种事也不重要。

火种是什么都无妨。

火势如何蔓延都无妨。

吾辈内心只有义务感,没有为她效力的念头。

和吾辈同样诞生于她的那只猫说得没错,吾辈不打算加害于她。

吾辈没有设定。

真要说的话,只是火焰。

白色的火焰,这就是吾辈。

没有赋予意识与意念,即使看起来正在述说想法,也只是煞有其事的伪装。

吾辈是自然现象。

只是将能烧的东西烧尽。

不。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烧不掉。

必须烧尽一切。

吾辈的内侧,妒忌著所有事物。

妒忌父母,妒忌朋友,妒忌后辈。

消失吧。

不见吧。

痛苦吧,悲伤吧,失落吧。

叹息吧,沉伦吧,沮丧吧。

哭泣吧。

如同吾辈一样哭泣吧。

泪水或许可以削减苛政,削减火势。(注18:日文「苛政」和「火势」音同。)

好啦,今晚要烧掉什么?

吾辈之火要焚烧什么?

即使迟早要烧尽一切,还是有先后顺序。

有优先顺位。

接下来就是这栋建筑物。

吾辈浮现这个念头时,不,吾辈还没浮现这个念头时,就位于此处了。

没有意向,没有意图。

这就是吾辈。

吾辈就是如此。

没有先来后到的问题。

会在任何地方出现。

会将任何地方焚毁。

吾辈抬头仔细审视这栋建筑物。

嗯。

原来如此。

比起烧掉一间平房或一栋大楼,这次简单多了。不过,无论简单或麻烦都一样。

只要确定目标,就无须犹豫。

一切都一样。

虽然不是无所不知,但无所不烧。

吾辈龇牙咧嘴,张开血盆大口。

准备喷出火。

喷出火焰。

「喵!」

这一剎那,吾辈与目标之间……出现猫。

一只银色的小猫,宛如长了翅膀从天而降,挡在吾辈面前。

063

正如预料,苛虎就在战场原黑仪与父亲居住的公寓──民仓庄门口喵。如果这个预料落空,我就会立刻像上次一样爬上屋顶环视城镇寻找,但我这喵做并不是毫无确信。

我知道喵。

因为我和苛虎,原本是同样的个体喵。

是从相同地方诞生的同类喵。

所以……

「哟,虎。」

我如此说著。

算是问候喵。

「……我来接你了喵,一起回去喵。」

『…………』

不过苛虎完全喵有回应,这一点也是正如预料喵。

就只是无言瞪我喵。

啊〜……

像这样对峙就发现,虎这种生物……更正,这种怪物真的有够大只喵,现实世界的虎不可能庞大成这样喵。

该怎喵说,抓不到距离感喵。

虽然不是模仿一寸法师的童话,不过从它嘴巴钻进去扯烂它的内脏,似乎才是正确的方法喵。

哎,如果是要收拾它,这个方法应该可行,但我并不是要收拾它喵。

『滚。』

苛虎沉默好久终于开口,却是讲这种话喵。

『吾辈要烧掉这里,你会碍事。』

「……哈。」

该怎喵说呢,我笑了喵。

与其说苦笑……嗯,应该说失笑。喵。

为什喵呢?既然是看起来如此巨大又充满压迫感的虎,这句话听起来应该更加有分量喵。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也像这样提心吊胆和这个家伙对话喵。

不过,我错了喵。

这家伙,毫无分量可言喵。

没有情绪喵。

宛如刚出生的婴儿,还不懂对话与沟通的技术,所以对话无法成立喵。

虽然以刚出生来形容,但是这家伙本来就是几天前才诞生,真要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猫,它是原创的怪异喵。

史无前例的原创怪异喵。

主人从内心切割出来的新品种怪异喵。

即使如此,这种原创的怪异,基于个人创作而诞生的怪异,其实并不稀奇喵。以前有个叫做鸟山石燕的画家以绘制妖怪图维生,而且会在传统妖怪里,偷偷混入自己构思的妖怪喵。

任何时代的创作者,都向往创作出匹敌传统的成品喵。

为了创造出匹敌传统妖怪的个体,需要具备无比的才华……不对,是能量喵。以主人的状况,能量来自心理压力,来自负面情绪喵。

不过,从这份情绪诞生的苛虎,却因为刚诞生所以缺乏情绪,听起来挺讽刺喵。不对,不是这样猫?

并不是刚出生所以缺乏情绪,或许主人下意识刻意将苛虎打造成这称怪异喵。

因为诞生自情绪,所以是毫无情绪之虎喵。

无情之野性喵。

『烧掉,要烧掉。滚一边去,一切都太迟了,吾辈要烧尽一切,首先就是烧掉这个家。』

「……主人不期望这种结果喵。」

『哼。』

苛虎将我的这句话一笑置之。

不对喵。

它应该听不懂我这番话的意义喵。

虽然这家伙应该不像我这喵笨,却比我还不好通融喵。

『那个女人是否期望如此,和吾辈无关。你要把那个女人称为主人是你的事,但是对吾辈而言,那个女人什么都不是,就只是引发纵火冲动的水源。』

苛虎如此说著。

「纵火冲动的水源……这种讲法很奇怪喵。」

虽然吐槽没什喵意义,但我还是吐槽了喵。

它果然没听懂喵。

看来它那句话并不是故意开玩笑喵。

不过……

「虎,不可能什喵都不是吧?她是产下我们的血亲喵。」

『血亲?这才正是无聊透顶。』

虎无情低语喵。

对话完全不成立喵。

『血亲是何等无聊的存在,最清楚这一点的,正是那个女人吧?』

「啊〜或许喵〜」

它说到痛处了喵。

即使是刚出生,即使是这种怪异,依然有如此精辟的见解,该说不愧是以主人做为「水源」的怪异喵?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主人不是把我们叫做女儿,而是叫做妹妹喵。」

『妹妹……』

「虽然不知道是怎喵回事,不过我听人类小子说过,这称呼很萌喔,喵哈哈!」我发出笑声。「或许你这种可燃角色,正适合挂上这个称号喵。」(注19:日文「燃」和「萌」同音。)

但苛虎依然执迷不悟。

『……哼,吾辈对称号没兴趣,吾辈是把想烧之物烧尽的自然现象,类似自动机械。吾辈不萌。』

「是喵……」

唔〜……

看来不可能沟通喵。

我自认已经很努力了喵……不对,说到努力,我自认在文化祭前日的那一次也很努力喵。

或许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但黄金周那次,我有反省自己做得太过火喵。

所以我希望尽量和平解决喵。不过,文化祭前日的那一次,我的对手是人类小子,换句话说对付的是人类,所以喵办法沟通也情有可原,但这次对付的是怪异,而且同样是主人创造出来的怪异,却还是完全喵办法沟通,这实在令我泄气喵。

而且应该也不能只把责任推给苛虎喵。

哎,这也无可奈何喵。

不过即使如此,我不认为主人亲自出马就能说服苛虎,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是适才适所喵。

把离家出走的女儿带回家,肯定是我的职责喵。

苛虎和我不同,并非和主人共享记忆,也没有共享情感喵。

即使系出同源,我和它也是不同的怪异喵。

正因如此,我才非得用话语和这家伙沟通喵。

「喂,虎。」

『什么事,猫?』

「话说在前面,如果是基于我自己的立场,我不打算对你至今的所作所为插嘴喵,关于烧掉住家与烧掉大楼的行径,我不打算找你问罪喵,因为纵火罪之类的只是人类的论点喵。」

如果做这种事就要逮捕,大部分的怪异都得逮捕喵,包括黄金周的我喵。

何况,虽然虎之怪异就有很多种,火之怪异却有更多种,甚至多不可数喵,甚至真的会令人提出「这几种怪异还不是一样?」这种质疑,世界上就是有这喵多的火之怪异喵。

总不可能全都逮捕喵。

就像是违规停车的罚单永远开不完喵。

『没错吧?那么……』

「不过……」

苛虎想表达意见,却被我打断。

我打断它的话语,瞪向它。

「我说过喵,要是敢危害主人,老子不会放过你喵。」

『一派胡言。』

苛虎露出诧异的表情。与其说无法沟通,不如说它真的听不懂喵。

『那种女人对吾辈不重要,所以吾辈丝毫不想危害她。不过到头来,吾辈想烧掉这间公寓的想法,来源不是别的,正是你的主人。』

「…………」

应该是这样喵。

对于这只虎来说,这就是真相喵。

不对……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真相喵。

主人嫉妒战场原家,嫉妒到想放火烧掉。这是真的喵。

主人嫉妒我在黄金周送进医院的那两个父母,嫉妒只找猴女帮忙的人类小子,这都是真的喵。

不过……

「主人想压抑这份嫉妒的想法也是真的喵……虎,你对此视而不见喵。」

『啰唆。那个女人就是压抑过头,才诞生出吾辈这样的怪异吧?那就是自作自受,吾辈之火不会揣测这种隐情。』

只要燃烧,只要焚烧。

宛如洗净一切,冲刷一切。

焚烧殆尽,宛如未曾发生。

宛如一切从未发生。

苛虎朝我接近一步。

喵。

出乎意料,对方似乎比我先耐不住性子喵,毕竟它的根源是火焰喵。

会烧焦,所以也会焦急喵。

「总之,以怪异的角度来看,你是对的喵。」

我如此说著。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喵。

我的做法比较不像怪异。而且身为障猫的我别说报恩,报复才是最高原则喵。

如果会危害主人,我一开始就会下手喵。

但我的心境却不断变化喵。

如今甚至像这样挺身保护主人,世事真难预料喵。

这样的我,简直就像是……人类喵。

「你现在想烧掉的这间公寓,住著主人的朋友喵。既然是这个时间,里头不可能像之前两次一样空无一人喵。」

应该是照常在屋内熟睡喵。

以那个女人的个性,虽然她担心自己家或阿良良木家会失火,还是会不以为意照常就寝喵。

搜寻主人的记忆就会知道喵。

那个女人,就是如此信赖主人喵。

所以,我也非战不可喵。

以BLACK羽川的身分战斗喵。

以羽川翼的身分战斗。

「要是那个女人死了,主人一定会哭喵,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种事发生喵。」

『哼,吾辈保证不会有这种事。』虎不在意我这番话如此说著。『这个女人不会哭,想哭的时候会切割想哭的心,厌恶的时候会切除厌恶的心,她以这种方式活了十八年,并且创造出吾辈与你。不对,今后肯定也永远……』

以这种方式一直活下去。

诞生大量的怪物。

只让自己维持纯白──洁净脱俗。

不会憎恨任何人,不会怨恨任何人。

以善心对待众人,以爱心对待众人。

美丽活下去。

永远是真物。

苛虎如此说著。

「错了。」

对于这番说法,老子我……

不对喵。

现在说话的不是我喵……是另一个我。

是我。

我──羽川翼,否定它这番说法。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种事了。我将会憎恨别人,怨恨别人,无法像之前一样以善心对待众人,也无法以爱心对待众人。我会惹人厌,也会惹人嫌,会变得容易生气,没办法原谅他人,会烦躁,会生气,可能会变笨,可能会失去笑容,可能会暗自哭泣。」

没错。

阿良良木真的会失望吧。

我肯定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对他的胡闹行径视而不见……啊,但如果是阿良良木,这样或许也会令他高兴吧。

因为他是这样的人。

他是温柔的人。

真的……令我妒忌。

「不过,这样就好。我愿意这样。」

我再也不要背对现实了。

再也不要逼你们扮黑脸了。

我对你们做出的行径,不就是我至今受到的待遇吗?

「我不想当真物,我想当人物。」我如此说著。「不美丽也无妨,不洁白也无妨,我想和你们一起弄脏自己。」

不可能永远当一名不知污秽为何物的少女。我想知道污秽为何物。

并不是想要变成黑色。

不过,我要连同黑与白一起接纳。

我想成为灰色的大人。

我受够这种即使失恋也哭不出来的人生了。

「回来吧……门禁时间到了,回来一起吃饭吧。」

我如此说著,朝苛虎伸出手。

『……啰唆。』

虎如此说著,露出獠牙扑向我。

064

这一瞬间,我当然和主人对调,重新出现在表层。但此时发生了一些问题喵。

成为我怪异源头的障猫,在战斗层面不值得依赖,是非常弱的低等妖怪喵。

不是战斗型的怪异喵。

苛虎是毫无来源可循,自由度很高的怪异,由我来应付它有点不够格喵(我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使用「不够格」是误用,不过这样讲也没关系吧?既然知道我误用,你们肯定知道我原本的意思喵!要改口讲「不够力」很麻烦喵!现在老子正处于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喵!)。

何况,即使我是先诞生的怪异,但如果因此定义我是姊姊,苛虎是妹妹,这种说法也很怪喵,因为是怪异所以很怪喵。

主人曾经形容阿良良木姊妹与人类小子是年龄有段差距的三胞胎,我、主人与苛虎也类似这种感觉喵。但我认为苛虎绝对不是么妹喵。

因为所谓的心理压力,是经由情绪的纠葛而产生喵。如果苛虎的水源是主人,我的水源有可能是苛虎喵。

我只不过是先诞生出来,先存在的或许是苛虎喵。

所以即使进行单纯的比较,苛虎的怪异级数很有可能高于BLACK羽川,而且有件事让问题更加复杂,那就是苛虎是BLACK羽川的后继机种喵。

电脑之类的机器,都是越晚诞生的越优秀吧?

同理可证,如果只是正常交战,我不可能打倒苛虎喵。

主人在信里提过,相较于我诞生的那时候,主人「创造怪异」的能力也更加熟练,所以这次诞生的是虎喵。

猫对虎,胜负显而易见喵。

显而易见,不禁令我想移开目光喵。

……但主人不再移开目光,而是正视这一切,所以我也不能卷著尾巴逃走喵。何况,障猫并没有尾巴喵。

「……呼!」

我千钧一发躲开苛虎的利牙,就这喵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钻到它巨大身躯的下方喵。

这是利用对方巨大身体的战法喵。

有句成语叫做「穷鼠啮猫」,所以穷猫啮虎应该也不奇怪喵……而且!

「唔……喵啊啊啊!」

我有王牌。

身为障猫的王牌──能量吸取!

能量吸取。

即使对方是怪异也同样管用喵。只要我「吸收」苛虎回到主人身边,就可以完成任务喵。

就可以顺利完成主人的委托喵。

用这种方法带回离家出走的女儿可能有点粗暴,就等回家之后好好沟通喵。

家庭问题喵有特效药喵。

也不会像是剧本写得过于理想的家庭连续剧,一下子就可以和解喵。这十八年来,主人一直切割我们,切离我们喵。

不可能立刻恢复原状喵。

不对,打从一开始,能够恢复的原状就不存在喵。

必须从头建设才行喵。

今天只是为此踏出的第一步喵。

我从腹部下方抱住苛虎。

以全身。

以全力。

为了将能量吸取的效率发挥到极限,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身体和苛虎密合。

『唔……』

「喵……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相对于苛虎的呻吟,我放声惨叫。

并不是为自己打气,让自己绝对不会被甩掉的咆哮喵。

不是那样喵。

我这个怪异拥有的特性──能量吸取,应该是我唯一能打倒苛虎的突破点,不过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也得考量到苛虎这个怪异拥有的特性喵。

火属性的怪异──苛虎。

在这个场合,可能的类型有三种喵。

第一种是现代广为人知的类型,就是所谓的「发火念力」,只要心想「烧吧」就能烧掉目标物体的能力喵。但与其说是怪异特性,这种能力更像是超能力,所以我觉得这不像是怪异的技能,而是人类的技能喵(超能力是否真实存在则是另一个问题喵)。如果苛虎是使用这种念力纵火,坦白说无计可施喵。因为只要被这家伙看到,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东西都会被烧得精光喵。

但依照前述理由,我从一开始就排除这个可能性,实际上我和这家伙交谈这么久至今,别说身体,连衣服都没有起火,而且它最初的攻击也是动物的「扑咬」,所以我断言不用考虑这个可能性喵。

再来是第二种喵。

这一种也是浅显易懂,很容易就想像得到,就是苛虎会喷火或是从爪尖放火焰的可能性喵。这样就能配合「咬」或「抓」的动作同时发动,和它的猛兽造型也没有矛盾之处喵。

如果是儿童动画或是怪兽电影,会喷火的怪物很常见喵。基于这个观点,苛虎的用火方式最有可能是这种类型喵。

应该说,我希望它是这种类型喵。

然而并不是喵。

虽然不是最棘手的第一种类型,不过苛虎的属性是第三种喵。

「喵……好烫!」

我不由得差点把紧抓苛虎身体的双手松开,却在最后关头再度抱紧。

抱住苛虎化为火焰的身体。

「果然是『本身就是火焰』的类型喵……对吧!」

会喷火的怪异并非不存在,不过以怪异的状况,第三种类型才是基本喵!

循规蹈矩的主人创作怪异的时候,不可能不依循这方面的前例喵!

没有刻意标新立异,而是依照常理,创造出怪火形成的怪异喵!

『猫,别逞强了。』苛虎如此说著。『怕火是野兽的天性,更不用说抱火了。你的行动不只超脱怪异,也已经超脱野性了。』

真是从容喵。

这也是当然的喵。

就像是那个吸血鬼──忍野忍一样,即使被我抱起来,因为碰触到我而受到常驻的能量吸取攻击,她依然能够活蹦乱跳喵。

换句话说,乍看无敌的能量吸取,还是有弱点喵。

与其说弱点,应该说构造上的缺陷喵。

必然会有的构造缺陷喵。

即使我再怎喵吸收对方的能量,只要水量近乎取之不尽,我就不可能把整座水坝抽乾喵。以主人负面情绪塑造出来的苛虎,能量存量应该比不上吸血鬼,然而……

然而这家伙的能量,是热能。

也就是火焰喵。

我在吸光它的能量之前就会变成烤全猫,这种事显而易见喵。

「……少废话!老子当然知道这种事喵!」

正因如此。

正因为显而易见,所以我放声大喊。

因为是猫,所以是放声鸣叫。

「老子再怎么笨!好歹也知道猫打不赢虎喵!」

穷鼠即使啮猫,终究也只是咬一口喵。

不可能打赢,也不可能击退喵。

后来只会被暴怒的猫吃掉喵。

我也一样喵。

能量吸取行得通,会成为打败它的突破点?其实我连一半的信心都喵有,其实我知道这甚至称不上赌注喵。

只是假装不知道喵。

『那么……』

虎开口询问。

看著我这只可怜的挂在肚子下方的猫开口询问。

『那么,你为何要逞强?为何要乱来?为何要白费力气?』

「因为……主人拜托我了喵。」

我如此回答。

『…………』

「主人拜托我了喵。」

你应该不懂喵。

刚出生的你,肯定不懂喵。

任何事都想独力完成的主人居然拜托我了,这不知道多喵令我开心。任何事都想独力解决的主人顾不了出丑,顾不了体面与形象拜托我,这不知道多喵令我开心。

我只是一只出车祸的猫,主人却厚著脸皮拜托我了。

甚至还叫我妹妹,把我视为家人!

「主人把愿望托付给我……把你托付给我了!何况……」

我看向民仓庄。

战场原黑仪也拜托我了。

拜托我照顾这样的主人。

「……喵啊啊啊啊!」

将主人托付给我。

我更用力抱住苛虎不知道温度多高的身体,像是以脸颊磨蹭,把整张脸压上去。衣服早就烧光了喵。

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感觉宛如紧抱著太阳。

实际上或许就是如此喵。

主人不断累积至今的妒火,形成这样的聚合体也不奇怪喵。

正因如此,我非得吞下这一切喵。

温度越高,存量越多,我越不能放手喵。

非得紧抱才行。

这是我现在的心情喵。

「呜……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烦死了。』

轻轻一甩。

苛虎如同要把湿透的身体弄乾,身体轻轻一甩──光是如此就把我甩飞。

我狠狠撞上旁边的砖墙。

「喵!」

我听著自己的惨叫声,剧烈的温差令我短暂失去意识。

不行喵,现在不可以昏过去喵。

现在的我等同于一团火球喵。

如果我在这种状况昏过去,和主人对调意识,主人应该会全身灼伤立刻死亡。因为我是怪异,才勉强能够承受这种高温喵。

「呜……」

不过……好强的威力喵。

望尘莫及喵。

这喵说来,有一种叫做「化火」的怪异是相扑高手(大家也觉得很怪吧?),但苛虎的怪力毫不逊色喵。

很想骂它一句「畜生」,但我是猫,这样骂也不太对喵。

虽然好不容易把持住意识,不过光是这一招就令我再也动弹不得喵。

连指尖都动不了猫。

真是的。

意气风发干劲十足来到这里,却落得这种下场……好丢脸喵。

喵哈哈。

不过,那个人类小子总是像这样赌上生命,和不同的对手交战喵。

一边打一边哭喵。

一边打一边发牢骚喵。

总是这样掉著眼泪喵。

没错喵。

主人也哭泣就好了喵。

因为悲伤。

因为寂寞。

因为懊悔。

这喵一来,或许不用诞生我或是苛虎,凡事都能意外顺利进行喵。

不对,反过来了。

因为有我们,所以主人不会哭泣喵。

这一点,哎,说得也是喵。

要是有我们这种妹妹,姊姊就不能哭了喵。

『真弱小的生物,到此为止吗?』

苛虎如此说著。

毫无表情。

毫无感情。

宛如一团热火,缓缓进逼而来喵。

『你的恩义,只有这种程度吗?』

「…………」

『哼,好吧,看在我们从同一个女人诞生的交情,吾辈亲手拖你下地狱吧。』

这团火焰若无其事说出如此恐怖的话喵。

地狱吗……

比起恶梦应该好一点喵。

不过,我不想死这喵多次喵。

被车子撞死。

被主人迷死。

被老虎烧死。

我到底要死几次?

有人说笨蛋至死都没药医,不过这是错的喵。

我宁愿,一直当个笨蛋……

「唉〜……我真的很开心喵。」

即使如此,苛虎大概是基于野性,所以警戒著我的能量吸取缓缓接近。我看著映入眼帘的苛虎如此低语。

遗言?

不对。

这只是嘴硬不服输。

「拚了老命战斗,也只能牵制你晚十秒纵火……我真讨厌自己弱成这样喵。」

『所以,吾辈不是说了吗?』

苛虎如此回应。

果然毫无情绪。

没有任何情绪的……情绪起伏。

『这是逞强,这是乱来,这是白费力气。』

「是逞强喵,是乱来喵,是白费力气喵。」

唉~……

这么说来,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明明那么喜欢。

明明喜欢到成为怪物。

我还是从来没向阿良良木说出「我喜欢你」。

「这是逞强,这是乱来,这是白费力气。」

「羽川,没这回事。」

此时,在这一剎那,夜空射来一把大太刀。

刀贯穿苛虎的脖子,将苛虎固定在地面。

这把日本刀……老子知道。

我知道这把刀。

其名为──妖刀「心渡」。

古今罕见的稀世名刀──怪异杀手。

「…………!」

「或许是逞强,或许是乱来,不过并没有白费力气。要是你没有拚命努力,让这只虎晚十秒纵火,我就会赶不及。」

春假至今留长的黑发。

短小精悍的体格。

皮肤与衣服都满是伤痕,鞋子也少了一只。

光是这样的外型,就足以陈述他来到这里之前留下多么辛苦的回忆,经历多么恐怖的过程。

「如果是这种结果,我肯定会哭泣。」

阿良良木握著刀柄如此说著,露出了笑容。

065

「啊,啊啊……」

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阿良良木,阿良良木……

肌肤各处灼热疼痛。

我的意识明显浮现至表层,导致全身的灼伤疼痛不已,但我对此毫不在意。

我内心更加火热,宛如灼烧。

什么嘛。

到最后,月火妹妹说的才对。

比起嫉妒,爱恋更如火。

光是看到阿良良木,就如此炽烈燃烧。

明明只有数天没有见面,却宛如百年的离别。

「阿良良木……你怎么在这里?」

「喂喂,羽川,别问这种傻问题,我的心会受伤。」阿良良木如此说著。「你陷入危机,我当然不可能不赶过来吧?」

「……啊哈哈,嘴巴好甜。」

我不由得笑了。

真的,嘴巴好甜。

明明直到刚才,都和真宵妹妹与神原学妹进行壮烈的冒险。

又像这样变得身心倶疲……

遍体鳞伤,伤痕累累。

肯定做了许多逞强的事情。

肯定做了许多乱来的事情。

不过……并没有白费力气。

对吧?

「其实,我是看到你寄来的便服照片,才会不顾一切赶过来!」

「不不不,绝对不是。」

我希望这是玩笑话。

何况那是阿良良木的便服。

而且几乎烧光了。

『咕……呜啊……』

阿良良木的下方──虎在呻吟。

苛虎在呻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热,好痛,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我都忘了。」

阿良良木见状,一鼓作气从苛虎喉头抽回刀。

动作纯熟。

说真的,他这几天到底经历何种程度的苦难?不禁觉得他更有战士的样子了。

「那个,现在的你是BLACK羽川……吗?不对,是羽川吗……可是你头上依然有猫耳,而且头发是白的……」

「全都是我喔。」

「这样啊。」

阿良良木点了点头,一把从后颈抓起濒死的苛虎──把依然持续冒烟的情绪聚合体拖到我面前。

把这头远超过五百公斤的沉重猛兽,拖到我面前。

「……所以,并不是要除掉它吧?抱歉,我擅自看那封信了。」

阿良良木如此说著。

他赶到这里之前,似乎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就是因此才知道地点在「这里」。

「『心渡』贯穿它的要害,它活不久了,要吸收就快吧。」

「…………」

既然看过那封信……他应该全部明白了。这么做之后,我将会不再是我。

至少,不再是至今的我。

他明知如此,还是对我这么说。

「……阿良良木,可以吗?」

即使如此,我还是以话语,向理应明白一切的阿良良木确认。

至今明明如此倔强,总是没有向他求救。

却在此时,想依赖他的温柔。

「我变得不再是我,也可以吗?」

「羽川,我不是说了吗?别问这种傻问题。」他立刻回答。「你刚才不是也自己说了?无论如何,这全都是你,即使变了也同样是你。放心吧,我在这方面不会乱宠你,要是你变成讨厌的家伙,我会讨厌你;要是你做坏事,我会责备你;要是你遭人怨恨,我会保护你;要是你变笨……哎,我会教你念书;要是你哭泣,我也会安慰你。」

阿良良木说完之后,抚摸我的头。

「…………!」

这个行为,使我的心……焚烧殆尽。

已经不只是火热的程度了。

是的。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对我这么做。

希望有人能像这样,温柔抚摸我。

温柔触碰我。

「阿良良木。」

「嗯?」

「我好喜欢阿良良木。」

我说了。

「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吗?」

终于说得出口了。

只为了说这句话,却花了将近半年。

听到我唐突示爱的阿良良木,稍微露出惊讶的表情,并且露出困惑的笑容。「这样啊。」他如此回答。「我好高兴,不过抱歉,我现在有喜欢的对象了。」

「我想也是,我知道的。」

我抬头看向正前方。

民仓庄二〇一号室。

她肯定正在屋内,和父亲一起就寝。

「比起我,你更喜欢她?」

「嗯。」

即使是提出坏心眼的询问,他也率直回答。

我好高兴。

不过,当然更加受伤。

「……唉〜被拒绝了。」

没错。

这样就行了。

这是正确的。

示爱,并且受到拒绝。

何其悲伤。

要是没能体验这种悲伤,谈什么走遍全世界寻找自我?

不是寻找自我,也不是打造自我。

没有失恋,哪可能进行失恋之旅?

虽然我没能说出「救救我」,却说出「我喜欢你」了。

说得出口了。

阿良良木当然早就知道我的心意,在文化祭前日,他就已经感受得到了。

不对,既然他看过我留在房间的信,应该有再度感受一次。

但是,不能只是感受。

我必须亲口传达给他。

必须得到他的回覆。

阿良良木对我的想法,我必须听他亲口传达给我。

如今,我终于得到回覆。

得以被他拒绝,受到伤害了。

我伸出手,触碰苛虎的额头,抚摸第三个我。

能让我高兴的这个动作,如今我用在依然持续燃烧的情绪之火。

我抚摸著熏黑的情感。

能量吸取。

这是最后的能量吸取。

全身的烧烫伤逐渐痊愈。相对的,宛如怒涛的情感流入体内。

这是十八年来不断累积的负面情绪。

也是心理压力。

扔给BLACK羽川与苛虎的一切,如今连本带利回到我的身体。

「鸣……呜,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

回过神来,就已经如此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

回过神来,我正在哭泣。

或许是无法承受充盈至极限的情感,或许是伴随而来的心理压力造成痛楚,或许果然是基于失恋的悲伤。

我在阿良良木的面前,不顾一切,宛如孩子,宛如婴儿──放声大哭。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呜,噫……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我觉得,我终于在这一天──诞生了。

阿良良木遵守承诺安慰我,直到我不再哭泣。

不发一语。

整个晚上,持续温柔抚摸我的头。

066

接下来是后续。

与其这么说,应该把至今的内容视为前言。

接下来是我的物语,从今天开始的物语。

首先,阿良良木坚持闭口不提这几天旷课期间的经历。总之神原学妹隔天就正常上学(除了左手臂的绷带,似乎不像阿良良木那样遍体鳞伤),阿良良木说不用担心真宵小妹,他与小忍暂时切断的连结也恢复,所以我觉得一切应该都和平落幕了。

这件事和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的关连,还有阿良良木和他们的互动,这方面的详情依然不得而知。

不过,以阿良良木的状况,他肯定遭遇非常艰困的难关,而且顺利克服。

我也想向他看齐。

后来,我有机会和恢复连结的小忍对话,对她述说阿良良木不在时经历的事件。

「应该是『火车』。」小忍如此说著。「虽然没有来源,但概念应该来自于此。与其说是『化火』,感觉比较像是参照『火车』创造之怪异。」

「火车?」

这么说来,虽然成为BLACK羽川时和小忍交谈好几次,不过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像这样和小忍交谈。我如此心想并且继续询问。

「您说那是『火车』……」

「怎么啦,班长,汝不知『火车』为何物?」

「不,我知道,可是……」

对方是五百岁的怪异,所以我姑且使用敬语,不过眼前是外型大约八岁的幼女,令我五味杂陈。

「可是,那是虎啊?」

「吾亦听障猫如此形容,因此两者难以扯上关系……然而既然属性为火,应该是火车无误。」

「这样啊……」

所谓的「火车」,是将尸体拖进地狱的怪异──这么说来,苛虎也说过「拖进地狱」这种话──而且世间大多将「火车」形容为猫妖。

猫。

──看见吾辈了。

──只有这是重点。

苛虎也说过这种话。

换句话说,只要看见苛虎,就会二话不说被强制送进地狱。

「……可是不是猫,是虎。」

「差异不大吧?」

「不是车,是虎。」

「汝不知道BLACK TIGER?此为车虾之别名,黑虎虾。」(注20:草虾的日文直译即为「车虾」。)

「…………」

居然讲黑虎虾……

不过,也因此是火车,是火虎。

真要说的话,这比较像是巧合……不过毕竟是卧烟小姐取的名字。

不对,算是我取的名字。

既然这样……

「继车祸之怪异障猫,这次是将死人拖入地狱之火车怪异……两者呼应得挺有趣的,哈哈哈,夏威夷衫小子说过,遭遇怪异即会受到怪异吸引,正是如此。」

「不如说,这完全就是联想游戏了……那么,苛虎即使不是从障猫之类的怪异衍生而成,也不是完全原创的怪异吧?」

「完全原创之怪异并不存在,此为古今中外所有创作者注定遭遇之障碍,石燕亦是如此。汝构思之炎虎,肯定是包括『化火』与『火车』在内,以汝累积至今之知识与人际关系形成之产物,即使自由度相当高,亦非完全自由。」

「艺术来自模仿,是吧?」

「此种想法也颇为卑微,颇为自虐吧?」

小忍耸肩而笑。

凄怆的笑容。

「应该解释为『承先启后』。某人继承某人,并且传承给某人,将前一世代传过来的球传给下一世代,迟早有人能射门得分,得分之后,比赛依然继续进行,此即为血脉,即为传承,或许某人也会以汝构思之BLACK羽川与苛虎继续创作。」

「唔〜……」

这我就不愿意了。

不过,要是我的愚昧能够成为后世某人的教训,或许就有意义可言。

我这段毫无用处的物语,或许派得上用场。

我如此心想。

由于阿良良木回来,我理所当然必须离开阿良良木家。

「不,不用介意,我睡地板就好,你继续睡我的床吧。不然我可以睡床底,乾脆用我当床吧,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当然会闭上眼睛。」

虽然阿良良木亲切挽留,但我只感受到自己的贞操有危险,所以慎重回绝。

他对我的态度一如往常,令我感到高兴,但是这也表示他的心意毫不动摇,令我难免悲伤。

说不定继续借住阿良良木家的话,反而是阿良良木的贞操有危险。

火怜妹妹说出「哥哥滚出去,让翼姊姊成为我们家一分子吧」这种话(好过分),但是当然不能这么做。

他们这一家,再怎么样都只以他们组成。

无从介入。

即使回顾才发现只有两晚,但终究受到阿良良木家的照顾了。我向他们全家人郑重致谢,离开阿良良木家。

后来我回到战场原同学家──差点付之一炬的民仓庄二〇一号室。

战场原同学的父亲,似乎要到国外出差半个月左右,所以伯父当面请我务必在这段时间和战场原同学一起住。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说法。

除非自愿,否则不可能忽然就安排出差行程。

战场原同学似乎是和父亲说明状况,预先进行这样的安排。她也明白,即使不晓得阿良良木何时回来,终究不能一直借住阿良良木家。

换句话说,包含这部分在内,都是妙计。

「黑仪,我从以前就一直吩咐,要你成为朋友有难随时相助的人。」

战场原伯父出发之前,提著出差用的大型行李箱如此说著。

「你依照吩咐成为这样的人了,这是我最欣慰的事情。」

他抚摸著女儿的头。

战场原同学当时的表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伯父的表情也是。

后来我和战场原同学进行了短暂的同居生活,不过当然不是凡事都很顺利。

坦白说,将障猫与苛虎收容回来的我,处于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况,至少不是一个能够融洽相处的同居人。

然而,战场原同学扶持著这样的我。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她这么说。

她一五一十告诉我,之前她是如何克服这种情绪波动至今。

我们曾经冲突,曾经争吵。

不过后来就会和好。

她和我最喜欢的阿良良木交往,我其实应该非常妒忌她才对,不过在这样的日子之中,我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嫉妒的情绪了。

是的。

我大概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阿良良木。

战场原同学。

他们将会交往。

将会交往。

我明白,我知道。

即使不是无所不知,但我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母亲节之后,我想声援他们这份恋情的心意,只有这份心意是真的。战场原同学对我说:

「羽川同学,我啊,曾经想过相反的事情。四月以来,我看到阿良良木与羽川同学,一直觉得你们两人肯定会交往,即使没有交往也互有好感。所以当我询问阿良良木这件事却听到否定答案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因为是现在,所以我才敢率直说出来。

她如此表示。

「我向阿良良木示爱的时候,我觉得他肯定会拒绝。当然,那时候的我打算不惜手段逼他答应,不过内心某处难免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因为阿良良木怎么看都是喜欢你……当时我觉得,肯定是因为阿良良木喜欢上羽川同学,我才会喜欢上他。」

「这样啊,那你真的和我相反呢。」

我对战场原同学如此说著。

说出这句话的我,应该是面带笑容。

「要是阿良良木没有和战场原同学交往,我想我就不会这么喜欢他了。」

是的。

虽然极为常见,但我们是为他的温柔著迷。

不切割任何事物,不拋弃任何事物。

我们为他的多情著迷。

太好了。我未曾因为阿良良木而憎恨战场原同学,只有这份情感没有被我切割,是我真正的心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否认有种羡慕的心情,所以晚上偶尔会调戏战场原同学,她在这种时候的反应令我欲罢不能。

原来如此。

我喜欢阿良良木,但我也喜欢战场原同学。

我觉得承认这一点之后,我终于能失恋了。

能在痛楚的陪伴之下,失恋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天。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租到可以代替全毁羽川家的房子了。

既然这样,我就非得搬回去才行。虽然战场原同学担心表示「不用这么急著离开,等内心做好准备也不迟」,但我不要紧了。

无须任何担心。

「谢谢,我很快会再来玩。」

我对战场原同学如此说完之后,潇洒离开民仓庄……不,这是假的。

我放声大哭了。

要和战场原同学分开,令我难过不已;想到今后要面对的生活,令我害怕无比。

原来如此,苛虎说得没错。

我确实很脆弱。

动不动就掉眼泪。

不过战场原同学也哭了,所以或许是彼此彼此。

这么说来,从民仓庄前往新住家的路上,我和千石妹妹擦身而过。

千石抚子──和阿良良木有段缘分的国中生。

但我和她没什么接点,而且当时的她和父母在一起,所以我没有打招呼,而且对方似乎也没察觉到我。

他们家看起来好和睦。

我如此心想,有所妒忌。

我心想不可以这样,连忙打消这个念头。

不对,不能打消。

我这个人,就是会羡慕那样的光景。

从接受这个事实开始吧。

好好确认心中燃烧著火焰,并且活下去吧。无论是什么样的火焰,火焰都是重要的文明。

我肯定也能进化吧。

虽然不是借用神原学妹的说法,总之能在路上正视那样幸福的一家人,就代表我的视野更加开拓,代表我开始向前迈进了。

顺带一提,羽川家及补习班废墟付之一炬的事件,以「极为近似意外的自然起火」结案。例如玻璃成为透镜聚焦生热,或是夏天罕见的乾燥空气所导致,诸如此类。

原来如此。

世界似乎是以这种方式自圆其说,解决矛盾之处。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即使无人问罪,也不是无罪。

这是活在世上的人们必须警惕在心的道理。

生而在世,不可能一尘不染。

我如此心想。

对于那两个人来说,我抵达的租屋处,只不过是新家重建前的临时住处,因此屋子并不大,在这个区域甚至属于小型住家。

房间也不算多。

不过,我已经对我应该称为父亲与母亲的那两个人,明确说出这句话了。

得知确定租到住处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了。

「爸,妈,请给我自己的房间。」

所以,我打从出生至今,第一次得到自己专属的房间。

我不想让内心的妹妹们觉得拥济。

是的。

她没有消失。

苛虎也还没消失。

就在我心里。

而且,我也没有消失。

昔日的我,也在今日的我心中。

我忽然有个想法。

优等生,班长中的班长,温柔对待任何人,公平,聪明,宛如圣人──阿良良木曾经如此形容的这个我,或许正是我第一个创造出来的怪异。

阿良良木称为「真物」。

战场原同学称为「怪异」的女孩。

这正是我第一次的「创造自我」,是我理想中的自己。

为此,我杀害各式各样的自己至今。

这肯定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

最初从我内心切割出去的不是别的,正是我自己。没有谁是真物、谁是本人的问题,没有主人格与主导权。

全都是我。

所以,无论是现在的我,昔日的我,或是今后的我,本质上或许毫无改变。

如同阿良良木一直都是阿良良木,即使我如何改变,即使我成为什么样的我,依然完全没有改变。

就是这么回事。

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就是后续,应该说是本次的结尾。

我是我。

是羽川翼。

猫耳已经缩回去,而且再也没看见苛虎,但是白了一半宛如虎纹的头发,应该就是最好的证据。

以这种造型上学实在太前卫了,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会染黑,但我不认为这是花时间的麻烦事。

这就像是我和她们──和自己内心的交流。

我很高兴能够这么做,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嗯。

肯定就是如此延续下去。

用不著刻意改变,也会逐渐改变。

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以得到的钥匙打开玄关大门。他们似乎还在工作没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屋子,却没有入侵别人家的感觉,甚至有种熟悉习惯的感觉。光是自行以钥匙打开玄关大门,就会令人有这种感觉吗?

对此感到神奇的我,先是走上阶梯。

一阶一阶。

宛如细细品味。

走上最后一阶抵达二楼时,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真宵小妹。

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迷路的她。

迷牛。

原来如此,我创作苛虎的第一份参考资料,或许不是火车或化火,而是迷牛。

真宵小妹当然已经和迷牛切割,但有可能是这方面的余韵。

我见到真宵小妹之后立刻遭遇苛虎,或许不只是因为得知阿良良木失踪。

曾经有一段时代将牛与虎两种生物混淆。既然这样,就也有这种可能性。

失去家族与住家的我,很适合遇见这样的怪异。

从那一天开始……不对,从我五月在那座公园遇见真宵小妹开始,我一直是个迷路的孩子。

来来回回,反反覆覆,走遍各处。

仿徨迷失。

下次见到真宵小妹,就和她聊这个话题吧。

我如此心想。

实际上,我真的是迷失了好久。

迷失于如何迷失。

但我也因此认识了好多人。

好多好多。

看见各式各样的家族。

看见各式各样的我。

所以,我成为我了。

过去的我是我,未来的我也是我。

我没有任何一瞬间不是我。

那么,明天的我会是什么样的我?

我对此抱持期待,转动门把。

这是我所得到,自己专属的房间。

三坪大的西式房间。

虽然距离毕业剩下短短半年,但这里确实专属于我。

专属于我们。

此时,我忽然想起那一天,不知何时加在笔记本那封信末尾的那段文章。

不,并没有长到足以称为文章,只有一行……应该说四个字。

这是至今一直陪伴我,总是守护我的一只白猫,唯一留下的一句问候。

平凡常见,所有人每天理所当然说出口的问候。然而对我来说,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说出来的话语。

「我回来了。」

我进入我的房间。

我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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