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日。在城市殡仪馆的仪式厅,举行了杜塚真衣子的母亲——良子的葬礼。
白野苍衣为了出席这场将近傍晚时分开始的葬礼,穿着学校制服来到了仪式厅会场。
黑白竖条相间的布幕围绕在最小的会场,最小的祭坛旁。
这还不算,葬礼只有不到十个人参加,这让苍衣感到有些怪异,以奇妙的眼神站住不动。
碰到了同样前来参加葬礼的班主任,稍微打了个招呼。
听说真衣子是母女家庭,是因为这件事,参加葬礼的人才这么少吗,他一边自我认同地想象着,一边环视四周。
学校方面来的人似乎也只有班主任佐藤老师和自己。
他很快就发现了真衣子的身影。毕竟在这个会场上穿着学校制服的年轻人,就只有苍衣和真衣子两人。
苍衣当然不只是来参加葬礼的。
苍衣等人怀疑真衣子家有相关者是《灰姑娘》之泡上浮的“潜有者”。
因为知道了苍衣最开始遇到的那位“眼睛被挖掉的女性”是真衣子的堂姐。那位叫作黑矶夏惠的“女性”被“泡祸”吞噬了身心,成为了被称为“异形”的存在。
大多数人从物理或精神上接近潜有“泡”的人之后,会很容易受到影响。
根据理由不同,接近者会体验到恐怖的噩梦,最糟糕的情况下会因噩梦而变质为“异形”的存在。
为此,最有“潜有者”可疑性的就是真衣子和她的家人。
苍衣等人也因此在至昨天为止的三天内,一到放学就跟雪乃等人汇合,在真衣子和她所居住的公寓周围进行监视。
然后,到了这一天。
苍衣借口参加葬礼前来观察情况。
恐惧、憎恶、悲哀之类的负面感情,很容易跟“泡”亲和并像触媒般活化“泡”之噩梦。为此,这种悲惨的现场很容易成为“泡祸”的舞台,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在仪式厅附近,雪乃和飒姬当然也在秘密待机。
被神狩屋拜托侦查后,苍衣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一个人当然无法应对,因此就处理为这种后援形式。
苍衣几乎没有不安。三天的监视没有发生任何事。因此,六天前在公寓遭遇到的恐惧,已经开始渐渐从苍衣体内消失。
那次名为“泡祸”的荒谬现象之证据,就只有跟神狩屋和雪乃等人的对话,每天不断重复的两人上下学,以及课后的“活动”。
从那之后,没有发生过一次那种现象。
就算是苍衣很不擅长拒绝别人,能够没有丝毫不安和抱怨就同意来到这里,也有这个原因吧。不管怎么说,苍衣的任务只是确认真衣子的情况,调查是否发生了什么怪事,还有确保她的安全。
在冷清的大厅里,苍衣来回扫视。
是她的亲戚吧,年龄层有些偏高,穿着丧服前来的男男女女虽然站在大厅里,他们身上的氛围却不像是身处于葬礼现场,十分奇特。
人数本来就很少,他们还没有人坐在会场正中的折叠椅上,都三三两两分别站在大厅一角之类的地方谈话。没有人跟真衣子搭话。即使搭话也只是打个招呼,虽然有人对朴素的祭坛合掌,但也只是刚来会场时简短地走个形式。
苍衣怀着困惑的心情进行观望。
虽然苍衣并非已经习惯参加葬礼,但是想要把这些人的做法拿来当成参考,恐怕很困难吧。
正当他为难地站在原地时,苍衣无意中听到了别人小声的谈话。
是站在他附近的中年妇女之间的对话。
“……看她消沉成那个样子也挺可怜的…………虽然是欺负自己女儿的可怕人物,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母亲吗。”
欺负!?
他不由自主地对话中内容感到惊讶。苍衣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大婶们的谈话,一边为了不让她们发现,装出一幅闲得无聊的样子站在原地。
“那位母亲心眼真坏。”
“就是说啊……亲戚都很讨厌她。”
“把真衣子当成奴隶一样使唤。”
“这么说来还真悲哀。真衣子是个好孩子呢……”
苍衣愣住了。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这个会场的人这么少,还有这种冷淡氛围的原因。
真衣子似乎过着非常辛苦的生活。
发生在辛德瑞拉身上的事一瞬间掠过脑海。
距离葬礼开始还要一会。
苍衣看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就沉默着靠近并排折叠椅的最前列。
在正对着摆放棺材的祭坛前,身穿典岭高校制服的少女坐在椅上。
真衣子深深地埋头坐着,只有被搭话时会打个最低限度的招呼,除此以外她都一动不动。她的背影正沉浸在悲哀之中。
真衣子缠绕在所有参加者都敬而远之的沉重氛围中,苍衣却靠近她并站在她面前发出犹豫的说话声。
“那个…………杜塚同学?”
“……白、白野君?”
听到他的搭话声,真衣子抬起脸来。苍衣正准备说出节哀顺便这种通用的问候语,在看到真衣子眼中溢出的泪水时,这句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杜、杜塚同学!?”
“……啊,呜……对、对不起……”
看到苍衣的脸,真衣子便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她慌忙摘掉眼镜,再次低下头用手帕擦着眼睛。被泡吞噬形态的苍衣什么也做不到,他的内心十分混乱,除了守望在旁边什么都做不到。
“啊……咦?对、对不起,突然……”
真衣子用手帕覆盖着眼睛,断断续续地道着歉。
“我没打算,这样…………就是,停不下来……”
“啊……不……没事吧?”
苍衣只能一边这么说一边等待。他就这样窘迫地站了一会,不过真衣子也只消沉了一分钟左右,就用湿润的双眼抬头仰视苍衣。
“对不起……谢谢你能来。”
“嗯……”
苍衣为难地回应。
他在犹豫,跟这种状态下的真衣子谈那种话题是否合适。
但是,如果不问清楚该问的话题,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了。苍衣下定决心,开口道。
“呃…………我听周围的人说了一些你母亲的事。”
苍衣说。
“是真的吗?是的话还真辛苦啊。”
“嗯……”
真衣子再次俯下脸点了点头。看她没有否定的样子,应该基本上是事实吧。
但是苍衣同时没有放过他询问真衣子时她脸上的表情。
“……但是,你很喜欢母亲吧?”
“!……嗯、嗯。”
真衣子弹簧般抬起脸。似乎是这么回事。苍衣只凭这些,就大致理解了真衣子身处的状况。
因为性格问题,连亲戚都讨厌她的母亲。
虽然被这样的母亲冷漠对待,真衣子还是无法讨厌她。
“嗯……我能明白。不管怎么说,我也很爱自己的家人。无论被怎么样,都放不下他们。”
“……嗯。”
“不,即使被周围的人讨厌,只有我自己是无法抛下他们不管的。”
“嗯…………嗯……!”
真衣子再次流着泪点了好几次头。看着她的样子,苍衣确信自己的想象没有错。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苍衣问。
真衣子想要回答苍衣的问题,却抽泣了好几次,最后总算是心情平复到能够回答,就断断续续地开口说。
“心眼……很坏。大家都讨厌她。”
“是吗……”
“是个歇斯底里,很容易发脾气的人……花钱大手大脚……向亲戚和朋友借了钱不还,还能一脸若无其事。”
“……”
“她嫉妒心很重,嫉妒着别人的幸福,把别人说的话……全部当成坏话来听。是个完全不相信别人好意的人。就因为这样,大家都很讨厌母亲。也因为这样,她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在父亲离开后不久,经常用烟头之类的东西戳我的脚。在外面遇到讨厌的事,就会一脸不愉快地回家。如果我顶嘴的话就用烟头对付我。如果我做的事让她不满意也用烟头……小时候每一天都是这样。现在我的左脚……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了。”
“……”
超出想象的状况让苍衣心中流着冷汗。听完刚才真衣子说的这些,想到自己如果也处于这种状况下被问到能否喜欢父母,说实话,他没有自信。
“我很怕‘惩罚’。”
“……”
“我一直很怕母亲的惩罚和母亲。但是我不想让周围人那样看待她。不然,连我都抛弃她的话,母亲就真的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是吗。”
只说出这个词就让苍衣竭尽全力了。除了凄凉的真情流露以外别无他物。
苍衣轻轻地把手放在捏紧手帕低着头的真衣子肩上。
真衣子像是吓了一跳,肩膀微微颤抖着。
“总之……坚强一点。”
苍衣说。
“……嗯。”
苍衣的话虽然陈腐至极,但是真衣子十分真诚地为苍衣的话点了点头。
“那……再见了。”
“嗯,谢谢。”
苍衣说完最后的话,离开真衣子身边。
“……”
好沉重。
苍衣感觉到自己离开真衣子座位的脚步,比之前沉重好几倍。
苍衣没有想象过的悲惨家庭环境和苍衣能够想象到的家族之爱。因为知道了其中一部分真相,从中想象到的凄惨家族之爱就更让苍衣感到沉重。
苍衣以沉重的步伐寻找自己应该坐的座位。
这时,有人向苍衣搭话。
“……白野。”
班主任佐藤老师带着比刚才见面时还要紧张的表情,叫了一声苍衣。因为他没有穿着平时穿惯了的西服,而是穿着礼服,看上去跟平时有着疲倦中年人印象的老师多少有些不同。
“怎么了?老师。”
“那个啊,刚才我从亲戚们那里听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事……”
老师像是在挑选词句般,用带有困惑的声音说。
苍衣马上心领神会。
“……是说杜塚同学母亲的事吗?”
“啊、啊啊。这么说来……”
“似乎是真的。刚才我稍微问了下杜塚同学。”
“是吗……”
老师面带愁容地点了点头。他出人意料地善于观察。
“嗯。是吗,真不妙。如果是真事的话就不得不跟她谈一谈……”
老师皱着眉头,用手扶着下巴。
“是啊。”
“嗯,我知道了。我稍微去跟她谈谈。抱歉了,白野。”
“不客气。”
老师挥起一只手,走向真衣子的座位。苍衣对老师刮目相看了。学校里的老师看上去基本上就是一个没脾气的中年人,没想到他意外地会关心人。
苍衣发现跟老师说完话之后,肩膀稍微放松了一点。
苍衣觉得,一定是因为讨论了关于真衣子的事吧。
心灵的重担只要跟人共同承担就会变轻。苍衣看着老师的背影,期望着真衣子也能同样变轻松,接着又想起态度中把什么事都一个人承担的雪乃。
2
杜塚家的葬礼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在棺材被放入涂成黑色的灵柩车运到火葬场后,苍衣离开仪式厅,走向附近的小型公园。
待机于此的两位少女正在等待苍衣。
挤在大楼一旁,凉亭般袖珍的公园。
苍衣刚一露脸,飒姬就一下子露出笑容,雪乃则是一幅冷淡的表情,明明是休假日她却穿着学校的制服。两人以形成对照的表情迎接苍衣,但她们关心的事却是相同的。
“辛苦你了。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嗯,你们也辛苦了。”
对说出结论和慰劳话语的飒姬,苍衣也如此回答。
没有发生任何事。这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本来就是只有苍衣一个人,所以他并不期待发生“泡祸”这种危险的事态。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扫兴。
“怎么样?知道些什么了?”
苍衣的任务就是借口参加葬礼来收集情报。被问到之后,苍衣脸上浮现起有些复杂的笑容,暂且点了点头。
“算是知道了不少吧……”
从各种意义上说话含糊不清的苍衣。
真衣子的家庭问题比想象中更为严重。把参加葬礼当成借口,让他有种罪恶感。
而且……
“雪乃很讨厌的吧?分析啊预测啊之类的。”
“啰嗦。”
他姑且也算是关心对方吧,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够了,说吧。”
“……嗯。”
苍衣叹了口气,把在那里听说的事告诉了雪乃她们。
如同出现在童话中的人物一般坏心眼的真衣子母亲。
如同辛德瑞拉一般的真衣子。
“……这样完全跟辛德瑞拉重合了。”
“是啊……”
说完之后,苍衣如此评价,雪乃也勉勉强强表示同意。
然后,
“至少避免了那位杜塚跟‘泡祸’完全没有关系,让我们在这白等一场的事态。”
这么说完,雪乃脸上浮现出带有些许残忍的笑容。
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猫的笑容。苍衣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会浮现出这种表情的人,以前就只遇到过一位。
只有一位。
年幼时的沟口叶耶,只有她。
“……”
苍衣通过这个事实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命运,雪乃则又突然变回不愉快的表情,发牢骚般说道。
“不过也不是有了确实的证据,所以事情还没搞清楚。”
冷淡的意见。
飒姬也表示同意。
“也是……”
就苍衣所知的范围内,以雪乃为首的“骑士团”成员,都有不带希望地进行观察这种倾向。
如果是平时的小事也就罢了,但一旦跟“泡祸”扯上关系,他们就会尽可能做出最差的预测。这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苍衣没有多想,但他正在努力理解。
“‘泡祸’似乎还没有动真格。说不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真让人为难呢……”
听到雪乃的话,飒姬用手指扶着面颊,发出可爱的小小叹息声。
现场的氛围缓和起来。混杂着叹息声的空气在三人之间扩散。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
《————是这样吗?》
唰啦,仿佛从背后蹿起的少女声音,流淌到苍衣耳内。
那是透明而美好的声音,又是充满惊人恶意与疯狂的少女之声。听到这个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的瞬间,苍衣周围的空气没多久就变质为异样的东西。
皮肤接触到的空气温度笔直下降,周围的光亮也突然阴暗起来。
即使本来已到接近昏暗的傍晚时分,也不可能阴暗到现在这种程度。
“………………!!”
但是在这个瞬间脸色大变的,三人之中只有两人。
雪乃和苍衣。而且,发现只有两个人注意到这件事之后,至今为止还很平静的雪乃,脸上突然失去了血色。
“你、你…………注意到了!?”
“什么……!?”
他无法理解问题的含义。
因为注意到自己通过五官理所当然感受到的东西,也是不可避免的。
《哎……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啊?》
阴暗无比,如同在享受这个世界的声音,从空气中渗透出来。
苍衣感觉到像是这个空间本身在说话的感受,慌忙环视四周,寻找声音的主人。
“……!”
而他发现的是————雪乃背后。
《该说是初次见面吗?》
含有淡淡笑容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一半跟雪乃重合,正站在她背后。
仿佛有一半融入景色之中的少女,像影子般贴在雪乃背后。
跟雪乃十分相似的容貌。虽然能判断出她脸上的笑容,但她的身影像要融入背景般微薄,容貌的细节无法分辨。
苍衣低声说。
“风乃……”
“!”
听到这里,雪乃以严峻的表情瞪着苍衣。
“为什么你会知道风乃?”
“从、从神狩屋先生那里听过一次……”
“那个话痨……!……嗯嗯,不对。现在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为什么你能看到风乃?为什么能感受到我的‘断章’!?”
雪乃以激烈的口气质问苍衣。
苍衣愣住了。他还没理解状况。
“‘断章’……?”
“你听到姐姐的‘声音’了吧?”
雪乃说。
“作为‘断章’凭依在我身上的姐姐的亡灵,是只有我才能看见,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啊!?”
“!”
听到雪乃的说明,这次轮到苍衣失去血色。
但是苍衣同时回想起来了。充满现场的氛围跟那时充满公寓楼梯平台的氛围,相似到可怕。
“为什么……”
《就是那种“断章”吧?跟其他人共有“噩梦”的类型。》
嗤嗤发笑的“声音”对继续发问的雪乃说。
苍衣不由自主地说道。
“共有……!?”
《……你瞧,这不是听的很清楚吗。好开心呢。我是有了新的谈话对象吗?》
声音嗤嗤笑着。
《至今为止的谈话对象只有雪乃,好无聊呢。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奇迹般的相逢啊。如果我有身体的话,都想要拥抱你了呢。》
愉快的“声音”。飒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幅茫然的样子,雪乃的表情则愈发严峻了。
“白野君……你……”
雪乃开口说。
但是她没有继续说完,这句有头无尾的话被雪乃背后的影子以愉快的“声音”剥夺了。
《话说回来雪乃。打扰一下行么?》
“怎、怎么了……?”
《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泡’好像已经溢出了。》
“……!”
语塞。
《感觉到‘泡’的气息了。》
少女的声音像是享受着这个世界般说道。
《《灰姑娘》很快就要开始了。你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什……!”
《一定是那个叫作杜塚的女孩持有着‘泡’吧。不快点追上去的话,那孩子抵达火葬场后,一定会立即出大事的哦?》
“…………………………!!”
3
来参加葬礼的亲戚只有六人。
在全体站立等待,安静的纯白房间里,只有发动机发出微弱的声音,送出巨大的火葬台。
刚刚被火葬场职员从焚尸炉里运出,还残留着强烈热量的火葬台。
在刚才暴露于火焰之中的台子上,独特的臭味和猛烈的热气一起上升,遗骸的白骨像是被无影无踪的棺材炭灰掩埋了一般,以能够勉强分辨出人型的配置平躺着。
“……那么,请允许我引导各位捡骨灰。”
刚进入老年期的火葬场职员一说完,真衣子和亲戚们就在奇妙的氛围中静静行礼。
聚集在火葬台周围的众人。这时,职员拿出插着长筷的筷子筒和陶瓷制成的纯白骨灰罐。
在台边一直低头盯着骨头,真衣子的脸能够触碰到从台上升起的热量。
虽然母亲最后像是变成了贴着一张恶毒人皮的骸骨,但当她真的变成骨灰时,她的面容也完全消失了,不如说是成为了让人能感到寂寞的骨头碎片和白色骨灰混合物。
“哎~首先是筷子,这是将竹制和木制筷子各一根组合在一起使用的。”
职员一边这么说明,一边将筷子递给众人。
“木头和竹子是无法嫁接的,据说这是表示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界限,期望亡者不必彷徨地成佛的意思。接下来是骨头,按照跟亡者关系的深浅,两人一组将骨头捡入骨灰罐中。这是架筷,即在三途川上架桥(译注:筷和桥的日语发音相同。)以供通行,让亡者能够顺利渡过三途川成佛,包含有祈祷的意思。”
接着,职员环视众人。
“骨头要按照从脚到头的顺序收入骨灰罐。……那么,从丧主开始。”
职员说完,真衣子被黑矶伯父催促着拿起筷子。
黑矶伯父在非常辛苦的状况下来到这里。夏惠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家,失去了行踪。他们前几天才向警察发出了搜索申请。
虽然是位脾气暴躁的可怕伯父,但他的责任心很强,是个可靠的人。
跟母亲和夏惠都很相似的伯父,把筷子前端伸向脚附近的骨灰,用视线催促着真衣子,点了点头。
“……”
真衣子也把筷子伸向白色的骨灰。
她跟伯父一起,用筷子夹住脚附近被骨灰掩埋起来快要崩毁的骨头,放入骨灰罐中。
捡起时的感触,放入骨灰罐里的声音,都干涩而轻微。只有七位的参加者按顺序捡了一圈骨头后,为了缩短时间省略了递筷子的步骤,接下来就只剩把骨灰罐正常填满的工作了。
奇妙的氛围中混杂着些许安祥。
从白色骨灰中捡出有些发绿的骨头,亲戚们之间开始进行小声的谈论。
但是真衣子的情绪变得有些差,就离开火葬台,站在圈外。
因为他们交谈的内容理所当然是关于母亲的。
真衣子也很清楚,如果是关于母亲的谈话,不管他们怎么克制,也只能是说坏话。
她不想听,也不想说。但是她也无法让他们住口。
即使说了也没用,母亲给亲戚们添的麻烦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对于不想被人如此看待的真衣子来说,她的期望无论怎么考虑都是不可能的。
“良子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呢……”
围在台边的女性亲戚独自说出的话,概括了母亲的一生。
他们的对话没能进入真衣子的意识,真衣子的意识像是飘远了,她在身上摸索着。
触碰到了制服口袋里的坚硬物体。
真衣子把它取了出来。那是被拒绝放入火葬棺材里,她照顾病床上的母亲时使用的勺子。
在白色房间的光亮之下,闪耀着黯淡光辉的大勺子。
没能让母亲带走它。母亲在那边该怎么吃饭呢,她如此考虑着。
在担心和想象中,她有些忘怀。
就在她想这想那的时候,火葬台周围的话题又转移了。
“……这位亡者,生过很长时间的疾病吧。”
职员看着骨头说。
“您能看出来吗?”
“是的,我一年间会看几百个人,大体上能明白。”
亲戚们把兴趣转移到职员的话上。握着勺子的真衣子发自内心地感谢着职员。
职员说。
“生病的人呢,在不好的地方,骨头颜色也不同。”
“哈啊……”
“看,这里不是变黑了吗?脊髓也有颜色。长期服药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筷子翻动骨灰和骨头碎片的干涩声音。
亲戚们把筷子指向台上,在骨灰中寻找。于是,他们再次断断续续地展开把骨头捡入骨灰罐的工作。
伯父手上的筷子前端夹住了白色的骨头,将它扔入罐中。
真衣子看着这幅场景,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
夹着骨头的筷子,简直就像鸟嘴一般。
啄食面包的鸽子。鸟嘴的印象和面前的工作在真衣子脑内重合了。
最后,她开始联想。
“小鸽子,小斑鸠,还有所有的鸟儿们。好豆子放入锅中。”
“坏的吞进肚里。”
“坏的部分,骨头颜色不同。”
那么————那个骨灰罐是锅吗?
想到这里的瞬间,她打了个寒颤。在她感到恐惧之后,视觉看不到的“泡”很快就像是在这个空间中炸开一般,刹那间改变了房内的氛围。
“…………………………!”
沙沙
一瞬间汗毛倒竖。
接触到真衣子皮肤的空气温度一口气下降,面前场景的颜色看上去像是变化了一般,视线所及的世界,明亮度明显变暗。
黑暗突然扩张的世界中,只有捡骨头的亲戚们像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般继续工作,不,根本就是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注意到这件事的正常思维。
————沙沙
发出了声音。
真衣子一开始没有理解那个如同咀嚼点心般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但是这个印象跟事实决计相去不远。真衣子发现这一点,是在面前捡起骨头的一位亲戚,将筷子前端指向奇怪的方向时。
他所持的筷子,正指向自己的口中。
————沙沙
从其他人口中也传来声响。
年龄可以称为伯母的亲戚女性,将夹着骨头的筷子送入口中。
然后,伴随着咀嚼骨头的声音,一片茶色的浑浊脊髓骨片,从女性口中吧嗒地掉在火葬台上。
颜色改变的骨头。
残留着疾病痕迹的坏骨头。
“坏的吞进肚里。”
站在原地的真衣子脑中,这一切都很符合。
这个瞬间,围绕在散落于台上的母亲骨灰旁的男男女女,都狂躁地握着筷子蜂拥向母亲的骨灰,争先恐后地在骨灰中寻找,开始把埋在里面的“坏骨头”依次送入口中。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咀嚼骨头的干涩声音纷纷在房内响起。
所有的亲戚和职员都群聚在一起,从骨灰中捡出骨头,把坏掉的部分依次送入口中咀嚼,然后发出吞咽的声音。
亲戚们的眼睛像鸟一样圆睁,脸上完全失去了表情。
是鸟的表情。无表情的眼神和面容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散发出明显的本能和欲望,还有作为人类来说很明显不正常的疯狂。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从骨灰中瞬间捡出骨头。
然后把正常的骨头碎片放入快要溢出的骨灰罐,把颜色改变的坏骨头依次容纳到亲戚们的口中,肚子中。
坏的吞进肚里。这句话制造出一幅让人极度不适的场景。
“……唔…………!”
她反胃地捂住嘴巴。但是,这个动作成了引发接下来一切事端的错误。
啪
啄食骨头的声音停止了。
真衣子发出的这个声音,让聚集在骨灰旁的男女们像是刚注意到她一般,一起停止了寻找骨头的动作。
“!”
而下一个瞬间,他们一起看向真衣子。
用鸟类圆睁的,不含表情的眼睛。他们一起用鸟群般动物的动作转向真衣子,然后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直盯着真衣子的脸。
“…………………………!!”
恐惧和战栗沿着背后爬了上来。
被很明显不正常,不,根本就不是人类眼神的十四只眼睛盯着,真衣子因为这些明显无法沟通的存在而陷入了恐惧,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发现自己跟这些生物被封闭在密室内的事实后,她的恐惧又加速了。
男女们圆睁着眼睛,嘴巴周围沾着人类被焚烧后的骨灰。
咕咚。
正对面的黑矶伯父把口中的东西吞入胃袋里。
而在接下来的瞬间,伯父大大地张开嘴巴,如同呼唤同伴的鸟类一般,从喉咙的空洞中发出人声与杂音各半的“声音”,那是一声像要响彻屋内的巨大而明亮的啼叫。
“————是灰!!”
之后,亲戚们一次把嘴张到要裂开的程度,啼叫。
“灰!”
“是灰!”
“灰!”
“坏的!”
在房内回荡的骇人“声音”。这些声音在屋内不断回荡并混合,成为了已经不算是人声的不协调音,响彻屋内。
这个声音重叠了好几次,以可怕的音量,在屋内,耳朵里,脑袋里回响。然后渐渐混合,渐渐重叠,恰似在夕阳西下的天空中交错鸣叫的鸟叫声,变质成了脱离人类语言的东西。
“坏!”
“灰!”
皮肤仿佛可以感受到空气的震动,可怕“声音”的不协调音。
“…………………………!”
身体缩成一团,心也缩成一团,她狠狠地捂住耳朵,身体颤抖着站在坚硬而冰冷的石壁旁。
眼泪浮现出来。起了鸡皮疙瘩。
全身和脑袋都沐浴在可怕的“声音”、异常、疯狂与狂躁之中,已经无法考虑任何事了。她只是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
但是,这只是个开始。
噗叽
就在她的面前,黑矶伯父所持的筷子插入了站在他身旁的伯母眼中。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伯母大大张开的口中,溢出酷似鸟类,骇人而高亢的惨叫。这声惨叫跟嘶喊灰与坏的“鸣叫声”混在一起,交叉鸣叫的狂躁又提升了一个音阶。
开始了。
这时,聚集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突然挥起像是用来一起进食的“筷子”,依次戳入对方的眼睛和脸上。鲜血和高亢的惨叫声因此在屋内飞溅,狂躁被继续涂上了一层骇人的色彩。狂躁吹飞了台上的骨灰,四处散播,沾染在他们白色的丧服上,那幅场景愈发酷似满身是灰的鸽子发了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一瞬间夹出了彼此的眼球,脸上被血液和泪水,还有不知是什么的粘液弄脏了,不断发出叫声。
插入眼球中的筷子在眼窝中折断,从流着血的眼球上能窥探到断筷,他们为了寻求其他人的眼球而发出惨叫,抓着筷子的末端。
瞄准眼窝却戳偏的筷子挖出了脸上的肉块,从口中刺入发出叫声的喉咙深处。
充满疯狂的恐怖厮杀。在这幅场景面前,真衣子除了发出惨叫别无他法。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衣子已经站不住脚了,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捂着耳朵喊出悲鸣。
出生以来第一次发出这么明亮的惨叫声。即使如此,这声惨叫在回响于房内的恐怖惨叫与狂躁面前依然无力至极,在鸟类回荡的骇人叫声和惨叫声中,只能被渐渐吞没。
已经无法考虑任何事了。她只是坐在地上,猛烈地猛烈地缩着身子,捂着耳朵,不断发出来自心底的恐惧惨叫声。
即使如此,眼睛还是因为恐惧而痉挛,连闭上眼睛这种事都做不到。
目睹着恐怖与疯狂,她流着眼泪睁大了眼睛。
唰啦……
在真衣子睁开的眼睛中,突然看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被倾倒在地上的母亲的骨灰中,忽然有东西沙沙地动了起来。
在疯狂的伯父等人来回践踏的脚边,薄薄积起的骨灰。
唰啦,骨灰堆了起来。不,那不是骨灰,是沾满骨灰的大量毛发从母亲被燃烧成的骨灰下方一个接一个地爬出。
视线相遇了。那是从骨灰中露出脸来,人类头部的上半部分。
那是从骨灰中向外窥探,因为病痛而分叉的毛发,还有骸骨般削瘦的面容。
是母亲。
那是不可能看错,直到今天早上还每天看到,因癌症而变瘦的母亲。
骨灰中,母亲的眼睛一直盯向这里。宛如鸟类般大大圆睁的眼睛中不含有丝毫感情色彩,是真衣子母亲的头部。
“————————————————————!!”
已经连惨叫都喊不出了。
因为恐惧而停止了呼吸。她已经无法出声,只是在心中发出撕裂般的惨叫。
在无法动弹的真衣子面前,她视野所及范围内的骨灰全部蠕动起来,在那下面的“什么”如同翻滚般爬了出来。那是沾满灰尘的翅膀、嘴和眼睛。但是爬出的“那个”不是什么鸟类,而是勉强跟鸟的一部分接合在一起,在这世间让人作呕的畸形之块。
从骨灰中出现了一半的母亲头部,如同在活动身体一般爬出。
至今为止看到的上半部分下方,渐渐从堆积在地上的骨灰中显露形态。
但是,从那里出现的,不是真衣子所知的母亲容貌。从骨灰中出现的头的下半部分,是勉强长着鸟的翅膀、头和脚,在这世间成为令人恐惧形态的人体成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止的呼吸变成惨叫喷出。
在这个瞬间,自己无法动弹的身体能动了。
像是被自己的惨叫触发了一般,真衣子半带爬行的站立起来,从现场逃离出去。她背对着面前重复往返的一切,背对着回响在屋内的高亢叫声和悲鸣,一把抓住两扇大门并推开。
透过屋外的巨大窗户,可以看到已经开始日落的傍晚。
在寂静到异样的无人火葬场中,在微妙而昏暗的荧光灯下,真衣子向入口处的自动门跑去。自动门打开了,她跑向外面。建在高台上的火葬场正面有着大型的台阶,真衣子拼命向台阶下方跑去。
这时,空气中突然混入杂音。
在那之后,宣告傍晚六点的放送立即从立在火葬场前方的扬声器中,以巨大的音量流淌而出。
“唔咕!”
真衣子的左脚突然感到剧痛,她跑到台阶的一半,就蹲了下来。
暮色之下,声音断断续续的《夕阳啊夕阳》在空气中震动,真衣子俯视自己的脚————发现自己的鞋子旁涌现出无数沾满灰尘的鸟状畸形,它们的翅膀、嘴巴和爪子,正在撕咬真衣子的鞋和左脚……
“从灰里挑出坏的!!”
沾满鲜血的嘴大大张开,发出一声啼叫。
那高亢的“声音”和骇人的“异形”。这就是真衣子的正常思维中,最后看到与听到的东西。
†
苍衣等人总算抵达火葬场时,最先发现的就是掉落在正面台阶上,破破烂烂又被血浸透的学校指定皮鞋。
………………………………………………
4
田上飒姬张开“食害”的火葬场前开来了一辆车。
是辆黑色的大型货车。货车后部的车窗完全被尾气熏坏了,如果不看本体的话很容易就会对车身的氛围产生错觉,以为它是一辆灵柩车。
夜晚的火葬场。周围完全没有人烟。
白野苍衣站在只有正面大门的灯模糊照亮的火葬场前,与雪乃和飒姬一起沉默着迎接那辆黑色的车。
“……”
那辆车被称作“丧葬屋”,是来处理横卧在火葬场里的尸体的。
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丧葬屋。这辆车里的人物是“骑士”,持有能够处理尸体的“断章”,通过使用可以把尸体处理到不留痕迹的“效果”,接受周围“支部”发出的尸体处理请求,是关东一带最有名的“骑士”之一。
通称“丧葬屋”。不属于任何“支部”的孤傲“骑士”。
虽然苍衣基本上没有听说过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是听了飒姬说了“是个可怕的人”这句话后,迎接对方的苍衣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据说神之噩梦显现的“泡祸”,基本上会使卷入其中的被害者变成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悲惨状态。
大量死亡。
以过度猎奇的手段损毁的尸体。
现代技术完全不可行的异常杀人方法。
而且是听上去还好,但是根据状况不同,会有明显超常,比如变质成完全不是人类的东西——这种场合出现。为了避免这些被发现后闹出大事而进行处理的人,在“骑士团”里是维持着一定数量的存在。
苍衣认为这的确是不可或缺的。
————不能进入世人的视野!
看到扩散于火葬场中的现场时,还站在普通人立场上的苍衣,条件反射般地想到。
苍衣等人追赶真衣子来到火葬场,进入里面后看到了悲惨的场景。
应该在捡骨灰的房间中,葬礼上看见过的人似乎互相厮杀过,血液和骨灰四溅,形成一种凄惨的状况。
不是“见过”,而是“应该见过”的人们。
因为这只是第一眼的印象,之后他已无法判断这些人是否真的是那些他见过的人了。
不是忘记。
不是因为他们互相戳烂眼睛,毁损了容貌。
而是因为倒下的七个人体,有一半都不是人形了。
从他们身体上的伤口中,硬是长出了鸟的翅膀、头和脚等等部位。
尤其是伤口最多的脸部,被无数鸟的部位覆盖,已经完全无法判断他们的脸是什么样子。
这简直就像是冒充人类形态的其他物体。
在看见这些的瞬间,苍衣心中发出一声惨叫,他被可怕的恐惧感侵袭了。然后,苍衣很快逃也似的离开房间,站在外面,没有再次去看那幅场景,一直等到这个时间。
……
于是,那辆车终于来了。
带有威慑感的黑色货车停在火葬场前方,在苍衣等人的守望中,引擎静静地停止。
过了一会,门锁打开的声音在奇特的寂静不断扩散的黑夜中,发出异常巨大的响动。雪乃和飒姬听到那个声音,表情都有些变僵。
“……”
苍衣为了会出现什么人而感到紧张。
能够若无其事地前来处理多个那种他尽可能不想再看第二次的悲惨尸体,一个这样的人物。
只凭这个,就足够成为对现在的苍衣来说十分畏惧的对象了。
伴随着咔嚓的声音,车门打开了。司机席和助手席的车门同时打开。
————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人。
让人想到会不会超过一米九零公分的身高,没有系领带,不像样地穿着丧服。
卷发和立体的面相有些不像日本人,给人以出现在西洋画中伟岸掘墓人的印象。可怕的眼角,纠结在沉默中的嘴角。
他的双手中不知道为什么提着巨大的水桶和惯用的巨大柴刀。
但是,跟这个男人面对面时感觉到最为异样的地方,不是这个男人的姿态,而是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异样“氛围”。
不是氛围这种单纯的东西。而是存在本身把周围的空气改变掉,把称作存在感的东西加入恶意后浓缩,可以说是明显脱离了人类的异样事物。
他只是出现于此,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噩梦。
是个跟苍衣所知范围内,跟可以被称作是“人类”的人物相比,有着明显不同“框架”的存在。
不,这样说也许很奇怪,但是苍衣是如此感觉的。那是失去了把人类塞入人类这个分类的“框架”,不断脱离人类的存在,从周围的氛围中漏出的存在。
“……”
男人沉默着瞥了一眼苍衣等人,粗暴地关上了车门。
一言以蔽之,他是个不亲切的人。代替他跟苍衣等人搭话的,是从助手席里走出,穿着长裙丧服,感觉只比苍衣年长一点的女孩。
“晚上好。”
她的头发在脑后束起,在如此问候之后,她脸上浮现起静静的微笑。
但是她像是拿着书包般合掌于身前的手中也交握着水桶,里面插着好几把伐木刀、柴刀和锯子之类的东西。
“被害者呢?”
听到女孩简洁的提问,飒姬回答。
“在里面……走进去左转。可南子小姐。”
“是吗。谢谢了,飒姬。”
被称作可南子的女孩这么说着露出微笑,回头呼唤沉默着打开货车后门的男人。
“……似乎是这样哦,泷。”
“啊啊。”
男人只是如此回答,打开后门之后,他从里面取出大量水桶放在路上。然后他拿起原来提的水桶和一把柴刀,迈着大步走向火葬场的建筑物里。
可南子对苍衣等人微笑着说。
“那么再见了。……跟你是初次相见,今后有缘再见吧。”
最后她对苍衣这么说道,就追赶在男人身后离开了。
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就是“丧葬屋”,女孩则是助手一类的吧。不会错的。跟外观和性格没有关系。理解这些只凭一点,就是缠绕在男人身上的,那种异样至极的“氛围”。
苍衣呆呆地低语。
“那是……什么啊……”
“陪伴着自己拥有的噩梦度过时间的人。‘断章保持者’的未来只有一种,但保持着身为人类的正常到那种程度的,也算是罕见的例子了。”
听了雪乃的说明,苍衣目送着“丧葬屋”的背影,接到苍衣等人的联络而赶来此处的神狩屋,正从火葬场的大门走出,迎接“丧葬屋”。
“又要麻烦你了,修司。”
“是我的职责。”
对以平常状态出迎的神狩屋,“丧葬屋”回答。
于是这位似乎名为泷修司的“丧葬屋”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就对神狩屋进行质问。
“……死者人数是?”
“七人。全体成为了‘异形’。”
“人数很多啊。知道了。”
简短的问答很快就结束了。
就这样,“丧葬屋”在可南子的陪伴下走入建筑物内部。
太过冷淡无情了吧。
但是,飒姬说。
“今天说了真不少呢。好久没听过‘丧葬屋’先生说话了。”
“哎?那样也算多?”
“是啊,跟神狩屋先生差不多呢。能够进行正常的对话。”
飒姬点点头。雪乃也没有加以否定。
神狩屋就这样跟“丧葬屋”分别,走到苍衣等人身边。神狩屋脸上浮现起疲劳的笑容,他来回巡视着苍衣三人,以慰劳的口吻说。
“……辛苦了。没想到真的变成《辛德瑞拉》了。”
神狩屋说完,把放在手心的东西递给苍衣看。
那是破破烂烂的茶色之块。是苍衣等人在正面台阶上发现,被认为是真衣子所有物的破烂皮鞋。
苍衣不由自主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典岭高校的女子指定皮鞋。血迹虽然已经被擦拭掉了,但它还保持着最初苍衣发现时,如同被穿在沾满鲜血的脚上,事故现场遗物一般的状态。
发现它滚落在台阶正中的时候,老实说,他吓了一跳。
不需要说明童话里是哪个场面。在这之后,格林版会一直走到切断双脚、毁掉双眼的结局。
飒姬嘟囔般说道。
“眼睛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是啊。”
神狩屋点点头。
最初的公寓中一人。
然后这里又新增了七人。
“也就是这个主题中最重要的东西。”
轻轻抱起胳膊,神狩屋说。
“这次的‘潜有者’基本上就是杜塚真衣子了吧。”
“……”
苍衣的表情复杂起来。他们确实一直如此怀疑并进行了调查,但是他的想法中还没有断定。
“是吗……”
“嗯,当然也有被害者中混有‘潜有者’的可能性,但是这只是积极的预想。我想她十有八九拥有跟‘眼睛’相关的某种噩梦。如果可以明白这一点,也许就能找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线索。要尽可能拯救她啊……”
神狩屋忧虑地说着。苍衣也发自心底地表示同意。
“……杜塚同学可以得救吗?”
苍衣问。
神狩屋回答。
“当然可以。我们就是为了这一点,才作为‘骑士’活动的。”
“那么该怎么办?”
“神之噩梦的‘泡’其实是种模糊的存在,没有直接应对的手段。
我们能做到的只有从‘显现’出来的噩梦中保护‘潜有者’,等待‘泡’的内容结束。”
“……”
“所以首先必须找到不知去向的杜塚真衣子。”
这时,神狩屋的表情微微严峻起来。
“必须快一点了。希望她还没有变成‘异端’……”
神狩屋说。
苍衣皱起眉头。
“异端?”
“啊啊,之前没有特别向你说明……无法忍耐引发‘泡祸’的噩梦,完全发狂的‘潜有者’和‘断章保持者’就是被如此称呼的。”
神狩屋以复杂的表情回答。
“为什么之前没有向你说明,是因为我认为这件事太让人震惊了。如果变成那种‘异端’,就不得不被杀掉。疯狂是噩梦之门。如果不杀掉到处散播噩梦的‘异端’,就会给周围造成巨大的损害。”
“……!”
确实很震惊。苍衣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变成那样会怎么办,他的表情只是变得阴沉起来。
“………………”
令人讨厌的沉默在空间中扩散。
然后,更加让人沉闷的东西来到了这里。
火葬场入口的自动门打开,可南子从里面走出。而她双手提的水桶里————
“!!”
“……啊啊,白野君不要看比较好。”
神狩屋的忠告很明显迟了。
看到了。可南子手里的水桶被血染红,里面满满地堆放着被切断的人体碎片。
从放在桶里的血、肉和羽毛的混合物里,露出一根被切掉的手臂。
颜色看上去仿佛已被改变的沾血羽毛统统从水桶边缘充溢出来。
提着水桶的可南子之手也被血和油脂弄脏了,连她白皙的脸庞上也溅到了红色的鲜血。
让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可南子一脸正经地把放有肢解尸体的水桶堆入货车后门中。
然后,她又抱起放在路上的崭新水桶,重新返回建筑物中。
这时,可南子的眼神跟苍衣相遇了,她溅上了血点的面容上露出和善而温柔的微笑。
“……!!”
看到不由得缩起身子的苍衣,神狩屋说。
“抱歉。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就没有尽早说明。这就是我们‘活动’的现实。其中也有像泷修司这种,拥有跟他别名‘丧葬屋’一样‘断章’的人,通过他的手切断的生物,不管是死是活,可以让每一滴血聚集到心脏所在的地方复活。
只是血的话,他可以不到三十分钟就让尸体不留痕迹地从现场消失。连药品带来的血液反应也会消失。利用这一点,他处理着‘泡祸’中产生的被害者尸体。现在世界上已经很少能看到像他这样有效处理尸体的人员了。”
“……!”
神狩屋把手放在苍衣肩上。苍衣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会……会复活吗?尸体。”
“嗯,虽然不是正常状态的复活。修司会把它们带回家,将心脏放入焚烧炉中烧到无法再生。直到烧成灰为止。他本来的职业是陶艺,山中的家里有个巨大的焚烧炉。”
神狩屋淡淡地说明。他冷静的话语显得愈发恐怖。
“今后你也会与‘断章’共同生存,总有一天会跟他扯上关系。我想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变成灰……”
苍衣知道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但是与自己的这种感情相反,他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符号。
“‘灰’……‘罚’……‘罪’……”
脑海中依次产生联想。
焚烧人类的火葬场之“灰”。在葬礼之前真衣子吐露恐惧的母亲之“罚”。还有在那座公寓里发狂女性的口中之“罪”。
“人都会在火葬场中被焚烧……”
苍衣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人最后都会变成灰……也就是说人都是‘灰’吧?”
“…………白野君?”
苍衣的话。听到他的低语,神狩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认真。
“人确实可以说是‘灰’。在许多神话故事里,人都是从灰烬或尘垢中诞生出来的。”
神狩屋说。
“基督教的祈祷中也有‘汝身为灰,重返为灰’的说法。”
“………………”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他想到了。那样的话,《灰姑娘》根本没有结束。
“白野君————你想到什么了?”
神狩屋询问。
他的提问在黑暗中静静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