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塚真衣子确信着一件事。
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一定是在灰姑娘失去鞋子的那段台阶上,被啄出眼球的。
去的时候一次。
回来的时候一次。
在那段台阶上,她们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灰姑娘,为了制裁她们的罪恶,才把双目剜出。
台阶是制裁罪恶的地方。
灰姑娘只失去了一只金鞋。
一定是因为她没有矫正母亲错误的罪恶被制裁了。
就像现在的真衣子一样。失去了一只鞋大概是失去一只脚的隐喻吧。
就像,现在的真衣子一样。
“………………”
真衣子的脚向前挪动,左脚发出小学生的雨鞋拖过地面的声音。
左脚被血涂满了,肉和皮如同被撕下的破布般拖在地上。本来就因为火伤而满是伤疤的脚已经失去原来的形状,真衣子的脚发出拖拽湿透抹布的声音,向前挪动。
每当把脚向前挪时,就会被跟脚连在一起的肉块拖住。
被垂下的肉块拽到的讨厌感触每走一步就从脚部长驱直上,皮肤快要撕裂,痉挛的疼痛像火焰般喷出。
吱啦、吱啦
破烂而裸露的脚下发出生肉般令人厌恶的声音。
皮肤剥落的脚掌。里面的肉踩在地面上时,如同脚被破坏殆尽的激烈疼痛就会冲入意识,真衣子沉默着迈步。
一直,一直走着。
她不想被人关心。如果在这一带坐下并被人发现,该对这只脚的伤口解释些什么呢,她发自心底地觉得麻烦。
真衣子如同要从人的身边逃开一样,拖着脚上烂掉的肉继续迈步。
虽然实际上她不管怎么走,也不会走向这座城里没有人的地方,但即便如此真衣子还是向这个方向一个劲地在路上迈着步伐。
真衣子拖着左脚的残骸,迈步。
跟拖着肉块的声音不同,这一步发出了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小小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咔嚓……
是真衣子右手握住的金属摩擦墙壁发出的声音。
真衣子右手所持物品的前端,正随着她一边迈步,一边接触到身旁的墙壁。
那是勺子。
她拿着给病床上的母亲喂食用的大勺子,她将勺子前端不断接触墙壁,没完没了地向前走着。
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只不过是偶尔拿在手里罢了。
跟小孩子无心拽着手里的木棒很相似。但是实际上跟这种行为最为接近的,是鸽子毫不区别掉落在地上的饵料和垃圾,来回走动这种出自本能的动作。
只不过是用嘴触碰眼前的东西。
咔嚓……吱啾……
坚硬的声音和柔软的声音每隔一步就会响起。
真衣子一边发出两种怪异的声音,一边沉默着走在路上。
已经是拂晓了。
阴郁氛围的天空已被薄薄的灰色光芒覆盖,真衣子有意选择的这条没有人行走的小路,也被柔和的光芒照射着。
已经是早起的人去上学的时间了。
真衣子整夜都像这样在街头徘徊,不停迈步。
失去皮肤这个结实表面的脚上肉块也简单地被泊油路剥除了,真衣子的脚已经变成从皮上露出骨头的样子。
暴露出的脚部神经直接触碰到柏油路上的凹凸,发出刺痛感,被还连在一起的皮肤拽着的讨厌感触也让人发狂,但是对于流着泪咬着牙迈步的真衣子来说,她的心情同时变得清爽而愉快起来。
真衣子感到自己的罪恶消失了。
这是赎罪的疼痛。跟这种肌肉被剥夺,意识也被剥夺的可怕疼痛一起,真衣子清楚地感觉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罪恶渐渐消失了。
为了偿还罪恶,疼痛是必需的。
赎罪是通往幸福的起始。
在通往幸福的台阶上失去金鞋的时候,灰姑娘感受到何种程度的痛苦呢?
罪人是无法穿上金鞋的。灰姑娘两个有罪的姐姐为了穿鞋,只能切掉脚尖和脚后跟。
伴随着赎罪的激烈疼痛才能穿上鞋子。
这份痛苦对两人来说一定就是幸福。
就像现在的真衣子一样。
咔嚓……吱啾……
真衣子浮现出充满幸福的痉挛笑容,在淡淡光芒照射下的笔直小路里,不断向前走。
现在的真衣子有了目的地。
是学校。必须去学校。
现在有必要确认真衣子的幸福。
不能原谅别人的罪恶。
因为灰姑娘没有矫正继母的罪,即使她拥有美丽,也无法在第一次见到王子时获得他的心。
因为没有矫正母亲的罪,两个姐姐只被切掉脚是不够的。
而现在,真衣子像这样一边忍耐着可怕的痛苦一边走路,也是为了偿还直到最后也没有矫正母亲之罪的罪恶。
真衣子的亲戚们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真衣子的母亲,他们因为这份罪恶被挖出眼睛而死。
全体都死了。消失的堂姐夏惠也一定是因为同样的罪恶被制裁至死。
眼泪溢出。
明明是曾经那么喜欢的姐姐。
但是因为她有罪,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可怜啊,夏惠姐。
夏惠一定是在哪里被鸟儿啄去了眼球,才死掉的。
被鸟儿吞掉了罪恶。没能偿还的罪恶要通过吞食来净化。
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也是一样。那两人的双目被吃掉,用蔑视的眼神看待灰姑娘的罪恶就被净化了。
伯父和伯母和亲戚们,也把彼此的眼球吃掉了吗?
有没有好好净化罪恶呢?有的话就好了,真衣子想着。因为那一定会让人变得幸福无比。
现在的真衣子也是如此。
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幸福持续地长久一些,让更多的人变幸福,真衣子不得不行动起来。
所以,她要去学校。去学校尽到自己的责任。
为此她才像这样走着。如同鞭打着背后进行巡礼的中世纪基督教徒一样,咬住牙忍受疼痛,细心咀嚼着赎罪的幸福才来到这里。
咔啦……
手中的勺子前端,碰到了学校后门的门柱。
真衣子站在后门前,仰望着学校。
耸立的学校看上去就像是城堡。
真衣子微笑着。然后她打开后门,哐地用勺子敲击着门上的栅栏,走进学校用地。
然后————她跑了起来。
不顾自己烂掉的左脚,拽着垂下的皮肤,真衣子浮现起发自心底的愉快笑容,在学校用地内奔跑。
“唔呵呵呵呵呵……”
骨头触碰地面的疼痛和可怕的感触。笑声不由得从嘴角漏出。奔向舞会的灰姑娘也是带着这种美好的心情吗?
身体轻快。
心在雀跃。
第一个目标是鞋柜。
来到没有人在的鞋柜旁,真衣子打开自己的鞋柜,取出拖鞋。然后她只脱掉了自己右脚上的皮鞋,摆放整齐,把取出的拖鞋像平时上学时一样穿在脚上。
首先是右脚。
然后是左脚。但是已经破破烂烂的左脚不管怎么穿都没法完好地收在拖鞋里。
白色的拖鞋眼看着染上了黑红色。
真衣子将沾满沙子的皮肤拼命塞入拖鞋,却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不过,她马上就认同了。
赎罪还不够。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了。真衣子抓住破破烂烂垂下,涂着沙子和血和油脂的皮肤,将还跟脚连在一起的部分猛地拽下。
“咕嘎!!”
就像拔掉指头上的肉刺一般,她拽掉了脚上还没坏掉的皮肤,在令人讨厌的声音中将其撕碎。
这份疼痛和感触,让她也从口中漏出讨厌的声音。
眼看着血从新的伤口中不断流出,她的脚终于能够完好地收入拖鞋中。
满足了。站了起来。不得不做的事接下来才要开始。舞会还没开始。
真衣子再次跑起来。
激烈的疼痛燃烧着脑部神经,她无法思考任何事。
带着重度醉酒的感觉,混合了燃烧大脑的幸福感充满脑内。只有身体特别轻快。
她在校园中奔跑。
为了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奔跑着路过一楼还关着门的传达室。然后向通往二楼职员室的楼梯上奔去。
“!”
突然相遇。
跟从楼上走下的班主任佐藤老师突然在楼梯的折返处相遇了。
两人都停住了脚步。打扮没有丝毫魅力的佐藤老师跟昨天的穿着不同,还是身着平时一直穿的破西服,眼睛圆睁着俯视真衣子。
“杜————”
佐藤老师口中说出的话语,被早上为了晨练的学生而敲响,一天中最早的铃声给抹消了。
充满楼梯狭小空间内的空气里,填满了“声音”。
真衣子站在这里仰望着老师,心想“这是多么宿命啊”。
想到这里,真衣子微笑起来。
噗叽
于是,她随手把手中的勺子插入老师眼中。
一直在墙壁上摩擦导致前端被磨成跟刀刃一样的勺子,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下眼睑的皮肤,戳入眼中。
“————————————————————!!”
老师的嘴巴大大张开,凄惨的悲鸣跟铃声混合在一起响彻楼梯。这已经不是声音了。不是人声,而是铃声的一部分。
“……老师,我会拯救你的。”
真衣子继续微笑,转动拿着勺子的手。
化作刀刃的勺子划着曲线在眼窝中转动,切断眼球跟眼窝的分界线——薄膜、血管和神经,如同剜出黄桃或布丁一般挖出了老师的眼球。
惨叫声变大,眼睑被勺子柄转动着撕裂。
渐渐地拔出勺子。
咕啾
发出濡湿的声音,血液和白色之块一起从眼窝中脱离。
放在勺子上的眼球。她在书上曾经读过眼球出人意料地巨大,是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吗,这个眼球比她想象中更小。
真衣子认为,这就是老师的罪。
老师在母亲葬礼的会场上,向真衣子询问了母亲的事。
他担心着真衣子至今为止的生活和精神状态。说是如果想到什么事,就去找他商量。
这让她很开心。
开心,又悲伤。
连老师都用那种眼光看待母亲。
那么这份罪恶,就不得不偿还。
真衣子微笑着。
浮现起母亲那样的慈爱笑容,真衣子把放着眼球的勺子接近嘴巴。
舌头舔着光滑的眼球送入口中。黏黏糊糊的固体球形被收入口内,淡淡的眼泪味道和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把塞住喉咙的巨大的“那个”吞下。
把大到一瞬间让她有呕吐感的东西咽下,从食道里缓缓下滑的感触越来越真实。
这是净化罪恶。
按着眼睛蹲下的老师。老师也在为赎罪的疼痛感到喜悦吗?
“再忍一忍哦。老师。”
真衣子说。
“这样的话……偿还就能结束,你也会得到幸福。”
她在微笑。手里拿着沾满血污的勺子。
然后,就在她迈出一步靠近老师之时。
“————找到你了。‘异端的灰姑娘’。”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
真衣子缓缓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楼梯下方站着一位身穿鲜艳哥特服的少女,她面带美丽而敏锐的表情,正仰望向真衣子这边。
2
总算碰到“她”了。
“我不会同情你的,‘辛德瑞拉’。”
时槻雪乃仰望着戴了一副乖巧眼镜的少女,以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
“你虽然是被害者,但是引导出‘那个’是因为你的扭曲。你也有不少优点,但是那要在把你变成灰之后,在里面寻找了。”
雪乃说着,把手指放在左臂的绷带上。
《真喜欢夸大自己的恶行啊。》
站在背后的黑暗气息嗤嗤地笑着。
雪乃小声说了一句“啰嗦”,让风乃的声音安静下来。
站在楼梯上的杜塚真衣子茫然若失地看着雪乃。她的表情可以说是天真无邪,但姿态却无比凄惨,不管怎么偏心看待,她都很明显脱离了常轨。
勺子握在涂满鲜血的手中,嘴边沾着血污。
还有很明显烂掉的左脚正穿着被鲜红血液染红的拖鞋。
楼梯上星星点点地残留着她的血鞋印。有位男性教师正蹲在她脚边发出呻吟,从他按在脸上的手指缝间滴出了鲜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凭看的就能想象得差不多。
“……”
真衣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雪乃身旁站着苍衣。
“杜塚同学……”
他仿佛呻吟般说着,那幅表情既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那声招呼之后就没有接续的话语了。
“白野君…………早上好。”
对此,真衣子带着微微的笑容打了一个客气的招呼。
苍衣的表情扭曲了。如果是平时发生在学校里的事,这一定只是一如往常的问候语。
但是现在在这里,这份普通正是异常到丑恶的证明。
问候这种日常的行为,强烈地亵渎了日常的风景。
《好容易理解的“异端”呢…………幸好让那孩子用“食害”进行了隔离。这里已经是噩梦之中了。》
风乃说。
《如果置之不管,学生们就会像旅鼠赴死般一个接一个地来上学。已经在学校里的孩子就没办法了,但是我觉得这也挺有趣的。》
风乃嗤嗤笑着。苍衣紧紧握住拳头。
“……能想点办法吗?”
“不可能。”
《是的,不行了。》
雪乃冷淡的声音和风乃接在后面的快活声音。
“陷入烦恼的话损害只会增加。据我所知,就这样苦恼着想要解救‘异端’,最后闹到想要自杀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且也确实有自杀的例子哦。》
“……”
苍衣猛地咬紧嘴唇。
“至少应该早点注意到老师会成为她的目标……”
苍衣呻吟着。
昨天在那个火葬场前,苍衣大致推理了这次“泡祸”所持噩梦的概要。
他推理了这次的“泡祸”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那时,身为高中生的雪乃和苍衣时间用尽,之后只有可以行动的大人继续进行对真衣子的搜索。
不过,人手太少了,没有接受“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人蒙头乱转也很难找到。结果到了今天早上,苍衣思索了现在可能发生的情况,因为真衣子一直没被找到,他也行动起来。
直到刚才,他才想起老师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可能性。
“……应该早点注意到的。发现至今为止眼睛被弄坏的人都不是人类,而是灰的时候。”
苍衣面带苦涩的表情说。
“那座公寓里的女性,火葬场的亲戚,都不是《被鸽子啄出眼睛的姐姐》。那些全部都是《从灰里挑出坏豆子》的场景。杜塚同学讨厌别人用看待坏人的目光看待母亲。所以她让亲戚们挖出不好的眼睛。
我在公寓里碰到的那位堂姐,也是一边想要挖掉我的眼睛,一边说着‘罪’。所以我想一定是跟亲戚们相同的。那些人不是像两个姐姐那样的‘人类’,只不过是‘灰’的配角。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想起,老师也对杜塚同学的母亲抱有怀疑。”
苍衣呻吟着。
“如果早点注意到,就能找到杜塚同学了……”
苍衣闭着眼睛,嘎哩一声咬紧牙关。
即使如此,雪乃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预测“泡祸”的人,不过,她没有说出口。雪乃不想坦率地认可苍衣,更何况她知道,即使说出口也起不到安慰的效果。
“对了……白野君,碰到夏惠姐了吧。”
真衣子听着苍衣的话,浮现出有些寂寞的微笑说。
“夏惠姐果然也偿还过了。”
“杜塚同……”
“虽然很悲哀,但是没有办法…………不过白野君还真厉害呢,连这种事都明白……”
寂寞的,可怜的,俯视着苍衣的眼睛。
“眼睛是罪恶的事,我明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白野君居然也能明白…………葬礼的时候也是,只有白野君知道真正的情况。我到底有多么讨厌别人用不好的眼神看待母亲,只有白野君明白。不会舍弃母亲的我,只有白野君明白。”
“杜塚同学,不是这样的……”
“如果早点遇到白野君就好了。”
真衣子微笑了。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站在白野君身边了吗?”
“不是的……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我其实做不到像你那么伟大的……”
“啊……抱歉,说了奇怪的话。那么再会了。我为了重要的母亲,不得不让对方赎罪。”
真衣子的视线移向脚边的男性教师。
“因为不这样的话,就会成为我的罪恶。”
“杜塚同学,住手……!”
苍衣知道没有用,但还是挤出了这句话。
“……谈话结束了吗?”
雪乃像是要遮住他带有悲痛的声音般张口道。
于是,在说话的同时,她揭下左臂的绷带。
卡住绷带的别针被弹飞了,发出落在陶瓷地板砖上的声音,白色的绷带被华丽地解开。随着粘在手臂伤口上的绷带被剥落,疼痛又从基本已经治愈的伤口上复苏。
雪乃微微皱起眉,她释放出的疼痛喷出了火苗。
疼痛瞬间点着绷带。
变成火焰带状物的绷带很快就燃烧殆尽,消失在空气中。
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雪乃伸出红色柄的小刀。
“我是‘雪之女王’。狩猎异端的魔女。”
雪乃说。
“三年前,我将自己认定为此。像你这样的存在对我来说,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不是。”
《毕竟跟我很像呢。》
嗤嗤发笑的快活声音接着她说。
“所以我会把你燃烧掉。”
《把跟我类似的“异端”。》
“我会拯救你。”
《代替没有被拯救的人们。》
在充满楼梯,如同闭塞噩梦一般的氛围中,旋律般的话语流淌着。除了雪乃以外,不,是除了雪乃和苍衣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旋律。
“……所以开始吧?‘最终章’。”
雪乃仿佛在挥动指挥棒般交替抬起小刀和左臂至头顶————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她喊出“断章诗”。一瞬间,三年前红色噩梦的恐惧与绝望在雪乃体内复苏————之后她很快把放在左臂上的小刀用力一划。
“……唔!”
在只是按上去就能感到轻微疼痛的薄薄刀刃划过的瞬间,咻啦一声,铁片触碰到肉中神经,类似于寒气的疼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她起了鸡皮疙瘩,身体痉挛着,轻微的惨叫声从口中漏出。
一瞬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昏暗的楼梯如同发生了爆炸般被火焰的颜色照亮,真衣子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真衣子护住了脸,火势很强的火苗舔起她的制服,一瞬间她的全身像蜡烛般燃烧起来。看着这幅场景,雪乃脑中自己曾经目睹过的光景复苏了。风乃在父母被残杀的房间内放火,一瞬间被火焰覆盖的房内,风乃在笑容中被火焰吞噬,那一天风乃最后的身影复苏了。
“………………………………!”
骇人的恐怖复苏于雪乃的胸口,她意识模糊地失去了血色。
但是她像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似的,把牙齿紧紧咬到发出声音,用力把意识集中在如同热量般扩散在手臂上的切割疼痛。
如果注意力中断,火焰就会立刻消失。伤口被从肉里渗出的血液渐渐遮住,很快溢出,在她横着无数伤口的雪白手臂上,嘶地划出红色的线。
视线随意瞥向一边,苍衣正用力握紧双手。
简直就像是要放火烧死自己的朋友,苍衣以可怕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他紧紧咬住嘴唇忍耐这幅场景,咬到血都快渗出的程度。
尽可能快点结束比较好吧。
即使是对“断章”有耐性的“异端”,能抵抗到这个地步也很不简单。
雪乃这么想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变质”为拥有恐怖密度的东西。
唰
空气的温度下降到让人身子一缩。
因为真衣子的胆怯和恐惧,从她心底上浮的巨大之“泡”溢出到现实之中,就是这样的氛围。
火焰和作用不大的荧光灯照射的楼梯上,像是投下了阴影般降低了明亮度。
现实被“噩梦”切替了。
“……唔啊!!”
突然,雪乃的左脚感受到了可怕的痛楚。她集中在手臂疼痛上的意识分散了,包围在真衣子身上的火焰也被吹飞般消散。
她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看到自己的左脚。真衣子踩在水泥地板上血鞋印正在蠢蠢欲动,从血迹中硬是长出无数“鸽子”的身体部件,它们包围在雪乃的靴子旁伸出利爪。
尖锐的爪子与鸟嘴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皮靴。爪子深深地深深地戳入脚上的肉中,贯穿皮肤的疼痛直抵骨髓,然后渐渐增加的异形“鸽子”又增殖般开始往雪乃的脚上爬。
“雪乃!”
“……你这!”
苍衣呼唤着雪乃的名字,雪乃则为了把长出的“鸽子”之块从脚上甩开而晃动着腿。
但是“鸽子”简直就像是直接从混凝土里长出来的一样,牢牢地固定住雪乃的脚。爪子插入的更深了,血开始渗透皮靴。身子越是动弹伤口就越是扩大,这份疼痛已经变为不可小视的程度。
“雪乃……刚才飒姬已经去请求支援了。”
苍衣不知何时来到了雪乃身旁。
“血也是人类的一部分。这也是‘灰’。”
“咕……!”
是这么回事吗,雪乃咬紧牙关。
最为致命的“泡祸”之害“异形”化,对拥有抗性的“断章保持者”来说大多难以触及身心。这样的话,真衣子这个存在所持的危险就只有她手里的凶器,只要离远点就基本上没有危险了,她本来是如此考虑的。
太天真了。
雪乃他们本来就不能进行乐观的预测,这次她又错了。
因为跟“异形”的战斗从一开始胜率就不高,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战,就是这一类的东西。而且进一步说下去,雪乃他们不是从意识中排除掉了积极的预测,只是最差的想象就跟随在自己身上而已。
“唔……”
雪乃的脸皱成一团,苍衣在雪乃身边蹲下。
“我来帮忙。”
于是,苍衣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又把颤抖的手伸向无数羽毛、爪子和头部蠕动的“鸽子”,抓住地板附近束缚雪乃的“块”。
眼看着无数畸形的爪子和头部啄食自己的双臂,苍衣呻吟着。
“……唔咕!”
“你在干什么!?”
雪乃用自己也吃了一惊,类似于惨叫的声音喊。
“你让开!这样会被杀掉的!”
“刚才我就想说了,但没有说……”
痛苦让他的脸扭曲了,苍衣笑着。
“我很不擅长拒绝人。但是我也无法抛开想要拯救我的老师而独自奋战的人不管……”
“……!”
苍衣流着汗说道,雪乃为此语塞。
雪乃确实没有对苍衣说躲起来或藏起来之类的话。
反正一旦事态发生就无济于事了,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如此认定。
她看到那位男性教师要被伤害才出手攻击也是事实,但是即使不是这样,她也打算一个人开始战斗。苍衣却想为这种无聊的事尽到情分,撕扯那些“鸽子”。
“鸽子”已经爬到苍衣的手肘附近了。
里面应该被爪子抓伤到雪乃的脚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了吧。
“住手……!”
“……唔……!”
不顾雪乃的制止,苍衣发出克制的声音,噗嗤噗嗤地撕裂羽毛和肉块。“鸽子”的羽毛一瞬间染上了鲜血,内侧的肉和内脏暴露出来,勉强长出的“鸽子”头部一起张开嘴巴发出无数高亢的惨叫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苍衣毫不在意地从雪乃脚边剥掉“鸽子”的畸形肉块。然后以沐浴在回溅鲜血中的凄惨姿态抛出肉块。
苍衣制服的袖子已经裂了好几个口子。
浸在上面的血不只是回溅的血,这件事一目了然。
“你、你这笨蛋……!”
雪乃骂着苍衣,在感觉到束缚她的脚的“鸽子”力量变弱时,比起思考,她先出自战斗本能地挪动了身体。雪乃猛地抽了一下脚,伴随着爪子撕裂肌肉的激烈疼痛,她的脚拔了出来,雪乃就这样继续从剩余的“鸽子”残骸中挪开脚,站起来怒视真衣子所在的楼梯。
“!!”
绝望的场景在周围扩散开来。
从楼梯上几处真衣子的脚印上长出无数异形的“鸽子”,楼梯所有台阶都被其完全覆盖并蠢蠢欲动。
巨大的数量不只是从脚印上出现,还有的是从真衣子自己左脚上流出的血液中依次涌现的。涌现,拥挤地蠢动着,不只是楼梯,连墙壁和天花板都渐渐地渐渐地开始被覆盖,雪乃的视野被骇人的白色填满了。
“……”
而这个“现象”已经开始侵蚀真衣子本身。
真衣子的上衣和裙摆都被烧焦,她正捂着脸,因恐惧而颤抖。
从真衣子鞋边露出的左脚伤口上,开始勉强长出像是火葬场看到的尸体一般,无数畸形的鸟体部件。从她烧得更焦的袖子中露出的手臂和脸颊部分,也有没有发育完全的“鸽子”的一部分从受到火伤的地方涌现,它们开始在她烧焦的皮肤内侧蠕动。
她是“异端”。已经不能称为人类了。
现在连她的姿态,也改变为非人的东西。
她的正常期望着这种状态快点消失吗?
早点结束也是一种慈悲。但是,仰望着一切都被噩梦吞噬的“鸽子楼梯”,雪乃的内心产生了绝望的心情。
雪乃的“断章”可以一瞬间烧尽单体“异形”这种程度的东西,但是有很多弱点。
不集中注意力就不能使用。一次不能瞄准复数目标。
只有真衣子的话还能解决,但是之后她就无能为力了。恐怕不用十分钟,“鸽子”就会把脚边全部覆盖,吞噬殆尽吧。
心中的绝望在扩散。
但是绝望也让她的心雀跃起来。
扭曲的毁灭愿望,让冷冷的笑容在雪乃嘴角绽开。
“……如你所愿吧,‘辛德瑞拉’。”
在已经被“鸽子”覆盖的环境中,雪乃静静地说。
“雪乃……?”
在剩余的狭窄空间内,几乎跟她背靠背站在一起的苍衣发出不安的声音。
“你快点逃吧。”
雪乃只用这句话进行了回答。
“我即使跟那个‘异形’同归于尽也要杀了她。这样的话,‘噩梦’就不会继续扩散,之后赶来的支援对于剩余‘鸽子’总能想点办法。”
苍衣没有回答。雪乃也没有回头。
“必须有人来阻止‘辛德瑞拉’。”
“………………”
“支援已经赶不上了。如果没有人阻止,噩梦很快就会在‘楼梯’上扩散,现在还留在学校里的人会一个不剩地称为‘辛德瑞拉的姐姐’。”
嘴里说着正确的言论,但是雪乃的视野中除了楼梯上的“目标”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
雪乃体内对“泡祸”的憎恶和对自己的憎恶。
雪乃在憎恨着从自己这里剥夺了一切的“泡祸”,同时也对自己体内的“泡祸”碎片——风乃,对那时什么都没做到的自己,对一切的一切感到憎恨。
对雪乃来说,敌人和自己的死是等价的。
只不过,对敌人的憎恶比对自己的憎恶稍微多出一点。
冰冷的高亢情绪传遍雪乃全身。
但是……
“……你在干什么!”
对不再动弹的苍衣感到愤怒,雪乃回头看向后方。
但是雪乃看到的不是因为畏惧或抗拒而一动不动的苍衣,而是睁大眼睛盯着楼梯上方,脸色苍白的苍衣。
雪乃至今为止只看到他有过几次这样的表情,是跟过去的“泡祸”被害者,还有直面自己精神创伤时的表情。
“白野君!?”
雪乃叫道。但是,在这个瞬间————
咔嚓咔嚓咔嚓
跟撕裂皮革的可怕声音一起,她左脚的靴子从内侧裂开了,被爪子抓伤的疼痛依次侵袭脚面,骇人密度的“鸽子”从靴内雪乃的血中涌出,它们眼看着沿着雪乃的腿爬了上来,用尖锐的爪子和嘴啄食雪乃的侧腹部。
3
白野君!?
雪乃呼唤自己名字的狼狈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
苍衣看到那幅“场景”的瞬间。
在仰望楼梯平台上真衣子的身影时,苍衣发自心底地喊出惨叫,心脏被紧紧揪住了。
一边发出无法成声的惨叫,苍衣睁大眼睛,从现场后退。
伤口发出痉挛的疼痛,他用手抓紧自己制服的胸口,但是他还是无法将视线从看到的景象上移开,苍衣一刻不停地注视着那幅场景。
真衣子渐渐“变质”为异形物体的场景。
苍衣昨天在火葬场看到的场景正在眼前逐渐演化。
在火葬场时他也感受到了快要撕裂胸口的恐惧。但是那种他以为只是恐惧的感受,根源完全不同,苍衣现在才第一次察觉。
正在“变质”的真衣子。
看到这幅场景的瞬间,封印在苍衣意识深处的一个场景被揭开了。
跟面前的场景重合在一起。在苍衣觉察到他最大的原初场景,已经躺在“神之噩梦”这块砧板上的瞬间。
苍衣以前见过差不多相同的场景。
苍衣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已经封印起来的小学记忆。
苍衣回想起了一切。
苍衣十岁时的青梅竹马叶耶,在苍衣面前异形化,悲惨地死去了。
那是苍衣记忆中关于叶耶最后的回忆。
拒绝了叶耶,最后发生让他后悔到不行的行为之后,其实已经发生了惨剧。
那一天,他对与叶耶两个人的游戏产生了质疑,不想再去找她。从学校回到家的苍衣在一楼自己的房间窗户上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纸条,于是只好应叶耶的要求,前往那个仓库。
那是苍衣和叶耶已经因为好几次意见分歧发生激烈冲突之后。
因此,苍衣那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仓库。
即使在外面相遇,两人也是不怎么说话的关系。叶耶多话只有跟苍衣单独相处在唯一的秘密仓库里时。
隔了大约一周,跟“本来面目”的叶耶面对面。
这样的叶耶一开口就是质问苍衣的背叛。
不是背叛,苍衣那时无数次这样回答叶耶。
只是不想拒绝大家,只有两个人相处,这样太奇怪了。苍衣这么说道,但他没法说服叶耶。
他的说服无法传达到对方心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苍衣已经明白了。
于是苍衣终于厌倦了争吵。
“背叛者!”
叶耶拼命地喊。
“我才不管大家!大家又不了解真正的我!”
叶耶像一直以来谈到这个话题时一样,满脸愤怒,流着眼泪喊。
“跟大家没有关系!我才不管除了我,除了苍衣以外的人!”
“…………”
“为什么苍衣这么快就说出什么‘大家’啊?要听那种没有脸也没有名字的人说的话吗?”
“…………”
苍衣皱着眉头沉默。哭叫的女孩除了麻烦什么都不是。
“明明必须两个人在一起的!”
叶耶喊。
“只有苍衣了解真正的我,也只有我了解真正的苍衣!跟大家没有关系!如果我和苍衣分开的话,我应该在哪里成为真正的我……!?”
至今为止,苍衣都一直在忍耐。但是这句话成了最后的导火索。
“什么叫做真正的我!”
苍衣回吼道。
“你有见过我在学校里怎么说话,怎么笑的吗?没有吧!?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导火索就是这个。叶耶不了解学校里的苍衣,明明是这么回事,她还否定这个事实,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发火。
“学校里很开心哦?有大家在很有趣的哦?”
苍衣怒吼着。
“那也是真正的我!不只是在这里!”
“………………!!”
至今为止都没有说出的话。叶耶的表情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她只是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叫做真正的叶耶?”
苍衣说。
“不在这里,在别处看到的叶耶,几乎不跟别人说话的吧?那不是真正的叶耶吗?是谁来决定这种事的?”
“………………!!”
“回答我,真正的你是什么?”
于是,苍衣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真正的形态只有你知道。谁也无法束缚你。变化啊!变化啊!”
“……唔……!!”
叶耶像是瘫倒般跪下,开始哭泣————
到此为止。
还是苍衣正常的记忆。
————在那之后,叶耶立刻用手中的剃刀在脖子上划开一道深到可怕的裂口。
想起来了。用孩子的力量,那么小的薄薄刀刃,到底是以什么程度的绝望为原动力的呢,叶耶在自己脖子上深深地巨大地笔直地切开。
喉咙和颈动脉深深裂开,喉咙处发出如同吹口哨般咻的声音。然后在一瞬间,止不住的鲜血染红了土地和叶耶的白色衣服,跪在地上的叶耶用充满绝望和空虚的表情看着苍衣。
“…………………………!!”
苍衣陷入了恐慌状态,沉默着站在原地。
叶耶的脸渐渐苍白,血和空气一起从被割断的喉管伤口中漏出,喷着血泡。
她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死亡”。第一次,却又如此鲜明地看到,人类迈向死亡的样子。
眼泪流淌在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然后,苍衣呆呆地看着她的瞬间。
想要变成什么又无法变成什么的少女,她的“噩梦”就这样突然开始“变质”。她以前在这个地方想要变成的一切生物从她的血肉中长出,围绕在她的血肉旁以惊人的气势吞食。
仿佛沸腾起来的叶耶失去了轮廓,虫、鸟、猫、狗,一切不完全的形态生长出来。从手、嘴、眼睛、翅膀,一切位置长出,又进一步在一切物体的表面继续生长。
而异形的“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从原来的块中独立出来,而是吞噬着原来的块。骇人的血腥味和肉臭味,还有贪婪进食血与肉的声音,在仓库中像飓风般扩散。
飓风的时间并不长。
苍衣面前的叶耶之块渐渐变小,最终成为虫子等生物的残骸,消失不见。
苍衣像是松了口气般眺望着这幅场景。
不,他是真的放心了。苍衣在梦游状态中回到家里,之后因为叶耶行踪不明闹出骚乱,他没有回想起这个事实。
苍衣想起来了。
一切。以无法呼吸的程度。
他明白了一切。
领悟了。自己在“神之噩梦”这个最糟糕的故事里,从一开始,就作为偶然被作者选中的登场人物,刻印其中。
…………………………
4
“唔…………咕……”
跪下的雪乃。
无法呼吸。沉重的疼痛浸透内脏,挤在腹中。
伤口的深度跟至今为止的伤都不可相提并论,雪乃按住伤口呻吟着。
比起脚柔软许多倍的侧腹被“鸽子”啄食后渐渐被侵入,没多久就造成了抵达内脏的伤口,让雪乃跪了下来。
伤口的疼痛很热,但她能感觉到体温正从那里逐渐下降。
被啄食的瞬间,她就条件反射地试图撕扯掉这些东西,但是她的衣服和腹部的肉很快就被撕裂,血不停地从扩大的伤口中流出。
虽然是自己让伤口变大的,但是雪乃认为这个判断没有错。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现在自己的腹部恐怕已经被吃得七零八落了吧,要不然就是被爬上她头顶的“鸽子”啄掉眼睛。
“咕…………”
但是,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从侧腹部流出的血流向地面,扩散的血液成为新“鸽子”的可怕孵化器。
让雪乃呼吸困难的痛苦已经使她无法展开“断章”了。伤口和状况都不允许她集中注意力,雪乃已是等待聚集起来的“鸽子”将无力的她“灰”化的状态了。
“………………!”
雪乃咀嚼着痛苦和遗憾,仰望楼梯。
身处骇人现象中心的真衣子,正坐在楼梯平台上,因为渐渐增加的“异形”痛苦地颤抖着。
如果她至少站起来傲然地俯视雪乃,雪乃也能对她的脸怒目而视。
但是太遗憾了。这种像受了伤的小鸟般颤抖的敌人,还有连这样的她都杀不掉的自己。
雪乃被称为“雪之女王”,因她是最热心于狩猎“异端”的“骑士”一员而闻名。一开始她被人就此称作“火之女王”,但是随着雪乃渐渐一头扎入“异端”狩猎,关于雪乃的名字,有人说出“如果继续做这种事,会被自己的火融化哦”这种担心的话语,于是雪乃的别名就变成了“雪之女王”。
雪乃认为这是多管闲事。
雪乃很感谢。遇到“泡祸”的人类所背负的精神创伤————背负着这些的人类大多数没有把它当成是“能力”,都以为是“被害”或“伤痕”,考虑到这一点,他们才把它称为“效果”而不是“能力”,跟自己持有的“断章”形成对应。
雪乃虽然不相信神之噩梦的存在,但是人之噩梦就存在于此。
能够跟从雪乃身上夺走一切的“白日噩梦”作战,雪乃在憎恨着寄宿于自己体内的噩梦碎片同时,也感谢着对方。
在讨厌的同时,也需要它。
雪乃是个复仇者。
为了杀死那个杀死父亲,杀死母亲,从自己这里夺走一切的存在。
找到现在寄宿在自己体内,跟姐姐同样的存在后杀掉,就是雪乃唯一有意义的生存食粮。
《……真可怜呢,雪乃。变得这么满身是伤。》
雪乃比什么都憎恨,也比什么都需要的另一半,正嗤嗤发笑。
《凭你太勉强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借走的。要我来做吗?》
“…………啰嗦……!”
呻吟般拒绝。她自己也知道。把痛苦转变为火焰的能力,拒绝别人的生活方式,还有像这样穿在身上的哥特服,都是从姐姐那里得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本来就都不属于雪乃。直到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为止,雪乃从来没有拥有过异常的感性、自残癖和哥特爱好中任何一样。
但是从那之后,雪乃继承了风乃。伯父夫妇收养了失去家人的雪乃,也说过“简直就像是风乃转移进去了一样”。
失去了一切的雪乃为了复仇,需要姐姐的疯狂。
模仿风乃的生活方式,模仿风乃的话语,穿着风乃的遗物衣服,雪乃总算能够像这样站在可怕的“噩梦”面前。
但是————只有这份憎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使受了重伤,跪在地上,即使右手按住伤口也没有拿开过的小刀,只有这份感触是自己的东西。
使用着借来物品的自己已经只剩下这些了。
雪乃咬紧牙关,克制着颤抖的身体,将已经覆盖住自己下半身的“鸽子”扯开,她在疼痛中站了起来。
《……雪乃,可怜的雪乃。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悲壮的方式呢?》
风乃悲哀却又快乐地说。
《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能马上把那个辛德瑞拉和鸽子们一瞬间投入魔女狩猎的火焰之中。》
“………………!”
雪乃对此无视,一只手挥下刀刃在外的小刀,迈着脚步。
踩碎将楼梯覆盖殆尽的“鸽子”,无数翅膀和头和脚上的感触在靴底扩散,啵嘎啵嘎的骨头折断声和高亢的临终惨叫不断从脚底响起。
但是下一个瞬间又会马上长出新的“鸽子”,它们爆发性的增殖眼看就要用爪子再次覆盖住她的脚。
“……唔咕!”
雪乃克制住惨叫,挣扎着登上台阶,但是她的力量已经被啄食脚部的“鸽子”剥夺到没有剩余了。
《你瞧,多可怜。要听姐姐的话哦?》
“………………!”
风乃怜惜地说。
雪乃懊恼地咬着嘴唇,已经无法前进了。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如果不快点,你身后的那孩子就要成为鸽子的饵料了哦?》
风乃叮咛着。
雪乃回头看向身后。“鸽子”已经开始爬上苍衣的腿,是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吗,他捂着脸一动不动。
《你已经可以休息了哦?》
于是风乃像歌唱般对雪乃耳语。
《所以————“我愚蠢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低语出另一句“断章诗”。雪乃的表情悔恨地扭曲了,她闭着眼睛————然后,回应。
“‘给你’。”
一瞬间,雪乃左臂上的无数伤痕不论新旧,全部绽开。
“!”
像是装着水的气球破裂了一般,鲜血四溅。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一切伤口被吸起的痛苦让雪乃的身体折成く字形,发出惨叫。
在那之后,从雪乃身上吸出的疼痛一次性燃烧起来,火焰一起在楼梯这块“地方”烧起。
不,那火焰是一次性把覆盖这个空间地板、墙壁、天花板的无数“鸽子”,一根羽毛不剩地烧尽的。
昏暗的楼梯被赤红到可怕的火光照射着,投入火焰中的无数“鸽子”一起发出临终的惨叫声。惊人数量的“鸽子”头部发出的嘶喊声穿破了封闭空间的空气和耳朵。火焰没有烧到除了“鸽子”以外的任何东西。畸形而荒谬地聚集在一起的鸽子部件没过多久就在火焰中变成了黑色的小块,很快崩毁为无法维持原型的灰烬,消失不见。
羽毛从发出惨叫横冲直撞的“鸽子”翅膀上散落,变成数量惊人的火星,充满了整个楼梯空间。
美丽而凄惨的火刑之火。一个人影站在火焰中央。
那是一位不知道从何处现身的少女,身穿黑色的哥特萝莉服装,长裙和黑发随着飞溅的火星起舞。落下的长发上有一个跟雪乃几乎完全一样的黑色蕾丝蝴蝶结在舞蹈,她的服装跟雪乃所穿几乎相同,但是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效果跟雪乃完全不同,是一种敏锐的感触,突出强调了少女特征。
少女以跟雪乃相似的美貌回头看向雪乃,露出陶醉般的笑容。
凄惨而疯狂的微笑。少女站在楼梯正中,她的双臂大幅度张开,简直就像是发狂的辛德瑞拉一般,愉快地转了一个圈。
她看向被惊人的疼痛侵袭,即使如此还是拼命仰望楼梯的雪乃。
那幅场景,仿佛就是一对翻转过来的镜中映像。
————时槻风乃。
吸取雪乃的痛苦形成实体,按照自己的心意将这份痛苦改变为火焰,是雪乃不过为借来物品的“断章”原作。
风乃如同鲜花般绽开微笑。
在火焰之中。如同燃烧的清秀毒花一般。
如同被判处火刑的魔女一般。
《……你知道鸽子也是胆小鬼的象征吗?》
风乃以优雅的动作静静地走上燃烧的楼梯。
《它是和平的象征,在灰姑娘的故事里,也是帮助善意制裁恶意的“制裁者”。……但是,期望无为的和平与制裁他人都不过是胆小鬼的做法。“异端的辛德瑞拉”,就像你一样。》
嗤嗤笑着。仔细看向她的脚边,热浪般的火焰形成特定的形状燃烧,圆形和奇特的图案组合在一起,如同见所未见的魔法阵一般的东西以风乃为中心形成起来。
以圆形和FlameIsPain的拉丁字母设计成魔法阵形状的风乃之纹章。雪乃不知道详情,但是这似乎是一派实际存在的魔术手法,生前的风乃曾经说过。
风乃的象征。
像是要往阵中召唤恶魔一般,风乃微笑着站在平台上。
风乃静静地,又用含有骇人而疯狂色彩的微笑俯视着真衣子。
坐在原地仰视上方的真衣子用一只手遮挡脸上因为火伤被“异形”化的部分,她以充满恐惧的表情,仰视着站在面前的风乃。
“啊…………啊…………”
《可怜的孩子。只是把扭曲和扭曲带来的东西吞下,没有抵抗意图和伦理道德的弱小“异端”。》
风乃用满是同情的眼神和笑到扭曲的嘴角如此说道。
《可怜的辛德瑞拉。虽然我想看看你的痛苦会以什么样的颜色燃烧,但是我是个非常仁慈的魔法师。至少要让这个糟糕的故事通过王子殿下的手来结束吧?》
“……?”
风乃说。雪乃浑身充满流个不停的鲜血和痛苦,现在她的意识已经快要消失到一片空白的另一端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凭借意识的一角感受到风乃话中的疑点。
“怎么……?”
“抱歉,雪乃,我要通过一下。”
雪乃发声的同时,在她身旁站起一个苔绿色制服的身影。
“白……”
“嗯,让你担心了,抱歉。”
苍衣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他从雪乃身旁走过,踏上台阶,突然回头看向雪乃,浮现出无力的笑容。
“……没、没有人会担心你这种人的。”
对于忍不住说出厌恶话语的雪乃,苍衣只是笑着注视她。
然后,苍衣通过“鸽子”基本上被燃烧殆尽,笼罩在红色地毯般火势中的楼梯,走上平台。
《早上好。醒来了吗?白野苍衣。》
“嗯……”
听到风乃的提问,苍衣带着复杂的表情回答。
但是风乃的疑问和苍衣的回答都不是听上去的表面含义。
《已经发现自己的“断章”了?》
“嗯。”
苍衣回答。
楼梯下的雪乃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那么,你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吧?》
“……嗯。”
《在这位可怜的辛德瑞拉变成其他东西之前,你来了结她吧。只有你可以结束这个噩梦。》
“嗯……知道了。”
苍衣说。然后,他走近坐在地上发抖的真衣子身旁。
这时,雪乃发现苍衣的一只手中垂下的东西。那是在火葬场台阶上捡来的,真衣子破破烂烂的皮鞋。
苍衣脸上奇特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形容,悲伤,又在忍耐悲伤,同时也显得十分清醒。苍衣就以这幅表情站在真衣子面前,单膝跪地,递出手里的鞋子。
“杜塚同学,我把你忘记的东西……送来了。”
“白、白野君……”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到。没有赶上。而且,我明明注意到了杜塚同学的心意,却无视了它。”
“………………”
真衣子是没有理解苍衣的话吗,她以茫然的表情仰望苍衣。
“但是……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向你道歉。”
苍衣闭着眼睛说。
“我无法成为王子殿下。”
“…………”
“我是来拒绝你的。”
“…………”
“抱歉…………真的,很抱歉。”
咔嚓一声,苍衣的嘴角因咬牙而扭曲了。
真衣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苍衣站在面前时茫然的表情,一直盯着面前的苍衣。
她仿佛害羞般掩饰着脸的一侧,只是发着呆。
但是,在沉默扩散开来之后。
“……没事。谢谢你。”
她的嘴角微微浮现起一丝笑容。然后,在她没有受伤的一半脸颊上,唰地流下一道眼泪。
“………………!!”
咔嚓,能听到苍衣臼齿快要折断般的咬牙声。
但是,苍衣在接下来的瞬间毅然抬起脸,面对真衣子,清楚地说出一句话。
“听好了,杜塚同学。‘真正的你是什么?’”
然后喊道。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真正的形态只有你知道。谁也无法束缚你————变化吧’!!”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
嘭的一声,巨大泡沫破裂的氛围在空气中扩散,充满这个场所的一切“泡祸”氛围都反转收起————
火焰消失的楼梯平台上,落下一件到处被烧焦的制服。
随后,一群雪白,十分雪白的鸽子,从学校走廊打开的窗口飞出,如同在学校周围环绕般飞舞着,最后不知飞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