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乃同学,真的没问题么?」
「……你很啰嗦啊」
苍衣等人分到的客房,是两间相连的和室。
之前的骚乱就像假的一样,在这间静得出奇的房间里,苍衣与雪乃隔着一面牢牢关上的槅扇,通过感受彼此的气息来对话。
靠在槅扇一边而坐的苍衣眼中,只有这间此前都不曾察觉到,然而在点灯灯光下却总给人一种昏暗印象的和室。除了苍衣之外空无一人的这间房里,留下了一个包。那个包有里面被翻找过的痕迹,神狩屋走的时候非常急,包就那样敞着留在了这里。
然后,衣服摩擦的声音透过苍衣背后的槅扇,从隔壁房间传入了苍衣的耳中。
这是雪乃在换衣服的声音。不过传来的声音中,不管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是开合拉链和纽扣的声音,都比身为男生的苍衣换衣服的时候更加干脆,专程使用惹人讨厌的说话方式,也表现得很粗暴。
可以说,这展现的是雪乃原原本本的气概。
雪乃现在穿的是哥特萝莉装。雪乃将其定为了唤起<断章>的钥匙,是唤醒过去<噩梦>的道具,分隔雪乃的日常与非日常的最后的隔膜。
换衣服时的声音如此粗暴,代表换上战斗服的雪乃已经做好觉悟,下定决心。
可是在苍衣看来,这无非是体力上接近极限的雪乃在鞭笞自己身心的声音,是逞强的表现。
「雪乃同学……还是应该再休息一下吧」
「啰嗦,杀了你哦」
苍衣说,雪乃回答。这样的对答已不知是第几次。
雪乃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凶,她在肉体上不过是一位超过标准的纤细女孩。
苍衣担心她才对她这么说,可雪乃自然没有听进去。换在平时,这样的对话就算惹她大发雷霆也不足为奇,然而她现在也没有激动起来,这就是她疲惫的佐证。
「不过,现在用不着采取这种临战态势……」
所以苍衣说道。
槅扇另一头的雪乃回答苍衣
「<泡祸>像这样连续发生,你这话究竟有什么保证?」
「这个……」
「事情发生就晚了。你的目光太狭隘了」
「……」
这并非苍衣分析状况所得出的结论,而是担心雪乃的身体才这么说的,可雪乃这个人不会理解。
然后雪乃继续说道
「而且,反正从现在起要开始值夜了。你别管我,去担心一下那个<潜有者>候补的家伙怎么样?」
「值夜!?不睡觉么?」
苍衣很吃惊。
听到苍衣傻里傻气的声音,雪乃的回答也有些木讷。
「那还用说。倒是你能在这种状况下睡着么?」
「啊……」
「这样都能睡着,你也真够粗枝大叶的了。明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
苍衣被说得理屈词穷,甚至都没法支吾一声。一心想让雪乃休息,却在状况的认识上产生了不该有的盲点。
「白野同学,迄今为止与<泡祸>间的牵涉,都没让你注意到么?」
雪乃的语气急转直下,向苍衣问道。
「……咦?」
「只会空口说白话,真让人心烦。听好了,夜晚——是噩梦的时间」
雪乃说到。
苍衣一言不发。
2
外面传来车子驶离的声音。
「………………」
千惠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中听到这个声音。此时她躺在除菌喷雾的气味仍未散尽的床上,感受着双脚的疼痛,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
从车子的引擎声听出,这既不是爸爸的车也不是妈妈的车,这让千惠有些在意。可如今没想下楼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不是走不动,但痛苦也没轻到能够不去理会。而且一楼一直杀气腾腾,异样的气氛隔着地板渗透上来,这让胆小的千惠在意得不得了。
尽管千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可内心却与她的外在截然不同,被害怕与不安所充斥。
除了天花板,视线没有落脚的地方。窗帘敞开的窗户也好,害怕被关住而敞开的槅扇也好,千惠感觉那些外面似乎都会冒出不好的东西,尽可能的不把视线移过去。
千惠感觉自己的胸口下面,正被好似浓烟的黑色不安逐渐蚕食。
换做平时,千惠这种时候会尽可能的去做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是脚上的伤磨灭了她活动的积极性。
她害怕疼痛。
对疼痛的厌恶,仅次于不干净。
喷了除菌喷雾的手还在作痛。
千惠感受着在讨厌的疼痛中唯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疼痛,一味的望着天花板,消磨时间。
「……」
千惠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拖鞋踩到地上,有人上楼的声音。这个声音从二楼走廊上,直接朝着千惠的房间过来。
千惠有些害怕,盼着最好别是爸爸或者妈妈啊。
千惠在不久前刚刚把妈妈吼出了房间,气氛很尴尬。而对爸爸,纯碎是不想让他进屋。
千惠心里采取应对态势,脑袋从枕头上起来,朝脚步声逼近的走廊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从敞开的门口探出脸来。
探出脸的不是千惠心中畏惧的那两人,而是一位身穿学校制服,面庞细腻的少年。
是苍衣。愣了片刻,千惠随即转换思维,戒备起来。
不知不觉间差点忘记了,可这位少年是雅孝带来的人。是那个拥有异常力量的少女——雪乃的同伴。
「那个…………千惠同学,现在有空么?」
苍衣缩手缩脚的向房间内窥视,发现千惠之后,这样说道。
见千惠没有回答,苍衣的脸上多了几分困扰。他整个人站到了门口之后,用食指挠起了脸。
千惠看到苍衣左手在腰上夹着三个坐垫,看上去抱得很吃力。
千惠看不出他的意图,不假思索的问了出来
「你……你拿着什么?」
「咦?啊,这个么?」
苍衣听到千惠的提问,不知怎的好像很开心,将坐垫用双手抱给千惠看。
「我想和你说说话,不过你应该不希望我直接进屋」
苍衣说道。
「……什么?」
「我想,用这个在房间里铺成路,在上面走进去可能就不会惹你讨厌了」
千惠呆住了。
果然这个叫苍衣的少年和其他两个人的感觉有着决定性的差别。雅孝是那种看起来很稳重却隐约有种不亲切的态度,雪乃是那种拔刀出鞘的感觉,而苍衣的言谈举止中所散发出的感觉截然不同,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平凡。
而且还会顾虑千惠的洁癖症,想出这种滑稽的办法。
千惠就像头一次和他交谈时那样,轻轻的扑哧一笑。
「……你果真有点怪呢」
「咦…………」
得到千惠这样的评价,受伤的表情率直的挂在苍衣脸上。苍衣抱着坐垫,一时杵在了走廊上。可是看到千惠笑个不停,苍衣也渐渐放弃似的,混着苦笑叹了口气。
「呃……我可以把这个放在下去么?」
说完,苍衣重新抱了抱坐垫给千惠看。
「好吧,进来吧」
千惠笑着答道。
「不过,你要用你那个坐垫的点子。另外,不要碰屋里的东西」
「啊,好的。我明白了」
看着兴冲冲的一边铺着坐垫一边进屋的苍衣,千惠缓缓地挪动身体,从床上起身。
苍衣在坐垫上坐下,对千惠说道
「脚……有没有好些?」
「又痛又不方便」
千惠回答。这是率直的感想。
「我稍微回想起了姐姐。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可能也觉得很不方便呢」
千惠叹着气说道。
「不过就算现在能够明白,也无济于事了呢……」
「啊……你姐姐是坐轮椅的么?」
「对。我想我说过,她长年卧床身体很弱,走起路来非常吃力呢。有段时间医生还说,她没办法活着离开医院。姐姐曾经说过,她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就像水族馆里的鱼。不过说这个话的时候,姐姐在笑呢」
千惠回答苍衣的问题。于是千惠一边回答,一边想到。
千惠独自望着天花板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回想,一直思考。
说不定,说不定志弦一直在恨我们。
周围的人都很正常,唯独自己要被强加上这样的不自由。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千惠这种绝非圣人的人身上,一定会对去恨身边的人。而且要说志弦的情况,也断然不能说她身边的人就是发自善意,有的只是一味的不理解与不顾虑。
在自身边的同情心之中,净夹杂着庸俗的好奇和议论以及轻蔑。
顾及体面的父亲,无力完全隐藏疲劳的母亲和千惠。
看上去很热心,其实只想独善其身的亲属。
现在回想起在佐江子姑姥姥家遭遇那场异常现象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会觉得,说不定姑姥姥早就被志弦的亡灵给杀死了。
至少姑姥姥要遇到这样的事也无可奈何。
软弱的心,让千惠将至今为止都不曾说过的话吐露出来
「……是大家的不理解杀死了姐姐」
「咦?」
「不,没什么。不过结果,姐姐还是出院了」
不知苍衣听没听到,千惠赶紧转变话题,对反问的苍衣糊弄过去。
「不过,那其实不是能够出院的状态」
「咦?那为什么……」
「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其实住院会比较好,不过在医院里虽然能拖延病情却无法治愈。只能慢慢等死。所以我那时候觉得,与其让姐姐就这样死在医院里————不如成全她,让她和姐夫一起生活」
千惠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告诉爸爸,他一定会坚决反对。那帮亲戚也一定会从中作梗。所以提出让姐姐和姐夫一起住的时候,是我和妈妈还有医生三人讨论,偷偷让姐姐出院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
「虽说讨论过,但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只是人在场而已。总之,两人私奔人。所以姐夫就不愿意来我家了。当然爸爸大发雷霆,闹得不可开交呢」
千惠继续回想。
「但谁知道,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千惠回想之后,咬住了下嘴唇。
苍衣提心吊胆的说
「呃……“那种事”是什么,能够告诉我么?」
「姐姐自杀了」
千惠说到。她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回忆起来,后面的言语中无意识的充满了愤怒。
「而且之后才搞清楚,姐姐怀孕了」
「!?」
「太疯狂了。那时的姐姐……明明是个已经连路都做不动的病人啊!?」
千惠对噤若寒蝉的苍衣低沉地吼叫,而就在此刻。
「对」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
千惠吓了一跳,抬起脸。只见面无表情的牧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站在了房门口。
「…………!?」
刚才极具冲击力的对话内容以及突然出现的牧子,让苍衣变成一副完全混乱的表情,看向两人。
千惠也很吃惊。可是这种吃惊,是对牧子突然出现这件事本身,以及对谈话内容让母亲听到而感到的退缩与动摇。
可千惠虽然动摇,还是对牧子说道
「干、干什么啊……!」
千惠向牧子问了过去,可牧子完全没去看千惠的眼睛。
牧子有些松弛的脸让人联想到死人。她面无表情,用不聚焦的视线涣散地望着房间。一阵沉默之后,从她嘴里吐出低沉的呢喃。
那是听不清的,小声的呢喃。
而其中有一部分就算声音小还是能够听到。她是这样说的。
「————么?为什么……?」
「妈、妈妈……?」
千惠惴惴不安的呼喊牧子。
刚才非难的语气完全消散。不安的阴云般迅速笼罩胸口。
「……为什么?」
「怎、怎么了,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受人指责不可……?」
「……」
到了这个时候,千惠总算注意到了。
刚才牧子并不是插嘴千惠与苍衣的对话。
他们的对话,牧子————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去听。
「………………!!」
千惠的背脊不由窜上一阵恶寒。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用这种眼神看我……?」
牧子叽里咕噜的念叨着。
「为什么……?」
隔了片刻。
而后……
「对啊。都是雅孝的错。再清楚不过了。志弦会死得那么惨,都怪我瞎了眼。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全都是在他出现之后发生的。他人在哪儿?」
牧子说出话来的同时,藏在门框外的右手缓缓地拿了出来。牧子的右手中,握着一柄菜刀。那把宽刃菜刀反射着荧光灯的灯光,湿滑发白,好像海面一样闪烁。
「妈妈!?」
千惠惨叫起来。
「……对啊,我不该相信那个男人」
牧子注视着刀尖微微颤抖的菜刀,呢喃起来
「都是他害的。志弦没有得到寻常的幸福,志弦会死得那么早,会死得那么惨,都是他害的」
「………………!!」
「身边的人对我冷眼相向,装作同情对我鄙视,骂我叫花子,不论住上多久还是把我当成外人。一只只肮脏的泥腿子踩进来。什么都不告诉我却笑我不懂地方上的规矩。说志弦心脏有问题是我有缺陷,说千惠不正常是因为流着我的血。被嫉妒,被轻蔑,被议论,被小看,被憎恨,被无视,被那种把人当白痴的目光轻蔑的看着」
语言渐渐崩溃,变成奇妙的抑扬与音阶。
「用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用轻蔑的眼神看我,把我当成贱女人当成家丑看我,那孩子让人不忍看第二眼的吊死的样子,用瞧不起人的眼神用轻蔑的眼神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
“歌”戛然而止。
随后,犹如心脏被勒住,犹如让人窒息的可怕沉默,绷紧到极限————
「他、在哪儿?」
下一句话冒出来的同时,咕噜,牧子张开的两颗眼球在近似旋转的异常动作过后,向苍衣俯视过去。仿佛要蹦出来一般瞪得滚圆的眼球,尽管在俯视苍衣,焦点却没有聚合。瞳仁太过浑浊,完全不像人类,让人联想到鱼的眼睛。
「…………………………!!」
「在哪儿?」
牧子踩在铺在地上的坐垫上,向苍衣靠近一步。
菜刀发出暗淡的光辉。从张开一半的嘴角漏出“咻”的呼吸声,不时混着泡沫的声音,就像吹口哨一样。
细微而尖锐的声音灌入耳朵刺激大脑。
可怕程度不亚于皮肤冒泡的高密度疯狂充斥这个屋子,将空气压得咯吱作响。
「妈……」
千惠想要喊出第二个字,可是喉咙就像抽筋了一样,说不出话。
本能在激发全身抗拒去呼喊那个“存在”。
吱、吱
地上的榻榻米咯吱作响,“妈妈”踩着坐垫上前。
苍衣坐在房间里的坐垫上,面部因恐惧而抽搐。然后“妈妈”静静驻足,俯视着抬起脸的苍衣。
「……在哪儿?」
然后,“妈妈”来到电灯的正下方,脸上的阴影变得极为浓重。“妈妈”再次问道
「………………!!」
苍衣发不出声。可是这一刻,咚,走廊上响起有力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神情严肃的漆黑的人影站在了走廊上。
「很不巧,你找的神狩屋先生去寺里了」
然后人影代替苍衣回答了提问。
千惠看到人影的瞬间,呆住了。这种恐惧的性质与现在这间屋子里所发生的事情截然不同,是自己能够明确理解的,形态非常具体的恐惧。
站在那里的,是身穿纯黑的哥特萝莉装,好像死神,冷若冰霜的貌美少女。
在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红色美工刀,还有缠在她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带头的那一刻,在姑姥姥家目睹的一切,以清晰的视觉画面再现出来。然后千惠从那段火焰的记忆中明确的理解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雪乃————打算杀死牧子。
「住手……!!」
千惠向雪乃大叫。可是她的被双方无情地完全无视。
牧子依旧俯视着苍衣,双手反手握持菜刀,缓缓举过头顶。雪乃没有理会牧子的举动,拉开左手手腕的绷带,毫不犹豫的将美工刀的刀片完全推了出来。
嘎啦嘎啦嘎啦
薄薄的刀片发出不祥的声音,向外伸长。
看到这一幕,千惠甚至忘记了脚上的伤,从床上猛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向雪乃。
「<我的————>」
「住手!」
千惠知道雪乃准备脱口而出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听到类似咒文的语言的同时,千惠想要阻止雪乃,却因脚部的疼痛而向前摔了出去,身体直接以摔倒的状态撞到了雪乃的腿。
「呀!!」
雪乃发出尖叫,被千惠撞倒,跪倒在地。
可是雪乃伸出就好像标了刻度一样累累伤痕的左手撑住身体,右手向空中高举,不让美工刀被夺走。
「!」
千惠几乎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雪乃的右手。
「你这家伙……少来碍事……!」
千惠的手出乎意料的细。雪乃想要甩开千惠的手,向千惠投去灌注强烈敌意的视线,发出叫人不寒而栗的凶暴低吼。
可是不等千惠对敌意产生畏惧,不等千惠感受到摔倒的疼痛,也不等千惠注意到摔倒在走廊上是多么不卫生。
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惨叫声。
「唔……唔哇!!」
苍衣在惨叫。千惠吃惊的朝那边看去。
噗唦
眼前展开可怕的一幕。只见牧子挥下的菜刀,深深地刺穿了苍衣护住脑袋的胳臂,伤口对侧的袖子,像帐篷一样被顶了起来。
「…………!」
银色的刀尖刺破了布料,微微露了出来。
「白野同学!?」
千惠和雪乃几乎同时叫喊。
这一幕所造成的打击让千惠头脑一片空白。在千惠意识中,不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会刺苍衣。千惠霎时丧失了思考能力,张着大大的眼睛,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啊……」
看到被刺的苍衣脸色苍白,她表情变得茫然。
转眼间,鲜血的艳红色在被菜刀刺穿的制服衬衫的纯白袖子上夸张的扩散开。
牧子毫不犹豫,用最大力气去拔菜刀。
牧子似乎在以不正确的角度奋力地去拔从骨头中间贯通的菜刀,没有拔出的菜刀拖着苍衣的手一起提了起来,顷刻间,菜刀以让人感到诡异触感的动作,撕开伤口,挖开骨头,粗暴地从苍衣的手臂中拔了出来。
「……噶!啊……」
苍衣全身痉挛,重重的倒在地上。
大颗的血珠从刀尖滴在坐垫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
然后,牧子慢慢的————转过身来。
「你这家伙……快放手!!」
千惠知道雪乃想让她松手,可千惠的身体僵住了,已经无法凭自己的意思动一根手指头。
吱
地板咯吱作响,牧子的脚出现在了眼前。
牧子背依电灯,从头部冒出两颗张得滚圆的鱼眼睛,毫无情感的俯视着千惠和雪乃。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千惠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这样的恐惧以将她的内心覆盖的势头,冰冷的放射开来。
雪乃连忙大叫。
「风、风乃!!给……!!」
可是雪乃没能将话说完。
她被千惠纠缠着无法动弹。牧子已经好像一只巨大的怪物朝着雪乃弯下身体,将没有拿菜刀的手伸向雪乃白净的纤细脖子——————注入将其捏烂的力量,奋力抓了下去。
3
一辆汽车在黑暗笼罩的田间小路上疾驰。
在农田中的通道上行驶的是一辆随处可见的白色汽车,可是车在黑暗之中没有开灯,以明显无视交通法规的速度疾驰……不,是暴走。
开车的是犹如能面具(注1)一般面无表情,双眼大张的牧子。
副驾驶座上,表情因恐惧而痉挛的千惠就像被安全带五花大绑,坐在座位上。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千惠害怕得臼齿直打哆嗦,在副驾驶座上绷紧身体。
千惠的上半身连同双手被安全带绑着,就像囚犯一样被固定在副驾驶座,可实际上束缚她的不是安全带,而是令人战栗的“恐惧”。
开车的是牧子,千惠坐过不少次的妈妈开的车,可是千惠从未听过如此凶残的引擎声。她脚不碰刹车,不离油门,这种事驾驶方式让千惠全身感受到加速的负荷。这种感觉令千惠胆战心惊。
「…………………………!!」
千惠只是僵直着身体,泫然欲泣的坐在暴走的车的副驾驶座上。
可是对千惠而言,真正恐惧的对象,既不是速度,也不是对发生事故的恐惧。
千惠真正害怕的是在她身旁拿着沾血的菜刀,手握方向盘的妈妈本人。牧子以可怕的速度开着车,面无表情,鱼眼睛一样双眼睁得滚圆,眨也不眨,紧盯着由于没有点灯而一片漆黑的前挡风玻璃。
千惠被连拖带拽的坐上了车,带了过来。
可是在只能绷紧身体的千惠身旁,牧子驾车暴走,像鱼一样面无表情,口中一直叽里咕噜的嘟嚷着什么。
低声嘟嚷的声音时而伴着好像吹泡泡的声音,含糊不清。
然后,每当口中漏出这样的声音,混着血的泡沫就会从牧子的嘴角微微喷出,如同沸腾的烂泥一般飞洒四溅。
然后。
咻
从同一张嘴里流出的气息,就像老化的水龙头所发出的类似哨子的声音。
离开家后一直都有这个声音。在暴走的漆黑车内,完全不像人类发出的两种异样的声音,淡然地、断断续续地响起。
咻
噗、噗、噗
身旁的“人”正淡然的发出着声音。
一边发出这样的声音,一边在嘴里久久的嘀咕着听不到的低沉语言。
「…………啊…………对啊……」
这个声音勉强可以当做语言来认识,紧贴语言的底线。不断呢喃却又几乎没动的双唇间,混着血的口水化作泡沫不断堆积。
不知是咬到了舌头还是咬到了嘴。
总之,牧子的嘴就像里面在咀嚼东西一样运动着,长久不断的发出近似吐出泡沫的呢喃。
仔细一听,能听到咯吱咯吱,好像咬紧牙关的声音微弱地从口中传出来。
然后仿佛坏掉的语言残渣,不断积蓄的混着血的泡沫不久饱和,溢出嘴唇,从嘴角画出一条细线,流了下来。
之前因为泡沫而模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清楚了一些。
「……没错,杀了他就好了,早点这么办就好了……」
牧子口中叽里咕噜的嘀咕着这样的话。
「杀了他就好了,杀了他应该就能让家人再次团聚了」
牧子低沉、微弱、淡然地呢喃。
「杀了他就能解决了。家人回来之后,我就不会再被说成缺陷品,就不会被人看不起,就不会遭人蔑视,就不会受到指责了」
驾驶座上显示速度的仪表所发出的暗淡光芒,在黑暗的车内是仅有的一点光源。
被昏暗的绿色光线微微照亮的牧子鱼一样的脸,以及与方向盘一并握住的菜刀,正发出相同的暗淡光辉。
「杀了他就好了」
牧子说的是谁,如今很明显。
然后她要做什么,也已经非常明显。
牧子准备杀人。用她手中沾满献血的菜刀去杀人。
牧子————打算杀死雅孝。
「……停…………手……」
就像在发出细微的尖叫,千惠用从恐惧中挤出的声音对自己的母亲说道。
是让她停下什么?开车?杀人?
千惠不明白。总而言之希望她停下来。之前慢慢被恐惧削磨的心灵已经到达极限。
「停手…………停手啊……」
可能听到了千惠的声音,牧子的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动起来,转向千惠的方向。
然后,她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微微的张开嘴。
但是————哆,从嘴巴的缝隙间流出的不是语言,而是看上去就像鱼卵一样的鲜红泡沫大量地混在一起拉出丝,让人怀疑头骨内是不是全部溶解流出的大量的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惠自己的凄惨尖叫响彻狭窄的车内,声音大到怀疑会震坏自己耳朵。
在爆发出惨叫声的车内,从牧子口中流出的大量的粘稠血液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撒开,微微张开的嘴松弛下来一般,下颚脱节展开。从忽然打开的口中吐出更多的血液,脖子就好像失去了内部的东西慢慢倾斜,嘴、下颚,就如同内部的东西流出来的皮囊,顺从重力耷拉下去。
脑袋在自重的作用下垂下去的那一刻,犹如容器倾倒一般,混着泡沫的血从鼻子和眼睛里喷出来。
张大的眼窝承受不住内部的压力而爆栓,在流出的血泡的推压之下,两颗眼珠滚落脱离,与粘稠的血液纠缠不清,和泡沫一起流了出来。
「——————————————————————————!!」
千惠惨叫起来。
将一切尖叫完全淹没的惨叫。
面对着从脸上的所有孔洞吐出血与泡沫的母亲,千惠身体无法动弹,浑身颤抖,声嘶力竭的发出惨叫。
失控的车脱离了车道,就像要散架一般开始摇晃。
然后伴随将听觉以及一切东西统统破坏掉的可怕声音,视野与身体在天旋地转的冲击中被搅弄得一团糟————
所有的一切都中断了。
随后,是黑暗。
…………
※注1:能面具为日本传统曲艺「能乐」中使用的面具。欢乐和悲伤可以通过同这一个面具来表现,而仅仅需要稍稍调整。
†
神狩屋说
「我————不相信存在死后的世界」
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变成了这样的话题,然后神狩屋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丧葬屋>的箱型车行驶在没有路灯的树林中的漆黑乡间小路上。毫无情调的车内,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与坐在正后方的幸三时断时续的进行着遵守礼仪的对话,而目前正直这个过程之中。
出发之初车内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腐臭,但随着时间过去,<丧葬屋>的<断章>发挥效果,尸体开始复活。
因此,强烈的腐臭急遽衰减,取而代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而车现在就在这个血腥味中奔驰着。
两位车主除了向幸三确认道路之外不会开口。
神狩屋有时会在眼前摆弄一个外形粗糙,类似无线电的机器。那个机器就像警用车载无线对讲机,除了它会发出混着噪音的声音,车内基本没有言语。
在沉默的车内,不久后最先发起话题的,是幸三。
应该是碍于车内异样的氛围,忍受不住沉默了吧。
腐臭消失后,幸三头一次开口「臭味真的消失了啊」对事实进行确认。之后他渐渐和神狩屋交谈起来,神狩屋也适当的担当了他谈话的对象,不知不觉间便谈到了这样的话题。
话题的契机想不起来。不如说,就没有正面的问过。
但是
「你在我女儿的坟前,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被幸三这样问道。
此时,神狩屋的思绪中断了。然后神狩屋的回答就是“这个”。
「我不相信存在死后的世界」
幸三听到神狩屋的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些耐人寻味的,又有些佩服的,暧昧的附和了一句。
「……是么」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声音中断的车内,被行使在劣化的路面上伴随的微小振动的声音所填满。
「那么,你也不相信死去的人会有灵魂咯?」
「是的」
幸三再次提问,神狩屋回答道。
「我也不相信存在灵魂」
「……」
幸三再度沉默。然后幸三一阵沉默之后,心中萌生疑问,自然而然的用压低的声音,犹如确认一般的语气张开嘴
「是么……不过你……似乎每年都给志弦献花呢」
「是的」
神狩屋颔首。
「是我自作主张,不好意思」
「不,这样就好。志弦一定会开心的。可是……你也不相信志弦有灵魂吧?」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为什么要去祭扫?」
「抛开我本人的生死观,我还是会遵守传统和礼仪,对自古传承的宗教观念怀着敬意。而且我认为这种习俗性质的行为是一种社会“礼仪”。
说出不相信死后之事的我不去遵守世俗的礼仪,就表示我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对死后的她,连理所当然最低限度的社会礼仪也不尽到的话……就代表我从心里在轻视她了」
「唔……嗯」
应该是想要去理解,幸三对神狩屋的说明只是言辞含糊的点点头。
「可是,你……那个……从事的应该是解决离奇现象的工作吧?」
然后幸三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如此说道。
神狩屋进行过这样的解释,在亲戚们的尸体前面混淆事实。
他说,他在把类似巫师的买卖当做副业在干。然后苍衣和雪乃还有<丧葬屋>一行其实是他工作上的伙伴。
「然而,你不相信灵魂?」
「没错。但我知道,正如我们所有人亲眼目睹的,离奇现象是现实存在的」
神狩屋淡然的给出回答
「我了解离奇现象就像灵能力那样的东西存在于现实之中。但我不认为那些是由人类的灵魂所引发的」
「……听得我一头雾水」
「那同样是自然现象一类的东西」
神狩屋简单的描述。
「假设有人的幽灵产生,那也不是本人。灵异就像海市蜃楼。或将我们想看到的东西不想看到的东西展现出来,或在现实中引发,是一种类似灾害的自然现象。神和佛,恶魔与恶灵,全都一样。解决这种事情的我们,对此稍微熟悉一些,仅此而已」
「唔……」
幸三呻吟起来。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你连神佛都不信啊……」
「没错。但我将那些当做文化怀着敬意」
神狩屋说道。
「可是不相信那些东西真实存在」
「是么……」
幸三感觉似乎不能继续深究下去。一声轻叹之后,又是凝重的沉默。
后面剩下沉默,以及车辆行驶的单调声音。
然后在载货区域的铁皮桶中“液体”在动的声音,时不时的掺杂在这些低沉的声音之中。
对话中断后,传来一阵这样的声音。
在车里,谁都知道声音的实质,而谁都没有触及这个话题。这个微小的“液体”声音非常尴尬。
尽管幸三不知道<断章>,不知道桶里的东西实际上是怎样的情况,但这样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救赎。神狩屋呆呆的思考着这种事。
就这个样子,车子不久穿出了森林,来到了铺有碎石的开放空间。
「到了。就是这里」
幸三说道。
轮胎碾压碎石,车体伴着嘎啦嘎啦的声音轻轻摇晃。
配合这样的摇晃,能听到“液体”发出的声音……转眼间,神狩屋的眼睛在正面看到了在黑暗中被车灯照亮的,站在寺门口的群草那张严肃的表情。
4
左手的剧痛将意识唤醒。
脑袋很重。微微张开总觉得又烫又重的眼皮。
「呜……」
「啊!白野,你要不要紧!?」
迎接睁开眼睛的苍衣的,是飒姬的声音。
苍衣不知为什么,感觉很不舒服。总感觉飒姬率直的声音,现在在脑袋中嗡嗡作响。
「……唔……飒姬……?」
微微打开的眼睛里所映之景非常刺眼,无法汇集成像。
「是我!怎么了白野?」
「飒姬,抱歉,声音稍微小点……」
苍衣说完,正准备起身……左臂里面被挖开的疼痛爆发,放射到肩膀的剧痛刺激苍衣叫了一声,苦不堪言。
「唔咕!」
苍衣无法起身,就这样又一次摔倒在地。
从正要动的左手放射开来的可怕疼痛,缓缓的转为滚烫的沉重钝痛,从似乎是疼痛中心的前臂到指头已经麻痹。
「……唔……」
「呃、那个……我觉得你的左手最好还是不要动」
飒姬的忠告显然来得太晚。
苍衣的眼眶浮出泪花。可是因为左手的疼痛脑袋里一阵麻痹之后,意识与记忆在头脑中急遽鲜明起来。
苍衣想起来了。自己的胳膊被牧子刺伤,菜刀拔出时所造成的冲击与疼痛让他昏迷过去。左臂感到的疼痛不只是贯穿伤的疼痛,被刮到的骨头的疼痛也沉重而鲜明的残留下来。
「…………」
苍衣张开双眼,在地板上铺着的坐垫上躺了下去。
他看到了榻榻米。这里是千惠的房间。榻榻米上,残留着不算少的红黑血迹。
苍衣脱下身上的制服衬衫,放在榻榻米上。衬衫的袖子被红黑色的血浸透,看到这一幕,苍衣才总算最初意识到弄脏榻榻米的血是自己的。
「啊……」
相比自己的伤势,苍衣更对弄脏千惠的房间感到歉意。
然后,他看了看受伤的左臂。在坐垫上撒开的左臂上,前臂部分贴着厚厚的纱布,上面简单的打上了绷带,为了不让纱布脱落固定得很结实。
血看上去已经止住了。
如此这般之后,突然有个老迈的低沉声音向苍衣搭起话来。
「……哦,感觉如何?很不舒服么?」
是个粗鲁的声音。
苍衣向声音的方向转过去,只见在床的方向站着一位感觉有些瞌睡,白发苍苍戴着老花眼镜的白大褂老医生。
「啊……那个……」
「我是三木目。这是第二次给你问诊了呢」
他这样说道。三木目源,虽然名字忘了,但苍衣记得他。
成为苍衣遇到<骑士团>的契机的那次事件结束后,苍衣曾受过他一次照顾。
这位医生和神狩屋相互认识。
「您、您好」
头发上插着许多只彩色发卡,穿着五分裤的飒姬也站在三木目身旁。
苍衣护着左臂,直起上半身。
然后说道
「呃……飒姬也来了啊」
「是的。我让这位医生把我送过来了」
飒姬笑盈盈的回答苍衣,三木目响应飒姬的话,轻轻的抬起一只手。
「那个……非常感谢。这绷带也是您帮忙打的吧」
「嗯」
三木目表示肯定。
「但只把血给止住了。之后还要进行精密的检查和治疗。根据情况还要动手术。还有心理上的冲击可能会造成恶心的症状,不过并不严重,就忍一忍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的三木目,俯视苍衣,仔细观察。
「话说,你也是“保有者”么?」
「欸……啊……是的……」
苍衣有些迟疑的回答了这个提问。
之后,三木目露出兴致索然的表情,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说
「那就让神狩屋摆平不就好了。我不吓唬你,已经伤到骨头了」
「啊……是」
「这伤最好还是缝几针。家人问到的话也很麻烦吧。搞不好神经和韧带会接得不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但听到这些的苍衣注意到了言语中突然产生的差别,不由自主的感到在意,向三木目问道
「呃……难道医生是<保持者>……」
「我可不是」
苍衣不由自主地向三木目的脸看去。
「我只是个协助者。没有你们那种乱七八糟的超能力」
苍衣头一次见到普通人为<骑士团>的活动提供协助。苍衣至今为止都不曾想象,会有人能够若无其事的踏入这种不普通的地方。
「……呃、那个……」
苍衣对这件事,本来有话要说。
「!」
就在此时,有个黑东西躺在三木目身后的床上,映入了苍衣的眼睛,然后在察觉到那是什么的那一刻,苍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雪乃同学!?」
身穿哥特萝莉装的雪乃正睡在千惠的床上。
在这一幕中,她就像沉睡的黑衣公主,但雪乃的前襟周围敞开着,露出到锁骨周围的白皙喉咙上,残留着非常明显的手指状淤青。
「只是失去意识了。看样子是被人掐过脖子」
三木目对想碰又碰不到雪乃,无所适从而惊慌失措的苍衣说
「似乎是窒息昏迷后就被放下来了。总之运气不错。两位都没有受到致命攻击」
「………………!!」
「现在只是睡着了,剩下没什么可做的。硬要说的话,你的伤情要更严重」
三木目说完,擅自走到了千惠的书桌,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接着,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烟盒,含住一根,用百元打火机把烟点着。
千惠一定很讨厌吧。苍衣反射性的想到。
被血弄得这么脏,还有外人在里面乱踩,床和椅子被人擅自使用。虽然为时已晚,苍衣还是很在意。苍衣就是这样的性格。
苍衣看着如长叹一般呼出紫烟的三木目,可不久之后最终放弃,还是什么也没说,视线又放了回去。雪乃睡在床上。在白得神经质的床单上,满是漆黑蕾丝的服装与长长的黑发,形成强烈的对比。
雪乃活动的时候脸色就很糟糕,现在连保持意识的血色也消失。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具尸体。
纤细的脖子上印着叫人心疼的淤青,让尸体的印象越来越强烈。
苍衣感受着自己左臂上应着心跳搏动的疼痛,表情在不甘的作用下扭曲起来。
手臂很痛,但苍衣还是在责备自己。自己除了拥有<断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什么也做不到,可要是没有晕过去的话,至少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千惠的房间也不会变得一片狼藉吧。
此时,苍衣好不容易,突然察觉到了这件事。
「……!对啊,千惠同学呢!?」
苍衣说完,慌张地转向三木目与飒姬。这间房被这样擅自使用,可不见千惠的踪影。千惠上哪儿去了?还有牧子怎么样了?
随后,苍衣身后的床上突然冒出一个冰冷的幻影。
『要说那孩子,已经被那个妈妈拖走了』
「!」
转过身去,只见风乃坐在雪乃的腿边,脸上少有的显露不满,抬头看着苍衣这样说道
『好没意思。这孩子大意了,没来得及跟我交换』
风乃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撑着脸,叹了口气。
『那个让人头疼的母亲也逃走了……还有啊,我们完全被排除在外了,我很不满意啊。开车走了之后,现在正开心的在去杀王子殿下吧』
「车……」
『那个母亲不是去杀神狩屋么?』
「!」
『所以要开车去追吧?追到寺里』
说到这里,苍衣全都想起来了。
「……对、对啊,是寺庙!」
苍衣不由自主的叫起来。
可是在三木目和飒姬看来,苍衣突然喊出的词一定毫无逻辑可循吧。不解的两对视线分别向苍衣投了过去。
「神狩屋先生有危险」
苍衣说道。
「这个<泡祸>的主角,全都过去了。必须去帮忙」
「帮忙……我说,这里全都是伤员啊」
「医生,您是开车来的对吧?请把我和飒姬带到寺里。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派得上用场,但飒姬是必须的」
说到这里,苍衣突然注意到。
「啊……对啊,我不知道那寺怎么走……」
苍衣咬牙切齿。
可是他不可能就此放弃。苍衣想起了一楼的电话。
电话旁边可能有记录地址的通讯录或者纸条,如果电话有通讯录功能,运气好的话上面可能会有名字和号码。
想到这个点子,苍衣要赶快下楼,准备离开房间。
可是刚走到走廊上一步,就被身后的三木目叫住。
「喂,慢着,不要自顾自的冲在前面」
三木说道。
「用不着在房里找,直接用手机打给神守护不就行了」
「啊……」
苍衣停了下。居然把如此简单的事情给忘了。
苍衣觉得自己太笨了。他可能还没有从混乱中走出来。
三木目对自责的苍衣继续说道
「而且我又不知道什么情况,反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也不想过问……总之,在这里大闹一通的家伙到寺里杀神狩屋去了,你想追上去,是么?」
「啊,是的……」
苍衣回答后,三木目点点头,深深的抽了口烟。
然后,三木目开口
「……那好,我送你去。是这家人放牌位的那座寺吧?」
「咦?」
「哪座寺,在什么地方,我知道。其实我不想到这里来的。什么因缘啊,开什么玩笑」
「……」
三木目吐了口烟,面色愁苦,就像发牢骚一样,对苍衣粗声粗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