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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下金蛋的母鸡 第一话 叼着肉的狗

1

————当深夜十二点,嘴里叼着剃刀窥视灌满水的盥洗盆,就会在里面映出将来结婚对象的脸。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剃刀若是掉进水里,水就会染成鲜红,对方脸上会留下伴随一辈子的伤疤————

这是昨天在学校和朋友一起读的杂志上写的占卜方式。

这是个无意义的占卜,可是衣川游美却信以为真。

午夜,游美悄悄下楼来到来到厨房的水槽跟前,用清洗池代替盥洗盆注满水。把从母亲的化妆套件里偷来的小剃刀两端平举至胸前,以便随时能够叼在嘴里。

离十二点还有三分钟。

厨房一片漆黑,只有橱柜灯昏暗发白的光辉,照亮游美跟前的水槽。

暑假即将到来的时期,窗户紧闭的夜晚的厨房。

混着厨房的臭味的,特有的发粘的空气,甚至让人渗出汗来。

滴答、滴答、滴答

在令人感到难以呼吸的厨房的黑暗中,壁挂钟秒针跳动的声音,毫无生机而富有规则地响着。

「……」

还差两分种。游美注视着壁挂钟上因为涂了荧光涂料而发着绿光的表盘。

她看向搁在前方一步之遥的水槽中,注满水的洗脸盆。最初泛着涟漪的水已经平静下来,在橱柜灯的光线直接照射下,熠熠生辉。

「……」

还剩一分钟。游美非常紧张。

穿着睡衣的身体冒出汗,在紧张下加速的呼吸让身着睡衣的胸口上下浮动。

拿起薄薄的铁制剃刀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将颤抖的手移至嘴边,小心不割到嘴,轻轻地衔住了剃刀。

滴答、滴答、滴答

还剩十秒。

滴答、滴答、滴答

还剩五秒。

滴答、滴答、滴答

还剩两秒。然后……一秒。游美此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脑中数到「零」的瞬间,下定决心向水池迈出一步,看向被照亮的洗脸盆的睡眠

「………………!」

被黑暗包围的橱柜灯的灯光下,时钟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非常响亮。

在这种氛围中,俯视的洗脸盆的水面中朦胧地映出的,是叼着剃刀,略长的头发从肩膀垂下的游美朴素的脸。

即便如此,游美还是注视了一段时间,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紧张渐渐消除,被沮丧所取代。然后游美开始觉得一脸严肃地做着这种事的自己有些丢人,垂下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即,剃刀从因紧张而发干的双唇间掉了下去。

「啊……」

来不及了,剃刀掉入了映照出自己脸的洗脸盆中。

水面以及当中映出的脸随着小小的噗通一声,打碎了。哐,剃刀掉到洗脸盆的底部,发出声音,游美慌了,几乎想都没想就将手伸进水里准备去抓沉下去的剃刀的刀柄。

捡起来的那一刻,手中握着的剃刀刀尖碰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

「!!」

随着手中传来剃刀刀刃割破柔软物体的可怕的触感,游美冒起恐惧的鸡皮疙瘩,随后,红色顷刻间在洗脸池中灌满的水中铺开。

「噫……!」

剃刀在屏息之余从手中掉落,游美看向自己的手掌。

手掌仅仅被透明的水打湿了。接着她再度将眼睛转向洗脸盆中的水,水也正如剃刀沉底时原本的透明————方才与切开鲜鱼极为相似的触感,现在仍鲜明的残留在手中。

………………

游美不由陷入深思。

「游美?」

「咦……抱、抱歉,什么?」

突然被朋友喊到,在泳池边的游美顿时回到现实。

现在正在学校的泳池上体育课。作为课程的教学在前半节结束,目前是作为自由时间得到解放的后半节。

进入自由时间之后,游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游泳,坐在泳池边把脚泡在水里,陷入沉思。此时听到突然喊到自己的好朋友梨花的声音,游美连忙抬起了落在脚下的视线。

「怎、怎么了?」

「不,什么事也没有……见你在发呆就喊了声」

站在泳池中仰视着游美的加古下梨花眯起了可能因为没带眼镜而显得很尖锐的眼睛,回答道。梨花其名虽然给人一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可其实却是带着黑框眼镜留长头发,给人一种从容的印象,是个完完全全的文学少女风貌的女孩。

「怎么了,游~美?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没那种事……」

游美结结巴巴地回答在水中走近自己的梨花。

梨花直接走过去将手搭在了泳池边上,带起水花从泳池上来,坐在了游美身旁。

冰冷的水花,溅到了游美被夏日的太阳完全温暖的身体。混着氯气味的池水味道腾起来,照在身上甚至能感受到质量的夏日光线,熠熠生辉地投注在黑色的泳装以及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泳池充满着同班同学们的欢声,以及强有力的拍水声。

在这样的情境中,游美一个人摆着闷闷不乐的脸,盯着脚下的水面。

也难怪会让朋友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可是游美的表情不好看并不是身体原因造成的,而要怪她一直在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昨夜进行的『占卜』的事「……吶……梨花。还记得昨天读过的书上的那个占卜么?」

「啥?」

游美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坐在旁边的梨花露出被打了措手不及似的表情,转向游美。

「那个……在洗脸盆里注满水……的那个」

「那个当然记得。你以为我是谁。最爱惊悚的梨花同学对怪谈也颇有造诣哦」

梨花回答。以鉴赏恐怖电影为乐的梨花在朋友间甚至得到了惊悚博士的绰号,是个非常喜欢惊悚的人。

「怪……怪谈?」

「对。很有名的家伙」

「不是占卜?」

「虽然那本书是在魔咒专栏的所以这么写了而已,但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是一个怪谈。『某高中生做了那个占卜,剃刀掉进了映照出陌生男人的水中。她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几年后,她交到的体贴恋人总是戴着面罩……』就是这样的故事」

梨花竖起一根手指如此说明之后,嘴上忽然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然后呢,我听说……」

「停、停止!我知道了!不知为什么就明白了!」

游美慌张地做出求饶的动作,打断梨花接下来的话。

梨花显然准备吓唬游美。果不其然,被打断的梨花露出坏笑,表露遗憾。

「嘁」

「梨花真是的,一不注意就想吓唬我……」

游美叹了口气。

梨花眯细眼睛「昵嘻嘻」就像柴群猫一样笑起来,随后轻轻叉起手,向游美问道。

「……于是,那个占卜怎么了?」

「唔……嗯。那个是,剃刀掉在映出将来结婚对象的脸上,水里的人就会受伤吧?」

被再次问到这个话题,游美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可是,如果映出的是自己的脸…………那时把剃刀弄掉了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内容,梨花很正常的转为吃惊的表情。

「这算啥?字谜……应该不是吧」

「不、不是的啦」

「讨厌惊悚的你,怎么突然讲起这种话题?」

「我昨天梦见了。有只手从镜子里伸出来,手里拿着剃刀,脸被割了……」

「嗯」

听到游美的话,梨花好像很感兴趣,手放到嘴边一副深思的样子。

这件事,并不是游美找来的蹩脚的借口。她真的做了这样的梦,早晨冷汗涔涔地醒了过来。

如果没有这个梦,游美也不会如此在意昨天的占卜,或许就会认定昨天那件事是错觉。

只是随后做的那个梦,让游美想象到了那件本应能够当做错觉遗忘掉的事的后续与结局。让游美想到了在洗脸盆中映照出自己的脸之后的,那件事的后续。

游美曾想让谁来否定这个想象。

「……唔……如果是映出的是自己的脸而且把剃刀弄掉了,果然伤到的就是自己的脸吧?」

可是梨花一阵深思过后,轻轻松松地将优美的所想的结局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呢……」

「咦?怎么了?游美,难道你做过那个占卜了?」

尽管明白这是白费力气,但自己的想象得到肯定,游美的心情还是变得沉重起来。梨花察觉到了游美感情上的变化,吃惊的如此询问道。

「咦?怎、怎么可能啊……」

「是、是么?抱歉」

「只是梦到的东西非常真实,我很害怕,不经意就那么去想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毕竟游美也不可能玩那种占卜呢。你对血啦道具啦完全应付不来呢」

梨花笑了。游美也暧昧的笑起来,真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倒也是游美的风格,不过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么?」

梨花满不在乎的笑起来,对游美的不安一笑置之。

「唔、嗯……」

「不过就惊悚层面而论,猛鬼街(注1)的噩梦也有可能应验就是了」

「!真是的、梨花!」

「啊哈哈,说笑的啦说笑的啦」

梨花轻轻碰了下游美的肩膀,直接跳进了泳池里,游向了大伙那边。

「真是的」

游美的眼睛一时跟着梨花的身影,不久叹了口气。

游美横下心……真的是横下心跟梨花商量这件事的。而这个话题却被一笔带过,好像丧气又好像松了口气,难以言喻的感情像黑烟一样萦绕在游美胸口。

嗯,当然,这真的只是自己神经过敏。大概。

游美自己也明白的,可是讨厌的预感久久不散。

早晨,游美做了个从家中的盥洗台的镜子里伸出一只拿剃刀的手,自己的脸被割破的梦,然后醒了过来。那时醒来之后,梦里被割的部位仍然一段时间残留着好似刀刃顶在脸上的感觉,即便感觉现在消失了,还是深深地犹如刻印留在游美心中。

「………………」

不,这也是神经过敏。

游美一边如此告诉自己,一边将手戳向了池边向后靠下去,仰望天空,又叹了口气。

夏日天空蔚蓝,云朵无比的白。仰望着这样的天空,火热的太阳释放光线投入视线之中,白而晃眼,让游美用力眯起眼睛。

在游泳池玩耍的同班同学们的,娇柔的声音。

泡着脚,冰凉的水的触感,以及水花拍打的声音。

洒在泳池中的光,以及反射光线的涟漪。

游美的五感感受着这些东西,吐出沉淀在胸口下面的空气,终于稍稍转为觉得自己所想之事很傻的精神状态。

「……唔」

游美向支撑身体戳在池边的手中施加力量,如同滑落一般跳入池中。

水的温度抚过皮肤,冰冷的池水浸透被体温和太阳光润暖的泳装。

游美心旷神怡地感受着这些,已然将一切抛在脑后,任由水来带的压迫感与浮游感摆布身体,朝后躺下,脚离开池底。后脑浸入水中,一边看着天空,一边犹如随波逐流在泳池中摇荡。

耳边发出噗沙噗沙的水声,同学起身带来的响亮水声以及喧嚣,感觉奇妙的远。

视线是正面的蓝天,以及洒下的阳光。

然后是围绕在视野的边缘,好像地平线一样,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沉浸在这一幕中变得恍惚的意识,随着水一起,在铺满视野的天空中摇荡。

周围的声音,好远。

度过了如此似长又似短的一段时间,在周围传来的无数声音中,一个奇妙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水声传入耳朵。

拂过耳畔小小声音不是水声,也不是从周围远远传来的激烈水声。

这个声音离自己出水的脸很近,打个比方吧,很像一条大鱼从泳池冒出水面的声音,短促而细微,可是特别难以忘记的那种声音。

「…………………………」

耳朵无意识的向这个声音聚焦。

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声音从世界孤立。

在这仿若停滞的时间之中,声音所发出方向的视野发生了某种变化然后侧目转过的前方,泳池的水面就像镶了镜子一样反射着太阳的光。

水面微微泛起波浪。

忽然有“什么”进入了看着视野中的水面看上去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东西”,不是从同学们手中松脱的浮板和球。也不是另外一种可能漂浮在泳池中的东西——其他同学。

一只手,伸了出来

从泳池中长出了人体的一部分。亲眼见到这种不合理的事情所产生的本能的恐惧,令游美微微惊呼倒抽一口凉气,想都没想就朝那只“手”转了过去。

那只手上,握着剃刀。

带着心脏仿佛要蹦出来的惊愕感,游美将眼睛转过去的瞬间,本该位于视野一角的“手”出现在了眼前触之可及的位置。

「噫……!!」

从水中刺出来的惨白的手不等游美发出惨叫,仿佛扑上去一般接近游美的脸,将她视线完全覆盖。

「!」

游美反射似的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闭目的脸上。

仿佛某种锋锐的东西顶在皮肤上的感觉,在因反射埋下的右脸颊上滑过。

眼皮之下的黑暗。站在泳池中间的自己的身体感觉。喧嚣和水声,突然间又能感受到了。游美继续闭着眼睛,站在泳池中间身体僵直…………但事情没有继续下去的迹象,于是她战战兢兢的打开了紧闭的眼睛。

————“手”,消失了。

眼前空无一物,唯有反射阳光的泳池水面。

即便如此,游美一时间还是露出一张害怕的脸注视着水面。噗通、噗通、噗通,悸动在胸口鲜明地留下了短短几秒钟前的余音,脸上仿佛被搔过似得,令人抽搐一般冰冷的触感却还鲜明地残留着。「…………………………」

一段时间,游美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呆呆地杵在泳池中。

经过犹如细数秒针跳动的这段时间,确认不会再发生什么之后,游美这才总算解除了紧张,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哈啊——…………」

接着,随着叹息垂下视线后,几乎同时听到了梨花的声音。

「这、怎是怎么搞的啊!游美!」

「咦?」

随着梨花好似尖叫的声音,游美看到的,是在自己周围的池水中好像雾霭一样开始扩散的不像红也不像黑的颜色。

「咦……?」

如同墨水扩散般的那个颜色,正从自己的下巴一带滴落。

回过神来的时候,游美感觉到自己的右脸颊上,被那只“手”接触过犹如痉挛的感觉,转为仿佛带着热度的钝痛。

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游美,用手摸了下自己冰冷的脸颊,伴随着割伤特有的刺痛,发粘的液体触感也扩散开来。

然后游美继续往下看去,发现那被泳池稀释过的血正渗透进自己那被水泡的起皱的手掌一幕时,血气顿时从优美的头脑中抽离,眼前唰地暗了下去。

…………………………

………………

※注1:《猛鬼街》(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是一部经典的美国恐怖电影,主角是一位变态梦中杀手,在梦中被杀死的人在现实中也会死去。

2

游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保健室的床上。

「唔……奇怪……?」

「啊,您醒了呢,公主殿下。太好了太好了」

醒过来的游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背对着白屏风坐在床边椅子上,一头黑色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梨花,她还是带着柴群猫似的粲然笑容。

「啊……梨花…………咦?我、泳池……?」

游美木讷地将混乱的记忆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然后发觉右脸有股好似抽痛感觉的钝痛,从搭在身上的毛毯中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脸颊,上面贴着纱布。

「对。你在泳池受了伤,看到血之后就像公主殿下一样晕了过去」

梨花犯起准备个人解释事情时的毛病,竖起一根食指,说道。

「现在已经放学了。如果体育课不是第五节的话,就能多翘几节课了,真遗憾」

昵嘻嘻,梨花坏笑起来。游美从床上起身,将手贴在微微散发出药味的纱布上……

「我……」

「你以前就很晕血呢」

对。游美以前就很怕看到血。

诱因在上小学以前,她正在厨房里玩,朝水槽踮起脚伸出手,然后放在那里的菜刀掉了下来。这种事很常见,可是在游美心中,那是一起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事故。

那时菜刀对着游美的脸掉了下来,游美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游美飞快地用手守护脸,菜刀刺中了手掌,流的血甚至让厨房的地面化作血海。自那以后,游美就怕血了。

刀具也有些应付不来不说,一看到血更是会直接晕倒。这次在泳池中发生的事情,就是典型的“那个”。

在泳池中所看到的,自己那染成血色的手,正是那时那一幕的再现。

游美不由将目光落向自己的手掌,稍稍回忆起在泳池中目睹的情景,仅仅是这样,她都觉得血气再从自己的脑袋里散失。

「反正脸上只是一处皮外伤,听说应该不会留疤的,放心好了」

梨花对害怕的游美说道。

「老师说,只是因为人在水里所以出血挺可怕的,而且老师也打了保票。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唔……嗯……」

游美点点头。正巧这时,传来保健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好意思————加古下在么?」

游美和梨花不由向门那边看去,她们听到的是鲜明的男生声音。

随着这句话向保健室内偷看的,是一位容貌端正散发着运动员气息的,个子稍矮的男生。

「哇……濑川同学」

游美连忙在床上摆正姿势。男生是学生会长濑川彰人。

向保健室里偷看的彰人看到游美在床上后,表情变得有些愧疚。

「……哇、不好。抱歉。没敲门就进来了。你没事吧?」

「啊、嗯……我没事……」

游美用几乎消弭的声音答道。彰人在女生中很受欢迎。游美在一年级的时候也和他同过班,毫无意外的从那时起就开始憧憬他……

「干嘛?濑川」

梨花对大家憧憬的目标,用随便的口吻作出回应。

梨花是学生会书记,可是比副会长更擅长发号施令,充满存在感,据说似乎因此在学生会和老师之间得到了『书记长』的绰号,非常能干。

「啊,加古下。老师说,关于最近的活动表找你有话」

「是么」

梨花不耐烦的回答彰人的话,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

「……哎,麻烦得要死啊,还是去吧。抱歉了游美,本来想把你送到家的,遇到这事看来是不行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唔……嗯。不要紧,我没事的」

游美以低着头的状态,如此回答。

在她身边,梨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下游美的肩膀,然后飒爽地朝着学生会长等待的门口走去。

「那我走咯,游美」

梨花轻轻地摆了摆手,对游美灿烂地一笑。

「……再见,衣川同学」

然后彰人道过别,关上入口的门之后,两人的身影从保健室消失了。

「啊……」

游美没来得及挥的手,恋恋不舍地对向门的方向,就这样过了片刻,落在了毛毯上。

在保健老师离开,空无一人的保健里,游美一边盯着毛毯上的自己的手,一边伴着厚重的寒气回想起在泳池中看到的好像亡灵一样的“手”的样子。

回想到泳池里面出现的亡灵似的“手”,心中一股寒气袭来、

「………………」

梨花离开之后,游美被独自留下。

突然变得孤独,令她内心产生空隙。

「!」

忽然,冒出一股寒气。

生隙的心中,此前极力不去想的白“手”,缓慢地,但又确实地,其形随沉重的影子扬起。

……在那十分钟后。

后来逃也似的离开学校的游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空中,夏日傍晚泛黄的光线仍旧强烈的照射着。如此夕日之下,游美就像巴不得尽早离开学校一般,笔直地在过往行人稀稀疏疏的街道上快步行走。

「………………」

游美仿佛什么都没去想,只是一味地看着前方,迈出脚步。

游美为了不让意识被学校吸引,为了不去思考,然后还为了尽可能的在这个时候离开学校,一声不吭地走在路上。

穿出学校周围的住宅区,走过大路,又从住宅区穿出来来到一条小河。

那是一条流淌在住宅区中间,两侧筑起石墙的锦鲤河。从架在河上的黑栏杆的小桥上穿过,游美总算头一次停下脚步,挎着书包的小小肩膀精疲力竭似的垂了下去。

「哎……」

游美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书包,胳膊靠在涂黑的铁制栏杆上,闷闷不乐地注视河面。

从这里到家大概要走五分钟。游美从小时候就很喜欢这座桥。

这是一座没什么车行走,连车道和步道都难以区分的小桥。栏杆也有些装饰过的味道,高度很低,桥的高度也很低,从桥上甚至可以用捕虫网够到河面。就是这样一座小桥,是游美从小喜欢的玩耍的地方。

现在遇到烦恼了,游美也会经常从这个地方望着河水。

可谓是仅次于家中能够让自己安心的,特别的地方。

在河面上冷却过的风,凉凉地吹过。

游美将书包靠在栏杆上,把胳膊和脑袋搭在栏杆上,立刻就好像摆脱了追兵一般松了口气,勉强着让什么都不愿去想的思维开动起来。

「………………」

游美从学校逃了出来。

理由有两点。其中之一是梨花离开保健室之后,由于自己内心涌上的孤独感的缘故,脑中纷纷开始浮现关于“手”的不好的想象,最后难以忍受。

毕竟游美看到“手”并晕倒的地方,就是学校的游泳池。所以,手可能潜藏于学校某处的思考很正常地浮现在脑中,这样的联想与想象,忽然在被独自留下的孤独以及保健室里空无一人的寂静的作用下瞬间加速。

那只白“手”仿佛立刻就会从屏风的后面,从床的下面,从窗户伸过来,这让游美在这个地方一秒钟也呆不下去。

游美一个人在学校已经呆不下去了。因为此前勉强为游美压抑住不安想象的梨花有学生会的工作,一时半会也确实抽不开身。

毕竟梨花跟任学生会长的彰人一起离开了保健室。

然后————这就是游美逃离学校的另一个理由。

要问为什么,因为游美喜欢过彰人。一年级的时候,游美和彰人分到了同一个班,她一直暗恋着那时候还不是学生会长的彰人。

游美很羡慕两人打成一片的对话,很难受。

相传两人可能在交往,在这种传闻的前提下看那两人,很痛苦。

讨厌从保健室双双消失的两人的背影。

所以游美无法忍受和那样的两个人待在相同的地方,离开了学校。

因为游美喜欢彰人,到了将那种占卜付诸实践的地步。

就是这样。这就是她进行那个占卜的全部理由。

胆小,对刀具应付不来,还很怕血的游美实际进行那种占卜,全都是希望能在现在的感情与状况中找到曙光。哪怕是些许的征兆也好,游美想看到自己和彰人之间还有可能性游美期待血与刀具这些自己害怕的要素的效果,将那个占卜转为实践。

塞满胸口甚至让她难以喘息的情愫,非常沉重。

真心喜欢的好友和真心喜欢的男孩。然后还有暗藏的情念,以及暗藏的占卜。

真心将梨花当成好朋友的心,以及超越这份心的背叛之心,还有由这份心所带来的结果而遭遇到的“手”。

游美不觉得其中没有关系。

游美觉得,这一定是惩罚。搭在铁栏杆上的手臂,小幅地颤抖起来。

即便如此,游美还是不论如何也没有完全放弃。彰人在保健室里喊了游美的名字。他记得游美。

所幸忘掉该有多好。

强烈的苦恼和依恋化作感情灼烧胸口里面。

泪水仿佛要夺眶而出。游美静静地注视着眼下涓涓流淌的河水,放纵此前压抑封锁的感情,任由仿佛撬开盖子一般满溢而出的感觉摆布自己。

「………………」

只是,凝视着黑幽幽地,露出河底的河的流动。

盼望能够稍许让这股侵犯内心的阴暗激烈的感情随河流走,凝视着。

向眼下就像厚厚的玻璃,装满透明的水的河流,凝视着。

河流舒畅清凉。傍晚的阳光投射在平静无波,悠然的河面上,制造出栏杆的镜像。

然后……也制造出靠在栏杆上的游美的身影。

桥上离水面的距离很近,在架着这座小桥的小河表面,以黑暗的河底为布景,将游美自己的样子,连表情也映照出来。

这是一副摆着很看不开的表情。

不是此前对梨花进行掩饰的自己,是紧绷到从未见过的地步,面色苍白的自己。

噗通

就在此时,忽然在水面映照的镜像的正中央,出现了扰乱河面的白『点』。

只顾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游美最初没有留意这件事,但不久后,在这个『点』的样子能够明确辨认的那一刻,游美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变质了。

细微的水声在万籁俱寂中尤为巨大地回响着。

这个声音让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此前本应充斥在桥上空气中的喧闹以及河流的声音,仿佛被被滤波器过滤了一般,置换成通透的寂静。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被异样的寂静所填满。

「………………………………!」

异样的空气扩散开。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被扔在外面一般,冰洁的空气散播着刺骨的寒冷在桥上铺开。

回过神来,自己正在这异样的空气中连呼吸都遗忘掉,如同结冰了一般杵在原地。眼睛依旧落在水面上,眨也不眨,依旧凝视着水面中的那个。

在那里,映出了眼下倒映着靠在栏杆上的自己的镜像。

本应双手搭在栏杆上的镜像却朝自己伸着手。然后那白色的手指形成『点』,哗地从水面戳了出来。

「………………」

自己的镜像伸出来的,戳破水面的手指。

伸出手的镜像的表情,透过水底的黑暗形成影子,仿佛从下颚以上消失了一般,无法窥见。

游美张大双眼,身体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忘却了,注视着那个。

在凝目而视眼睛前面,从水面露出的小小手指开始扰乱水面,眼看着水波和波纹从小小的『点』扩散,令水面中映出的像发生扭曲,让眼下正面铺开的河面的光景变幻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混沌模样。

白色的手指从混沌中爬了出来。

令人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的毛骨悚然的煞白之“手”,眼看着从眼前铺满视野的无尽扭曲的水面中显露出来。

湿润的白手以缓慢的动作让无力微张的手指朝着桥————朝着桥上的游美伸了过去。手腕缓缓从水面中露出,煞白肉色的手腕仿佛被拖拽出来一半从水面中出现,然后“手”就这样像没有骨头也没有关节的肉绳一般被拉长到不可理喻的长度,转瞬之间伸长到能够抓住游美的脸,能够到栏杆的可怕长度。

「噫…………………………!!」

呼吸停止喉咙堵住,连尖叫都无法发出。

伸长的“手”用它湿润的手指仿佛缠起来一般抓住从头上垂下的头发。

头发被使劲一拉,脑袋被强迫伸出到栏杆外。因恐惧张大到痉挛地步的眼睛里,看到了握着细剃刀的另一手从缭乱的河面湿哒哒地爬出伸长。

泛着暗哑灰光的冰冷刀刃转瞬之间向脸逼近,以猛烈的势头举了起来。

剃刀飞奔而来。游美在恐惧中,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

「……危险!!」

正以为纤薄锐利的剃刀刀锋要割开脸上皮肤的瞬间,游美制服的后领突然被抓住拉向了后面。游美瞬间感觉到头发被用力拉扯的疼痛,自己随后近在脸旁的一束头发被切断,讨厌的触感传了过来,于此同时,被按住的身体在反作用力之下被抛向后方,游美就这样以被人抓住后领的状态,一屁股跌坐在了桥面上。

「…………………………」

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双眼大张的游美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栏杆。

在栏杆间透出的河面中,她隐约看到了自己被切断的头发落入河中,被河水冲散随之流走的情景。

游美听到抓住自己的后领,支撑着自己上半身的某人在自己的头上安心地叹了一大口气。是个男人。而且拉倒游美的那个人,与其说是男性,少年这个词更加适用,他用细腻的声音向游美搭话道

「……太好了,赶上了。有没有受伤?」

「…………」

听到这声音,游美依旧茫然地抬起脸,只见穿着邻镇的典岭高中的制服——苔绿色西裤的少年用交混着紧张与安心的表情向下看着游美。

他身上有种纤细而柔和的感觉。在看到他细腻面庞的瞬间,不用问就理解了他就是刚才声音的主人。

可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被他救了,游美还没回过神来。

「奇怪……咦……?」

游美吐露混乱的声音。可是游美的混乱,被此时站在眼前的一位少女被完全赶跑了。

「没事吧?」

「欸…………」

游美刚一抬起头看向少女,立刻哑口无言了。

那是一位美得难以置信的少女。她身上是与一旁的男生同一个邻镇的市立高中的水手服,以与她宛如玻璃的容貌十分相称的冰冷严肃的表情,将冷若冰霜的视线落在呆呆仰望的游美身上。

传统学校风格的古风水手服,为长长的黑发扎成马尾风的她的容姿添上了静谧的感觉。可是她的衣服在大夏天里却不是短装,而是袖子很长的春秋装,而且黑发上扎的是缝着漆黑别致的花边的哥特萝莉风缎带,这将她本来服装所具备的少女情怀,些许地降格为一种异样的精髓。

「………………」

吃惊的游美呆呆的向上看着,只见少女样子有些狐疑,眉头微蹙。

「……你,没事吧?撞到脑袋了?」

「啊……咦?」

少女仔细打量游美的脸,游美这才晃过神来。

游美慌了,吓了一跳。少女那种锋锐刺人的感觉,与冷淡却还是似乎为游美担心的话语在游美脑中联系不到一块去。游美一瞬间没能明白她在对自己说什么……察觉到的瞬间,游美乱作一团,准备从跌坐的地面上站起来来表达自己平安无事。

「啊」

脚下完全使不上力,没有站起来。

游美全身脱力,重重地瘫软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明明无意间却在颤抖的双手。

发丝在桥上吹拂的河风中摇曳。

从在意梨花开始留的,好不容易留到过肩头发,右半边被剃刀无情地切走了。

「呜……」

忽然,游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正确地掌握了感觉。

游美背脊一阵恶寒,僵住了。身体变得颤抖不止。

她用手捂面,蜷缩起来,牙齿哆嗦发出声音。虽然那时被人拉了后领,那只“手”挥下的剃刀最后削落了游美的头发,可如果没有被他拉那一下,剃刀肯定会把游美脸上的肉削个精光吧。

游美对泛着钝光的刀具的冰冷尖锐的恐怖,真心地感到恐惧,维持着瘫坐的状态,抖起来。

她心想,我要死了。错不了了。剃刀掉入洗脸盆的水中映出的自己的那一刻,血色扩散开来的那一幕,并没有看错。

会被杀死。

一定会被杀死。这种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

就算说了,也一定没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寺院也好,神社也好,都不觉得会有多大效果。

「怎么办……」

游美甚至不怕被人看见,嘟哝起来。

这是充满绝望的声音。可就在这一声呢喃漏出来的时候,站在游美身旁的貌美少女维持着俯视她的状态,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你想得救么?」

这个提问的声音与话中的内容截然相反,缺乏温度十分冰冷。游美不禁反问

「……咦?」

「如果你想解决刚才的“手”就帮你一把。我叫时槻雪乃,这边的男的叫白野苍衣,是类似灵能者的人。信不信由你就是了」

「……!」

游美向上一看,大吃一惊。映入眼中的少女左手手腕上是藏在长袖之下的割腕伤特有的绷带,以及藏在手心中握住的红柄美工刀。

3

这一天,游美父母不在家。

原因是前些天祖母病倒了,要去照顾祖母起居。

游美的父母从昨天起住进了祖母家。回家要等到明天中午之后。在此之前,这个家就是只有游美看家的状态。

偏偏是这样的日子,游美整夜都必须独过。

但这也非常正常。昨晚游美实行了那个『占卜』,也是因为深夜父母不在家的这个好机会。如果父母没有外出,游美就不会去做那种占卜了吧。一切都在朝着不好的方向。不管怎样,这一天夜已很深了,游美在没有任何家人气氛的空虚的家中度过孤独的时光。

「……」

九点多。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游美打开了浴室更衣间的门。

隔着磨砂玻璃门,旁边浴室发出正向浴缸里放洗澡水的声音。游美一边听着这个声音,视线一边转向一旁,盥洗台的镜子里映出了穿着睡衣的自己朴实无华的脸。

镜子中映出的游美,披在背后的头发缩短到了发际。游美有些伤心。在那之后,又没去了趟美容院,将切得不整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之后回到家,和往常一样生活。

「………………」

游美一直在害怕自己可能会出什么事。

特别怕“水”。不过游美就像昨天那样加热母亲事先做好的菜,吃完饭后也正常地洗了餐具。

其实她怕水怕到了不想洗澡的地步。即便如此游美还是在放洗澡水,都是因为游美内心的少女式洁癖不允许她澡也不洗明天就去上学。

入夜之后,天气突然开始变差,下过雨也是个很大的理由。

夏天的晚上本就闷热,再加上严重的湿气,下过泳池后的身体没有洗澡,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不舒服了。

情况就是这样,游美无可奈何,在许久之前开始放起热水,正好来看看情况。

不过,游美之所以对水感到如此危险却仍旧和平时一样生活,并不是因为她缺乏危机意识,而是存在别的理由。

「……没事的。我没事」

游美就像暗示自己控诉不安的心一般,这样嘟嚷起来。

她不论如何也能够这么镇定,也是有理由的。在桥上救了游美的那两个自称灵能者的高中生,说过会给她想办法。

当然,陌生人说的话不可能完全相信。即便如此,游美至少没有怀疑两人具备灵感应力之类的东西这件事。

唯独这一点,错不了。

因为那两人完全意识到了在泳池中全班同学没人看到的“拿剃刀的手”。

按理说除了游美谁也不知道的那个“手”的事情,两人知道。在桥上,救了游美的那个自称白野苍衣的美少年,明确的言明了他并不是因为游美身体翻出栏杆,而是因为她被河中伸出的“手”抓住而救了她。

「……嗯,当然看见了。那个,拿着剃刀吧?」

那时候,游美在桥上被问想不想得救的那个时候。

最开始游美无言以对,随后发觉到他们察觉到了“手”的事情之后非常惊讶。苍衣为了让游美放下心来,露出谦和的笑容,这样说道

「有头绪么?那个……呃,说出来好不好呢。那是要割你的脸吧?」

「……!」

通过这一点,游美相信了。因此,游美切断了束缚内心的恐惧之线,一边稀里哗啦的哭起来,一边将那个『占卜』的前前后后如倾吐一般向两人做了说明。

包括进行占卜的理由,以及伴随其中的罪恶感。

还有,心里觉得这一定是惩罚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可是……

「惩罚?」

听到这些的那瞬间,在一旁听着的雪乃突然挑起眉毛。

有种犹如喷发的冰冷愤怒的迹象。雪乃冷峻的美丽容貌上浮出严峻的表情,皮肤感受到这份愤怒的游美被震慑住,眼泪都停住了。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奉陪你这无聊的自我惩罚。那可不是裁决人那样的好事 」

雪乃对无言以对的游美说道。

「你可能想要接受惩罚来图个轻松,但很不巧,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将那种蛮不讲理的现象称作惩罚,是对我迄今为止见到过遭受相同灾难的被害者的最恶劣的冒渎。我会将你本应接受“天罚”破坏掉。必定让它以不合理的“现象”,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

雪乃表露出低沉的强烈愤怒与憎恶。游美身体一颤。

游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注意到了雪乃强烈地憎恨着那个“手”。游美发自身体最深处的地方领悟到,雪乃一定憎恨着一切自己看到的那种离奇现象,要对那一切全部定罪。

身旁的苍衣息事宁人地念了声「雪乃同学……」,一脸伤脑筋地责备雪乃。

雪乃移开视线,低下头瞪向别处的地面。

此时连话中的内容都没能放在心上。雪乃最后说出「我们来帮你」这件事,也是在那之后隔了一段时间才发觉到的。

于是……

「没事。嗯……没事」

游美现在,将曾一度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她的话当做心灵的支柱,独自度过夜晚。

雪乃有种激烈而冰冷,甚至营造出异常性的令人战栗的感觉。而将这种感觉反过来看,转而针对异常之物,作为同伴的情况也是值得信赖的。

亲眼目睹了无可争辩的存在之物。无法跟任何人商量的“拿剃刀的手”的异常情况。作为与之抗争的依靠的对象,雪乃强烈的气场,从游美的视角来看反而充满说服力。

雪乃的存在,勉强让游美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就像将猛药当兴奋剂来用,如果雪乃那句强烈到让人不由害怕的话没有灌入内心,游美一定连美容院都不敢去,早就直奔房间把自己关起来,现在也在床上瑟瑟发抖吧。

到头来,游美现在如此过着正常生活。

也能够将浴室的龙头关上,进行这极为平常的生活中的小环节。

「……没事」

看到镜子中映出的自己变短了的头发,游美嘟嚷起来。

游美将自己如平时一样的生活,装饰在心灵表面。游美在内心深处理解到,如果不继续维持这一线,心中勉强维系着的某种东西就会断掉。

这曾是游美将恐惧的感情压抑下去,努力使自己保持着普通生活的理由。

尽量保持正常生活,以将游美陷入恐慌的精神勉强维系在正常状态。

所以,就像平时一样。

游美视线从椅子上移开,背离盥洗台,为了去看浴缸里洗澡水的情况,手放在磨砂玻璃门上,将门打开。

在电灯的白色灯光中照亮的浴室中,从浴缸升腾的雾气正在扩散。然后,向白浴缸中灌热水所发出的沉重声音,噗噜噗噜地在浴室这个封闭空间内回荡着。

……洗澡水要溢出来了。

游美有些慌张,走进了浴室。

游美手伸向正在吐出热水的水龙头,拧动关上了龙头。热水不流了,浴缸里灌热水的声音停止后,外面下雨的声音立刻取而代之一般,开始传进入浴室中。

————哗啊

隔着窗户的磨砂玻璃,模糊的雨声充满浴室。

听着滂沱的雨声,游美为了试水温,向荡漾的装满洗澡水的浴缸轻轻伸出手去。

伸出去的指尖,碰到了洗澡水。

就在这一刻,窗外短短一瞬间发出发出强烈的光————

「————!!」

下一刻,犹如震裂耳膜一般的巨大声音爆裂开,反射似的恐惧令身体痉挛,逆抚作为生物的根源性的恐惧的巨大声音,让游美感受到全身汗毛根根倒数一般的感觉,身体完全僵直竦缩。

近处打雷了。

还没等她完全意识过来,浴室的灯光突然消失了。

「!」

顷刻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降临狭小的空间。

视线被完全封闭,眼前变得完全一片漆黑,以竦缩的姿势僵直,内心陷入了严重的恐慌状态。

看到了。在灯光消失的瞬间。

看到。“那个”。

最初自己伸向浴缸的手,在洗澡水表面隐约倒映出的————在伴随落雷的巨响灯光消失的前一刻,明确看到了那个正要去抓优美的手腕从水面飞了出来。

「…………………………!」

看到了被落雷的声音吓得将手缩了回来,在那毫厘之差划破半空的“手”。

看到了在那一刹那,就好像朝水面附近的猎物扑上去却以失败告终的可怕的水栖动物一样的“手”。

游美眼睛依旧朝着在黑暗之中看不见的浴缸,身体僵直到作痛的程度,甚至不记得动弹一下。

唯独遥远的,仿佛削磨精神的雨声占据听觉,感觉到黑暗之中浑身冒出讨厌的冷汗「………………」

浴缸沉入黑暗之中,连轮廓都消失无踪。

唯独泛起涟漪的洗澡水的感觉,温热地触动了皮感。

眼前仿佛拉上帷幕的黑暗之中,浴缸应该近在眼前。

那只“手”,应该就在浴缸里。全身感觉正在“那个”本应存在的黑暗之中摸索,这时,窗外再度闪出光亮。

浴室就好像被闪光灯照到一样在一瞬间被照了出来。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被雷电异样的光所席卷的浴室的情景,就像被闪光灯裁切下来一般,显现出来。

「噫————」

看到了。浴缸。水面。

然后,从浴缸中,煞白的“手”——————就像密密麻麻的菌类一般孳生蠢动,其中一只在眼前像粘菌一样伸长到几乎被扯碎。如此情景了进入眼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转瞬之后,游美在黑暗中几乎扯破喉咙地发出惨叫。

从自己嘴里迸发出惨叫的同时,爆炸般的雷鸣发出轰鸣,令人丧失一切思考的可怕声音与惨叫,将双耳与脑内全部啖下,知觉所及之处完全淹没。

游美在黑暗中忘我的寻找出口,扭动身体。她肩膀奋力的撞到了墙壁,乱挥的手打到了门上的锁具,可她就连这疼痛也不在乎,几乎用身体撞上去一般将半开的门推开,因为洗浴处存在的落差让她几乎摔倒地离开了浴室。

脚被什么抓住了。

「——————————!!」

一只湿润的手突然抓住了脚,随后被可怕的力量快要拖进浴室。

游美发出因近乎狂乱而不成声的惨叫,抓住门框,拼命挣扎,让自己脚摆脱了“手”。她犹如爬行从更衣处找到浴室的门,奋力关上。而就在这一刻,钳着磨砂玻璃的门从内测遭到了猛烈敲打。

嗙!

黑暗之中,湿润的手拍打玻璃,响起可怕的声音。

虽然近在眼前,但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玻璃。那边的浴室里溢出的“手”向玻璃蜂拥而至,充满了湿响和无数气息。

嗙!嗙嗙嗙!

随后,“手”一个接一个拍打玻璃的可怕声音此消彼长地响彻更衣处的黑暗。抹消一切的巨大声音,让听觉、神经、本能,全都惨叫起来。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

游美堵住耳朵。放声惨叫。爬似的逃到走廊。可是那里充斥着连墙也可看不到的黑暗,唯独走廊一头能够看到的玄关透进来的微乎其微的夜光,让墨色的门的样子模糊地浮现出来。

游美用发软的脚,连滚带爬的逃到玄关。她在黑暗中已经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因为将整个家中完全塞满的黑暗之中,在浴室里转瞬间烙印在眼中的,就像可怕线虫一般蠕动的无数白“手”的情景,能够鲜明地想象出来。

只能看到几步远的黑暗之中,可能现在就有伸长的白“手”。

游美皮肤感受到了。那一幕化作尤为鲜明的残影,烙印在眼睛、脑海、感觉之上。

游美逃掉了。连滚带爬的。

用她那双犹如梦中行走般令人着急的发软的脚,拼了命的冲向了那形同没有的,如今此处能够依靠的明亮的外界夜光。

背后持续鸣响的敲门上玻璃的声音,让游美就像被追赶一样冲到玄关。

膝盖和手肘好几次撞到东西,又是跌倒,又是在地上爬,疯狂地到达透光窗看到的染成夜色的微光之下。游美解开门链,握住门柄,用使不上力的手拼命转动门门柄,然后将门向外开启。

「!」

————哗

雨声在门开启的瞬间变得十分猛烈。

令人喘不过气的雨的味道。然后是黑暗,以及黑夜的光亮。

游美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虽然黑暗,但远比家中要亮的天空之下。游美裸着脚踩在玄关前打湿的铺路石上,冲入雨中,头发和睡衣转身间被雨打湿,雨水渗透至皮肤,开始顺着头发衣服紧贴着的皮肤流下去。

她冲到了玄关灯和路灯也完全消失的路上。

她打算向附近求救。总之不能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

她用赤裸的脚,以向前栽的状态在积水的柏油路上跑起来。仅凭着要尽可能逃离家中的这个冲动一路狂奔,可是因恐惧而发软的腿和腰杆无力支撑自己要奔跑的身体,还没前进一个地段膝盖便支撑不住,整个人摔在了打湿的地面上。

「呜……」

膝盖和胳膊受到撞击与摩擦,很疼。

游美想要起身用手撑地。雨点拍打全身。

而她仍在必须逃走的想法的驱使下,直起了上半身。可是脚使不上力气,力量从腰部散失,以类似瘫坐在路上的形式,抓挠一般抓住雨水流淌的路面,拼死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

瘫坐在地的她头上,忽然闪起了荧光灯的光。

落雷造成的停电恢复了,路灯亮了起来。路灯不知不觉间在电线杆下面的游美头上突然亮起来,突然出现的人工白光,几乎从正上方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倾注而下。

此处的黑暗,被驱逐了。

被近似月光的昏暗光线照亮的道路,就像一整面积水,溢满着雨水。

由于下落的雨滴,路就像池塘一样,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然后————被水覆盖的道路受到了倾注而下的光,仿佛一面镜子,映出了游美的样子。

「……………………………………………………!!」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雨中,被路灯照亮的这个空间中所充满的空气,充斥着异样的寂静。

自己的脸犹如被冷气侵袭一般抽搐起来。雨中打湿的身体,却因为与雨水的冰冷截然不同的,从骨髓冒出来的寒气,瑟瑟发抖。

嘎达嘎达嘎达……

臼齿正发出微弱的声音。

呼吸仿佛要停止了。张开的双眼,看向自己的脚下。

游美俯视完全化作水面的道路,看见自己因强烈的绝望而露出的抽搐的脸,正在雨中一边被小小的波纹打乱着

接着,在这水面中映出的自己身后——————

完全将背景覆盖的无数只手张开白色的手指密密麻麻地从地面伸出来。

气息,正蠢蠢欲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美放出勒紧肺脏,令全身颤抖的惨叫的那一刻,双腿被湿润的手用可怕的力量抓住。「不要!!」游美放声惨叫,激烈的扭动身体,只见从铺满水的道路上生出的白“手”好像缠上来一样抓住脚踝。在恐慌状态中想要逃跑苦苦挣扎,手刚撑在路面上,冰冷湿润的手指的触感便强烈到要陷入肉中一般缠上了手腕。

狂摆不定的视野中,被雨水薄薄覆盖一层的道路,已然犹如疯子画的病态森林一样,开始生出数也数不清的煞白的胳膊、手、指头。

噼叽噼叽噼叽……

除了孕生出病态的精神不作他想的充满疯狂的菌类森林一边发出犹如鱼群跳跃的湿润的可怕声音,一边迅速孳生达到了柏油路面的颜色被完全抹掉的地步。仿佛被寄生虫完全掩埋发白而蠢蠢欲动的湿地肆意增殖,将映入眼中的世界完全覆盖,很快便延伸到将瘫坐的脚下。被手指抓住了手和脚的触感,抓住腰,手腕,继续往上抓住了肩膀,脖子,并且不断收紧。现在已经连活动自己的手指都做不到了。「噫…………咕……」

喉咙被攥住无法呼吸,连惨叫都已经发不出来。

游美只是拼命地想要逃跑,脸扬向上方,用恐惧之下张大的双眼盯着降下雨水的阴云密布的天空,以及模糊地照耀此处的到达不祥地步的路灯灯光。

在眼前,忽然照过来的又细又顿的光,暗哑地反射出路灯冰冷光线的那个东西,是握在白手之中的,一把剃刀。

「!!」

游美已经张大的双眼,更是张大到要让眼珠子蹦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漏出了声音,可是几乎被捏烂的喉咙中发出的不是惨叫,只有类似漏气的「咕卟」的声音。剃刀的刀尖一点点靠近脸部。被尖端所指的脸很痛。可这是错觉产生的疼痛,刀还没有碰到脸。

碰到了。被雨水淋的发凉的脸,碰上了薄薄的刀刃。

在刺破的触感之下,因冰冷而麻痹的脸颊被剃刀的刀锋贯穿。

钢之薄刃一边创造出切割的触感,一边陷入肉里。薄而坚硬的刀刃将肉撕开,钻入脸颊。

「————!!」

瞬间,坚硬尖锐的疼痛感,在脸颊的肉中喷薄而出

这份疼痛犹如热量扩散开来的同时,仿佛能捏碎心脏般的恐惧感,传遍了全身。

好痛!好怕!此前因为太过异常的状况而遗忘掉的对刀具的恐惧重新回来了。

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只是一边从被抓住的喉咙里漏出好似细微悲鸣的气息,只在心中发出可怕的惨叫,一边向丝毫动弹不得身体注入仿佛要将身体破坏掉的力量,不要命地让身体扭动起来。

但是,一切都是枉然。

剃刀进一步压了下去,伴随着疼痛,肉被进一步切割。

「——————————!!」

贯穿了脸颊的纤薄的肉,剃刀的刀锋碰到了脸颊里面的牙龈。与贯穿脸颊火热的痛感有所不同的,牙肉和牙齿被刀刺中的冰冷的痛,让游美身体发颤,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流过发冷丧失血气的脸颊。

坚硬的刀尖贯穿脸颊没入牙龈。

剃刀想要顺着这个势头将脸颊的肉切开,开始发力,然而刀尖卡在了牙龈处动不起来,取而代之,令头部麻痹的疼痛贯穿大脑。

「啊……嘎……」

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

游美通过疼痛感重拾了之前因恐惧而忘却的意识,这果然是惩罚,果然那样的迷恋,不,那样的欲望是不能释放出来的。

竟然想要横刀夺爱,就是因为怀着如此卑鄙的感情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就是因为怀着差劲的感情,这种差劲的人才要接受惩罚。

不可以喜欢上的。

游美眼泪流下来,悔恨不已。对喜欢上他的那件事。然后还对在感情上…………背叛好朋友的事。

哺呲

戳到牙龈动不了的剃刀从脸颊被拔了出来,接着准备要切掉眼皮一般,剃刀的刀尖向眼睛靠近。

「………………!!」

被血与唾液打湿的刀尖,逼近眼前。

绝望令游美,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薄薄的刀刃向因恐惧而仿佛冻住一般张开的眼睛,无情的靠近着。

……就在此时。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在雨夜中突然响起,低沉,犹如刀割的尖锐叫声。

听声音正想这是个凛冽的少女时,眼前拿剃刀的“手”突然被爆发的火焰所吞噬,就像塑料然后一般被烧断,撒着火星散落在地上。

「!!」

炙烤面部的热。可怕的热量所卷起的风。

视线染成火焰之色,出人意料的事态令游美不禁一瞬闭上眼睛。被无数只“手”抓住无法动弹的身体周围,一股强烈的热流席卷而过之后,随即束缚全身的力量突然大幅松开。

「……呜…………咦……!?」

游美将眼睛牢牢闭上,然后又战战兢兢地张开。

映入游美眼中的,是自己周围呈环状包围的火焰,以及以内侧的自己为中心展开的,曾束缚自己的那堆东西所绘制的地狱惨状。

「……!!」

游美噤若寒蝉。短短几秒钟之间,游美的周围化为焦土。

犹如疯狂孳生的菌类一般繁茂的那无数只“手”所形成的森林,包围着游美,被无情的转变为仿佛山火过后只剩只剩黑炭与灰还有冒烟的暗火的一片死亡荒野。

无数完全碳化变得纯黑,却又明显残留下手臂形状的东西,在周围层层叠摞。几近垮掉,混着灰,被雨淋湿冒着烟的“手”的残骸形成的焦土,腾起让周围发生折射的高热,成圆形展开。

然后火焰向这个圆以猛烈地势头推压扩展。

就像一块白布在中心点着火,火焰为令纤维完全碳化,呈圆形燃烧扩展一般,环状的火焰之壁一边吞噬拥挤在周围的“手”之森林,一边如舔舐般撒出火星燃烧殆尽,逐步将一切化为灰烬。

「…………………………!!」

那无数只手如果有嘴一定会放声惨叫,痛苦欲绝地激烈挣扎,连逃跑都无能为力,活生生的被火焰逐渐吞噬。

然后是————睥睨着这一幕,在雨点与火星中走来的人影。

凄绝的美貌,加之用力绷紧的嘴唇,以及眯起来的眼睛。马尾风的头发上扎着的黑色蕾丝缎带,在火焰孕生的出的混着火星的 风中静静摇摆。

是想忘也忘不掉的,时槻雪乃的身影。

可是雪乃并不是头一次看到的身穿高中制服的样子。

不对,这连普通的衣服都算不上。

这是边缘带着无数黑与白的花边,长裙摇摆,却给人非常跳跃印象的,如假包换的哥特萝莉装。

然后在她手中,是那把红色的美工刀。

就在游美的注视下,雪乃将推到极限的美工刀以平静的动作挥起来,然后如同发狂的小提琴演奏者,准确地割向左臂那应该是自残后产生的伤痕处。随后

「<燃烧吧>!!」

低声叫喊。在她叫喊的同时,夸张的拉动压在胳膊上的美工刀。美工刀的薄刀刃切开雪白的皮肤,几乎没入到一半,雪乃因这份疼痛身体折断一般发生痉挛,此刻,将游美周围的“手”吞食殆尽蔓延燃烧的火焰就好像浇上了汽油一般,火势爆发性地增强。

「…………………………!」

这个因果关系无法用常识来考究,却非常显然。

留在雪乃胳膊上的两道深深伤口,以及混着雨水流淌下来的血。还有她带着煞白的丧失血气的表情所瞪的方向上,被火焰蹂躏殆尽那堆白“手”。

雪乃踩着长筒皮靴走向已然逼近灭绝的白“手”的森林。“手”似乎要做最后的抵抗,准备抓住雪乃的脚,可一被雪乃左手滴下的血滴到,就像被泼下了融化的铁,从那一部分开始烧焦,一边痉挛一边熊熊燃起,瞬间化作柴薪。

雪乃的鞋底燃起火焰将最后的抵抗践踏了过去。

平安无事的“手”已荡然无存。在雨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连一根指头也不留,满足自己的食欲,不过短短几秒钟便完全失去食粮,火势衰减,继而消失无踪。

失去了照亮黑暗的火光之后,就只剩路灯照亮的疯狂森林的烧毁痕迹,以及混在空气中的猛烈焦焦臭残留了下来。还下着的雨每一次滴到焦土上,便会伴着滋的微小声音,持续升起既不像水蒸气也不像烟的白霭。

……此刻,握着剃刀的手从炭与灰烬中像兔蛇一样像游美的脸飞了出去。

「!!」

游美身子一颤,就在同时,雪乃在左臂上刻上了第三条伤痕。

「<燃烧吧>!!」

瞬间,“手”像稻草一样燃烧起来,霎时燃烧殆尽丧失形体。剃刀失去支撑掉了下去。于是,这真的就是最后的抵抗。

之后只留下雨声与沉默。

「………………」

「………………」

在雨中,游美呆呆的仰望着犹如死神一般一言不发的雪乃。「……你…………你……?」

「我说过的吧?我们是类似灵能者的人」

雪乃用冷冰冰的声音,回答了游美呆呆地呢喃出来的问题。然后,雪乃没有对手臂的伤做任何处理,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刚才看到的,给我忘掉吧」

最后她向游美说出的,是如此短促,却又坚定的话语。游美没能给出任何回答。在小巷的那头,是制服打扮的苍衣在等待着,将手中撑着的伞递到雪乃头上。

苍衣向游美转过身去,微笑着轻轻招了招手。

然后游美呆呆的————只是呆呆的,瘫坐在自己的噩梦被燃烧殆尽的烧毁痕迹中心,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

4

一夜过后,到了第二天。

那状况惨烈的烧毁痕迹在整晚持续的雨中就像假的一样被冲刷掉,只留下了形同卡车洒下的土一样的痕迹。

最大的痕迹成了这个样子,之后没什么留下的。脸颊的贯穿伤虽然很深还是却不大,似乎几乎不会留下疤痕就能痊愈,这样一来,感觉那件事真的就像单纯的一场噩梦,什么也没有留下。

被游美受伤的消息,昨天连忙独自赶回来的父亲回到家后,为游美办了医院等方面的手续之后,今天早晨在游美的目送下离开了家。

提着包走向学校的游美,昨天像死人一样睡了一觉之后,非常沉着,冷静。

到了学校一走进教室,便看到梨花已经在座位上了。

今天似乎也因为学生会的工作而早早的到校。真辛苦。令人尊敬。

「早上好,梨花」

「嗯?啊,早上好,游美。今天真早呢」

在制作好像讲义草稿的什么东西的梨花,一抬起脸便灿烂一笑。

然后她看到游美的脸,黑框眼镜下面的眼睛稍稍瞪圆。

「咦?剪头发了?」

经她这么一说,游美想起了另一个昨天发生的事所遗留下来的情况。对于完全忘掉的这件事,游美自己最觉得吃惊。

「嘿,挺适合你的嘛。可爱可爱」

「是……是么?」

游美对毫无顾虑夸奖自己的梨花,稍稍害羞起来。

然后,忽然想起直到昨天所发生的事————察觉到自己竟不可思议的如此冷静。那般扭曲又绕弯子却根深蒂固的感情消失了。因为和彰人之间的关系而针对梨花的,那个极端抑郁的感情消失了。

就好像随着之前的头发一起,落入了河中一般。

扭曲而顽固的执念,消失了。

游美同时察觉到,那时感受到的感情,真的不过是无缘由的自我惩罚。不加确认仅凭想象而诞生的臆测与执念,扭曲了游美眼中的世界。

那个白“手”就是游美自己的手。

就算贪图某个东西,向虚无缥缈的水中之物伸出手,那里映出的也不过是自己。握着剃刀的自己的手,只能够得到自己。

对方自当不论,连任何人也够不到。

这是对兜圈子的自己的自我惩罚。所以那个名叫雪乃的高中生一定很生气。

一切都是自己心中的东西。

游美察觉到了。游美曾想将梨花认作是自己的镜中影。

「我说,梨花」

所以,游美说道。

「……嗯?」

「突然说这种事,可能有些奇怪」

「我?」

「我……准备向濑川同学表白」

听到这句话,梨花的眼珠子瞪得比看到剪了头发的游美时还要圆。

然后她比夸奖剪过头发的游美时,露出还要开心的笑容。

「……这不挺好么?」

狗叼着肉渡过一条河。

它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还以为是另一条狗叼着一块更大的肉,于是向河中吠了一声。

结果肉掉进了河里,就这样冲走了。

————伊索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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