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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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中三年级七月初,金森琴里死了。
她死于自杀。她去邻镇上补习班,回来时,从车站附近的天桥上爬上了护栏,跳向了下方铁道上奔驰的电车。
她生前总是留着一头不张扬的短发,有着一对剑眉,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
她小时候很活泼,很粗鲁,不输给男孩子,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她是男生。她爱笑,而且更爱发火。她就是这样一位少女。
认识她的人在听到她自杀的噩耗时,谁都不敢相信。
毕竟从名叫琴里的少女的性格来看,完全想象不出她会做出自杀这种令人联想到软弱、消极的行为。
所有人都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搞错了。除了一个人之外。
除了一个人——在金森琴里懂事之前便与她亲密相交,从幼儿园直到高中一直在相同学校就学的,这位木之崎一真之外。
「……阿臣,还没好么?」
一真朝着站在眼前的男人背后,第二次喊去。
迟暮时分,在高中的一间教室里,撒着完全暗下来化作异样色彩的余晖。一真就像要挠乱一般将放荡的茶色长发拢上去,看到有呼无应的石田臣那一本正经的侧脸,叹了口气。
「……」
运动男孩的风貌,身材高大的阿臣,正俯视着一只插满花的花瓶。
夕阳浑浊到病态地步的余晖空泛地弥漫,渲染这间教室。在大排大排摆着的课桌之中,有一张课桌上放着一只彩色玻璃做的花瓶。
余晖透过花瓶,在课桌上落下了浑浊的血色影子。
这张课桌————不是别人的,正是前日举办完葬礼的,金森琴里的课桌。
一真和臣还有琴里,班级全都不同。也就是说,一真和阿臣并不是这个班的学生,是看准教室里的人走光之后,才溜进来的。
是臣要这么做的。
一真是跟过来的。因此,一真对呆在其他班的教室感到不自在,不过阿臣却一直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供奉在已经过世的琴里的桌子上的花。
「喂……」
一真姑且小声吐露不满。
可是一真虽然心烦,也无法再多对阿臣的行为说狠话。
「……」
因为一真在懂事之前,臣则是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就和琴里是青梅竹马了。而且阿臣和琴里在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交往。
琴里去世所带来的打击,对仅仅只是亲梅竹马的一真来说都非同小可,更别说阿臣还是她的男朋友了。
一真本想过尽可能去体谅阿臣的感受。
但是他看着阿臣那想不开的表情,实在觉得继续呆下去会不好。
本来性格就很认真的阿臣,因为琴里的自杀一直责备着自己。
原因在于琴里自杀的理由。因为阿臣知道琴里自杀虽然是受成绩所折磨,但琴里不是简单的为成绩苦恼,而是因为在补习班被告知,她几乎不可能与阿臣考上同一所学校而被要求更改志愿。
责任。
自责。
可是……
「……为什么……?琴里……」
即便如此当然还是无法割舍的这份感情化作呢喃,小声从阿臣嘴里漏出来。
阿臣不论在运动还是学习方面都能干得叫人讨厌。一真也觉得,拼命想要追上他的琴里非常辛苦。
而这样的情况,将琴里逼上了绝路。
于是无法实现的努力,让她选择了自杀。
这样的情节,谁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想到。可是,谁都又应该会觉得,这完全不是值得轻生的事情。而且所有人应该都没想到,那个金森琴里竟然是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选择轻生的软弱之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就连阿臣也是,就连琴里的父母也是。
所以大家都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除了一个人之外。
只有一个人,唯独一真为她的死倍受打击,却对她选择死亡的理由并不吃惊。
一真知道。对于金森琴里众所周知的毫不逊于男孩子的坚强,其实并非由于她有男子气概,她那强烈的感情波动是一般女孩所无法企及的,而众人对她藉此产生情绪不稳定的言行所作出了错误的评价,这才是根源所在。
只有从小一直在她身边,而且静静地看着她的一真才注意到了这件事。
只是由于她从小便一直被当成以个不输给男生的女生看待,而且大家也那么去待她的,所以自己也那么认定了。
她从小感情波动及,胡闹的事也做了不少,所以没法加入女孩子的圈子里,只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耍。不过,她人并不坏,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她的自我正义感很强,所以在看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她才会被强烈愤怒所驱使,不问对象是谁都要抗争到底。
她这样的情节反而受到了男孩子的尊敬,将她接纳到了男孩子的圈子里,而她自然而然地总是被当成了不输给男生的勇士。可实际上,她本质上是个比任何人都要情绪不稳定的女孩。
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一真,对她的自杀并不惊讶。
不如说,一真能够很容易的想象到她当时处于何种精神状态。
她那么做,一定是情绪发作,或者是一时冲动。恐怕是当时来得不凑巧吧。自己基本也已经了解到的悲伤现实被重新摆在眼前,当时可能又碰巧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也可能是被补习班的老师惹恼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堆叠在一起,她的情绪变得不安定,然后在激情的驱使下一时冲动跳了下去。
————蠢货……
一真转向孤零零摆在眼前的花,暗自嘟哝起来。
身为遑论比恋人,甚至比本人更加正确理解琴里的人,一真对琴里的自杀感到悲伤,同时也感到愤怒。
以前,琴里几经波折之后与阿臣走到一起的时候,一真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一真很早以前一真就察觉到琴里喜欢阿臣,所以一真心想,只要阿臣开口,她一定会答应吧……然后稳重的阿臣一定能让那个总是叫人提心吊胆的琴里不至失控吧。一真是由衷的祝福他们的。
了解她情绪不稳定的本质的一真,是无法担当这个角色的。
阿臣乃是最适合的不二人选。然而殊不知,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哪里出错了?不,哪里都没错。
有的只有自杀“发生了”这个事实。一真固然也对琴里的死感到悲伤,但更是对琴里一时冲动做了傻事,让阿臣以及伯父伯母伤心的这份莽撞感到气愤。
琴里本人如今不论是升上天堂还是堕入地狱,也一定非常后悔,对自己生气吧。
一真知道,琴里就是这样的女孩。
因此,一真更不忍心去看正过于耿直地面对琴里之死的阿臣。那不是他该应该追寻理由和原因而责备自己,认真面对的『死亡』。
琴里也一定不希望阿臣为自己这么做。
阿臣不顾一真的想法,伫立在被余晖染成仿佛生了锈似地颜色的教室里,目不转睛一语不发的俯视着桌上的花。
空气仿佛染了色一般发红,空荡荡的景色之中,只有孤零零的花,以及阿臣。
阿臣的内心仿佛原原本本地满溢而出一般,渺茫的光化作黑暗血色,而世界被渐渐吞进去。这番景色,营造出了这样的感觉。
远远传来放学后学校园里的声音。
而在此情此景之中,阿臣一动不动。
「……」
一真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学着阿臣,低头看向摆在琴里桌上的花瓶。
平淡无奇的彩色玻璃花瓶里,不过是没有任何讲究地将季节花卉插里面。这些花光是这样就显得无比寂寥、空虚,而且又开得生龙活虎,成为了昭示这间教室里有同学去世这件事的露骨题材。
桌子,还有上面的花。
一目了然的,死亡。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除了电视和漫画里之外,一辈子都难以见到一次的情景。
不幸的是一真目睹过好几次。可是就算目睹过再多次,这个题材所营造出的寂寥与悲伤还有不祥,他都感觉完全无法适应。
「……」
一真为了逃避这种令人透不过气的气氛,从制服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变得皱巴巴的烟盒。
然后,就在他将一支烟叼在嘴里,摸索打火机的时候…………察觉到了自己下意识中正准备吸烟,以及人还尚在学校的事实。
「……嘁」
一真咋舌。就算是一真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吸烟。
此时,一真朝着阿臣瞥了一眼。换做平时,一真光是表现这样的举止,眼尖的阿臣就会提醒阿臣「学校里不要抽烟」。然而看到阿臣毫无反应,一真这一回算是真心的叹了口气,将香烟塞进了烟盒里。
「阿臣……已经可以了吧」
一真说道。
「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那家伙可不会开心的啊。你懂的吧?」
「是这样么。我……已经搞不懂了」
阿臣总算回应了。但他的语调非常阴郁。
「我也曾想理解她的烦恼。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样的烦恼竟然把她逼上了绝路。我什么都没搞清楚」
「阿臣,够了」
「……我,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
「算了吧」
「我要怎么做,琴里才不会死?」
「我没法回答你啊。那家伙已经死了」
听到阿臣黯然的话,一真装出平时那种不耐烦又嘲讽一般的口气简单应了声。
答案已经有了。至少在一真心中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恐怕是正确的,但是并不能告诉阿臣。
这次事件,与一时兴起投河自尽没有差别,可谓是琴里的『内心的事故』,实在是个无聊透顶的现象。
由于是没人注意到事实,即便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对她的冒渎而已。同时也正因为如此,阿臣仍对她心存幻想,因此,这如同猛药的真相就更不能说了。
「就算呆在这里,你也只会消沉啊」
于是一真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振作一点吧。我也很伤心。见你这个样子,我连伤心的力气都快没了」
「……」
一真混着叹息说道,但是这句话效果似乎立竿见影,只见阿臣垂着头的背影,没那么钻牛角尖了。
「……或许你说得对。抱歉」
阿臣无力地嘟哝了一声。
于是,阿臣之后又默默地盯着花瓶里的花看了一阵子,不久后他一声不吭的伸出手,粗暴地从花束中抽出了一只铁炮百合。
花瓶里的水犹如被百合花的茎拽出来一般,流出、飞洒。
「喂……」
阿臣的行动完全不像他,这让一真下意识向阿臣喊去,可阿臣没有回答一真,只是看向一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回去了」
阿臣说道。
「你要回去?」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回去了。你有时候挺莫名其妙的呢」
一真对着手拿百合花向走向教室出口的阿臣无奈地耸了耸肩,也跟在了后面。
阿臣的背影,握在他手中的染成夕阳之色的小小百合,摇摆着。
两人也一同参加过琴里的葬礼,可是看到琴里的教室之后,阿臣的背影却比那个时候看上去更加空虚、寂寞。
「……」
两人离开教室,关上了门。
教室里,变得空无一人。
除了只有桌子上的,那束花。
两人没有发觉。此时,在拔出百合花时带出的水,顺着花瓶在桌上蔓延开——————
在桌子上,人赤裸的脚印,慢慢地地浮现出来。如今在桌子上,正站着一个无形的人,一直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俯视着直到刚才一直呆在那里的阿臣的脸。
从花瓶里流出来的水,描摹出一直站在桌子上的看不见的双脚的轮廓。
之后过了不久,这对毛骨悚然的脚印倏地从脚后跟一带被水侵蚀。
就如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好从桌上把脚下到地上一般。直到刚才还有着鲜明形状的足迹,如今变成了歪歪扭扭,被水冲坏的痕迹。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响起微乎其微的,湿润的声音。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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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