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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石竹花·上 间章 永不凋零之花

三人几乎跑着在夜路上行进。

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一个人是少女,受了伤。

周围没有像样的光线,三人靠着手电的灯光在农田和空地之间的窄路上前进。然后到达目的地金森家之后的苍衣一行,望着好不容易才赶到的房子,霎时间各自摆出不同的表情,杵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不祥。

彻彻底底的不祥。

在摆着茫然,抑或是严肃的表情望着房子的三人中,苍衣呢喃了一声。

在这里,沉甸甸的黑暗夜空的背衬下,窗户透出的灯光与玄关灯中,房子的轮廓浮现出来。然后,房子的屋顶上部、晒衣架、天线,继而还有从屋顶上伸出来的电线等线缆上,密密麻麻地停着乌鸦,在夜色之中发出嘎嘎的不祥叫声。

房子就像被抛在路上的尸体一般,被乌鸦完全盖住。

鸦鸣与振翅声不绝于耳。从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中,乌鸦时不时地飞过,每次飞过,黑影就会在夜空中忽然浮现,格外惹眼。

鸦群在头上飞来飞去,振翅之声充满威慑力,让人不禁浑身发颤。

光照不到,勉强能看到影子的屋顶,以及上方被黑暗所吞噬殆尽的夜空,甚至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错觉,让人怀疑那里被乌鸦完全遮蔽。

「………………」

在这遮天的振翅声之下,三人一时间无言地杵在原地。

不祥、可怖、茫然。可是这样的一阵沉默过后,一真突然支架也不放下来,直接撒开了一路推到这里的自行车,将自行车倒下的声音抛在身后,朝玄关冲了出去。

「阿臣!梢枝姐!」

「咦、喂!?」

看到他不顾危险的行动,苍衣慌了。

同样也注视着一真的雪乃,和苍衣不一样,没有说什么,依旧摆着严肃的表情,迈起大步朝一真的身后跟了上去。

然后,迈出脚步的雪乃强行从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取下了绷带。

吸了血然全变红的纱布和绷带,被随手扔向金森家玄关口浑浊的昏暗之中,然后这些东西在还没落地之前燃起火,飞舞一般窜起火焰,顷刻间被燃尽,消失。

「雪乃同学……」

苍衣但心地朝着她背后喊去,但没有任何回音。

苍衣也跟了上去。玄关大门敞开着,一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里面。

雪乃长靴的声音,在玄关之中响起。

屋顶被不祥的群体完全淹没,这份威压感与不安感施加其上,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沉重的感觉。雪乃向这所房子里踏进一步,看到了缺失光线的玄关,一样黑暗的走廊,前方不远处的拐角。

玄关门上点着的玄关灯,光线射入玄关之中。

被那盏玄关灯照到,苍衣和雪乃的影子并排洒在铺了混凝土毫无情调的玄关地面上。

里面房间中的灯光朦胧地漏到能够看到深处的昏暗走廊上。

在苍衣观察这些的时候,雪乃依旧毫不迟疑地用穿着靴子的脚直接踩进了门口脱鞋的地方,没脱鞋就登了上去,坚硬的靴子奋力地在木板地上踏出声音,向房中前进。

要是遇到里面乱作一团的情况,脚被碎玻璃扎到再去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只要雪乃预测到危险,不论什么地方都会毫无顾虑地不脱鞋直接闯进去。苍衣就算身处非常情况之中,不论如何仍旧对这种并不普通的行为有所顾虑,所以他以慌张的动作脱下鞋,也捡起了被随手扔下的一真的鞋摆好,朝着已经不见雪乃踪影的走廊拐角拐了过去。

「雪……」

话音未落,苍衣拐过拐角,立刻发现了雪乃的身影。

雪乃在延伸过去的走廊深处,中途停在了敞开来的,里面的光透出来的槅扇前面,向里面注视着。

苍衣小跑着追了上去,站到雪乃身旁。在屋里子,是呆呆站着的一真的背影。苍衣直接学着雪乃,向一真与雪乃俯视着的地方注视过去。

打开的佛龛,以及掉在下面榻榻米上的白色百合。

「………………」

一真还有雪乃都一语不发,一片沉默。

佛龛的门半敞着,左右两门的开合度不一样。

百合花在门上还有榻榻米上残留着水滴,看上去就像从佛龛中掉下来的一样,但佛龛左右两只花瓶空着,白百合只有一株,实在不像是插在里面的。

一真的声音,嘟嚷起来。

「是那朵花……」

光是听到这句话,雪乃和苍衣就立刻理解了一切。

雪乃嘟嚷

「……姐姐,你怎么看?」

风乃响应呼唤,身影从走廊深处没有灯光的黑暗中渗出。

『事到如今,花的真伪还有意义么?』

「……说得也对」

雪乃听到风乃嘲笑一般的呵呵笑声,可以说光是听到那句话就足以确信,视线从掉在地上的花上移开视线。

「……」

然后环顾屋内。

屋子里摆着一张书桌,上面铺着大学入学考试的参考书,旁边摆着坐垫。

然后,房间的一角堆着客用坐垫。这间房是为什么人准备的,有谁刚才在这里,光是看到这些就非常明显了。

在“他”所在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呃,石田同学,你在哪儿……?」

听到苍衣发问,一真嚯地转过身来。

「对、对了……!肯定在这房子的某个地方……」

一真慌了。苍衣向走廊看去。在房子里,虽然房间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但周围的空气非常阴森,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至少苍衣等人闯进屋里,没人做出反应。

屋内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在动的气息。

「分头找吧。我去找里面!」

「太危险了」

一真开口,雪乃阻止道。可是一真没听雪乃的话,摆着被焦虑所束缚的表情推了推苍衣和雪乃,朝着应该是居室或者厨房所在深处冲了过去。

雪乃咋了咋舌。

「……没办法了。既然要分头找的话,就不要搞什么半吊子了,完全分开吧」

于是雪乃改变方针。

「这房子也不算大得没谱,三个人分头行动很快就能找完。要是遇到什么就立刻大喊。就算遭遇袭击,只要不死我就会救你的」

「……嗯,我知道了」

「既然所有人都是〈保持者〉,不会立刻就死吧」

雪乃说完这些话,即刻转向身后,鲁莽地走向与一真相反的漆黑走廊深处。被留下的苍衣犹豫着该走哪边,环顾周围————目光立刻停留在了一真离开的方向上,在走廊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

苍衣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苍衣不由自主地,毫无意义地压低脚步声,然而踩在走廊上咿呀作响,基本上是白费功夫。

他来到楼梯下面,朝上看黑暗的台阶。可是楼梯很黑很陡,而且二楼似乎没有灯光,所以一片漆黑之中甚至无法判断最顶上的台阶。

可能是从黑暗之中接近了屋顶的缘故,能隐约听到乌鸦的叫声。

到底还是对这个声音感到畏惧。但即便如此,苍衣一边怀揣着不安,仍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使命。他用手摸到了点灯的开关。

啪叽,楼梯的灯点亮了。

电灯的光线照亮了陡楼梯的天花板。天花板看上去很高,强烈的距离感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抬起头的苍衣,脚下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登上台阶。登完台阶后,一往回转就是二楼。装着槅扇的房间分立两侧,然后顶头有一扇门,走廊比想象中的要短。

走廊被楼梯上透过来的灯光隐约照亮。

昏暗的走廊摆在面前,苍衣在紧张之下呆立了片刻。

走廊顶头的那扇门开着一半。里面房间的情况从门缝中漏出来,然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完全无法窥视到里头的样子。

只有黑暗。

然后从这片黑暗之中,传来了乌鸦吵闹的声音。

令人冒起鸡皮疙瘩的不祥声音,以及黑暗。将这些与从外面望着房子时的记忆对照之后,可以想到里头的房间与晒衣架连在一起。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

苍衣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不管怎样,最先必须调查这个地方。苍衣觉得这样才自然。

他在走廊上前进,十步不到便走完了短短的走廊,来到了门前。即便到了这里,还是几乎看不到屋内的。只有楼梯透过来的灯光,是找不到里面的。

果真有巨大的乌鸦叫声和振翅声从里面传来。

苍衣向半开的门,伸出手。

此时————

「……!!」

随即,一大股冰冷的空气从屋内流出,拂过从手到手臂的皮肤。苍衣下意识停下了动作。他立刻得出了结论,里面的窗户开着,风是从里面吹出来的。

「………………」

门发出咦的声音,被苍衣完全打开。

从里面吐出来的风,嗖嗖地拂过全身。

房间里一片漆黑。就如同对广阔的黑暗拍摄出来的照片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黑暗时人类源于本能的恐惧以及不安,一点点地勒紧胸腔。

「……」

几秒中的踟蹰。

然而不可能回头。苍衣凭着意志力强行动起被不安所束缚而变重的身体,将微微颤抖的手伸进屋内,就和当时在楼梯下面一样,用手指在门附近的墙壁上摸索。

点灯的开关,一下子就找到了。

指尖微微颤抖,找不准方向。在令人讨厌的预感与紧张之下,苍衣觉得胸口发闷,可还是使出力气,啪叽一声按下了开关。

荧光灯闪烁起来。

「!!」

在灯光稳定的一下刻,苍衣看到闯入眼中的东西,心脏仿佛蹦到了嗓子眼。

被照出来的发白的房间里,完全敞开的大窗跟前,面对着窗户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女性。然后,仿佛要突出这名白衣女性的身影一般,背景是窗外的一片巨大夜空,以及窗帘被吹向内侧摆动着的窗户周围,密度可怕的无数蠢动着展开的巨大翅膀的

————满满的,乌鸦。

敞开的大窗周围,还有从此处可以看到的制造成屋顶平台风格的晒衣架,被不逊于天色的漆黑,扑着蠢动翅膀的乌鸦群密密麻麻地完全覆盖。

屋内突然点亮强烈的光,凶残而贪婪的无数黑暗齐刷刷地看向苍衣。

然后,朝着腿吓得哆嗦的苍衣

噶啊!!

一同发出威吓一般的巨大尖锐的叫声。

「………………!!」

苍衣怕的一下子身体僵直,无法动弹。而这个时候,乌鸦群就好像用巨大的手猛扇耳光一般,一边发出凶暴的声音一边振翅飞翔,离开窗户和晒衣架接连不断地飞来,扰乱了屋内的空气。

充满敌意,凶暴而锐利的风开始肆虐。

窗帘,女性的头发,缭乱地在空中摇摆。

「………………」

可是即便如此,眼前的女性依旧一动不动。

背后站着人,身体被荧光灯照亮,周围被无数凶暴的乌鸦包围,可女性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就好像以窗户为框,被装在里面的巨大、阴郁、不祥的夜景绘图中的一部分。

不会动的情景。然后此景摆在眼前,一切知觉都被充斥于房间散发着夜晚味道的风、振翅声、及鸣啼声完全遮蔽,丧失了现实感。

在让人想要塞住耳朵的吵闹声中。

在让人冒起鸡皮疙瘩的凶暴风中。

女性,独自坐着。

苍衣朝她背后喊去

「请、请问……」

「…………………………………………………………………………」

沉默。

没有回答。就连身体,也一动不动。

不好的预感的涌上来,恶寒在皮肤上渐渐扩散。

心中的紧张密度急遽增加,勒紧心脏。

「…………唔」

但是,不能放着她不管。

苍衣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中,向房内踏进一步。

朝着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女性。

一步、一步,渐渐靠过去。

「那个……打扰了……」

一步。

「……你、你没事吧?」

一步。

女性的后背,接近。

「请问……」

继续上前一步。

无数的乌鸦的视线。

振翅声和鸣啼声夏然而止。突然产生的沉默,令紧张膨胀起来。

「不……不好意思……」

即便如此,苍衣还是小心不要刺激乌鸦,向前一步。

渐渐靠过去。一动不动的女性,到了快触手可及的位置。

苍衣朝着她的肩膀,伸出手。

「请问……」

苍衣呼喊。

然后伸出手

手伸到几乎要碰到指尖的距离。

在肩膀上,手————

刚刚放上去,被深深切开的喉咙,以及染成深红的上衣胸口进入眼睛。

「噫————!!」

苍衣倒抽一口凉气,将手收了回来。这一刻,啪哩,颈骨发出断裂的声音,之前勉强保持住平衡的女性的头,完全倒向了正后方。

「………………!!」

以倒过来的状态完全暴露在眼前的,是鼻子、眼睛、嘴唇被完全挖掉的,沾满鲜血的女性的脸。苍衣与空荡荡的眼窝四目交汇。然后被完全切割开的喉咙,肉在倒垂的脑袋的重量作用下,一边发出滋啦滋啦的湿润声音,一边被撕断,如字面意思以一张皮连着的脑袋滚落,沉重地挂在了背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发出不成语言的惨叫。在他眼前,女性垂下的头部仿佛装了西瓜的袋子一样,重量拉着身体,咚的一声,将头压在下面,仰面倒了下去。随后,直到刚才一直背对着,没能看到的身体正面,映入苍衣眼中。女性的胴体被血染成鲜红。可是这血并不仅仅是从被割断的喉咙里流出来的,她身上衣服的腹部部分被强行撕开一个大洞,而且下面的肚子都霍然裂开着一个大洞,内脏被挖掉的空洞,发红发黑露在外面。

里面的东西被挖掉,腹部的皮肤无力地瘪了下去。

而后不久,仿佛停止的时间运转起来了一般,血泊一下子蔓延到了脚下,温暖的液体渗进袜子,然后湿润的触感灌入脚底,乃至脚趾之间。

「啊……啊……!」

苍衣张着嘴,可是没有吐出具备含义的语言。

他浑身脱力,撞到身后的壁橱,藉此勉强支撑住了身体,尽管拼命地想要逃跑,也不过是徒劳地用力抓挠壁橱。

噶啊!!

乌鸦一声啼叫,从窗框飞进屋内。

然后在苍衣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下,乌鸦把头伸进了倒下的女性腹部之上打开的洞中,开始用那黑色锐利的喙在肚子里探索。

瘪掉的肚子皮从内侧微微抽动。

乌鸦深深地钻入肚子里,继而钻入胸腔,钻入肋骨内侧,不久后做了几次拉扯的动作,从女性的胴体中,用嘴扯出红黑色的肉片。

「……啊……」

乌鸦脖子一摆,肉片软哒哒地摇晃起来。

乌鸦的羽毛染成湿润的颜色。过了一阵子,乌鸦好像在想事情一般,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直直的,但不久之后张开嘴,将叼着的肉吞了下去。

然后,它的头再次伸进了女性的肚子里。

此时响起振翅声,另一只乌鸦飞进了屋里,停在了女性的胸部之上,从撕断的脖子的断面咬住红色的肉,开始用力撕扯。

每次被两只乌鸦蹂躏,没有脑袋的女性身体,就像有生命一样,抽动起来。苍衣双脚无力,从背后倚靠着壁橱,无法动弹地凝视着眼前这一幕骇人的光景。

「…………………………!!」

此时,传来了大量嘈杂的脚步声。

冲上楼梯的声音。踩过铺着地板的台阶和走廊,赶往这边的复数脚步声。其中明显混着户外鞋发出的声音。

「雪、雪乃同学,在这边……!」

苍衣勉强挤出意识,用颤抖的声音用力呼喊。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否听到了这个声音,总之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而来,冲进了屋子里。

但是冲在最前头闯进屋内的,并不是雪乃。

他是个高个子男性,精悍的面庞因焦虑和拼命绷得很紧,手中带着撬棍。是石田臣。

「唔…………!!」

阿臣刚一进来,目睹屋内的惨状之后————转为一张受到冲击的表情,手里的撬棍松开掉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准备朝正在被乌鸦蹂躏惨不忍睹的女性尸体走过去,但走到屋子里好像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双膝跪倒在地。

「……姐姐……」

他呆呆地呢喃起来。

此时,雪乃和一真走进来。

「……!!」

两人刚走进房间,分别哑口无言,表情强烈地扭曲起来。一真立刻别开脸,按住嘴,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瘫坐下去。

「唔……唔呕……!」

只闻呕吐的声音,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就连他的好朋友,阿臣也是。阿臣依旧跪在房间的正中央,只是一语不发地俯视着仍在继续被乌鸦蹂躏的遗体。

不久,传来了阿臣的声音。

「……告诉我。这就是……一真还有你所说的,『离奇现象』么?」

他的声音尤为冷静。极力压抑的,冷静声音。

雪乃用更为冷静的声音,回答了他

「没错」

「是么……那么……

我绝对……绝对不会容忍『这个』……!!会不会引火烧身,我才不管!我绝对要报一箭之仇!绝对要报!!」

阿臣的声音突然转变为堪称悲痛的惨叫,发出咆哮。

犹如被吹飞一般,鸦群一齐振响翅膀,在夜色中四散飞去,消失无踪。

「……」

雪乃无言地俯视阿臣的背影。

如是,〈噩梦〉暂时,还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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