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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玫瑰公主·上 五章 泉水之底的蛙之尸骸

1

最后,“母亲”找不到了。

「………………库……」

雪乃盯着窗外的黑暗,懊悔地沉吟起来。已经进入午夜时分,在让〈异端〉“母亲”逃亡之后,状况恶化的当下,在事情发生后的躁动的紧张与不安仍鲜明地残留在空气中,真喜多家客厅化作了难眠之地,现在也无人入眠。

正确的说,是没办法入眠。

害怕不知藏在何处的“母亲”的影子,害怕这个“噩梦”,雪乃他们把一家人召集起来,据守在客厅里。

雪乃、苍衣、飒姬,然后还有〈丧葬屋〉和可南子,所有人都在这个屋里。

这家人里只有辉之在客厅里。失去意识的耀与年迈的延子正在客厅隔壁延子的房间里休息,那间房的窗户已经用家具堵住了。

设置那些障碍不过是心理安慰,但好歹强过没有。

选择隔壁的房间最大的好处,在于一旦发生情况雪乃等人能够迅速赶到,这一点尤为重要。

雪乃一行人在事情发生后放弃了二楼,所有必需品都转移到了以客厅为中心的几个房间。由于家人要是分散在宅子的不同地方,在遇到情况的时候无法立刻进行应对,所以唯一对这个提议不太愿意接受的莉绪在事情发生之后也不愿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抵抗就同意了。

即便这样,莉绪还是不肯靠近沙发上的父亲,也没有去延子的房间,而是在客厅附近蹲着。

她的这个行为,和耀忍受不了争吵离开客厅后的行为很像。这对姐弟倒在奇怪的地方相似。

情况就说到这里————

不安、忧心、绝望。

紧张、烦躁、隔阂。

在充满这些负面感情的客厅中,雪乃独自带出一把椅子,坐在窗户附近。

雪乃的烦躁,如今接近焦躁。她一想起今天来到这里之后自己狼狈的样子就只能咬牙切齿,她只是静静地,一直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以及和窗外一样漆黑的自己的内心。

「……」

「雪乃同学,还是别太焦躁比较好。雪乃同学很强,大家都知道」

苍衣开始触沉默不语的雪乃的逆鳞。

「闭嘴」

雪乃极其冷淡地回了一句,苍衣发愁似的叹了口气。

雪乃感受着绷带之下刺痛的手臂所发出的热,头贴在窗玻璃上。头发在玻璃上摩擦发出声音,冷飕飕的玻璃吸收了头皮的温度,但这样并没有让充血的脑袋冷却下来。

「…………」

在弥漫的无言中,客厅里只能听到可南子讲电话的声音。

「……嗯,我们大意了。要是再多注意多观察的话,或许就能察觉到异常了」

这通电话,是在给外面报告刚才发生的事情。

推断通话的对象应该还是莉香。最开始接手的是莉香的〈支部〉,按道理来说她确实有知情的义务,但既然当下在现场执行任务的〈骑士〉都是〈神狩屋支部〉的人,雪乃也就觉得没有联系莉香的必要。

可南子似乎正在细致地说明现在宅子里的状况。

雪乃分出一点点的意识听着对话,陷入不开心的思忖中。

不久后,可南子的事情讲完了,在电话中进行总结。

「后面请换神狩屋先生来听。泷似乎对公子受伤抱有责任感,麻烦转告神狩屋先生,想办法开导开导他」

可是可南子最后补充了一件光是眼睛观察完全无法料想到的事情,嫣然一笑之后,将无绳电话机塞给了一脸阴沉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丧葬屋〉的手中。

「……对不起,事情又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可南子总算喘上了一口气的样子,向雪乃和苍衣看了看,脸上愁云惨淡,向两人道歉道。

对此,苍衣很标准的用宽慰的语气,做出暧昧的回答

「不会……」

「……」

雪乃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她也不想责备可南子。

雪乃只在乎自己的不足。如果雪乃现在有什么想要责备的话,那就只有自己,以及自己与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的这种感觉。

沙发上的辉之喃喃自语。

「都怪我……都是我说想要等等……都怪我优柔寡断,事情才演变成这样的……」

看到耀浑身是血的样子后几乎方寸大乱的辉之,满脸的苦涩之色,一边责备自己,一边只顾后悔。

就算他做出了决断,事情实际上会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耀可能确实不会受伤了。可那时候雪乃就算将抹杀“母亲”转为实行,实际上能不能杀得了,就连身为当事人的雪乃都不敢确定。

要是没有杀成,也很可能酿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只不过,雪乃脑袋里冷静的部分虽然理解这件事,但感情用事的部分不可能承认这件事。

然后,雪乃越是去想这件事,就在自我厌恶中陷得越深。

雪乃仍旧把脑袋贴在窗玻璃上,皱紧眉头,不开心地闭着眼睛。

「…………」

雪乃、辉之、可南子、〈丧葬屋〉,然后恐怕莉绪也是————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感情,感受着自己的责任,让气氛变得沉重。

苍衣在这样的气氛中,保守地说出了安慰大家的话

「……我认为,这就是这么不正常的情况,怪不了任何人」

虽然保守,却也像适合这个场合的台词。雪乃不由激动起来,一句「你懂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但就连这句话也因为雪乃深深的自我厌恶而没能说出来。

「先不说这个……那个铁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坐在餐厅桌旁的苍衣没有理会雪乃的纠葛,俯视着放在自己跟前的东西。

一根长度几乎足以称作铁签的,做工明显很粗糙的长铁针,像陈列证物一样孤零零地放在桌上铺开的卫生纸上。

这是当时被〈丧葬屋〉砍下来的“母亲”的手中握着的铁针。

在那间当做牢房的客房里被拘束着的“母亲”,最开始在浴室里被雪乃烧过后,〈丧葬屋〉和可南子给她换上了简易的寿衣来取代被烧光的衣服,她被绑住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然后,她就是这样一直被〈丧葬屋〉和可南子监视着。

可据说,“母亲”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知从哪儿拿到了“针”,切断了拘束她的一部分绳索,硬是用骇人的力量挣扎起来,扯断了全身的拘束。

在那之后,她更是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几根同种类的小针钉烂了双眼。可南子说,她双手捂面,感觉像在哭,然后就演变成了这个情况。

来源不明的————针。

可南子听到苍衣的提问,仍旧不得其解的样子,困扰地答道

「唔……我们也不太清楚呢……」

她的回答不太流畅。

雪乃认为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泡祸〉怀有这样的疑问,本身就荒谬绝伦。

「是这样么……」

「……」

苍衣坦然地叉起手,对预测失误的疑问不太接受。飒姬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而辉之也仍旧摆着苦恼的表情,把话接了过去。

「我……也完全搞不懂。那不是我家的东西。我从没见过……」

辉之对伤害儿子的凶器的出处,看上去真的是一头雾水。

看到那个时候,苍衣忽然注意到了。与其说苍衣的疑问预测失误,感觉他更像是正常地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所得出的疑问。

尽管在此之前,苍衣就已经对〈泡祸〉介入很深了。

在这里,他身为〈骑士〉,却仍未沾染〈骑士〉的常识,悠哉地去思考单纯的普通人会产生的疑问。

雪乃烦躁起来。因为这与自己的理想实在差的太远。

然后雪乃一想到这悠哉的疑问或许能够获得成果,驱逐谙熟〈骑士〉之道的自己根本奈何布料的〈泡祸〉,复杂的感情便涌了上来。

「……」

只闻椅子噶嗒一声,雪乃站了起来。

先要让脑子冷却下来。在浴室里发生了充满屈辱的失策之后,为了平息事态,偏偏把苍衣派了过来,这件事让雪乃的精神状态片刻不宁。

雪乃背对客厅里的人,打开连通走廊的门,离开屋子。

苍衣向这样的雪乃投去关怀的目光,可雪乃自然没有理会。来到走廊之后,没有空调的温度很高的空气,缓缓地拂过在房间里凉下来的脸颊。

「哎……」

然后,她背对着关上的客厅门,用手扶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冰冷的手指感觉额头热乎乎的。而不论手指冰冷还是额头发热,都是手臂上的伤造成的。

可就算想到其中也有几成感情的原因,现在的雪乃也能够接受。雪乃反复深呼吸。伤口的痛随着呼吸一阵一阵地变强。

……实在不好。深深切了两次的手臂还没有愈合,正缓缓地夺走雪乃的体力。

说起来,这伤一般来说需要缝合,放任不管是不会愈合的。

虽然在这层含义上感到懊悔,但就一方面而论,苍衣所说的话也是正确的。接下来要打的如果是许久无事发生的消耗战,雪乃必定支撑不了便会无所作为地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苍衣带进来的包袱中,姑且也有用神狩屋的血泡过的纱布。

那是用永不干枯的不死之血泡出来的东西。因为那是神狩屋的〈噩梦〉,口服的话将是愈合伤口的特效药,但由于能够判断单次的保险用量的本人不在,交给雪乃的量甚至不足以堵住手臂上的伤。

而且雪乃自身也不希望那样。

神狩屋的〈黄泉户契〉也是〈噩梦〉的一部分,所以使用过量会造成某种影响,使雪乃的〈断章〉变得不稳定。在这种状况下,若要问雪乃在消耗与自己的武器变得不稳定这两者间如何取舍,至少雪乃根本不会考后者。

「……呼」

雪乃吸了口气,拿开捂住额头的手。

她在离开房间后稍稍平静了下来。她就这么无意间将视线移向走廊,然后发现有一位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那里。

「!」

少女注意到雪乃的目光,露出有些畏惧的表情。

据说她与自己同龄,是这个家的女儿,名叫莉绪。看得出她对饰品的品味有些古怪,拥有一种独特的气场,但即便这样,跟一切都超乎常理的雪乃比起来,存在感还是存在着本质的差距,被雪乃震慑住。

然后,她也被雪乃前不久展现的————作为〈骑士〉的可怕形象给吓住了。

「啊……」

「什么事?」

雪乃感受到她有些胆怯的视线,冷冷地说道。

雪乃仅存的一点点社交能力,在这时间点上已经完全耗尽。精神的昂扬跟着冷静下来,可能是由于疲劳开始巡遍全身,不过莉绪刚才的态度也在里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啊……刚……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莉绪被问到,一下子害怕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才向雪乃道了谢。

对此,雪乃只告诉她不需要道谢。

「这只是我的分内工作,不要在意」

只不过,她语言和态度的选择,存在一些问题。

「什、什么态度啊……」

对话说到一半被中止,莉绪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此作罢,不过她不太敢离开此处,虽然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没有离开走廊,一边谨慎对待雪乃,一边隔着玻璃观察起了脚边水槽里的青蛙。

「……」

雪乃虽然维持着现状,但还是萌生了几分罪恶感。

在许久的沉默与踌躇之后,雪乃无可奈何开口说道

「你……喜欢青蛙?」

「欸!?呃、呃……」

突然被问,莉绪大吃一惊地抬起脸。

然后她仍是一副动摇的样子搜寻语言,一阵苦恼之后,吞吞吐吐地回答了雪乃

「呃……呃……一般吧……」

「……是么」

开端的失败让雪乃觉得不是滋味,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着说下去

「既然都养起来,我想应该喜欢吧。不过你爸似乎很狂热的样子」

「和、和爸爸没关系!我一生下来家里就有青蛙了,所以我不怕青蛙,但并不是喜欢……」

雪乃一提到莉绪的父亲,莉绪就突然发起火来。

「根本就不觉得……!再说了,我跟爸爸妈妈,根本就兴趣不投。爸爸妈妈根本没想了解我的兴趣,我也不需要理解他们的兴趣吧!?这有错么?」

看上去,莉绪服装的品味确实与她父亲和弟弟的不一样。这家人的衣服,恐怕是莉绪的母亲生前选择的,不然就是受影响特别深,所以莉绪才完全自己挑选衣服吧。

经这么一想,再重新看上一看,能发现莉绪是个茧居族,但服装相当干净。

雪乃心想,闭门不出的人一般对服装会很随便,但可能是闭门不出的经历尚浅的关系————也从她的口气察觉到,她夸示自己的兴趣,也有违逆父母的意思。

「……也对。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和如今要被迫模仿无法理解的东西的我,是一样的呢」

「咦……?」

莉绪大惑不解地反问过去,雪乃对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我也————和姐姐兴趣不投罢了」

雪乃语毕,视线从莉绪身上移开,走了几步,注视着养金鱼的水槽,靠在了墙上。

「……」

雪乃默不作声,望着在水槽里游来游去的金鱼群。

走廊上的水槽和玄关以及会客室里的正规水族箱不一样,水草和流木等附属品只有最低配置。

即便如此,在里面畅游的极品金鱼,珍珠一般的白色与接近橙色的鲜亮朱红色,在如细绢飘荡的光亮中摇摆的身姿,感觉目光不断被它们吸引,非常美丽。

然后此情此景,让雪乃联想到了莉绪头上的和服花纹的发饰,感觉固执地拒绝与父亲扯上关系的她,不愧是血脉相连。

同时,她对此会变得如此顽固的心情,雪乃也非常明白。

雪乃什么也不说,只是无心地静静注视游荡的金鱼翩然舞动的红色。

这些悬浮在水中摇摆的金鱼,仔细一瞧,仿佛就像摇曳的火一样。

翩翩起舞的火。想到这里,雪乃感觉这个情景让自己心冰冷地躁动起来,视线不由从水槽上移开。

……就在这个时候。

「咦……这什么情况!?」

莉绪突然带着几分害怕惊呼起来。

陷入沉思的雪乃霍然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只见莉绪正俯视着另一个位于走廊的更深处,里面放了青蛙的水槽,差点要向后退的样子,绷紧脸站在那里。

「……什么?」

「………………!」

莉绪哑口无言。

看到她的侧脸,雪乃的意识瞬间绷紧。

雪乃靠近莉绪。莉绪没看雪乃,就好像害怕从水槽移开视线一般,一直注视着水槽。

「……」

雪乃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莉绪注视着的水槽里面,一只那种据说是澳洲产的巨大青蛙在水里。

它的身体泡在浅滩里,静静的。

————不对劲。

雪乃总觉得它的样子有点古怪,上前一步,走近水槽。然后她稍稍地探出身子,观察水槽中的“那个”。

从青蛙的双眼中,长出了芽。

「什……!?」

只见浅绿色的青蛙那两颗大眼睛里,像昆虫的触须一般长出了子叶还没打开的生出胎毛的小芽,这个芽上连着白色的还不发达的根系,像错综复杂的毛细血管一般,在眼球表面湿润的透明组织中展开。

「………………!!」

看上去正老实地坐在浅滩上的青蛙,一边临死地痉挛,一边无力地漂向水深的方向。

目睹如此异常的光景,雪乃忍受不住厌恶感,下意识向后退开,摆在架子上层的金鱼的水槽又进入视野,在里面漫游的所有金鱼,眼睛里也都有一样的小芽

正在生长————

「!!」

咔嗒,微弱的硬质声音,传进了僵直的两人的耳朵里。

雪乃在冻结的空气中,垂下视线,看到眼前养青蛙的水槽的内盖被顶了起来————然后,煞白发涨的婴儿一样的“手指”湿滑地一排排爬了出来

咻嗒

抓住了水槽的边缘。

2

………………

在漆黑之中,忽然醒来。

沉重的身体。

沉重的脑袋。

沉重的眼皮。

沉重的意识。

感觉到毛巾毯搭在身体上的触感。

在黑暗中,包着身体一点点透下来的,被窝的热量,埋着脸的枕头的热量。

……盖在身体上的薄薄的毛巾质地的触感,异样沉重。

「…………唔……」

少年————耀在这些感觉的包裹中醒了过来。

脑袋濛濛的,眼睛微微睁开。

随着意识从昏暗的睡眠中上浮,开始理解自己正在睡觉,然后已经醒来这件事。

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是,意识并没有清醒到能够回忆起这件事,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刚刚醒来的感觉正在渗入全身。

眼睛渐渐适应了在沉重的意识中铺开的黑暗视野。

视野总体偏向了一侧。映入视野中的,沉浸在单色调的黑暗中的房间,和平时不一样,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这里是奶奶的房间。

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奶奶的房间呢?疑问总算在濛濛的脑袋里冒出来。

然后————

「唔唔……!」

耀想要翻身,刚动起来,手臂突然疼了起来,不痛快地发出呻吟。

恢复自我之后,手臂立刻开始阵阵钝痛,突然感觉手背上,手掌上,都在痛。

这就像以前被安全别针深深刺进肉里的时候,那种一阵一阵的,感觉痛觉一时间在肉里被放大好几倍的疼痛。接着,遍布手臂各个部位的疼痛,带动了被某种东西附着着的,仿佛皮肤变僵的感觉。

眼睛睁开了。

然后,用好不容易聚焦清晰的眼睛,看了看趴着躺下的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满满地贴了好几块纱布。然后,他明白过来,是固定纱布的绷带缠在皮肤上,才导致皮肤发僵的。

「……」

一时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呆呆地感受着疼痛,呆呆地注视着这幕情景。

为什么会痛呢。

为什么会贴上纱布呢。

为什么会睡在奶奶的房间呢。

然后,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就算想要去回忆,在自己睡着前后的记忆也完全没有。昨天的爸爸不是好爸爸,和奶奶吵架了。然后,和灵能力者哥哥说过话之后,自己下定决心要站在姐姐那边,然后————

…………想不起来。

在这之后怎么了,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完全搞不明白。

现在的自己,正睡在奶奶的屋里,睡在奶奶屋里的床上。然后就在身旁,是奶奶的味道和体温,以及微微的鼾声。

在黑暗中抬起脸。

用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扫视四周,然后,这里除了自己和奶奶,什么人也没有。在这个有些闷热的房间里,慢慢吞吞地爬起来。

然后,就算手臂用力,也只感到一阵一阵的钝痛。

从连通客厅的门外,透进来一道细细的光。

屋内几分空泛的黑暗,门那头空荡荡的人的气息。

旁边似乎有人。耀向那边看去,准备站起来走过去,挪动身体在床边上坐了起来。

然后他想要站起来,可……他发现手臂很痛,然后发现手臂怎么样也使不上力,突然停止动作,俯视贴在手臂上的纱布。

「…………」

伤。

耀是个自己受了伤或者身体不舒服,不太会和父母说的孩子。

父母会大吵大闹,自己还会被骂,又可怕,还伤自尊。把剪刀拿来玩,结果一不留神割到了,伤得很严重,也是拼命慢着父母自己找的药箱,这是差不过三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会受伤,这伤又有多重呢?

耀开始在意起来。要是打开门去了客厅,在那里和爸爸撞见的话,就出大事了。

自己醒过来走出去的时候,爸爸会摆怎样的脸色,会说怎样的话呢?

手上贴满了纱布。侧脸也有纱布。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会被骂的伤么?

「………………」

耀屏气慑息,直直地注视过去。

疼痛仿佛在手臂的各个地方迈进肉里了一般。

就像被刺扎到,小小的蕊埋在肉里的钝痛。

手一动,手臂中的肌肉动起来,还感觉有种子埋在了里面,疼痛聚集成团又牵动疼痛。

在纱布下面。

————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要在黑暗中,把脸凑近手臂,用手指拨了拨贴着纱布,与皮肤紧密接触的纱布一头。

然后,他拉开绷带的粘合面,缓缓地揭开绷带。剥掉贴在皮肤上的部分之后,手指突然不需要怎么用力了,纱布的一头微微地揭开。要就这么拉开绷带,观察纱布下面。

「…………………………」

里面长着什么。

耀一下子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再次将手放在从门缝中透出的细细光柱下,又看了一次。

然后,在他理解纱布下面,从手臂上一个点一个点中,就好像分别钻进了寄生中一般,从皮肤的上打开的洞中长出细芽一样的东西的这幕情景之时————恶寒与鸡皮疙瘩,随着生理性的恐惧以及厌恶,一齐从耀的全身上下猛烈地扩散开来。

「………………………………………………!!」

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

揭开纱布后,就像课本上画的一样,子叶尚未展开,弓着背的,又圆又细的『芽』,一颗颗地就像虫子从皮肤上打开的洞伸出投来一般,在自己的手臂上长出好多好多。

自己的皮肤出现的过于恶心的病变,让无法衡量的恐惧的不安无声地在他的胸口爆炸了。

耀将惨叫咽进肚子。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手颤抖起来。

————怎么办……!

他在心中就像惨叫一样这么心想。

这是什么?

这是病?

这是怎么搞的?

而耀最关心的,就是爸爸知不知道这个情况么。耀觉得,要是这种东西让爸爸看到了,一定会非常担心,暴跳如雷,然后对自己发火,强烈地逼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必须想想办法。

耀的脑袋里全都被这样的想法占据。

耀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悄悄回头,确认床上的奶奶正在熟睡后,小心翼翼地不把奶奶吵醒,偷偷地下了床。

他小心不发出脚步声在走在房间里,靠近奶奶的和桌子。

到了之后,他朝桌子上伸出手,拿起了奶奶读报纸时使用的带有光源的放大镜。

他以前觉得这个放大镜很有意思,经常拿来玩。

拿出放大镜后,他又悄悄地走起来,走到拉上窗帘的大窗那边,用窗帘罩住全身。

他要尽量不让光漏出来,在里面点亮放大镜上的灯。

他打开开关之后,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世界,在眼前的玻璃窗上,映出了自己穿着睡衣的样子。

这个样子看上去完全是一名重伤员,本来就已经存在的不安与恐惧变得更强,让他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在昏黄的光线与强烈的不安中,耀往干透的喉咙中咽了口空气,下定决心在,再次抓起了固定纱布的绷带,一层层地将覆盖手臂的绷带揭下来。

卟滋卟滋卟滋卟滋,满手稀稀疏疏生长着的芽露了出来。

「………………唔……!!」

全身再次冒起鸡皮疙瘩。恶寒让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皮肤上到处开着洞,就像火山口一样从内测鼓起,小小的芽从里面伸出头来。状态变得就好像被许许多多的虫子之类的东西寄生了一般令人倒胃口的皮肤,整体带着热量,然后所有的芽都在一阵一阵地发热作痛。

小小的火山口红红地呈松软状,又肿又痛。

在周围是凝结了的黑色的血与黄色的组织液结成的痂,就像寄生在皮肤里的虫子从洞里探出头来,长着子叶闭合的小小的芽。

耀感受到从洞中生出的芽显然深达肌肉的触感,每次运动手臂而肌肉收缩,就会随着埋着种子的触感产生钝痛。然后这一回从芽与肉的缝隙间,缓慢地渗出好似血与粘液混合起来的,浅浅的红黑色的液体。

剥下来来的纱布黏满了黄色与红黑色,变得硬邦邦。

耀将硬邦邦的纱布放在地上,又开始剥另一只手上的纱布。

纱布被一点点揭下来的惯用手上,比另一只手上开出的洞要多一倍多,样子更加可怕。

「………………!!」

耀感到不安、恐惧、厌恶,冒起鸡皮疙瘩,含着泪用指尖轻轻触碰从手臂上长出的芽。

发芽还没多久的植物的芽软绵绵地弯下去,可是根紧紧地埋进皮肤下面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讨厌。粗芽一边顶开肉向外展开,细芽一边让血浓渗出来,在整个手臂开出的洞中长出来。

————必须……必须想想办法。

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拼命地这么去想。

这种情况,不设法处理的话,会闹大的。会被骂的。耀在渐渐变得严重的心跳声中,又用指头触动芽,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根细芽。

然后,轻轻地,向外拉。

与芽连在一起的肉被拉动,张开的根的触感在肉里面,疼痛变得更强,但根完全陷入了手臂肉与神经,死死缠住死也不松。

「…………嗯……!」

可是轻轻去拉也纹丝不动的根在耀这么做之后,稍稍地从洞里提了起来,在肌肉中仿佛血管一样铺开的根的触感,噗叽、滋滋,微微地在手臂中动起来。

拔得出来!

耀很紧张,忍着痛缓缓用力。

渐渐用力的手指抓住芽,噗叽噗叽……滋滋滋……细根从肉中被拉出扯断的感觉,在被牵拉的肉里面动起来,疼痛一点点地在手臂手扩散开来。

耀即便疼痛、恐惧以及紧张之中抖个不停,却还是慢慢的用力将芽拔出来,不久随着贯通的触感,生根的芽连着根一起,一边与肉和神经相互摩擦从洞里剥出,一边带着血拔出来。

「嗯嗯!!」

从手臂上开出的洞中扯出根来的瘆人感觉,让耀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卟滋,芽应声从体内拔出来之后,血从积满红色的血的洞中缓缓溢出,顺着手臂流下来。

「……哈……哈……」

在疼痛与安心感的联合作用下,要一边颤抖一边喘着气。

在颤抖的指尖之间拈着的,刚刚拔出来的小小的『芽』,令人毛骨悚然地沾着血,血滴在了地上。

「哈……哈……」

拔掉了。终于、拔掉了。

只不过是拔掉了一根,就严重消耗了他全身的体力以及精神力。

拔出芽后的洞里,豁然开着一个圆洞。红黑色的血涌出来,积蓄在洞中。就算拔掉了瘆人的芽,洞还是留了下来。而且光是这个洞,都非常恶心,让人不想去看。

好想哭。

好害怕。

好痛。

手臂上长满了伢。明明全都要拔掉才行,可是光是拔掉一个感觉就要死了。

「……唔……」

耀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大概有二三十个,双臂中大量冒出的芽,还在生长,弄得他非常痛非常痒。

然后————

噗噜

从刚刚拔掉芽的洞中,突然一次性溢出了成块的大量的血。

皮肤的洞里积满了红黑色的液体,然后流血突然停止的这个洞的开口部位,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沉在就像铺了一层模一样积蓄的血中,堵在里面。

「……!?」

耀茫然地看着,随后堵住洞的『那东西』迅速隆起,将积蓄的血顶了出来。沾满血的小块,挤开洞周围的肉,随着钝痛从洞中冒出来,然后叠在一起的“叶子”缓缓地在空气中挺起来。

————是『芽』。

「………………!!」

唔地一声,从喉咙下面涌上来。

挂满泪水的眼眶大大地睁开。从自己的肉里长出芽的情景,如今展现在了自己眼前,然后此情此景将刚刚才结束的拼命努力完全抵消,是暗示自己就算努力也只是徒劳的,为自己带来绝望的情景。

芽————就算拔掉,也不会变少。

而且〈噩梦〉的实际情况,更甚于此。

耀绝望地注视着自己双臂的皮肤,点点作痛的部位,突然像病斑一样开始冒出来。这股钝痛在手臂的皮肤上,以及一层皮之下随着异物感一同冒出来,随着压迫感变强,然后在浮现出这个感觉的之中,血泡一般凝结的浓重斑点纷纷从皮下冒出来。

「啊…………啊…………!!」

瞬息之间,黑乎乎的斑点密密麻麻地覆盖手臂。

生理性的厌恶令他冒起鸡皮疙瘩。可是这个时候,斑点仍伴随着钝重的压迫感和疼痛数量不断增多,从手臂向手掌,朝着手臂上部,然后朝着肩膀,转眼间像皮肤病一般蔓延开来。

向上冒的压迫感与异物感转眼间变强,然后在皮肤下面,就像米粒一样开始变硬。变硬后的颜色变得强烈,最开始浓重的黑点,不久后像肿块一样从肉和皮之间鼓起来,顷刻间化成块,将肉与皮挤开剥离,火辣的刺痛纷纷在手臂表面绽开。

充满疼痛与异物感的斑点,感觉一颗一颗的就像痘疮一样,从手臂蔓延至全身上下。

然后,混着绿色自黑色块状物,沿途一边推起表皮一边膨胀,不久后在眼前像破卵而出的虫子一样纷纷刺破表皮,冒向皮肤之外。

叠起来的“叶片”沾上混了血的组织液,又湿又滑地反射光线。然后,它们与紧紧扎进肉中的根连着,从皮肤下面就像虫子一样爬出来,变成新的『芽』,从手臂……

翘出头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耀从嘴角漏出嘶哑的惨叫。

然后,叫出来的惨叫所完全无法比拟的凄惨哀嚎在心中爆发,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身心都激烈地痉挛起来。

疼痛与恐惧以及生理上的厌恶,比病斑更快地蔓延全身。

他一边看着眼前『芽』纷纷从自己的手臂中破皮而出,一边在恐慌状态之中却依旧拼命地将惨叫按捺下去,但他已经完全无法判断该如何是好了。

「啊……!!啊……啊……!!」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无数植物的芽像虫子一样,咬破皮肤从体内爬出。

在皮肤之下的肉里面,无数的根像寄生虫在到处乱爬一样蠕动伸展,这种感觉与刺痛一起在满满地在手臂上渐渐扩散开。

「………………!!」

耀一边哭,一边就像是想要隐藏从自己身体里涌出来的东西一般,用力抓挠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

伴随着就像乱抓毛发一般的疼痛,芽发出卟滋卟滋的声音被纷纷扯断,刚刚冒出血来,扯断的芽又纷纷复原成原来的长度,扯断的芽陷入指甲缝,一点点地掉在地上,越积越多。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耀对芽又抓又扯,对破破烂烂开着洞的皮肤也是又抓又扯,被血弄脏的芽的残骸破碎地撒在地上。

「噫…………噫……噫……!!」

耀一边发出嘶哑的惨叫,一边专注地撕扯覆盖整条手臂喷发生长的芽,他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撕扯,然而芽的长势没有丝毫衰退。

最开始是存在于手臂下部的芽扩散到上部,生根,覆盖皮肤以及皮肤下面。然后芽顶破皮肤钻出来的触感从肩膀到脖子,再到背部,一路扩展,顷刻间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密度剧增——————

3

………………

在漆黑之中,忽然醒来。

「……小耀?」

回过神来,放在身旁睡下的孙子不在了。

延子从床上起身,环顾黑暗的房间。

这是一间讲究的木基调装潢的样式房间,在客厅隔壁的位置,屋子的角落设置着一个小型佛龛,是家中最年长的延子起居的房间。

虽然装潢讲究,但延子在搬来之前一直住在和室中,所以这个房间让她有一阵子无法适应。而她现在,也总算把儿子买的新房子当成了自己的房子。

她先前应该让遭遇作祟而受伤的孙子躺在这里了才对。

可孙子现在不在。

她开始担心,在屋内环视。

然后,她立刻看到了屋内的窗帘里有孩子钻了进去,鼓鼓的,里面亮着灯。窗帘的布料上透出了孩子蹲下的影子,昏黄的光从稍稍抬起的窗帘下面漏了出来,洒在地板上。

「小耀真是的,在干什么啊……」

延子朝影子喊过去,下了床。

她知道孩子喜欢这么玩,但也要分时间和场合。他现在受了伤,不应该乱动。

房间安静和昏黑。如淡墨一般的黑暗充斥着房间之中。

从一门之隔的客厅中能感受到人的气息,但那边似乎一语不发,没有声音的人的气息反倒令人不安,感觉微妙的远,微妙的空泛。

「……」

在这样的房间之中,有一处窗帘像茧一样膨胀起来。

「小耀……」

延子穿上拖鞋站了起来,一边呼喊一边朝着窗帘的隆起走去一步。

她喊了过去,可窗帘那么没有回应。

而且,漏出光亮的隆起纹丝不动,真的就只像是用被子塞起来的一样,非常安静。

「…………………………」

窗帘上人形的隆起只是一言不发,感觉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气息。

垂暮之年的延子越来越担心。

她知道孙子是个受了伤或者生了病喜欢藏起来的孩子。

她一开始怀疑他在玩,有些吃惊,但延子想到,说不定他出于孩子心的那部分原因,想要把疼痛与痛苦藏起来,然后状况急剧恶化,导致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动弹。

「…………」

蹲着的,孩子的形状。

孤零零地在黑暗的房间的角落,里面影子朦胧地透出来。

「小耀……?」

啪嗒,脱鞋接触地面发出声音,向那边靠近。

一动不动。

没有呼吸也没有气息。

这就好像,里面的东西不是活的一样————

不,准确的说,像个装了尸体的袋子一样————

「小耀!!」

延子慌了,靠近过去。

然后她朝着窗帘伸出手去。

手抓住了漏出光亮,膨胀起来的窗帘的一头。

就这样,她摆着一张极为迫切的表情,使尽力气将盖着“蹲在窗帘那边的孙子”的厚实的布抓住,用力从“那东西”上面掀开了。

「————————————————————!!」

是耀。

耀抱着膝盖弯着腿,双手捂着脸,任昏黄的灯光从脚下将自己照亮,以坐着的状态出现在了窗帘后面。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延子无法分清那东西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孙子,究竟是不是人。

耀就像身体里塞了什么东西意一般,坑坑洼洼地鼓起来的衣服和裤子罩在身上,然后露出来的手和脸就像生了霉一般,或者说就像寄生虫将皮肤上的所有毛孔咬破,从下面爬出来一般,全身密密麻麻地被植物的芽覆盖着。

就连像要惨叫张得大大的口中,喉咙内侧,脸颊下面,舌头表面都是。

然后,似乎因恐惧而张大的两只眼睛里也是,芽从眼窝与眼球之间挤压脸颊,密密麻麻地萌发、生长。

可怕到让人联想到腐烂的尸体,周身被密密麻麻的植物蚕食崩溃的异常面容,在灯光的照耀下,仰望祖母。

「噫————!!」

延子当场呆住了,朝眼前不可思议的好像“尸体”一般,朝着指甲几乎陷进脸颊的脸伸出手,同时响起了仿佛肺部痉挛一般的声音,倒抽一口凉气,随后,用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释放出恐惧、悲叹的惨叫。

+

「………………!!」

嗙!

剧烈的声音响了起来,雪乃几乎用身体撞上去一般关上了客厅的门。

她几乎用推的让仿佛冻住一般两脚发软的莉绪到客厅中避难,来到里面。就这样,雪乃正准备向神色瞬间紧张起来的客厅里众人发出警告的瞬间,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奶奶惨烈的叫声。

「母亲!?……耀!!」

「你不要动!」

雪乃制止面色大作奋然起身的辉之。

与此同时,〈丧葬屋〉与可南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分别将放着的柴刀握在手中,可南子对辉之说道

「我们过去」

「啊、啊啊……我明白了,快……!」

辉之张皇失措地说道。

可南子点点头,一边冲向延子房间的门,一边朝雪乃尖锐的问道

「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婴儿从水槽中冒出来了」

「……!!」

这次辉之朝雪乃看了看,表情抽搐起来。

雪乃瞪着刚刚关上没有锁的门,一边摆开架势,一边侧眼看着辉之以及朝隔壁房间过去的〈丧葬屋〉与可南子,很不开心地摆出严肃的表情。

『无处可逃呢』

「……闭嘴」

风乃呵呵一笑,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对雪乃悄悄说道。

不用她提醒雪乃也明白。雪乃烦躁得咬牙切齿,可她也十分焦躁,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件事。

雪乃的火是将自己痛————更甚至与是将自己的生命转换而成的,主要目标“母亲”之外的异常现象发生得越剧烈,雪乃的就会消耗得越多,愈加不利。

一边是刚刚在走廊上看到的东西。

一边是奶奶屋中传来的惨叫。

两边事态分别发生,虽然搞不懂必须与之一战的是哪边,但明确的事情只有一点。如果一直被动下去,最终在〈噩梦〉的量上被压垮的,绝对是雪乃。

「……」

「飒姬、这边……」

焦躁不堪的雪乃用眼角看到苍衣拉起飒姬的手向房间中央移动。

既然没有绝对安全的逃脱路线,索性不如选择能够朝任何方向逃跑的方位。苍衣因为是这么判断的吧,他偶尔也会做出妥善的选择。

这个时候,另一边的〈丧葬屋〉和可南子像电影里准备突击的场景一般贴在隔壁房间的门旁边的墙壁上。他们相互颔首示意之后,打开门,闯了进去————随后,立刻传来仿佛倒抽一口凉气的感觉,紧接着是因为〈丧葬屋〉他们闯进去,心有余悸的延子再次发出的惨叫,像雪崩一般从敞开的门中涌向客厅里。

「母亲!!」

辉之大叫着冲进了给逼的房间。

「喂!叫你不要动……」

雪乃连忙叫喊,可是来不及了。辉之立刻消失在了隔壁的房间,随后,辉之可怕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宅子。

「唔……!!天啊……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耀!!耀!!!」

光是这样,就知道大致出什么事了。

「耀?什么?耀怎么了!?」

然后,之前吓得怔住的莉绪在听到辉之的叫喊声后,立刻转身跟在父亲后面冲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一个个的都……!」

一个个都擅自行动。雪乃呻吟起来。

尽管雪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可还是不能从门上移开目光,此刻,雪乃只能绷紧意识,严阵以待。

在身后,感到不安的飒姬害怕地向雪乃叫道

「雪、雪乃……」

「……」

这是充满即视感的状况。

就像当初据守在会客室里的时候一样。

当时飒姬和现在一样害怕,雪乃站在前面保护她,迎击了准备从门进来的“母亲”。

现在要做的,是迎击从水槽冒出来的“婴儿”————

……水槽?

想到这里,雪乃突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连忙转头向客厅看去。

〈丧葬屋〉他们消失在了隔壁房间,被留下来的苍衣和飒姬在房间正中央彼此挨着。

看到宽敞的客厅,雪乃想起来存在于此的东西。

客厅里的水族箱尽管比不上玄关的水族箱,却也算得上相当大型的————

水槽中,从全身生出无数芽的金鱼群的尸体,任由空气泵的水流冲刷时浮时沉。

「…………!!」

雪乃张大了双眼。这与雪乃在走廊上看到的水槽中的情景,是一样的。

金鱼已经死亡,从硕大的眼球中,从红色与白色的鳞片之间生出了芽。金鱼一动不动,有时会发生痉挛,就像薄薄的丝绢一样悬浮在水中。如果这个水槽和走廊上的是一样的,那么就有一个预想,必定会从脑袋里闪过。

然后,这个预想成为现实。

在绷紧的空气中。

雪乃看到的水槽边缘。

在边缘上

白色的东西微微顶起盖子,稍稍向外窥探。

接着

咻嗒

湿哒哒的小“手指”,湿哒哒地抓住了水槽的边缘。

「…………………………!!」

在水槽的水中,煞白发涨的溺死的婴儿的手从只有金鱼尸骸的水族箱的水面,缓缓地爬了出来。

然后伴着啪叽的微弱水声,那东西的身体缓缓地露了出来。

首先是长着浅色柔软的毛的头部,然后是还很难算得上已经长齐的眉毛,接着是张得很大却还是几乎看不到眼白的,漆黑一片的,就算把它算作眼珠又太过阴森的两只眼睛,从水槽的边缘直直地盯着还没有察觉到情况的苍衣和飒姬————

「快离开!!」

雪乃在最后一边大叫,一边奋力地将美工刀的刀片推了出来。

嘎啦嘎啦嘎啦,刀发出不祥的声音,手感传了过来。泛着模糊银光的薄刀片完全推出了刀柄,雪乃仍旧瞪着正要从水槽中爬出来的“婴儿”,当她正要将刀片抵在自己左臂上的时候

「……雪乃同学!?」

苍衣张大双眼,表情极为迫切,指向雪乃的身后奋力叫喊起来。

瞬间,雪乃的脖子感到了温热的空气。

当她恍然大悟的时候,为时已晚。

在她连忙转过身去的时候,雪乃背后的门已经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然后随着从走廊流进来的潮湿而温热的空隙,从门缝中

“母亲”沾满血的惨白的脸,以及————脸上就像被绷针钉住一样,被针插烂的“眼睛”凝视着雪乃。

然后

噗滋

随后,锋锐沉重的疼痛贯穿了雪乃的上臂。

「库!?」

疼痛令雪乃不由缩起身体,反射性地弹开,脱离。

刚一离开,手臂之上的疼痛中便多一股沉重的异物感。

做工粗糙的磁针插在了雪乃的手臂上,造成了严重的伤,陷在肉中垂下来摇摇摆摆。

「雪乃同学!!」

「该死……!!」

苍衣就像哀嚎一般叫起来,雪乃发出凶暴的低吼。

在眼前,门缓缓打开,“母亲”的半边身体从门缝中露出来。

“母亲”身上罩着破破烂烂的黑色寿衣,一只手缓缓地抓挠着裸露出来的另一只手臂。

她在用指甲抓挠。

抓到了出血的地步。

抓到了皮肤剥离的地步。

就好像皮肤下面奇痒难当一般。然后,她即便这样还是执着地抓挠手臂,从抓烂露出的破破烂烂的皮肤中露出了沾满血的异物。那是仿佛混在崩溃的肉的纤维中的,虽然存在于里面但完全不同的东西。

针,埋在里面。

肉里埋着大大小小无数根针,“母亲”就像觉得那些针让自己奇痒难当一般,拼命地用手指和指甲抓挠,就算会受伤也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专注地用力抓挠着手臂。

血和肉,然后还有折断了的针的细微碎片陷进她的指甲缝里。

她的指甲被大针挂住而割破缺损,即便这样她仍旧执拗地,就算指尖磨破了依旧抓挠相同的地方。

然后,一根大很多的针挂住了指甲,从肉里面露了出来。

之后,“母亲”就像拔掉埋在皮下的毛一般将那个东西,硬生生地从肉里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垂下来。

雪乃对这一刻,感觉似曾相识。

她对那个“母亲”垂下的针,对刚才刺伤自己手臂的针,觉得在哪里见过。

「……!?」

「那个针……!」

可是在雪乃脑中的即视感具体成型之前,苍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大喊起来。但是苍衣无暇劝说出来,雪乃也无暇去听。

走廊上的“母亲”推开门,与此同时,水槽里的“婴儿”发出沾了水的塑料一般声音,噗唰一声落在地上。

「咦……!!」

飒姬惊叫起来。可是雪乃完全没办法去管那边。

「……白野同学!!」

雪乃怀着咬牙切齿的心情,喊出了之前一直彻底回避的自己搭档的名字。

「飒姬就拜托你了!」

「我、我明白了!」

不可靠搭档用僵硬的声音这么回答之后,拉着飒姬的手,犹如逃离房间里的一切一般,朝着窗户离开了。

他打开窗户后,将飒姬推出了庭院。

「这里很危险,快离开」

苍衣用温柔的声音说完之后,就好像雪乃当时在会客室里那样,关上窗户堵在了前面。

「白野!?」

飒姬在窗外叫喊。

「没关系的,快离开!」

苍衣再次对飒姬嘱咐了一句,然后从手边的拿起与餐桌配套的椅子,将椅子举了起来拉开架势。

就像雪乃当初那样。

真不成样子。

在紧张与恐惧之下,连表情都很窝囊。

可即便这样,苍衣看了眼雪乃,还是竭尽全力地露出了笑容。

「………………!!」

看到这一幕的雪乃,感觉某种难以形容的感情短暂地从心中涌了上来,可是雪乃把这股感情扔在角落碾碎,再度将锐利的视线投向现在眼前的“敌人”,充满杀意,将美工刀举至视线平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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