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就是说……放任现状的话,所有人都会像原来一样,死而复生对吧?」
在所有水槽的电源被拔掉,变得一片漆黑的走廊上。
辉之勉勉强强靠着玄关透进来的光线,仿佛从黑暗中律出一般被映照出来,从倒下破碎的不锈钢柜以及水槽的残骸中缓缓地直了起来。
从破碎的水槽中溢出来的温度像洗澡水一样的水浸透了所有人的袜子,淡水鱼系的异臭仿佛得到解放一般,在走廊上升腾起来。
在这种状态中————雪乃与辉之对峙。辉之手持高尔夫球杆,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只是感到无奈一般,冷漠地提了提自己被水槽里浑浊的水打湿的衬衫和西裤。
「你这混蛋……!」
同样来到走廊上的勇路摆开架势,呻吟起来。
然后,勇路将一颗大号的安全别针从自己衬衫的衣领上硬扯下来。
「不行」
雪乃制止了准备动手的勇路。
「……为什么?」
「我们要是用了〈断章〉的话,他立刻会死。这个人————是精神正常的人类」
「什!?」
勇路目眦尽裂。没错,眼前的辉之既不是〈异端〉,也不是〈异形〉,也不是〈潜有者〉,不过是个在异常之中得出异常结论的普通的人类。
『————没错,他连疯子都算不上,只是个普通人』
风乃将这个事实告诉雪乃,笑起来。
『心灵的虽弱,有时会令人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下做出超越疯狂的行动。明明是个只能惹人发笑的软弱的人,但是想要逃跑的时候却能极力挣扎,甚至能够折断自己的骨头哦?可这并不是那人已经疯狂到要折断自己骨头的证明,对吧?』
风乃窃笑起来。雪乃对风乃的话且听且略,瞪着站在眼前缓缓晃动的辉之,低沉地问道
「……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死去的妻子复活了……然后『莉绪』也从水槽里复活了」
辉之回答。
「我对这件事思考了一番…………然后想到了。如果当前正在发生的就是这种离奇现象的话,就算放任不管,耀也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起死回生」
「……!」
原来是这么回事么。雪乃压紧牙齿。
「内子、耀,都死了。我就算这么活下去,也是空壳一具」
辉之面无表情地重新握好高尔夫球杆。
「既然如此……我愿意赌一把。我愿意赌耀会起死回生。怎么样?我会付给你酬谢的。能不能别管我们?」
「我拒绝」
雪乃没有一秒迟疑,驳回了辉之的提议。
「这样下去我们也离不开这所宅子,放任不管的话所有人都会死。我们会死,当然你也一样。我没兴趣跟别人一起殉葬」
慧奈严肃地说道。不过辉之回答语气,非常阴暗。
「或许是这样……不过也可能好好地死而复活哦?」
「看看你的太太吧,亏你敢说这种话」
面对双眼被完全蒙蔽所给出的提议,雪乃放出话来。然后问道
「你看那还算人类么?你认为和死而复活的人在一起,能够过上一如既往的生活么?」
「……」
随即,辉之的态度转为烦躁的状态。
「怎么看都不是一类东西。醒醒吧」
「真啰嗦啊」
「那你是你的太太和孩子吧?只要样子一样,不管怎样都没问题?」
「啊,烦死了,闭嘴!不说了!!」
辉之的声音立刻变得粗暴。他就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不,就像小孩子说出朴实的话,大人却说是顶嘴,对小孩子怒吼时的那种反应。
「反正你们不会懂的吧……!」
辉之愤然大吼。
「我这种寄所有希望于挽回的可能性的感受,你们不会懂的吧!!」
辉之仿佛浑身上下散发出愤怒与烦躁一般,肩头哆嗦起来,在膨胀的感情之下一边颤抖,一边吼叫
「外人总是只想着像这样把寄托希望的人硬拽下去!!装得好像很懂一样!!装得很好心一样!!就是因为自己不行!!还找各种理由扯断支撑别人的希望!!……你听好了!!希望就在眼前!!不论多么微乎其微,希望就在眼前啊!!你们自己的希望断了,凭什么就来扯断我的希望!?所有的希望都断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成功者!!」
辉之的话,几乎接近哀嚎。
「……母亲也是那样。就只会给我的希望泼冷水」
然后,他突然,低沉地说道
「不管我要做什么都泼我冷水,『一定会失败』『不行的』『这有问题』只会说这种话。我不顾母亲的反对,独自创建了事务所,即便获得了成功,我所做的事情仍旧没有得到认可。莉绪的事情也是,那是对我和彩香所必须所,所以才决定的……可她一丁点都没有考虑我和彩香的感受,只会泼冷水,一看到我们栽跟头,她就会得意洋洋地责备我们」
「……」
愤怒、憎恨、意志越来越低沉,密度与压力增加。
「换句话说,母亲是个只想要支配我们的人。她这个人比只会提意见不会做任何事情的外人性质还要恶劣。我————如果彩香或者耀需要输血,就算要抽干我全身的血,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不会皱一下眉头。谁都阻止不了我。就算泼我冷水也没用。哪怕只有1%的成功率,我也要这么做」
从眼前的辉之的全身,感情膨胀到令人畏惧的地步。
「我,要行动」
「……」
辉之低沉地说道。
「只要有那种可能」
「……」
仿佛看到了地狱底层一般,垂下眼睛。
「没错,就算只有1%的可能性————」
然后,辉之
说道……
把脸……
抬了起来。
「我要行动。我————不会再听任何人的使唤」
球杆挥了起来。
空气发出呼啸之声。
「!!」
铿!
随后,在雪乃条件反射地抽身退开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走廊。
充满杀意挥出去的球杆挥空了,砸中了墙壁,铺着木板的墙壁应着轰鸣声被砸穿一个大洞,就像被斧头看穿了一样。
「唔……!!」
雪乃浑身冒出冷汗。对方是完全认真的。
但是,雪乃没有压制他的手段。一旦发动〈断章〉就会将他杀死。如果能够手下留情,就不是〈断章〉了。
「……!」
怎么办才好?雪乃,还有勇路也是,只能在走廊上一点点地向后退。
辉之是经过锻炼的成年男性,而且手中还有武器。虽然刚才两人合力出其不意才勉强将他推到了,可是正面对峙几乎没有胜算。
雪乃思考。既然无法拘束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最首要的目的是什么?这一点自当不论。是不能让那些留在客厅里的无力之人受到危害。
既然如此————
「……牵制住他」
「……!?」
雪乃对勇路小声说道,就这么在走廊上后退起来。
她的眼睛仍旧注视着辉之。她打算牵制辉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先争取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不被杀掉,思考可行的方法。现在需要时间。勇路虽然不理解雪乃的意图,但也和雪乃一起在走廊上向后退。
「……」
一步……一步……
雪乃瞪着辉之,向后退去。
辉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脚踩在黑暗的走廊上发出湿哒哒的响声,靠近一步。
一步……
向后退开。
辉之就像黑影一样
噗唰
踩在泡了水的地板上,释放出藉由高大的体格以及强烈的觉悟所产生的压力,追赶两人,走上前去。
「……」
情况十分紧张,雪乃头上冒出油汗。
好。
就这样。
按照这个节奏向后退,从客厅离开。
到会客室附近就行了吧。将他引到房间里,如果能想办法让他害怕制造空隙,把它关在里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了不让辉之察觉到意图,雪乃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后退。
一步
向后退去。
但就在此刻。
发现在视野的一端,站着一个影子。
「!!」
退到浴室入口附近的时候
从敞开门里
在更衣所
看到了悄无声息地站着的
『母亲』的背影——————
「………………!!」
在雪乃和勇路吃惊地看向那边的瞬间,『母亲』摇摇晃晃地扭动身体,转过身来。
然后,『母亲』那张右半边脸生出密密麻麻的芽的脸向雪乃看去,像病变一般冒出芽和黑粒的手臂咻地伸了过去,露出来的一只眼睛以及嘴巴大大地张开,朝着走廊走了过去——————
………………
2
「!!」
感觉门那头的气氛突然改变了。
然后隔着门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声音,以及雪乃抑制后的惨叫声。
「雪乃同学!?」
苍衣贴在内侧已经摆上了桌子,障碍设置到一半的门上,向走廊那边喊过去。可是对面没有回应,只有吵闹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还没过几秒钟,随后
咚咔!!
就在苍衣贴着的地方附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激烈打击声,高尔夫球杆的杆头贯穿了门的表面,从门上冒了出来。
「………………!!」
苍衣浑身发凉,立刻从门旁跳开了。
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如果被那个打中脑袋,搞不好会丧命。
打破门板刺出头来的杆头,在门板上摆动,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又朝走廊那边抽了回去。
然后
哐!!
杆头再次陷入门中,门发生激烈的震动,布满烧焦痕迹的门上开出了第二个洞,门上小窗上镶嵌的玻璃碎掉了,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唔……!!」
这里比雪乃所担心的还要危险。
这里没有能够战斗的人。飒姬摆着害怕与不安的神情注视着苍衣,僵住不动,瑞姬仍就只是瘫坐在地上,同样呆呆地望着苍衣的方向————正确的说,是在望着勇路离开的那扇门。
然后能动的就只有一个人。一边哭着稀里哗啦,一边拼命地将与沙发配套的桌子当做障碍物朝门的方向拖去的莉绪。
她从外面听到了父亲说的话,她再一次对父亲心中没有自己这件事感到咬牙切齿,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为了生存而战,拼命地在入口垒起屏障。
她在遵守勇路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
她就在刚刚被自己的父亲残忍杀害的祖母的遗体旁边。
赤着脚踩过从头部破裂的祖母的遗体流出来的血泊。
就算脚被打湿弄脏,在地板上踩出脚印,她也完全不在乎,一心一意地拖运着沉重的金属骨架的沙发桌。
「…………耀……!」
她一边流泪,一边喊出已故的弟弟的名字
「耀…………保佑我……!」
一边硬是挤出细微的声音,呼唤弟弟的在天之灵,也是呼唤自身的意志。
苍衣连忙抛开了对走廊那边的雪乃所怀的不干脆的感情,冲向莉绪。然后,他抓住矮桌的冰冷的金属骨架,和莉绪一起奋力地一点点拖动,将其抵住已经竖在门前桌子。
哐!!
在这个时候,门那头的人仍在试图将门破坏,挥杆的强度不断增加。
刺进来的高尔夫球杆被当做撬棍,门被撬动,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带着恐惧在客厅中回荡。
「这个也用上!」
苍衣焦急抓住沙发,向莉绪叫喊。
「……!」
莉绪露出殊死的表情跑过来,抓起沙发,和苍衣合力将沙发拖向门前,强化屏障。
但还不行。还不够。
不再把碗柜加上的话就完全不可靠,但苍衣他们很难做到。
辉之一心一意地破坏着门,没有人来阻挠他。去了那边的两个人怎么样了?雪乃怎么了?勇路怎么了?
「唔……!」
肯定发生什么非常情况。
苍衣想到这里十分焦急,可是与这份焦急相反,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加强屏障来阻塞连通走廊的这条路。
苍衣将靠上去的餐桌当做障壁,在后面加上重物。
摞上沙发桌,摞上沙发,从椅子到微波炉,再到液晶电视,把手边所有的东西摞了上去,然后拼命地扫视客厅,寻找能够充当配重的重物。
这时————
一只眼睛正从门的裂缝中想内窥视。
「………………!!」
门从障碍上面露出的部分开出洞,裂缝中露出走廊的黑暗,以及正从黑暗中向客厅内窥视的辉之的眼睛。
那是一只张大的眼睛。
一只走投无路的眼睛。
辉之在门的那边和苍衣他们一样,拼了命的。
他拼命地要杀死莉绪,还要杀死苍衣等人。
「……把门打开」
那只眼睛,说道
「为了让耀起死回生,我只能这么做。把门打开」
「唔……」
苍衣被那只眼睛死死盯住,看着那只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相对的,莉绪哭坏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在苍衣身旁挥起了椅子,朝着眼睛窥来的破洞砸去。
「死也不要!!」
椅子的脚伴随剧烈的声响刺进了洞中,门那头传来「唔!!」地一声呻吟。可是辉之的畏惧瞬息之间便消失了,立刻似乎要将刺进洞来的椅子推回去,隔着那把高高举起的椅子,与莉绪相互推了起来。
「耀他————耀他说过,要站在我这边!!我要为了耀活下去!!不会让你的那种想法得逞的!!」
莉绪哭喊起来。
「没关系……不论耀站在谁一边,爸爸我都要为了耀这么去做」
辉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两人的语言隔着一扇门相互交错。
「别把自己说得像个父亲一样!你无视我,只在耀的面前装成一位父亲,我不会承认你的!耀也不会承认你的!」
「你说的或许不错……即便如此,我也要这么做」
「冥顽不灵……!」
「我要让耀起死回生。我要让耀,还有莉绪,起死回生。我要重新再来……不,就算我自己不重新再来也没关系。我要让彩香、莉绪、耀……重新再来。为此,我死不足惜,这就是……我的……夙愿……!」
「呀!!」
两人相互一边推着椅子,一边争吵。在言语与力量的交锋最后,辉之借着声音灌注力量,奋力地将椅子从洞里退了出去,莉绪连同椅子倒了下去,胜负已分。
哐!
落下的椅子在地上弹起来,发出声响。
「……!!」
「真喜多小姐!」
没有参加他们之间扭打的苍衣还有飒姬两人,连忙冲了过去,想帮莉绪站起来。
苍衣将莉绪搀扶起来,抬头向门看去。
辉之从门上的洞俯视苍衣等人,直接将手从洞里伸了进来,只闻一声清脆的声音,内锁打开了。
「……唔……!」
莉绪站起来,瞪了过去。
辉之也回望向她。辉之从洞里漏出的脸上,在左眼附近有疑似椅脚造成的伤,流着血。
「……」
无言持续了数秒。
不过,在这阵沉默过后,辉之以非常镇定的样子,缓缓地张开嘴,对莉绪说道
「……好么,莉绪。重新再来吧」
「重新再来?」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极端自私的话,莉绪理所当然地开始激烈反驳
「就你这张嘴说出这种话么!?」
「是我对不起你。为父与你之间发生了不幸的错失。说起来,现在……我和你妈妈,确实不喜欢你。你又何尝不是。但这是错失。只要所有人都起死回生的话,就能够重新再来了」
「什么!?」
莉绪觉得莫名其妙,充满憎恨地瞪过去,而辉之淡然地对她说道
「只要『莉绪』起死回生,就能够做到」
淡然地。
「一切的过错都是那场意外造成的」
「什、什么!?竟然转嫁责任!?」
「不是转嫁责任。我们的不幸,你的名字,不都是家庭的矛盾,不都是原因么。只要莉绪起死回生就行了。那时候,我们就能用为第二个孩子想的名字来喊你了」
「!?」
「我们早就决定了,如果第二个也是女孩子的时候要起的名字。男孩子的话就叫『耀』,不是莉绪。在『莉绪』起死回生之后,我们就用这个名字来叫你」
「什……!?」
然后,辉之
「你叫『莉果』」
如此说道。
「………………!!」
「不想重新再来么?莉果」
客厅中的所有人哑口无言,辉之在懂的那头这样说道。
说完,许久之后,一只手从洞里伸了出来,拿起了障碍物中的配重。他把放在那里的,刚从厨房拔掉电源拿过来的,装了开水的电水壶,随随便便地————
朝着苍衣,扔了过去。
3
「……这家伙……!」
看到从浴室里出现『母亲』来到了走廊上,勇路呻吟起来。
然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低吼的同时,将手中的安全别针刺向了被创可贴贴满的自己的手背。
「!」
随即,由心灵受创的记忆显露出来的惧色在勇路绷紧的脸上放射开来。
瞬间,只闻地板上的木头咯吱作响,随后
噼里
转为把生肉撕开的潮湿可怕的声音,脸和半边身体密密麻麻长出植物的芽的,来到走廊上的『母亲』,右脚飞洒出血和芽的碎片,就像一副被无数根尖钉子塞满的皮囊一般,从内侧膨胀起来化为扭曲的形状。
————呀啊……!!
『母亲』发出野兽般的惨叫,被钉在了地板上,向前栽倒。
竖起毛刺,从翻开的地面上长出来的无数铁针,刺穿了她的脚底,就像树木一样一边分枝,一边在脚的肉里面增殖。
小腿膨胀了好几倍,里面的肌肉被搅碎,针从皮肤的各个地方飞出来,变成了仙人球一样的扭曲样子。她的脚与其说出现了严重的内出血,倒不如说已经变成了塞满血和碎肉的袋子,整体变得乌红色,变成了脚的形状已不复存在的一团东西,破破烂烂地从寿衣的下摆伸出来。
————噫————呀……!
『母亲』挣扎着,发出苦闷的叫声。
「哈……哈……!」
勇路的额头上流下油汗,紧盯着『母亲』。
就算是死不了的〈异端〉,只要将其钉住让其无法行动,就能将其无力化。就在勇路将『母亲』钉住的时候,雪乃也正盯着在那头面朝这边僵住不动的辉之,摆开架势,思考应对之策。
可是————
滋啦滋啦滋啦
只闻一阵阴森离奇的声音,『母亲』扯碎了自己脚上的肉。
「!!」
「什!?这家伙竟然……!!」
勇路面色发白,吼了起来。
〈保持者〉无一例外,都恐惧着自己的〈断章〉。
『母亲』就算被深深埋进肉里的铁针钉在地板上,仍旧不以为意地拉扯自己的脚要往前走,皮肤被针刺得千疮百孔的洞被拉紧,继而渐渐扩大的这番景象,对怀有这份恐惧的本人,俨然就是一场噩梦。
变得乌红的皮肤上开出的小洞,在脚的牵拉之下被绷成椭圆形,不久迎来极限,纷纷撕开变大。
皮肤上面的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血流出来,里面的肉露出来。
露出来的肉变得粉碎,流出来的糊状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碎肉。在疑似破溃的肌纤维,破破烂烂的肉里,满满地埋着发黑的铁针和白色的植物根系。
「………………!!」
滋啦滋啦滋啦……
惨不忍睹的水珠花纹,在脚上铺开。
钻进肉中已经不可能分离的针虽然没有因此而拔出来,但已经被切碎到这个地步的肉,却能够用非人的蛮力轻而易举的扯断。
————噫…………呀……啊……!!
噗叽噗叽,肉扯碎的声音。啪啦,骨头碎掉的声音。
『母亲』一边苦闷地呻吟,一边自行将钉在地上的脚扯坏。血以可怕的势头在地上形成血泊,可她仍要向前。
然后————
滋噜
脚,终于拔掉了。
『母亲』只有被针固定的脚上的肉像贴在地上的鞋子一样血淋淋地留了下来,把于脚踝处折断的腿骨抽出来,终于脱离了铁的束缚。
相互纠缠在一起留下来的肉、血管、纤维一样的东西,被扯得粉碎。
然后,她让折断露出的踝骨硬生生地落在木地板上,就像模特人偶一样不平衡地站着,看向雪乃和勇路。
「………………!!」
『母亲』就像使用模特模型创作的前卫艺术品,右半边身子满满地长出芽。
从竹刷子一样溃烂扯碎的右脚断面露出来的破破烂的肉里面,露出无数黑色的针和白色的根系,然后血顺着那些东西留下来,凝集成珠,大颗大颗地滴下去。
张开的眼睛,充满着恐惧、痛苦、疯狂。这就好像正被将半张脸完全覆盖的芽折磨一般,看到恐惧,只能将这一切向周围的什么东西发泄出来一般,被逼迫到极限之后,最终发狂的人的眼睛。
「唔……!」
勇路手中仍抓着安全别针,面部抽搐,注视着『母亲』被扯碎的腿的断面,僵住了。
雪乃跟勇路都在后退。而后,刚才从『母亲』那边看着雪乃和勇路的辉之,似乎认为已经不去理会他们,兴致索然地移开视线,重新转向了客厅的门。
他朝着苍衣等人被留下闭守的门,走了过去。
「可恶……!!」
雪乃连忙准备对挡在前面的『母亲』进行攻击,将紧握在手中的美工刀的刀片推了出来。
然后,她手指抓住左臂上的绷带,奋力地扯了下来。
固定绷带的别针弹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又弹起来,绷带像缎带一般解开————
满满地覆盖在皮肤上的,就像芽长到一半的黑点似的病变,已经从上臂的伤口蔓延到了手腕附近,露了出来。
「!!」
雪乃没办法不感到害怕。动作停了下来。
从她在盥洗间自己挖开的伤口中,淌着血露出来的肉里面生出了几个畸形的芽,叶子展开到了一半,然后还没有形成芽的形状的黑粒,在周围的皮肤上以它们为中心像感染过一样,蔓延至手腕附近。
病变的聚落越接近伤口就越旺盛,然后密度也越高。
在绷带解开,那些东西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强烈的疼痛以及令人冒起鸡皮疙瘩的,就像静电一般的猛烈瘙痒,从伤口向皮上扩散开。
「……唔……!!唔……」
「〈雪之女王〉!?」
雪乃按着左臂,身体痛苦地弯下去。勇路见状,焦躁地叫起来。
痛苦、恐惧、不适。虽然这些都是足以唤起〈断章〉的感觉,但此刻笼罩雪乃身心的这些东西,丝毫没有触及到她的心灵创伤,而是不同种类的东西。
一边是病变覆满手臂的恐惧,一边是被静电打到一般强烈不适的瘙痒。
如果雪乃处于万全的状态暂且不论,由于没有穿上在某种意义上算作『武器』的哥特萝莉装,对〈断章〉的抑制意识正被动发动的现在,这些感觉对雪乃造成了致命的阻碍。
而且————〈噩梦〉的源泉就在眼前,手臂上的病变正蠢蠢欲动。
密密麻麻地深埋入手臂皮下的黑粒,仿佛此刻全都要发芽一般膨胀起来,细根在肉里伸展的感觉,扩散至整只手臂。
「唔……啊……!!」
「可恶!!」
雪乃身体一缩,向后退去。
发了疯的好像用模特人偶创作的前卫艺术品一般的『母亲』,发出刺耳的脚步声,向败走的两个人踏出了追逐的第一步。
「…………!!」
两人向后腿。几乎接近溃逃。
两人已经失去了机会,为求能够重整旗鼓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在走廊上后退。
可是就算这样退下去,后面也只有会客室和玄关。
躲进会客室,据守那里很简单,可那里也是最浅的死胡同。没有任何建设性。
既然如此————至少,起码得找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
「去二楼」
雪乃尖锐地说道,一边忍耐覆盖整只手臂的异样痛苦,一边朝着接近玄关的走廊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勇路向她抛出疑问
「……啊!?」
勇路对逃跑感到不满,他的自尊心很难伺候。
雪乃觉得不去理他就好,但雪乃现在连无视他的余力都没有。
「〈丧葬屋〉应该在二楼」
「……!」
听到雪乃的解释,勇路犹豫了。
〈丧葬屋〉因为魁梧的体格以及从事的令人讨厌的工作,让不少人,包括不少〈骑士〉都很害怕。
但是,这是可以无视的问题。
虽然现在完全不知道〈丧葬屋〉是何状态,但至少他平安无事,愿意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除此之外,想不到『稍微更好一些』的状况了。
雪乃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脚步七歪八扭追赶过来的『母亲』,缓缓地提高速度,朝着玄关方向退去。
咕滋……
啪嗒……
『母亲』裸露出来的腿骨踏在地上,发出扭曲而骇人的声音。
「………………!」
雪乃和勇路被她追赶,一路后退。
在身旁穿过许多纯白浊化散发怪味和热气的水槽。
然后穿过会客室的门,退向玄关的方向,退向那里附近的楼梯。
咕滋……
啪嗒……
「………………!」
雪乃一边听着异状的脚步声,一边按着手臂,半栽倒的登上楼梯。
只有玄关光透进来的楼梯,然后是黑暗的二楼。
完全登上二楼之后,里面有个房间开着门。然后似乎从窗户里投进房间的光,就像分断漆黑的走廊一般,从敞开的门中漏出来。
「就是那间房……!」
那是〈丧葬屋〉最开始用来拘束『她』的房间。
恐怕〈丧葬屋〉就在那里。
雪乃朝房间冲去。
然后————
「〈丧葬屋〉先生!!」
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一边站到房门前面,在房间里看到了接近最糟糕的光景。
房间里沾满鲜血,空无一人。
「………………!!」
雪乃也好,追上来站在他身后的勇路也好,全都哑口无言。
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照亮房间,地板中央是一大片血泊,疑似血和内脏散发出来的沉重异臭充满整个房间。然后,就像拼命扯下来抛下的一般,芽和根像线虫一样混在骇人的血泊中。这些到处孳生的细芽继而将血泊当成培养基一般,正生长出来展开着子叶。
此乃异样的惨状。
房间里没有〈丧葬屋〉的身影,只有他曾用过的凶恶道具,就像被随手扔下一般滚落在到地上的血泊中。
然后地上还有好像将尸体从血泊中拖出来过的痕迹。
这片就像巨大的刷子拖过一样的狼藉的痕迹,却十分异常地没有朝着房门以及窗户延伸。
这个血迹————消失在了壁橱的门中。
好像把什么从血泊中拖出来的痕迹,铺满了壁橱的门下面,然后从门下面拖上去的痕迹好几倍的大量的血,从壁橱之中漏出来。
几道血从门缝中漏出来,不住地往下滴。
雪乃根本不想去思考壁橱里有什么,可正顺着壁面如雨帘一般从门中流出的血,又让她不得不去想象。
「…………………………!!」
房间一片鲜红。
这一幕摆在眼前,雪乃和勇路全都全身发软一般,杵在了原地。
「唔……!!」
雪乃呻吟起来。
但正当她短暂地踌躇的时候————
咕滋……
啪嗒……
回过神来的时候,裸露的骨头踏在楼梯上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生出芽而轮廓变得怪异的『母亲』的脑袋已经从楼下冒了出来,完全睁开闪露凶光的独眼,捕捉到了雪乃他们的身影。
4
砰。
「————咦……?」
电水壶朝苍衣飞了过去。
身边有莉绪。
身后有飒姬。
苍衣条件反射地想要逃跑。
而苍衣硬着头皮留在了原地————
「!!」
哐,水壶砸中了苍衣护住脑袋的手臂,重物撞击的疼痛深入骨头,冲击令头部与身体摇晃起来,然后————
哗
开水从盖子松开的水壶中朝苍衣的身体降了下去,从肩膀一直淋到了脚上。剧痛令苍衣痉挛一般缩起身体,发出苦忍的惨叫,不禁原地蹲了下去。
「……!!唔……啊……!!」
「白、白野!?你没事吧!?」
飒姬惨叫起来。
被开水淋湿的衬衫和裤子紧贴在皮肤上,冒出热气。突如其来的几乎一半皮肤被烫伤的剧烈疼痛,令苍衣眼中浮出泪花,无法动弹。
烫伤的火辣剧痛,打湿衣服的开水散发出的热量。
苍衣恨不得立刻将衬衫脱下,但疼痛太过强烈让他无法动弹,而最关键的是,直接乱动脱下衣服的话,感觉烫伤的皮肤会连同紧贴的布料一起被扯下来,总之只有忍耐。
「………………!!」
莉绪露出看到匪夷所思的情况时的表情,看看了苍衣的惨状,又看看实施这些的自己的父亲。
辉之只是瞥了苍衣一眼,把手伸进洞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弄掉屏障中的配重。
椅子被掀掉,液晶电视倒下去。
在这个淡然的声音中,莉绪————露出了险恶的表情,朝父亲瞪了过去,握住了苍衣之前一直当做武器来用的高尔夫球杆,朝着父亲的手奋力地砸了下去。
「唔!!可恶……」
「你这混账……!!别过来!!混账……!!」
父亲呻吟着将手收了回去,莉绪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边断断续续大叫,一边敲打门上的洞。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父亲对苍衣做出这种行为,还是让莉绪很受打击,恐惧与失望让她流出眼泪,就算想说什么也只是发出不成语言的声音,牵制想要入侵房间的父亲。
「唔…………!」
苍衣被莉绪保护着,在地上缩成一团,因皮肤烫伤的疼痛呻吟起来。
烫伤的皮肤丧失了柔软性,就像完全绷紧一般,疼痛剧烈。虽然衣服已经基本冷却下来,但打湿的布的触感一味地助长疼痛,俯下脸的苍衣咬牙忍耐。
「……唔……唔……!」
「白……白野……」
狼狈的飒姬呼喊苍衣,苍衣无力回答。
飒姬也在苍衣跟前蹲了下来,准备伸手,但他无法去碰苍衣,所以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情况恶化了。
咚!!
只闻震撼墙壁的声音,门一点点地打开,向内推挤,障碍物动起来。
辉之开始用身体去撞锁已经打开的门,想连同障碍物一起将门推开。
莉绪慌了,不再用球杆砸门,去推障碍物。
可是
咚!!
辉之又撞了一次,障碍物连同莉绪一起被推回去,门缝已经达到能够伸进一只手臂的程度。
「…………唔……!!」
苍衣看到这一幕想要站起来,身体用力。
现在根本没工夫去怕疼了。
「飒姬……你带那孩子去那边……」
苍衣忍着烫伤的疼痛,向飒姬做出指示。听到苍衣痛苦的声音,飒姬很担心,但是别无选择,还是不得已离开了苍衣,拉起瑞姬的手到隔壁的房间避难。
苍衣看到飒姬她们开始避难,自己也站了起来。
苍衣一用力,烫伤的整面皮肤就像绷紧裂开一般的痛,加之湿哒哒的衬衫贴在皮肤上,与皮肤产生沉重的摩擦,让他难以忍受。
全身的皮肤被烫掉,化纤之类的东西取而代之,紧贴在烫伤部位露出的部分,疼痛与异样感折磨全身,寒气令他发抖。
咚!!
但是,想要去门那边不救,也已经为时已晚。
莉绪的力量在默不吭声不停撞门的父亲的力量面前几乎不起作用,障碍物跟着门一起已经滑开了足以探进半边身体的宽度。
「………………!!」
苍衣强忍着令他想要到处打滚的剧痛,拖动全身站了起来。然后
「真喜多小姐!!」
在喊过去的同时,苍衣挤出全身的力量与意志力朝门冲去,配合莉绪的节奏奋力地朝着堆在门前沙发上撞了上去。
「唔咕……!!」
咚,强烈的冲击化作疼痛在全身扩散,仿佛全身的皮被剥下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用膝盖撑住障碍物。
「………………!!」
以这份疼痛为代价,障碍物的位置大幅度地还原,门也被推了回去,像原来一样关上了。
在体力上,显然辉之占优,走廊和能够完成一定助跑的客厅不一样,是几乎不能助跑的。就算在这样漫长的你推我挤之中能够拖住辉之,烫伤的疼痛也仅在这一次之中将苍衣的体力和精力连根夺走。
不行了。撑不下去了。
苍衣全身的感觉被痛苦与恶寒所覆盖,痛苦地喘息,朝着莉绪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里……撑不下去了。退到那边……奶奶的房间里,去吧」
「可、可是……」
「这边的东西……太远,拿不到门这边来。那边的屋子很小……柜子、床、桌子,都可以堆上去……大家齐心协力,堵住门口」
「……!」
莉绪终于露出了领会的神色。可是莉绪看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苍衣,担心地说道
「可你伤的这么重……」
「……嗯……我会加油的」
咚!!
父亲再次用身体撞门,障碍物滑开了。
苍衣紧紧抓住障碍物,站起身来。疼痛和恶寒折磨着他,可是烫伤的皮肤却出不了汗。
苍衣一边发抖,一边忍受着疼痛,拖着身体一般走起来。
看不过去的莉绪想帮苍衣一把,走近苍衣,可她突然一惊,停止了动作,发出好似尖叫的微小声音。
「噫……!!这、这是……」
「咦……?」
莉绪露出害怕的表情,指向苍衣的脖子。
苍衣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被指的地方。
然后在触摸的瞬间,感到不对劲。
「唔……??」
手摸到了疱疹。苍衣的手一接触自己脖子的皮肤,仿佛皮肤下面生出大量水泡的触感就传到了指尖上。
「………………!!」
无恙的皮肤整面冒出鸡皮疙瘩。与之前的火伤所产生的接近寒气的恶寒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恶寒,从背脊窜上皮肤。
苍衣不顾一切地解开了扣子,掀开衬衫的领口。
他向下一看,只见肩头因烫伤而变红的皮肤,整面密密麻麻地铺着黑痣一样的斑点。
「唔哇……!!」
强烈的恶寒。
强烈的厌恶与恐惧。
身上那些可谓病态地将绿色浓缩而成的黑色的,像凸起的黑痣一样的小红豆大的斑点,苍衣从未见过。
那些黑点埋在烧伤的一层薄皮之下,正要破皮而出一般鼓起来。一部分就像火山口一样突破顶点,从里面深处黄色的组织液,接触皮肤的白衬衫上已经染上了一片黄色。
疼痛。以及瘙痒。
苍衣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令人快要发狂的强烈的皮肤不适。
苍衣从未遇到过这种简直就像恶疾的异样病变。可是,苍衣立刻就明白了它的本质,急忙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莉绪祖母的房间。
然后————苍衣像栽倒一般在耀的遗体旁边蹲了下去,奋力地将盖在遗体上的毛巾被掀开了。
「!?你干什……」
莉绪对苍衣的行动感到吃惊。
可是在她看到毛巾毯之下出现的东西的瞬间,莉绪也向苍衣一样哑口无言地呆住了。
上面盛开着花。
耀的身体已经连轮廓都无法分辨,上面茂密地生长起来的植物,就像豆科植物的藤蔓一般伸展之后相互纠缠,十分异样,开着花。
这是白色、细长而厚实的花瓣,密集地交叠好几层的,圆形的『花』。
这是不存在与这个世界任何角落的异样植物,却又并非不像任何东西。这个『花』反而让苍衣鲜明地联想到自己所熟知花。
这个,像『菊花』。
硬要举例的话,这个不可能存在与这个世界的藤蔓植物像野玫瑰一样盛开的『花』,就像参照记忆描绘出来的菊花形状。这么说一定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在葬礼的花祭坛上,正面盛放的,菊花。
然后在看到这一幕,想起这一点瞬间,苍衣理解了一切。以这个可怕而重要的拼图为中心,那些只能算作“想象的碎片”的拼图,一下子结合起来,勉强拼成了这个〈噩梦〉与这股疯狂的形状。
「————是这样啊……」
苍衣嘟哝起来。
这样一来,就能让这个〈噩梦〉终结了。苍衣感觉到,这把钥匙在自己心中出现了。
必须尽快到雪乃那里————到恐怕正与雪乃他们对峙的『母亲』那里。
只要这样,这个〈噩梦〉就会终结。
只要这样……
咣!!
就在此刻,背后的门被砸破,发出重物坍塌的声音。
苍衣还有莉绪转过身去,只见打开门,越过倒塌的障碍物,手握弯曲的高尔夫球杆两眼布满血丝的辉之正站在那里。
「………………!!」
辉之已经什么也不说了。
他站在那里,就像野兽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充满杀意,一边粗暴地喘着气,一边——————朝着苍衣他们,把高尔夫球杆高高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