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此为止了。
在这所宅子里,逃到哪里都没有意义。
「……姐姐」
『没办法了』
在满是血和芽,走投无路的房间里。
雪乃————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给你〉」
念了出来。
这一刻,雪乃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可全身依旧抽搐起来,愈合到一般的伤口剧烈地绽开,这股疼痛在几百道数毫米宽的旧伤上,从手腕直到上臂瞬间放射开来。
「………………!!」
可怕的疼痛带来灼热的感觉。
左臂就像喷着火熊熊燃烧一般,化作热与疼痛的聚合物。
接着————
轰!!
这一刻,爆炸的光芒几乎刺瞎眼睛,将眼前完全抹消。充满黑暗的走廊瞬间被火焰的光芒完全填满,连接走廊的房门俨然化作高炉打开后呈现的令人眼花的可怕的灼热情景。
「唔哇……!!」
面对突然在眼前闪耀爆炸的劫火,勇路惊呼起来,举起手护住眼前。
一瞬间填满走廊,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卷起漩涡,熊熊燃烧的可怕火焰之中,全身被火焰所吞噬的『她』发出惨叫,预将激烈的燃烧声与热浪之声全部盖过,响彻走廊。
————啊————呀————啊啊啊啊啊————!!
她的头发、肉、骨头、就连声音都被火焰所吞噬般,发出惨叫。
风乃就像戏弄雪乃一般,从背后抱紧了面对这幕自己创造出来的凄惨光景,在可怕的痛苦之下颤抖的雪乃,脸上露出就像自己身上的花边一般透彻的凄烈笑容。
『……来吧,从堪称无穷无尽的〈噩梦〉中汲取的泉水,以及你那从熊熊燃烧的“痛”中汲取的生命,究竟哪一边会先耗尽呢?』
风乃细语。
『索性疯掉,说不定还有胜算哦?』
「…………………………!!」
在这从敞开的门灌进来的,将屋内的空气搅得天翻地覆的猛烈热浪中,忍耐着手臂的肉裂开的疼痛满头大汗的雪乃,没有回答的余力。
左臂上无数道伤痕,正在被一点点地割开。
不住地滴着血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了带血的肉连在骨头上一般的严重状态,发出令人发疯的疼痛,令全身痉挛,灼烧着脑髓,让大脑一片空白。
汗流下来。
泪流出来。
雪乃硬着头皮忍住不喊出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麻痹的左手,手指已经丧失感觉,完全变成了只有剧痛的尖部垂着的器官。只不过在被撕碎的手臂末端,手也好手指也好,都伴随着肌肉被切断的讨厌感觉在疼痛之下被麻痹,无法动弹,唯独大量的血从手臂流经手背与手掌,流经五根手指,大颗大颗地像雨水一样滴下去。
「唔——————唔————!!」
雪乃按住已经无处可按的手臂根部,无法顺畅地呼吸,忍耐着。
胃里面的东西翻涌上来,将完全麻痹大脑的疼痛作为燃料,让宛如一切都为时已晚的火灾一般的烈火席卷走廊,化作火海。
但是,在好似爆风一般剧烈的火焰之声的深处,仍未死去的人类的苦闷哀嚎,不绝地从化为地狱熔炉的走廊上传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
在这火焰中仍死不了的人类的惨叫,传了出来。
被投入地狱之炎中,死也死不了,不断地无限忍受痛苦的亡者的叫喊,响彻火焰深处。
雪乃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
疼到最后,意识渐渐模糊。
脑袋滚烫,左臂灼热。再加上与之相反一般,感觉全身的温度因不断失血而显著下降。
「…………唔…………咕……!!」
雪乃拼命地集中快要丧失的意识。
雪乃专心致志地盯着熊熊燃烧的走廊,专心致志地向那边投以憎恨与杀意,紧紧地抓住这些情况,拼命地维持意识。
死吧!!
死吧!!
在她心中的东西,只有这些。
雪乃只将灼热的杀意作为意识的支柱,专心致志地立于此处。
————呀————啊————啊————!!
从火焰中回荡起渐渐被火焰所吞噬的惨叫。
死吧!!
快死!!
她一边听着即便这样仍从火焰中传出来的叫声,拼命忍住疼痛,绷紧精神维持意识。
快死!!
在我的意识断掉之前!!
声音被火焰所吞噬,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变细。雪乃朝着那边灌注杀意,绷紧神经,专心致志地站在这里。
————啊————啊————!!
渐渐被窜起火焰的轰鸣声吞没的声音
渐渐地,一点点地,但又确实地慢慢变细。
————啊————!!
然后,临死的哀嚎,在火焰中被抹消,消失了。
结束了?
终于耗尽了?
雪乃一瞬间这么认为,而正在这时,一直在雪乃肩上探出身体,脸上挂着就像仔细观察着炉火火候的魔女一般的表情的风乃,不开心地微微颦眉,静静地低语道
『……不行啊。雪乃』
「!!」
这一刻,从门那边可以看到的灼热的火焰中,黑影正摇晃着。
然后,一直全黑的手从火焰中扑了出来,一边冒着火和烟,一边咣地一声重重抓住门框。
「唔……!!」
「……!!」
就像从火焰之壁中诞生一般,脸爬出来,接着是上半身爬出来。
人的身体即便被火焰燃烧,碳化收缩,像木乃伊一样焦黑,仍旧能动。
不过,几乎在那东西从火中扑出来的同时————黏在骨骼之上碳化了的外皮,突然就像植物构成的瘤一般,凹凸不平地涌现出来。碳化的皮肤各个部位同时一边割开一边被推挤成异常的形状,在整张脸,全身上下,就像病变的植物一样被好几层痘疮所完全覆盖。
「………………!!」
————嘎————哈————!!
『她』想要惨叫一般张开没有嘴唇的嘴,用发声器官已经烧掉的喉咙发出叫声。
然后,『她』在战栗不已僵在原地的两人面前,覆盖全身的瘤纷纷开裂爆碎————黄色粘稠的组织液刚滴下来,像瘤子一样扭曲地再生出来的异样的血淋淋的肉,以及在肉中像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布满根系的无数的芽,从碳化的皮肤剥落下来的内部裸露出来。
然后
破喀破喀破喀破喀破喀……
肉瘤从内测以骇人的速度隆起。像泡沫涌出来一般大大小小的肉瘤形成一大串涌现隆起,烧焦的木乃伊瞬息之间扭曲地膨胀起来,烧焦的皮肤剥落,就像疯子用生肉塑成的人体标本,人类形状的可怕物体就此现身。
能够看到透出来的白色的根密密麻麻地埋在全身之中,被瘤状的肉所覆盖。
然后,正当露出的肉上整面像斑点一样长出芽来的,可怕的,令人反胃的『那东西』,用埋在肉瘤中的眼球确认到雪乃的刹那
噗唰
只闻一声湿响,『那东西』本应不复存在的右脚踩进了房间里。
「——————!!」
恐惧嗖地超越了痛苦,窜上背脊。
『来』
风乃冷冷冰冰的声音呢喃起来,招了招手,刚才充满走廊的火焰就像活的一样涌入房间,将露出红肉的『她』全身缠住。
只闻生肉扔进火里的声音,裸露出来的生肉开始焦化。
满是脂肪的烟升起来,表面的粘液与生肉在沸腾之后再次碳化,变得漆黑,然而碳化后的皮肤再次被涌现隆起的肉纷纷割裂,与从内部律出的粘液和肉一起,一边发出更大的声音,冒出更浓烈的烟,一边不断增值。
热。
烟。
异臭。
噗吱
在如此状况中,『她』又向前走近一步。
「掠、〈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焦急地吼叫起来。
只闻木头裂开的声音,铁针从『她』抓住的门框中长出来,钉住了她的那只手,然而『她』在那一刻粗暴地将手从门框之上拿开,在增值的针在绞乱『她』胳膊的肉之前,『她』扯掉了手上的肉。
「!!」
滋啦滋啦滋啦
手应声从门框上脱开。
然后,那只破烂不堪肉被削掉,骨头露出来的手伸到了雪乃眼前,刚才由〈断章〉生成的大量折断了的针,从削得破烂不堪的肉中露出来,反射着铁色的让人莫名恐惧的钝光。
「——————————!!」
勇路感到畏惧。
风乃皱紧眉头。
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有阻止,无法彻底杀死的〈异端〉,把肉中间插着针,而针之间肉像瘤子一样增值的,露出骨头的手,伸向雪乃。
「!!」
突然之间,逼近咫尺之遥。
雪乃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咚,她的后背撞到了壁橱的门。在这股冲击的作用下,壁橱一侧的门微微地打开——————
咿
站在死角的雪乃,没有察觉到在打开的门中露出来的,壁橱中的幽深黑暗之中,耷拉着煞白胳膊的东西。
在壁橱的黑暗之中,散发着血腥味的,隐约浮现的煞白手臂
晃动起来。
2
「————爸爸告诉过我『不要欺负人,如果有人被欺负了,你反而要去保护他』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
+
噗唰!
只闻肉被砸中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护住头部的苍衣,轰然倒地。
「………………!!」
「啧哎……!啧哎……!」
莉绪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而在她眼前,气势逼人的辉之一边不住地喘息,一边提着刚朝苍衣奋力挥下去的已经弯曲的高尔夫球杆,朝房间里走过来。
「………………!!」
不知哪里割开了,还是哪里开裂了,蹲在地上的苍衣,衬衫渐渐染红。辉之用那双充血的眼睛俯视着苍衣,垂着球杆接近苍衣后,又奋力地举了起来,再一次无情地挥了下去。
砰
噗唰!
球杆呼啸着撕开空气,发出打在肉上深入骨头的沉重声音。
然后辉之朝着一直勉强只护住脑袋,无力抵抗身体蜷缩的苍衣,一次又一次地挥下球杆。
噗唰!
噗唰!
「——————————!!」
高尔夫球杆朝着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的苍衣,执着地挥下去。
剧烈程度不曾耳闻过的,砸人的声音一次次地在房间中回荡,白色的衬衣渐渐变红,不久血沫飞洒在房间的空气中。
「………………!!」
面对眼前的此情此景,头上卡着彩色发卡的瑞姬保护着长相神似面无表情的女孩,边哭边喊
「……住手……!快住手啊……!」
「…………………………!!」
但是辉之对她看也不看,听也不听,拼命地在女孩子们面前继续殴打苍衣。
「——————————!!」
随着已经连惨叫都算不上的痛苦呻吟,苍衣的衬衫吸饱了渗出的血,渐渐变成一个又红又湿袋子。
然后……
「————」
莉绪目睹着这一幕,看到了房间中盛开的,『花』。
看上去又像又菊花像玫瑰的奇妙的『花』,在执着诉诸的激烈暴力一旁,只是静静地、郁郁匆匆地绽放着。
『花』在房间里,就好像填了土,栽种在上面。
奇怪的『花』美丽滴绽放着,而就在旁边,猛烈地暴行持久地进行着。
「住手……!」
少女嘤嘤哭泣,发出惨叫。
总觉得这奇妙的一幕,异常地削磨现实感。
就好像什么寓言故事的插画一样,充满寓意但缺乏现实的味道,却又完全不构成意义的情景。但是怀着恐惧、怯意,头脑混乱全身发软地注视着的这幕光景,不是别的,正是自己的父亲正在扑杀没有抵抗的少年的现实。
噗唰!!
眼睛看到被血打湿的衬衫,耳朵听到砸中下面的肉发出来的声音。
「哈……哈……!」
「——————!!」
一边是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停挥下球杆的辉之,一边是蹲在地上已经一动也动不了的苍衣。
辉之突破障碍物后呼吸急躁起来,在拼命挥杆之时正常的判断力,而且球杆已经弯曲,无法准确瞄准,这些因素勉强救了苍衣一命。
虽然杆头几乎没有打中,都是铁棒的部分打在身上,没有造成很致命的伤害,但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就是好事。很显然,这样下去,苍衣不会像祖母那样一击毙命,迟早会在非常痛苦的状态下被虐待致死。
噗唰!!
在满是鲜血的衬衣之下,背部遭受殴打,血沫四溅。
屋内散发出血腥味。莉绪在心中茫然地喊着「住手……!」,但这样不可能阻止得了自己的父亲,暴行持续下去。
就在屋内盛开的『花』的旁边。
就在被异常的植物覆盖的,耀的遗体旁边。
————没错,就在耀的眼前。
「………………!!」
对啊。
是这样啊。
莉绪此时忽然注意到了。
想了起来。那个,就是耀。
父亲正在耀的眼前做着那种事。父亲在充满正义感又善良的耀的面前杀红了眼,一次又一次地殴打本来是前来救助自己一家人的少年。
『————爸爸告诉过我「不要欺负人,如果有人被欺负了,你反而要去保护他」』
这是耀,最后说过的话。
『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辉之虽然对莉绪很冷淡,但在耀的面前也曾是位温柔的好父亲。
耀一直尊敬着顶天立地的父亲。
至少在辉与莉绪的执着表面化之前,是那样的。
至少绘制在耀的面前是一位出色的父亲,而且耀迄今为止一直都是看着这样一位好父亲,立志成为父亲口中所说的温柔而顶天立地的人,成长起来的。
而父亲,正在耀的面前做着让他梦想破灭的事情————
「住手啊!!」
哐!!
回过神来的时候,莉绪已经用门要被砸破的时候就已经紧紧握在手中的高尔夫球杆,从侧面朝着自己父亲的脑袋上挥了下去。
「!!」
莉绪手中传来沉重的杆头砸中头盖骨的坚硬感觉。与此同时,莉绪听到人的脑袋断然不会发出的巨大击打声,握杆的手因冲击而麻痹。
拼了命了。
忘我了。
可是,即便无以复加地确实命中,辉之也没有像祖母或是苍衣那样发出一声惨叫,仍旧站在原地。
「………………」
不过,他殴打苍衣的手停下了。
辉之放下握杆的手,一声不吭地缓缓转向了莉绪。
他张大双眼,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莉绪。莉绪从父亲的这张脸上感觉到了强烈的愤怒,但她没有再退缩,她也不想再退缩了。
辉之用茫然的,却很显然怒火中烧的声音,说道
「莉绪……你……」
「住手啊。不要在耀的面前做这种事……不要再让耀继续心灰意冷了啊」
莉绪用颤抖的声音倾诉道。
「耀他……就在这里哦?让他看到父亲在做这种事,他会怎么想?」
「真啰嗦。这件事已经讲完了」
「才没有!就算为了他,可父亲为了他做这种事,他会觉得开心么?」
莉绪叫起来。在叫喊的同时,眼泪流了出来。
「看到父亲在做这么过分事情,你觉得他会开心么!?你看啊!!」
莉绪一边哭一边指过去。
少年在昏暗的房间里被打得遍体鳞伤,衬衫上沾满鲜血,蹲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畏缩在角落里,却扔保护着年幼女孩的,哭喊着的女孩。
这些女孩和耀几乎差不多大。
而且辉之还准备在打死少年之后,再对害怕地所在角落的那两个女孩挥下高尔夫球杆。一次又一次,反复地。
「唔……」
浑身是血蹲着的苍衣,微微地抬起脸。
「……不要……快……逃」
「………………!!」
发出充满痛苦的,微弱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莉绪确信了。她流着泪,将自己的情感,将耀的情感,浑身颤抖地喊了出来
「……耀他…………耀他绝对不会开心的!」
就像砸过去一样,喊了出来。
「就算为他做这种事情让他起死回生,他也不会开心的!!」
「住、住嘴!!」
听到这话,辉之的怒气溢于言表,声音颤抖地朝着莉绪吼了回去
「那你情愿耀就这么死掉么!?」
辉之放声怒吼
「你懂什么!?你懂为父的什么!?你懂耀的什么!!耀会怎么想,你懂么!?」
莉绪用压过辉之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懂!!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但我懂耀!!」
莉绪吼了出来。
然后
接着吼叫起来
「因为我是耀的姐姐!!而且————我也是孩子!!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
莉绪发出灵魂的嚎叫。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虽然对爸爸妈妈来说,我不过是的替代品!!」
泪水模糊了视野。即便这样,莉绪还是等着父亲,说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迄今为止从未正眼看过我,我没有好好地成为『莉绪』,你们肯定很讨厌我吧!!
可是对我来说……爸爸和妈妈,仍旧是无可取代的!!爸爸要做这种事,孩子会怎么想————就算是我————就算是被爸爸讨厌的我,还是明白的!!不要在耀的面前做这种事啊!!至少在耀的面前一直当一个出色的父亲啊!!」
「…………………………!!」
浑身是血的父亲露出愕然的表情,张大双眼。他的脸上充满了被高尔夫球杆打到的时候都没有过的痛苦与绝望,好像被不断的追逼,最后走投无路一般,愕然地呆住了。
「啊…………」
然后,呢喃了一声。
「……啊…………啊…………」
泪水从张大的双眼中,零落。
然后
「即、即便这样……即……」
父亲一边落泪,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即便这样…………爸爸我……还是希望耀活着啊…………!」
父亲的这句话深深地刺入了莉绪的心,但莉绪绝对无法容忍。
「……!!」
莉绪咬紧牙关,挥起高尔夫球杆。
父亲也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挥舞球杆。
「!!」
太快了。只闻呼啸的声音,下一刻,哐!!冲击贯穿脑袋。眼前的一闪随即变暗,伴随着痛点钻入脑中一般的感觉,视野恢复过来,眼前天旋地转。莉绪头非常晕。
但是————
叩!!
灌注浑身的力气挥出球杆的全身动作,即便意识中断了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打向了父亲的脑袋。坚硬冲击化作明确的手感在手掌中放射开,此刻,球杆从已经无法用力的手中飞脱出去。
虽然勉强明白了这些,但就连自己是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莉绪感觉自己在非常黑暗的视野中,在脑中嗡嗡作响的疼痛以及天旋地转的眩晕之下,充满痛苦与不适的呆滞状态中,看到了父亲的身体轰然倒地。
「……哈…………哈……!!」
莉绪丧失平衡,跪在了地上。
她没有去确认辉之的情况,因为她没有这么做的余力。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意识和体力。如果会致昏迷的话,必须在他醒来之前想想办法。
「唔……」
莉绪硬是拖动身体与意识,靠近浑身是血的苍衣。
然后渐渐作痛的脑袋令表情颦蹙起来的她,向苍衣喊去。这是她的使命。
「站得……起来么?」
「唔……好痛……虽然很严重……勉强、还可以……」
彼此都用断断续续,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道。
「那么……我们……走吧。必须去……救那两个人」
「唔……嗯。话说回来,你……没事么?」
苍衣抓住了莉绪伸出的手,颤抖着站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向莉绪问道。
莉绪的手感受到苍衣微微的颤抖,以及沾满手的血的触感。
头疼与眩晕在持续,感觉想吐,感觉手中没有苍衣的体重自己就会倒下,但莉绪还是拼命忍住,作出回答
「我……没事。相比之下……我要完成,和耀的约定……」
「!唔、嗯……我明白了。就这样吧」
苍衣吸了口气,这么说道,尽管他疼痛难忍地呻吟着,还是挤出力量站了起来。
使命。耀留下的他们之间的约定。苍衣为了完成这些,借莉绪的手,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扶住墙壁。
「必须得去……不能再有人因蔷薇而死了」
然后,苍衣
「飒姬,你们……藏起来。如果不愿意那样……就跟我来。不过我想会很危险」
又回了一次头,如此说道,然后紧盯着连同站爱物一起被打开的客厅门,开始摇摇晃晃地贴着墙壁走起来。
「……」
莉绪看向他的背影。
在头痛与眩晕中看到的苍衣的身后,两位少女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莉绪自己也想跟上去————在她摇摇晃晃,准备迈步的时候。
「……唔……咕……」
「!」
她忽然听到倒在地上的父亲呻吟起来,扭动身体,准备起来,于是停下了脚步——————
「……」
她为了拖住父亲,再次举起了高尔夫球杆。
3
没错,事情很简单。
既然是死人与植物————肯定就是『凭吊之花』。
「…………哈……哈……」
苍衣顺着墙壁支撑着身体,拼命地在走廊上前进。
一切都明白了。苍衣总算理解这场〈噩梦〉是何形态了。
苍衣拖着身体,前往雪乃他们所在的地方。为了拒绝这场〈噩梦〉。在一切都变得太迟之前。
「……哈……哈……」
呼吸紊乱。身体沉重。
好重,好痛。就好像剧烈的疼痛贴在全身的皮肤之上,就连这份疼痛本身都具有重量一般。
衬衫上沾满了谢,变得鲜红,每动一下,贴在身上的布就会扯动皮肤。感觉上半身整个面都被锉到一般。受过烫伤,又被高尔夫球杆打了不知道多少下,手臂和悲伤地皮完全绽开。
松松垮垮地露出来的肉和神经,就算接触到空气都会引发剧烈疼痛,血和组织液从表面渗出来。
不论怎么运动身体,就像绷紧了一样的疼痛还是占据着整个后背与手臂,就算拼命地不想让意识消散,疲惫不堪的意识仍旧大半部分都在感受疼痛,龟裂无法停止。
「唔……」
关于身上的伤本身,苍衣就不打算看,不打算想。
手臂上的伤,他只看了一眼。伤的表面上就像揭开的包装纸一样,皮肤剥落,肉露出来,整面的肉变成了里面能够看到密密麻麻地深埋着就像海绵组织坚挺的萝卜芽的根一样的白色根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状态。
自己的皮肤上,手臂上,恐怕背上整面都是。
苍衣感觉到,在麻酥酥地绷紧的疼痛之中,还有根呈网状在肉中扩张的感觉。苍衣一边拼命地将这个事实从脑中消除,一边用力地抓着墙壁,不断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前进,到雪乃的身边去。
雪乃,现在在哪儿?
苍衣目前正在前往玄关,但不见她的身影。
在会客室么?可是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
不过苍衣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剩下足以感受到气息那种微小感觉的身心的平常了。
滋噜……滋噜……
苍衣一点点地拖动脚,拖动身体。
一边发出痛苦地呻吟,眼睛里一边浮出泪花,一心一意地前进。
苍衣已经几乎没有余力回头去看跟在后面的飒姬和瑞姬。如果不能尽快到达,雪乃,然后是更加危险的自己身体,自己的意识,感觉都会来不及。
「……哈…………哈…………!」
前进。用颤抖手将身体撑住,拖行。
在黑暗潮湿的走廊上前进,穿过空无一人的浴室,到达会客室向内窥视,房间里已经空荡荡的了。
这时————
轰!!
突然,传来宛如地震的,震荡空气的火焰的声音。然后充满走廊的黑暗,被来自楼上的火光所照亮,影子交织乱晃,晚一步到达的热浪将充满走廊的空气与湿气胡乱地搅动起来。
「在二楼……!」
苍衣准备飞奔出去,身体一个趔趄,但用顶住墙壁,撑了下来。
「白野……!」
「咕……」
苍衣听到了身后飒姬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摇摇晃晃地勉强走向了楼梯之下。
但是————
「…………………………!!」
楼梯以上,二楼的走廊从地面到天花板不留缝隙地化为火海,一眼便知这是完全无法登上去的状态。
接近白色的橙色火墙。
这并不是雪乃〈断章〉普通状态的火。
这是,风乃的————
「唔唔……」
苍衣很担心。虽然自己已是伤痕累累,但也担心雪乃的身体。
但是,不论心情多么焦急,除了面容抽搐地仰望这道火墙之外,苍衣什么也做不了。
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也完全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就算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身心仍在被芽和痛苦侵蚀,雪乃也正受到痛苦的侵蚀。
必须尽快。
在太迟之前。
可是,怎么办才好?
「………………!」
当苍衣让因为侵蚀上半身的疼痛而快要模糊的头脑运作起来,思考着闯入火墙之中时,充满楼上的可怕火焰突然像被吸收了一般,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
当苍衣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想都没想就踏上了楼梯。
他的手撑在台阶上,几乎在爬一样,拼命地登上残留的灼热空气仍旧刺痛眼睛的楼梯,朝着所有的墙壁,所有的天花板都被烧得漆黑的二楼走廊而去。
他登完台阶,放眼向二楼的走廊望去,看到了火焰好像在追赶什么,渐渐流入那间敞开的熟悉的房间中。
那间房是————〈丧葬屋〉以及可南子所在的房间。
「雪乃同学……!!」
苍衣追了上去。他挤出最后力气,支撑住身体,走过热浪肆虐的走廊,走过被烫得不可触碰的墙壁所包围的走廊。
然后,总算到了房间前面。
「雪乃同学!!」
苍衣呼喊着向内看去。他只见背对自己的『母亲』全身仍被火焰缠绕着,不断异样地变形与再生,然后在那边是被逼到里面的勇路,还有左手血肉模糊的雪乃,以及风乃的亡灵——————
「……」
苍衣僵住了。
忽然看去,只见雪乃背顶着着的壁橱的门,微微地打开了。
然后从那个充满了深深黑暗的壁橱里面
五根白色的手指爬出来
啪地、
从门缝中抓住了门缘————
「雪乃同学,后面!!」
苍衣不由自主地叫起来。
「……!?」
做出反应转过身去的雪乃,在察觉到那东西,条件反射地从门上脱身的瞬间,『母亲』插着无数根针的手伸向了雪乃的脖子,刺了过去——————
「!!」
+
「!!」
后面!!雪乃听到这声叫喊转向身后,一看到白色的手指正从背后的橱柜里爬出来,恐惧立刻窜上背脊,几乎同时跳向身后。
但在这一刻,雪乃忘记了。将自己追逼至此的东西,就在此处。
「糟了……」
注意到的时候,『母亲』的手已在身后。
『母亲』身上裂开的肉不断愈合,就像缝过一般从肉里刺出许多根针的可怕的手,顷刻之间朝雪乃的脸伸了过去,裸露出针头的手指,直扑雪乃的眼睛而去————
嘡!!
这一刻,一只拿着厚实柴刀的手从壁橱里挥了下去,伴随着骨头被劈断的可怕声音,『母亲』的手被砍断了。
「……!?」
『母亲』看到失去下臂的胳膊,痛苦地惨叫叫起来。雪乃的脑子已是一片迷茫,眼睛差点被挖掉的恐惧让她张大眼睛,浑身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去。
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脚下洒满地面的血,变少了。
不仅仅是在房间中央铺开的血,还有拖到壁橱门下面消失掉的血迹,都从表面几乎消失不见了。
「…………!」
随即,违和感立刻唤起了雪乃的记忆。
在走廊上拖出来的血也是一样。
感觉像刷子刷出来的血,已经变得很少了。
因为飒姬打扫过,所以并没有对此产生疑问,但是飒姬连走廊都已经打扫过了么?
……不。
「………………!!」
在瘫坐在地,茫然自失的雪乃背后,只闻吱的一声,半开的壁橱门打开了。
然后————
「…………………………………………………………………………」
可南子正站在里面。
穿着破破烂烂的丧服的可南子站在壁橱里,手里提着刚刚砍下『母亲』手臂的沾满血的柴刀,挂着蕴含令人发憷的疯狂与残酷的冷漠表情,俯视着『她』。
乱糟糟的头发,张大的眼睛,就像从棺材中复活的亡者一般,沉沦在壁橱的黑暗中。
然后,站在黑暗中的可南子一边从全身散发出疯狂的杀意,一边像杀人机器一样挥起柴刀,朝着手臂突然被砍掉非常害怕的『母亲』走了过去,以可怕的力量将凶器挥了下去。
咚喀!!
随即,只闻沉重湿润的声音,同时,厚实的柴刀深深陷入了『母亲』的胴体。『母亲』半张脸被芽所覆盖,搭在被柴刀从肩头到腹部笔直地砍了下去接近两断状态的上半身上的脑袋,一边从口中吐着血,一边茫然地仰视可南子。
看着本应死掉的,可南子。
看着本应被自己杀死的可南子。
『母亲』扬起来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母亲』并非因为胴体被一刀两断的痛苦,而是因为无法忍受的恐惧而面目扭曲,口中迸发出震撼整个房间的可怕惨叫。
+
「………………!?」
壁橱打开的时候,苍衣一下子没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可是,要说可南子在这里复活这件事,就算这个情况发生的理由都不过问,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苍衣来说也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已经理解,『母亲』看到可南子,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恐惧而发生大喊的理由。
对于这位『母亲』————真喜多彩香而言,起死回生并投以敌意的可南子,是最可怕的对象。
「…………………………」
吱,可南子踩得木地板咿呀作响,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可怕地站在『母亲』面前。然后,可南子用空出来的手,狠狠地抓住凝视着自己,发出可怕叫声的『她』的脑袋,以此为支点,奋力地拔出深深钻入胴体的柴刀。
滋啦
被柴刀陷入的骨头咯吱作响,生肉拉裂发出声音,沾满血的柴刀从『母亲』的胴体中猛地拔了出来。『母亲』的血与惨叫飞洒整个空间,可南子就算淋到了回溅的血,仍旧抓着『母亲』的头,奋力地向前撒开,朝着重重地瘫倒在地的『母亲』的胴体上,继续从横着将柴刀劈下去。
嘎啦!!
空气凶暴地呼啸起来,随后,『母亲』的胴体大幅度弯曲。
可南子用与那纤细手臂毫不搭调的可怕力量,将柴刀劈入『母亲』的胴体,砍断背骨,直到陷入骨盆中大半才停下。
————啊————噶啊啊————!!
『母亲』发出发出恐怖而痛苦的,野兽一般的叫声,瘫倒在地上。陷入骨盆的柴刀拔不出来,可南子松开了因血而打滑,大柴刀插在『母亲』的腰部,地上展开一片血海。
可南子一声不吭地又从腰上挂着的皮套中抽出大柴刀,朝着蠢蠢欲动的『母亲』的悲伤挥了下去
叭啦
以几乎扔出去的架势挥下去的柴刀,发出可怕的与物体插进生物体内很不相称的声音,刺破背骨和肋骨,斜着刺进去,插进地板。
————噫————咕————咕嘙!!
大量的血从『母亲』的嘴里吐出来,淹没了『母亲』的惨叫。腰椎被砍断,背骨被砍断,被柴刀钉在地上,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没有死,一味地被恐惧所驱使,想要逃跑,不断地狠狠抓挠自己流出来的血。
「…………………………」
可南子只是无言地,摆着一张好像面具一样冷漠的表情,俯视着她凄惨的样子。
面对可南子迄今为止从未表现过的,过于惨烈的样子,苍衣冻住了。
可是,可南子的样子固然可怕,但这并不是声嘶力竭地发出带血的惨叫,想要逃跑的『母亲』恐惧的理由。
换而言之,『她』————
「————害怕的是……死而复活吧?」
苍衣嘟哝一般说道。
被钉在地上,半边身体被芽所侵蚀的『母亲』就好像想从苍衣的这句话中寻求拯救一般,露出哀求一般的表情,抬头看向苍衣。
「……抱歉」
但是苍衣。
拒绝了。
………………
……………………………………………………
4
「………………唔…………」
本来就很严重的头痛突然变得更加剧烈,感觉眼前发黑。
莉绪一个人在客厅里,背靠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慢慢地滑落在地,像拐杖一样拿在手里的高尔夫球杆也掉了下去,凝视着眼前父亲的尸体。
「…………」
尸体面朝下面,手脚以动到一半然后停下的形状向外撒开。
是莉绪下的杀手。趴在地上的父亲,后脑凹陷,带血的头发在血泊中散开,直到不久前还在全身痉挛。
莉绪打了独醒过来,准备起身的父亲。
她一心想着阻止父亲,拼命地在眩晕之中挥下球杆,第二次砸中了墙壁,第三次砸中了脑袋。
咕唰
传来咋算坚硬的西瓜的手感。
接着,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执迷地。拼命地。
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阻止父亲。
不做到这个地步,莉绪就没办法阻止父亲。
「……呜……」
眼泪流了出来。尽管讨厌得不得了,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莉绪眼泪流了出来。
泪水停不下来。莉绪在强烈的头痛与眩晕中,稀里哗啦地流着泪,就这样瘫坐在地上。世界因眩晕和泪水而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
头脑中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没想过要这样。虽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才不得不这么做的,但没想过要这样。虽然莫名其妙,但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爸爸……耀……
强烈的孤独感,向莉绪袭来。
本来是那么的想要从家庭和『莉绪』的桎梏中解放,可是莉绪想要的,不可能是以这种形式来实现。
大家都死了。
最后一个,是莉绪杀死的。
莉绪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说不定————莉绪也,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会死么……
莉绪心想。
头痛与眩晕。视野严重变暗,意识中渐渐出现黑影,仿佛沉没在黑暗之中的感觉,缓缓地覆盖眼前的景色。
就像铁插进了脑袋里一般,头非常痛。
感觉意识若是被头痛带走,在黑暗中沉没的话,到时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耀……
莉绪,心想。
头好痛,天旋地转,已经无法再想复杂的事情。
所以……莉绪只想着弟弟。
————耀……
————耀……对不起……
她思考起来。
头痛更加严重
————啊啊,头……好痛啊……
意识沉沦。
对不起。
————耀……
————耀……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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