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会面时间即将结束的这个时间。
吉田喜美江护士为了确认还有多少探病的人,快步走在被老旧的灯所散发出的昏暗光线照亮的住院部的走廊上。
还是新手的喜美江在这个时段所负责的工作,就是一只手拿着预定过夜陪护的人员的清单,四处巡视住院病房,提醒还没有离开的探病的人会面时间快要结束的,必须赶快完成的跑腿一般的工作。
她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走在墙壁和地面上满是去不掉的污渍与伤痕,充满岁月感的走廊上。
在这栋古老的住院楼,过道上以前有断坡,后来用斜面补平了 ,灯光也被慢性昏暗长年困扰着。由于这栋楼是很早以前在主楼旁边加筑的第一栋住院楼,之后主楼改建,于是这里就成了这家综合医院最老最大的建筑。
即便长期地在这里工作,阴森的感觉依旧无法消除。
在医护人员与员工之间也不乏鬼怪故事,在这栋住院楼内值夜班,对于工作经历尚浅的喜美江来说,完全不是能够放心的工作。
踏、踏、踏、踏、
自己鞋底快步发出的声音,回荡着。
从通道上并立的病房门中,光线隔着磨砂玻璃漏出来,从一间间病房中传出生活的声音与气息,在浑浊的空气中汇集成杂音。
含有生活感却缺乏秩序的噪音总让她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声音一旦中断,夜间值守的医院便会变得一片死寂。令她产生不祥预感的杂音,也像垂死之人的呓语,听着就让人心情不畅。
喜美江当时正在六楼巡视。
她正走下工作人员专用的楼梯。从楼梯间的小小窗户中,在医院的招牌还有路灯的微微灯光下,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
在这微光的背景之中,她感觉看到了雨滴下落。
她本以为下雨了。然而天气预报没有说会下雨。
此时。
「…………」
奇怪?
喜美江忽然停下了脚步。
雨被吹到窗户上。她感觉到,那个颜色怪怪的。
她察觉到,在窗户上弹开,正形成水线流下去的雨水,就像油一样乌黑。感觉就像什么油。
她靠近窗户仔细一看。
在照亮楼梯间的荧光灯昏暗的灯光之下,在窗户上滑下来的雨水,看上去黑乎乎的。
与其说是黑色…………更像是,褐色?
喜美江把脸靠过去。
「噫……!!」
下一刻,奋力地从窗户抽开身体。
他察觉到雨的真实颜色。
那是血的颜色。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黯淡的血色。
外面在下血雨。被光线照亮的医院白招牌上,留下无数道红色的水线,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地附着在上面。那是工作中时有看到的肉的颜色,脂肪的颜色。
几道长长的头发,混着血,贴在玻璃窗上。
「………………!?」
面对令人毛骨悚然难以理解的情景,喜美江感受着狂跳的心脏,一味地从窗边退开,冲下楼梯。
是幻觉?还是现实?总之她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惨叫。
她脑子里只想着要逃回同事的身边,一边按捺住惨叫,一边冲下楼梯。可就在她冲到一半的时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时响起的无数惨叫,打破了医院的寂静。
「!?」
她身体发软。心、心脏、全身,都被恐惧所吞噬。
从住院部所有的病房中一度传来无数的惨叫,犹如轰鸣般恐怖的不协和音完全吞没院内的所有空间。而从下一刻开始,在医院中躁动起来的紧张感以及从各个病房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的缀饰之下,整幢建筑物顿时化作满溢着疯狂的地狱。
「…………………………!」
喜美江僵住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捂住耳朵,蜷缩在楼梯中间。
她静静地等待。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一边颤抖,一边等待在全身上下窜来窜去的恐惧离开。然后,她好不容易抬起脸,扫视周围,急忙冲下了下到一半的楼梯,向五楼的走廊中窥探。
只见走廊之上,有患者入住的病房,门全都敞开着。
没有人的气息。可是,从四楼下面传来几声惨叫,以及许许多多的人跑来跑去的声音,以及激烈敲打房门,破坏窗户破坏物件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发生了暴动。
「………………」
喜美江茫然地走到走廊上。
她走近敞开的病房门,在门旁边写的患者全名已归于枉然,里头已经人去屋空的病房里,满是血色。
血从窗户那边流进来,染上了白色的窗帘下摆。从那扇被窗帘挡住而看不到窗户中流出来的血,顺着窗户下面的墙壁勾勒出几条线,在地上形成一滩血。
「…………」
她屏住气,向前走。
隔壁的病房窗帘敞开着,血迹从那里零星地延伸到了床下。
再旁边的房间,只有床上满是鲜血。然后有血迹从床下延伸到屋外,可以看出那个人朝走廊那边冲过去了。
有的房间里,窗帘从接缝处一点点地染上血。
有房间里,桌子上一大滩血。
喜美江一边望着空无一人,充满死亡的情景,一边走在走廊上。此情此景诠释着死亡,如死亡般寂静。
……此时,忽然传来了声音。
「!」
是抽泣一般的声音。这不是从楼下传来的遥远声音,显然来自于这层楼的某个地方,声音很近。
还有人在!?想到这里的瞬间,身为医护人员的责任心顿时涌了上来。站在一个个满是血色空无一人的病房前面,置身于这异常而毛骨悚然的情境中,犹如将负面感情完全甩掉一般————或者说是被追逼着————慌慌张张地挨个病房地找起来。
她快步前行。沾满血的房间纷纷从视野中闪过。
一个。两个。三个。就在她挨个寻找时候,在一间只有白与红的空病房中,看到了一个在床上坐着,捂着脸的女高中生。
她连忙停下脚步。她看到少女正流着血。
从她捂住脸的手指之间,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搭在她腿上的被子。少女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一边抽泣。
「……你怎么了!?」
喜美江反射性地冲进了屋里。
喷洒着血雨的血红窗前,洁白的病房之中,少女只是嘤嘤哭泣,捂着脸。
她立刻想了起来。她是今天送来急救的,好像被过路魔挖掉眼睛的女高中生。
由于事件性质恶劣,引发了话题。而她现在的出血,绝非寻常。
「……我……怎么样了?我究竟怎么样了啊……」
少女如呓语般说道。
「让我看看!」
喜美江作为一名护士,毅然地说道。
在她遵循责任感履行职责的时候,将一切异常抛在了脑后。
她朝着床走过去。
窗外是血色的雨。
捂着脸的少女。
「告诉我……我怎么了……?」
此刻,喜美江忽然注意到自己脚下,滚落着大量变形的眼球————
「咦……」
在僵直的喜美江面前,少女缓缓地将手拿开————
随后,在喜美江的头上,从天花板上,沾满血的头发悄无声息地,无力地朝喜美江垂了下来——————
又一声惨叫从病房传出,响彻整栋住院楼。
医院逐渐被叫声所吞没。
………………
2
〈丧葬屋〉那辆好像灵车一样的黑色箱型车,停靠在了医院前面。
苍衣打开沉重的车门,刚一下车,吸进鼻子的,便是强烈到感觉顷刻间便会染进头发和皮肤的猛烈血腥味。
雨滴在风的吹拂下纷纷洒落,打在地面上、墙壁上、窗户上。
血腥正从这些地方升腾起来。混着肉片的强烈血雨,将医院白色的墙壁被染成红褐色。
宛如地狱的景色中下着的血雨。
「唔……」
苍衣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但在这股令空气充满湿气的腥臭面前,还是免不了感到恶心。
当车行驶到医院附近时,这场就像默示录里面一样的雨,已经开始下起来。
红雨中混着脂肪和头发,缠在雨刷上。苍衣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知道唯一能形容此情此景的词汇。
————〈泡祸〉。
下了车的苍衣脸上挂着掺杂恐惧与焦虑的严肃表情,从大门延伸出来的大雨棚之下,仰望了主楼旁边的建筑。
白色巨大的建筑在赤锖色的雨水中,即便被正体弄脏也依旧耸立着。从屋顶上有几大道格外浓烈的血留下来,拉长、变红、化作无数道,甚至令人怀疑在屋顶上进行了屠杀的数之不尽的血流,正顺着白色的墙壁流下来。
「……」
苍衣,仰望着这异常的情景。
黑色的亡灵虚无缥缈地站在苍衣身旁,冷笑着。
身穿哥特萝莉装的少女挂着浅浅的笑容,离开雨棚,站在铁锈色的雨中。她一副黑暗的开心神情,凝视着满脸阴沉仰望医院的苍衣,那张令人胆寒的美丽脸庞,即便在红雨之中也弄不脏分毫,犹如嘲弄一般笑着。
『……总算开始了么?』
风乃,说道。
『燕子站在俯览城市的高处,将幸福王子解体。挖掉眼睛,剥下皮,直至城里的人都不敢去看第二眼』
风乃如同宣读神谕一般,对一语不发的苍衣接着说道
『在故事里,惨不忍睹的王子被人们拆掉,送进炉子里火葬了。在这个故事里又当如何呢?是谁要火葬谁呢?谁愚蠢,又是谁罪孽深重呢?不幸的是谁,幸福的又是谁呢?神的慈悲,究竟存在么?』
「……」
风乃的这番话,重重地刺入现在的苍衣心口。
「……这不就像……我们一哄而上,把他弄成〈异端〉的么……」
苍衣沉重地说道。
当时接到下田树里求救的电话,几乎同时,风乃也在医院的方向嗅到了〈泡祸〉上浮。
由此可见,这次的〈泡祸〉形成的原因,几乎不是〈丧葬屋〉的〈断章〉。本来最开始就是嗅到〈泡祸〉在公园发生,而〈丧葬屋〉他们正好在场,所以产生了怀疑。然而就在因为这样而对现状坐视不理的时候,状况演变到了现在这一步。
『……预言就是这样的东西哦。可爱的〈爱丽丝〉』
风乃窃笑起来。
『将你会成为起因这一点也囊括进去,这才叫预言对吧?想要打破预言,就得打破一切。比方说……将反季节出现的燕子当作不祥之兆,见一只杀一只』
「……!」
『呵呵。是不是事情稍微顺利一点,就麻痹大意了?』
苍衣对风乃的笑声无力反驳。
在神情痛苦的苍衣身旁,〈丧葬屋〉的箱型车的门纷纷打开,众人来到医院前面。
神狩屋、飒姬、〈丧葬屋〉、可南子。
然后还有在载货区避人耳目,在行驶途中换上了哥特萝莉装的雪乃,面对熄了灯的医院正门,一边整理好衣服的细节,一边垂下握持红柄美工刀的手。
「真惨啊」
雪乃的表情不悦地扭曲起来,哼了一声,粗暴地说道。
一片血海。这是与雪乃的精神创伤直接相系的情景,她目睹这一幕,内心应该无法保持平静。
可她丝毫没有显露那种感情,用那双盛气临人的眼睛仰望医院。
医院耸立在那里,整幢建筑物被血雨冲刷着,亮着灯的病房窗户里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取而代之,能够从建筑物中微微漏出好像在搞暴动的含糊不清的骚动。
「……走吧」
雪乃简单地确认之后,长长的头发和黑色缎带大幅摇摆起来,朝正门转过身去。
然后,她凝视玄关,只用语言对飒姬发号施令
「飒姬,有劳了」
「……是」
飒姬的手指分开头发,取下了左耳上的耳塞。
几秒钟后,从飒姬的耳朵里就像溢出来一般,大群形似蜘蛛的纯红的『虫』爬了出来,瞬间爬过飒姬的皮肤和衣服,在地面上铺开,列成队,从感应门的缝隙间蜂拥而入,如地毯般在医院内扩散开来。
†
「救救我!!」
下田树里从包里拼命地翻找出了笔记纸,拼命地向那些自称灵能力者的人求了救。现在,求救之后已经过了一阵子。
医院已然化作地狱。
走廊上就想拖出来的一般,布满了无数的血迹。浑身是血的人就像亡灵一样丧失神智,或到处逃窜,或瘫坐在地。有人发出苦闷的呻吟,有人像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有人放声大笑,他们疯狂的声音一边混合,一边片刻不停地震撼着医院内的空气。
树里独自一人,藏在化作地狱的医院的防火门背后。
用来封锁楼梯的防火门微微打开,而她就是从那个缝隙中溜了进去。换做平时,她绝对不会采取这种轻易会被发现的拙劣藏身方式,然而在这场混乱之中,这种怪异地开着的防火门反而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可是说到底,树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躲着什么。
硬要说的话,她在躲着一切。树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一个人藏在这种地方,瑟瑟发抖。
哄笑。
怒号。
悲鸣。
抽泣。
削磨人心灵的这些声音就算塞住耳朵还是会跑进耳朵里,树立形单影只地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之下,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目击到了阿纯的房间里发生的异常,抛下阿纯逃出来之后,顷刻之间,医院便变成了这幅惨状。
外面下着血雨。
在医院里,有许多人身体的某处长出了异样的东西,一边流着血一边求救。
一位女性左手手指发出犹如活肉撕裂的声音,不断增殖。
一位男性半张脸的皮肤增殖,一直按着变得就像一团裂开的肉褶一般的脸。
一位老婆婆指甲就像鳞片一样密密麻麻地一层叠过一层,看着指甲不断向躯干侵蚀,发出惨叫。
一位中年男性正拼命地将刚刚做完手术的腹部伤口溢出的大量头发扯出来。
一个小孩被口中增生的舌头完全淹没,因窒息而痉挛。
正抱着孩子求救的母亲由于体内的某种东西在增殖,如今整个后背几乎破裂一般鼓了起来。
这不叫地狱,什么还能叫地狱。
眼前就是一副异样、异常、疯狂的地狱图景。树里周围,已如此惨不忍睹。
她把阿纯留在了病房,和满梨子走散了。
最开始,她是打算去追精神错乱逃出病房的满梨子而逃走的,然而随后,从所有病房里响起惨叫与怒吼,陷入错乱状态的人瞬息之间涌入走廊,于是她跟丢了满梨子。
然后,她也错过了逃出医院的机会。
恐惧在她心中超出极限,她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
就这样,她盯着防火门,拼命地躲在暗处,藏到了现在。要是不去追满梨子,兴许就能够离开医院了,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束手无策了。
……呼、呼、
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就像从齿缝间漏出来的一般。
树里拼命地躲藏。就连究竟怎么回事都搞不懂。想要躲过这场异常现象的起因。
然后,她也在躲避那些在自己看来,已经是可怕怪物,变成异形的患者们。树里的手、脚、衣服的各个地方,都在到达这里之前,沾满了拼命求救的,丧失人形的患者们的血。
这种感觉很恶心。
就像一种会感染一般的恐惧,一种精神上的不快。
树里塞着耳朵,弄掉那些血,发着抖。她用身体压住防火门的缝隙,含着泪缩成一团。
「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啊……」
她的口中,细细地呢喃着。
尽管已经无法从这里移开半步,但她不知道这种情况能够维持多久,心中感到充满绝望的不安。
独自一人。
无人依靠。
心灵要坏掉了。
传入耳中的,只有医院里那些变得看一看就让人冒鸡皮疙瘩的可怕病态的人体喷发出的,化作苦闷、惨叫、求救声的亡者之声。
没有一个正常人。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么?
好可怕。
好可怕。
谁来救救我。
谁来。
谁来。
谁来……
「————树里…………树里……」
此刻,树里从充斥着整所医院的苦闷之声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靠近。
「!满梨子!?」
这一刻,树里瞬间抬起脸,在狭窄的缝隙中扭动身体,转向看也不敢去看的走廊那边。
「树里……你在哪儿……」
是满梨子细若蚊蚋的声音。然后,树里感觉有人好像在爬一样朝这边过来。
树里连忙扭动了几下身体,手撑在地上,想要从防火门的缝隙间爬出去,到满梨子的身边去。
「满梨子!」
希望、安心、焦急,在她心中膨胀起来。
她兴奋地爬了起来,但是脚窝着,没办法顺利地站起来。
她就像向前摔倒一般,来到了楼梯间。随后,她的肩膀撞到了防火门,不过她对此毫不在乎,朝着血淋淋的走廊————朝着走散的朋友身边跳了出去。
「……咦」
在那里的,不是满梨子。
那只是穿着满梨子的衣服的,顶着一颗漆黑膨胀的头部的人形的行动,正浑身是血地拖着身体,在走廊上爬行。
那是从应该是额头的部位直到喉咙发红发黑膨胀了数倍的,好像满梨子的东西。一看到那东西,树里僵住了。它就像眼睛看不见的昆虫一样,一边用触觉探索,一边如同爬行般移动。
这是个毛骨悚然,让人冒鸡皮疙瘩的生物。
而树里真正地对这个物体感到害怕,是在察觉到那乌红膨胀的头部的真面目的下一刻。
那是皮肤之下被毛发塞满了的,满梨子的脸。
只见头发像布料一般,从面部的皮肤之下贯穿肉和皮,穿透出来,内部因出血而化为血色,就像一只乌红的气球一样膨胀着。
就像一颗用黑皮做成的皮球。或者说,就像巨大蚂蚁的腹部。像这个样子膨胀起来,从下巴不断滴血的脸,忽然抬了起来,望向树里,黏在表面上的眼皮和嘴同时张开。
被密密麻麻的头发纠缠着的,充血的眼珠。
然后口中塞满了无数的毛发,就像用提线将上颌与下颌连接着一般的,口。
它们同时张开,转向上方。然后,它用那双已经被毛发纠缠,失去光明的眼睛看向树里,完全被毛发撑开的嘴,就像要撕碎掉一样张开,露出被无数毛发贯穿无法活动的舌头,从喉咙下面
「树里……」
用出乎意料的明确言语,仿佛哀求一般,呼喊出树里的名字。
「——————————————————————————————————————!!」
不成声的尖锐惨叫,从自己的口中喷发出来。
瞬间,树里的右脚脚踝被沾满血的手抓住,那张乌黑膨胀的脸,一边从眼睛里流出不像血也不像泪的液体,一边凑近树里。
树里惨叫起来,踹了上去。
应该踢到了脸上才对,然而就像踢了一团湿哒哒的布一样,传来沉重的触感,没有碰到本该在里面的头骨,脸部中央大幅地凹陷下去,血沫飞洒。
「……树……里…………」
「————————!!」
树里一边大叫一边踢。
她每踢一脚,每踹一脚,乌黑膨胀的面部就会一次次地凹陷下去,变成异样的形状,不久,眼珠从眼窝里掉了出来。
可是缠满头发的眼珠虽然离开了眼窝,但就像被抓着一样,挂在了上面。然后,刚刚将眼珠顶出来的,混了血的头发,从眼珠脱离的缝隙之间将隐约可见的眼窝塞得满满当当,凸了出来。
「——————————!!」
树里边叫边踢,手终于松开了。
她完全将那只手挥开,连滚带爬地在血流成河的走廊上逃了出去。
一边听着背后呼喊自己的声音,一边逃走。一边发出令自己耳朵里面痛起来的惨烈叫声,踩着仿佛马上就要跪下去的脚步,冲过走廊,冲过楼梯,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跑。
不要。
不要。
救救我。
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好想逃离这里。
树里在喉咙下面,同时也在脑袋里惨叫着,在走廊上奔跑。跑过纯白的走廊;跑过沾满血迹的走廊;跑过医院的走廊;跑过〈异形〉们正蠢蠢欲动,到处求救徘徊,惨绝人寰的走廊,一路逃窜寻找出口。
然后,当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楼的时候。
「————————————————————!!」
树立站在一楼半的楼梯间,发出恐惧与绝望的惨叫,向后退去,背撞到了墙上,缓缓滑落,瘫坐在地。
楼梯下面,化作一片血海。
不,正确的说,是血与人类身体的汪洋。从这里一下楼就是连接主楼的通道口,然而和树里一样朝着出口蜂拥而去的陷入恐慌状态的人们在那里倒下,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正发出呻吟,苦闷挣扎,蠢蠢欲动。
蜂拥到出口处的,有几十号人。
有年迈之人,有大人,有孩子,所有人都无法从那里抽身,一边大量地流着血浸透地面,一边对身体里长出的人体部位发出恐怖的惨叫,在血海中蠕动着。
一个增殖的皮肤令全身变得像大脑一样满是褶皱,已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从浑身是血的人身上踩过去,想要爬向出口。而那个人的脚,却被一只从鲜血、折叠的胴体、以及数量显然严重过剩的末端部位的混合中爬出来的手紧紧抓住,瞬息之间被无数只求救的手所吞没,一边惨叫着一边被拖入混合物中,与混合物融为一体,无法区分。
一位推测应该是母亲的人,正奋力地用手让不能动的婴儿从肉海之中脱离,然而却又立刻被其他的手拖下去,消失不见。在下方,从脸上所有的洞中长出无数手指的老人,被好几个人压在下面,一半身体溺在血海之中。
「…………………………!!」
树里的腰完全使不上力气,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她的牙齿在绝望与恐惧之下直打哆嗦,一边在这血腥、恐惧、哀嚎之中大大地张着眼睛,瘫坐在地上。
这时,一道血从树里头上沿着墙壁留了下来,朝着树里流了过去。血珠本不可能穿透关闭的窗户进到里面,然而带着肉的牙齿作为血流的源头,紧贴着墙壁缓缓滑落,引导着血流的方向。
啵通
牙齿,滑到了树里的脖子上。
随后,噗滋,在脸颊内侧,又小又硬的『牙齿』的触感,长了出来。
「!?」
树里大吃一惊。随后,『牙齿』从脸颊内侧柔软的肉的表面,以可怕的势头开始扩散。这就像病变在口中瞬间蔓延开来,半边脸的内侧就像塞满了小石头一样,顷刻间便被小牙齿的触感所淹没。
「………………!!」
这过于骇人的触感令树里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然而牙齿仍旧不停地在牙龈表面,并绕向嘴唇内侧蔓延开来。嘴唇下面就像塞满了碎石,嘴张变得无法张开,最后,上颌背面和舌头生出牙齿,触感没过多久便完全覆盖口腔内部以及舌头表面,向喉咙下面蔓延。
「嗯——————————!!」
树里想要撬开嘴巴,将手指伸了进去,但已经无法进到里面。
就这样,正在接触的嘴唇表面也开始长出牙齿。
树里无法呼吸,非常痛苦。
眼泪流出来,眼前变得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心中大喊。救救我!
可是她的惨叫声,空泛地在她心中消弭。
她感到窒息,眼前发白。
耳鸣开始作响。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
…………………………!
3
「…………………………!!」
看到了。
嘎嘡!苍衣向后退开,脚撞到了接待用的沙发,发出声响。
这股冲击,令他胃里的东西翻涌上来。在他拼命忍耐的时候,血气迅速从他脑袋里抽掉,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变得朦胧。
「……唔……!」
当苍衣进入医院,来到连接住院部的通道时,看到了那番地狱的景象。
那是一堆在血海中不断形态异样地增殖变形的,〈异形〉人体的团块。
虽然细节上截然不同,却令现在的苍衣联想到了叶耶临死的形态。那个无法普通地存在,苦苦挣扎着想要变成别的东西,却什么也成为不了的少女,那个被苍衣抛弃并杀死的少女,那个苍衣青梅竹马的少女,如今化为诅咒,将苍衣整体牢牢束缚着。
「…………!」
嗙!
神狩屋关上了通道上主楼一侧的门。
在那个人和人挤在一起完全塞住的住院部入口,完全无法动弹的那些人发出惨叫和求救声,声音格外响亮。
神狩屋就像要按住关闭的门一般,将手放在上面,转身面对苍衣。
苍衣手撑着沙发,拼命地反复呼吸。熄了灯的医院走廊上,难忍的沉默弥漫开来。
「……白野,你没事吧」
「是、是的」
苍衣勉强地应了一声。
神狩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但什么也没说,向担心苍衣却忙于任务的飒姬做出指示变更。
「……飒姬,里面就不用了,外面能麻烦你么?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啊……是……」
飒姬一边转身偷偷看着苍衣,一边向玄关走去。在飒姬稍稍远离众人之后,神狩屋稍稍降低音调,对沉默的众人说奥
「……里面,可能已经不行了」
「………………」
一股沉重的东西,涌上了苍衣的心口。
「在那个血雨扩散开来之前必须设法解决状况,然而白野的状态很糟糕,首先应该收拾里面」
神狩屋说到。……收拾?苍衣在眩晕的感受中,从神狩屋的发言中感受到了危险的成分。
「尽管很可怜,但应该将里面全部烧掉」
「!」
「然后,要杀死多代亮介,断绝〈噩梦〉继续涌出。雪乃,实在对不住,能有劳你么?」
「没问题」
雪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她身旁,传来亡灵富有深意的笑声。
「修斯和可南子小姐,要是有漏掉的,麻烦协助」
〈丧葬屋〉和可南子点点头。
事情纷纷做出定论,苍衣听到这番安排,慌了。
换做平时,如果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会做好放弃的觉悟。可是现在,他无法做到。现在,正有人向苍衣求救。
「等、等一下,里面还……」
「那你就打个电话确认确认吧」
雪乃冰冷地说道。
树里向苍衣求救了。虽然雪乃已经对最糟糕的事态进行了预想,但苍衣没有彻底死心,连忙取出手机,拼命地重拨号码、
可是,只有空空的呼叫提示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没有接通的迹象。可她明明就应该在这扇门那边。
「………………!」
「瞧吧」
雪乃说道。苍衣强烈地摇起来,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地动。
向自己求救的人,没法去救。在门的那头,现在仍旧不断有求救声传出来。
感情被搅乱。心好痛。
他在焦虑之下,全身冷汗涔涔,冒起鸡皮疙瘩。
『呵呵……所以我都说了。大意了吧?』
「………………!」
风乃嘲笑起来。
苍衣连忙抬起脸,拼命地对神狩屋说到。
「至、至少请把我带到多代同学那里……」
「作为我个人,是想反对的」
神狩屋露出为难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野,你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正常。我希望避免事故的发生」
「我没事。我能行」
苍衣拼命地凑集仅存的一点冷静,说道
「而且……要是不去见多代同学,这场『雨』是不会停的」
「……」
听到这话,神狩屋露出伤脑筋表情。
「我必须了解他〈噩梦〉」
「……你说的……确实也对」
神狩屋皱紧眉头。
「我也……是〈骑士〉。自己的“职责”,我明白」
「没办法了」
神狩屋叹了口气。
「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没有反对的权利。不过还得小心。很多〈骑士〉就是这样没命的」
苍衣点点头。神狩屋又叹了口气。
不过神狩屋马上死心了一般,朝雪乃看去。
雪乃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亡灵站在雪乃身后
『开始吧』
笑道。
『来吧————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亡灵凄烈的美丽脸庞上,露出凄烈的微笑。
医院内黑暗的空气,添上了疯狂、凶残、狂喜。
雪乃闭上眼睛,嘶、吸了口气,然后以气势凌人一句话,回应了这句〈断章诗〉。
「〈给你〉」
血,喷溅而出。
†
在俯览小镇的医院屋顶上。
少年一个人跪在将自己的『神』四分五裂地解体所形成可怕的血海中,默默地挥着厚实的菜刀。
少年浑身是血,衬衫上几乎已经没有白色的部分。
他跪在血与肉的汪洋中,裤子已经吸饱了血,混进了鲜血的颜色,原来的颜色已经完全分不出来,看上去漆黑一片。
哈、哈……
广阔的屋顶空间,无处不被血液淹没。
少年跪在中央,血肉之海向周围蔓延,整个屋顶染成一片血红,肉与头发纠缠在一起堵住了排水口,又从边缘向墙壁溢出。
在血海的中央,是一堆肉馅一般,切得粉碎的肉山。
这些,是从旁边几乎全身的肉都被弄掉的,粘着血液、肉、肌肉、膜的,鲜血淋漓的鲜红骸骨之上切下来的肉。
那些,是她的肉。
少年朝着那条已经无法血海区分开来的浴巾上切得稀碎的人肉,执着地挥下菜刀。
他的脸上,眼镜上,全是飞洒的血和肉,弄得一片鲜红。
周围充斥着沾满脂肪的血和内脏的味道,浓重得令人喘不过气。鼻子被完全麻痹,已经什么味道也感觉不到了。
哈、哈……
少年切肉的手,停下了。
然后他在血海中摸索到了浴巾的边,准备把切碎的生肉包起来,将湿淋淋的浴巾拿起来,站了起来。
少年就这么用滴着血的浴巾兜着,把『那东西』搬到了屋顶边缘。即便整个人就像在地上拖一样,动作中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劳,可他还是来到了防护网剪开的地方,将浴巾里的血与肉朝着下面,犹如奋力地胡乱挥舞一般,抛洒出去。
「………………」
血与切下来的肉在空中散开,像下雨一样落在夜色之中。
少年站在屋顶边缘,一时间调整呼吸,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幕,然后又转过身去,回到血海之中。
在那中央,一具混着红白斑点的,颜色令人产生生理厌恶的骸骨,躺在血与肉屑的汪洋中。
那就像一具全身的肉、腹中的内脏、头发和眼球,全都被胡乱咬掉的尸体,可是在肋骨间张着一层膜的胸腔中,心脏还在活动,而且以这颗心脏为中心,血管就像根系一般展开,一点点地如爬行般从胸腔爬向外面,逐步覆盖骨头周围。
眼看着、眼看着……
就像线虫在粘液中蠕动前进一般,发出无数微弱的湿响。
少年瘫坐在尸体旁的血海之中,抱着膝盖,一边听着尸骸发出的声音,一边静静地等待时间过去。
亮介,等待。
在安奈的,尸体旁边。
「————这就是,你的复仇么?」
这时候,亮介被苍衣搭话了。
「…………」
回过神来,屋顶周围正被强烈的光芒照亮,从楼下的窗户中喷出大量火星,从边缘之外漂浮起来,在空中飞舞升腾。
可是亮介对此漠不关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尸体。
血管已经铺开,好像红色果冻一样的东西开始覆盖骸骨。亮介仍旧盯着这个过程,只用话语回答了苍衣。
「我在不是在报仇。那不是浅井同学的心愿」
亮介做出了否定。
望着他抱着膝盖的背影,苍衣维持着从门中走到屋顶上来的姿势,就像僵住一般面色苍白,停在了原地,用好像有些难受的表情向他问道
「……不是报仇?」
「浅井同学那么温柔……才不会报什么仇」
亮介再次说道。
「浅井同学就算被那样欺负,还是想要和那帮家伙成为朋友。都怪那帮家伙,没有任何人接纳浅井同学,连家人都不接纳浅井同学,浅井同学希望能够融入大伙之中。浅井同学的心愿,只有这个」
听到凉介的话,苍衣接着问道
「……那些搞霸凌的人,因为这种事而丧命了哦?」
「应该是吧」
亮介毫无感触地说道
「我并不想取她们的命。可是她们至少在死之前,会对欺负浅井同学感到后悔吧?」
他只是,淡然地说道。
苍衣也接着说道
「丧命的,可不止那些人哦」
「是么」
「更多的人————医院里所有的人,都丧命了啊。死了很多人。现在也……现在也有好多人在死去啊!」
苍衣的声音越来越粗暴。在他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目睹的惨剧,怒火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但亮介只是若无其事地给出回答
「我可不管。因为所有人都想要浅井同学的东西,就给他们了」
「!?」
回答过分出乎苍衣的意料,苍衣哑口无言。
于是此刻,苍衣在心中,对一切事情几乎完全领会了。
苍衣,呆呆地张开嘴
「莫非……」
将结论说了出来
「……莫非……你是把她造成她受大家嫉妒的那些部分,分给大家……!?」
「没错」
亮介朴实地给以肯定。
然后他说
「浅井同学希望这样。即便要她割下自己的身体,她也想要被大伙所接受。我不想和那些人玩什么友谊游戏,把钱交给无赖这种事,简直愚蠢透顶,然而就算矫正这一点也没有意义了,而且也没有那个时间了,所以由我来实现她的心愿。
浅井同学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我想,至少由我来实现她的心愿。为了分给尽可能多的人,就将她的身体从这里抛洒下去吧。不过,不管怎么撒,浅井同学还是会复原,所以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结束」
坐在血海中的亮介,背影显得疲惫不堪。躺在他眼前的遗骸,已经正在取回肉的厚度。
「……最开始,我心中更多的是使命感,很兴奋」
亮介断断续续地接着说下去
「我当时心想,要实现浅井同学的心愿,要让那帮家伙明白,浅井同学同学拥有她们所没有东西,她们是在嫉妒浅井同学才欺负浅井同学的。那帮家伙没有浅井同学的容貌,没有浅井同学的性格,所以那帮家伙一直欺负浅井同学,剥掉了浅井同学的光辉,然而正因如此她们自己才无法拥有那些东西,一直欺负下去。
可是,那帮家伙就算杀了浅井同学,她们还是得不到浅井同学的美德。我觉得,既然她们羡慕浅井同学的外表,那么要多少都给她们好了。我要让她们在接下来的一辈子里好好记住,她们绝对配不上她们所羡慕的东西。我要把浅井同学的外表分给她们,还有分给那些对浅井同学只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分给所有想要得到她外表的人。
我,只要她的心就够了。我当时觉得,只想要那层皮的,只想着虚伪的爱的那帮家伙,要多少我都给。不对,我现在依旧这么认为。可是我累了。最开始,我拼了命,我出于使命感,兴奋地将浅井同学大卸八块,可我现在不行了。我现在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还讨厌,好害怕,讨厌得要死,害怕得要死……」
「…………」
「切开她的肚子,用手将里面又黏又滑的东西拉出来……我受够了。就像把她的脸撕碎一样剥下她脸上的皮……我受够了。挖掉她的眼睛,割下她的肉,留下她的骨头,把肉撒下去……这些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想到自己的身体在做这种事情,力量便从身体里消失,手抖得根本停不下来啊……!」
亮介一边自白,一边抱住脑袋。他的背在颤抖。然后,他仍旧蜷缩着,如同确认一般朝着苍衣说道
「……你们是……来杀我,还有浅井同学的吧」
然后。
「在最后,我还能再……恳求一次?」
「…………」
苍衣不忍听下去了。
「请……放过浅井同学……!」
亮介仿佛吐血一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就算杀了我也没关系,请放过浅井同学!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她至今为止,不断地被掠夺、被掠夺…………已经一无所有了啊!她明明该在今后取回一切的啊!求求你了啊!」
「………………!」
亮介站了起来,在血海之中行土下座。苍衣什么也说不出来。苍衣对亮介的想法已经了若指掌,却还要挖开他的心口,嘴唇颤抖起来,眼泪流了出来。
苍衣从一开始,就很同情亮介。
如果能够,他真的很想去救他这个为了一名少女不断孤身奋战的少年。
又是不得不抛弃了么?这样的心情,如今强烈地灼烧着苍衣的内心。
苍衣,才刚刚抛弃向自己求救的少女们,抛弃医院中大量的受害者,来到这里。
消灭元凶——只凭这一个念头。
完成这项“职责”——只凭这一个念头。
可是————站在宁可自己死也要少女得救,苦苦哀求的少年面前,苍衣僵住了。
少年已经无法得救了。在这俨然的事实之下,少年最后的恳求,以及同样是死而复活的尸体却有几人得到容许的这一事实,在苍衣脑袋里激烈地打转。
「求求你们了……!」
「啊……」
在一次也没抬起头来的亮介面前,苍衣踉踉跄跄地转向身后。
「可……可南子小姐……请务必通融……」
用自己的声音,拼命地说道。
听到苍衣的声音,可南子从屋顶门口的阴影中缓缓现身。然后,可南子看了看苍衣,又看看额头压在血海中的亮介,忽然摆出某种断念的表情,闭上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咕唰
下一刻,只闻一声劈开西瓜般的湿响,一把柴刀插进了趴在血海之中的亮介的后脑。
「啊……」
直到刚才一直拼命恳求的声音,中断了。就像被柴刀钉进去一般,头骨被深深劈开的亮介,身体就像虫子一样发生痉挛,从他的头部向周围的血海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后面的事交给我」
「………………!!」
苍衣就像触电了一般,僵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同时以轻易到令人胆寒的动作,无情地劈开了亮介的脑袋后,可南子淌着血海走到中央,朝着安奈已经几乎恢复少女形态的遗骸胸口,就像刚才对付亮介那样,奋力地用柴刀挥了下去。
只闻肋骨被砍断,刀刃刺进肺部与心脏的声音。
咕噗,安奈口中喷出血来,然后她的头看向亮介那边,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这时,〈丧葬屋〉迈着沉重的脚步,从苍衣身旁穿过,出现在了上演这一幕的屋顶上。
脚步犹如葬队一般阴郁的〈丧葬屋〉手中,就像往常一样提着摞了许多层的,里面插着好几把柴刀的塑料桶。
「………………啊……」
苍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看着一切都死掉的这一幕。
不知不觉间,在这赤红色的情境中,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年幼少女,正俯视着安奈的遗骸,站在那里。
耳鸣作响。
现实感变得疏远。
眼前瞬间一乱。
地狱一般的情景一下子被噪点覆盖,而回过神来的时候————
叶耶正躺在血海中,
叶耶趴在地上,脑袋被砍破,
叶耶被大卸八块,支离破碎地散了一地,
叶耶的手脚被插进桶子里,缓缓地摇晃————
在赤红的天空下,孤零零地站在中央的叶耶,笑了。
然后这张笑脸咕噜一下,掉了下来,叶耶全身分崩离析,掉在了脚下的血泊中。
「……啊…………」
一股漆黑的恶寒,从心底向全身扩散开来。
随后,从心底打开的孔洞中,恐惧、愤怒、悔恨,以可怕的密度喷发出来,爆炸一般扩散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胸口下面被破坏得一团糟,感情疯狂肆虐。眼前的情景与过去的记忆,就像剪碎了的照片,在脑袋里相互混合,进一步从内心底部,将浊流一般的感情抽出来————
「不可以,白野!!」
瞬间,神狩屋从苍衣身后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察觉到异常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朝苍衣转过身去,这时,苍衣心中对〈丧葬屋〉与可南子的恐惧与厌恶,已经爆发出来——————
眼前变得一片苍白。
眼前的世界————〈噩梦〉,坏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