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真守打开公寓的门锁,刚来开门,同时一名长发少女从家中飞奔出来,窜到了苍衣他们跟前。
「唔喔!」
真守惊呼起来。那名少女撞到真守之后,看到了苍衣和雪乃,露出吃惊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苍衣本以为她一定就是真守的女儿,可真守说道
「你是,小玲的……」
「啊……打、打扰了」
少女面对真守的提问,目光游移如是作答之后,就像一秒也不想待下去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我、我告辞了!」
「啊、喂」
真守想喊住她,可是少女头也不回地就消失在了电梯的方向。
无意中,茫然、可疑,然后还有讨厌的预感相互混合的奇妙气氛,降临在被留下的苍衣他们三人之间。
雪乃冷静地问真守
「是朋友?」
「啊、啊啊,我想是我女儿的……我大女儿以前的朋友」
真守的回答吞吞吐吐,不过对于认识孩子的朋友这事,作为一位平时工作不在家中的父亲来说,还算是不错的。
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就问他女儿本人就行了。
在这种情况中,另有其他的问题。
「……她,看到那个了么?」
雪乃严肃的目光朝着刚才的少女消失的方向,稍稍压低声音,这么说道。
「…………说不定」
真守也把门敞着,看向相同的方向,用远比雪乃更深沉的声音低语。
†
在行驶在国道上的,一辆有些陈旧的银色小汽车中。
「………………」
真守玲坐在父亲驾驶的这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一边关注着后排座位,一边摆着不开心的表情。
眼中是民宅和加油站向后穿梭的熟悉景色,耳中是熟悉的发动机的声音。然后,还有熟悉的车内味道。它们不管哪一个,都是乘坐父亲的车行驶在路上这种,早已厌倦的日常元素————可是今天这些元素中混入了异物,而且心中混入了担忧也像一物一样,让她对这本应习惯得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这个状况非常恶心。
所谓异物……就是后排座位上初次见面的来客。
他们是一对少年少女,穿着陌生的高中的制服,感觉和自己基本同龄。
他们两个,是本应在接下来一起去医院探病的父亲,突然带上的。可是父亲带上来的那两人,之间基本没有对话,不过天经地义般隔绝在他们之间的沉默,让身为第三者的小玲感到非常尴尬。
「————这些人,是〈骑士〉」
父亲对他们的介绍,只有两句话。
「是为了解决妈妈的问题,叫来〈支部〉的」
然后,两人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姓白野。这位是……」
「时槻雪乃」
给小玲的解释,只有这些。光是那样的两个人在后排座位上,就让车内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一个是面庞较为细腻,有几分清洁感,给人印象还不错,除此之外没什么特点的少年。
还有一个————是在电视里都没见过的,非常厉害的美少女。
小玲虽然因为有湖乃美这个漂亮的朋友而自豪,但湖乃美和这个时槻雪乃之间,仍就隔了一道墙。在她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纤细、端正的容貌之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这些让人无法产生亲近感或是共鸣一类的感受,看上去作为人来说存在缺陷,因此就像创造物或幽灵一样,并因此营造出一种与挚友不同的创造物特有的美丽。
难以接近之美。
那么厉害的美少女,竟然是〈骑士〉。
以前只在〈支部〉谈论过一次,他们是当那种不断袭击人的危险灵异显现发生时,解决状况的人。
当时感觉就像漫画里一样。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美少女,竟然在和灵异现象战斗。如果没有母亲的事,小玲一定会感到怀疑付之一笑,而只能相信那些事情的现在,也产生了兴趣。可是现在,自己还有家人都很惨,就算小玲再怎么喜欢美丽的女孩子,也不可能提起太大的兴致。
这样的少女,就坐在后排座位上。
小玲半是恐惧和紧张地关注着后面,不愉快地沉默着。
车内的异物,就是这些。然后心中异物,就是母亲和家人,然后另一个,就是挚友。
特别是不久前自己赶走的,挚友。
虽说是她硬要进门的,自己也觉得一下下的话应该没事,可是不该把视线移开。不对,根本就完全不该让她进屋。
被看到了。
那个房间。
虽说其他的地方也决不是能够见人的,但唯独那个房间是绝对不能被看到。真的,绝对不能。
化成灰的『妹妹』,也被看到了么。
那个房间,是『妹妹』与母亲还有小玲他们一家人半年来持续战斗的中心,最后成了那个样子。
乡下不完备的系统帮了大忙,母亲跳楼自杀的事得以不用惊动警察。因此,在母亲住院给小玲带来的慌张,以及不想再看到那间房的感情的作用下,事情被一拖再拖,堵住那间房碎掉的窗户之后就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妹妹』的残骸也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那里。
湖乃美,是不是看到了?
她会不会事情告诉警察?
朋友是不是做不成了?
……湖乃美,从上小学的时候,就是小玲的挚友。
她以前个子就很高,上中学之后出落得更加漂亮,可她本人是那种大大咧咧的运动型,所以对穿扮完全不上心,所以小玲从服装开始多方面对她进行训练,把她叫到街上,把她打扮得非常漂亮。
湖乃美在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也是短头发,以受伤为契机放弃运动之后,所以劝她留起了头发。小玲一直觉得湖乃美的头发很漂亮,让她留头发试了试,于是不出所料地长成了理想中的长发,即便在现在,小玲只要仔细端详她的头发,还是会为自己的眼光感到十分满意。
也包括这方面在内,小玲都把湖乃美这个挚友当成自己的自豪。
小玲现在有一件绝对不能告诉湖乃美的事情,最后不得不用那么恶劣的态度把她赶出家门,这让小玲很难过。
小玲和湖乃美从小事时候就十分要好,无话不谈。
学校的事情,朋友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她们都相互分享,相互激励。
小玲被有姐姐气质、粗枝大叶、性格积极的湖乃美,激励了不少。小玲对这样的湖乃美不去注意的事情的提供了建议,反倒得到了她的大力感激。
一想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前路未卜,小玲就好难过。
不,更为重要的是,小玲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将人将来将会面对什么。
……就在她闷闷不乐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开口了
「小玲。那孩子,没关系么?」
尽管尽是只言片语,小玲还是理解父亲的意图。
他是指湖乃美。他是在问,湖乃美看到了那个屋子,会不会直接去报警,或者去告诉别人。小玲最开始想要维护湖乃美,说她没有看那间房,不过到头来全都老实交代了。
小玲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差。
倒不如说,妹妹和母亲变成那样之后,两人都成为了对法唯一能够依靠的家人,彼此拉紧了距离。
「没关系。湖乃美应该不会做对我们不好的事」
小玲回答。
「是么」
父亲简单地应了声。就这样,小玲得到了信任。
对于这位父亲来说,小玲是唯一能够依靠的家人。
虽然小玲和父亲之间只是点滴的言语交流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不理解的人此时掺和了进来
「……不管怎样,最好还是保持联络随时畅通」
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女插嘴说道。
小玲只把脑袋转过了去,说
「她的话,没关系的」
「有备无患」
少女的口气很冰冷。
小玲不禁感到恼火。她觉得,自己好朋友的为人被人看扁了。
「……你是说,她信不过么?」
小玲的声音不由变尖了。
但是,少女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恨,平静地说道
「这方面也有」
「!」
「另外,不只是这样————要是她出事了,我们不能立刻知道的话岂不麻烦?」
「……!!」
小玲感觉被威胁了,大吃一惊。
「你什么意思?」
小玲没解安全带,直接把身体扭向后方,粗声说道
「你说湖乃美会怎么样!?」
「那是你的好朋友吧?跟你们一家走得近的人,比偶然出现在那里的人更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少女叉起手,摆出冰冷带刺的眼神。
「〈泡祸〉开始扩大了,所以〈骑士〉来到了这里。然后,〈骑士〉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这种事」
「你、你在威胁我么?」
「……要是威胁就好了呢」
少女就像拒绝争辩一样,脸不屑地转向窗外。
「喂!」
父亲,然后还有后排座位的少年,同时阻止了想要死缠住不放的小玲。
「小玲,别这样了」
「对、对不起。雪乃同学其实,说起话来就是这样的……」
少年想要调解。但少年也断然没有否定少女所说的话。
「不过……真的还是请多加注意」
「……!」
「要是发生什么怪事,请立刻联系我们。我们就是为了防止惨剧发生才来到这里的」
冲上脑袋的血,渐渐开始退去。
杀死妹妹,让母亲发狂的那个『手』,会伸向湖乃美?
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小玲突然对自己置身的状况感到不安,看了看身旁的父亲,但父亲只是摆着为难的表情盯着前方,继续开车。
2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秋山湖乃美无法对自己刚才看到的,经历到的事情整理好心情。
就像被赶出去一样地离开小玲家之后,湖乃美不顾一切地奋力地骑上了自行车,飞奔了一段时间。湖乃美冲过车站周围的道路,冲过乡间小道,几乎要把自己的脚还有自行车都弄坏一般,猛力地踩过进山的上坡,现在在距离小玲与湖乃美所居住的那片地方最近的山腰上的瞭望台,手搭在栏杆上,紊乱地呼吸着。
虽说乌云笼罩,但毕竟时值盛夏。汗水像瀑布一样从额头上,从背上流下来。
肺就像风箱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吐出空气,换做是冬天定会冒出热气的身体,以及因为缺氧而又麻又痛的脑袋,上下摇摆着。
全身肌肉疲劳,大腿与小腿的肌肉绷紧、作痛。
久违的蛮干,令她在上学时遇到事故而在膝盖骨上留下的老伤,发出搏动般的钝痛。
「…………………………!」
粗糙的混凝土护栏那边,是无限延伸的街景。
在后面是空荡荡的停车场,还有瞭望台附属的古怪题材,以及就像被扔掉不要一般倒在地上的,刚才自己过来时骑的自行车。
湖乃美从很早以前开始,只要遇到不开心的事、烦恼的事、或者无法接受的事,经常就会骑自行车飞奔到这个瞭望台。湖乃美没办法只把烦恼憋在心里,她骨子里是个运动型的人,是那种烦恼到达极点后,不分离运动身体发泄出来就受不了的那种人。
拼命地折磨身体,并让自己一人冷静下来,而这个瞭望台就是最合适的场所。
这里是个将山腰上平整出一块地,增设了奇怪的题材和大得浪费的停车场的,无人问津的瞭望台。
这里,除了幼儿园儿童会来郊游,不良少年们晚上会来聚集之外,想不出还有什么用途,就是这么冷清。换做平时,骑自行车到这里,像这样在开阔的视野中吹吹风就能让心情好转一些,可是现在湖乃美的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回事?
湖乃美感受到接近恐惧的感情,从朋友家逃了出来。
小玲的家变成了那副惨状,被小玲那样的态度对待,这些事情从认识小玲起,一次都不曾有过。
出什么事了。是什么不好的事。
但不管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该怎么做,还是该怎么去对待,湖乃美全都弄不明白。
「………………」
在瞭望台的栏杆外面,能看到绿色的树木,以及在那头铺开的乡间风景。
在稀稀疏疏的街道一头,橘红色的巨大高级公寓健在靠跟前的山麓,格外显眼。
那里面的一户人家,就是湖乃美刚刚逃出来的房子。
笼罩在黑暗中伤痕累累的家。在里面,就像废墟一般混乱不堪,好像监禁过什么人,东西乱撒一地的,儿童房。
样子古怪的,小玲。
然后是回家的叔叔,以及叔叔带来的,穿着陌生制服的陌生男女。
湖乃美,已经搞不明白了。
可是湖乃美不是那种搞不明白就能够直接回家把自己捂在被窝里什么都不做的性格。
……小玲,让人好担心。
婶婶的未遂自杀。
凌乱的家。
小玲的样子。
消失的妹妹。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小玲的母亲以前给人的感觉,是个虐待儿童也不显得奇怪的人。上小学的时候,偶尔会因为小玲母亲精神不稳定这种理由而不能到小玲家去玩,反倒是因为小玲母亲做心理辅导而不在家这种理由,去玩过好几次。
由于是小时候的事,现在都留有印象。
可是,这种情况逐渐消失,近几年,那个行为也消失了,本以为已经治好了,但说不定其实是搞错了,或者复发了。
如果深深的『病』复发,把家中弄成那副惨状的话。
那么小玲是一直对此心怀烦恼,又不能找自己来商量吧。
————嗯,没错。
湖乃美一边看着瞭望台的景色,一边心想。
这么想之后,动摇消失了,心情也渐渐稳定下来,替换成了类似使命感的心情。
支持这个想法的事情也挺多的。比方说博客。
都玩了好几年了,突然就禁止不玩了。既然婶婶有那种情况,那么叔叔突然变得神经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试想一下就能发现,小玲在许久以前经常把「好累」挂在嘴边。
升上高中后有一段时间了,感觉喊累也很正常,可是,会不是不是那样呢?
婶婶之所以走到未遂自杀那一步,会不会是因为家中一直存在某种变故呢?
想到这些之后,越回想就越感觉小玲的言谈举止的细节中充满了求救讯号。
「……小玲……」
湖乃美,从瞭望台俯视眼下的高级公寓。
铅灰色的天空之下,洒着铅灰色阴影的阴沉沉的街区一角,高级公寓内部塞着那铅灰色的儿童房,阴沉沉地耸立着。
本应看惯的景色和建筑物,现在极度地令她心神不宁。
就像被铅灰色笼罩一般的景色,步步紧逼地侵蚀内心。
「………………」
可能是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不知不觉间风停下来后变得淤滞的空气,就像在往人身上缠一般沉重。
在这样的空气中,湖乃美一边放飞思考一边凝视着公寓,而这个时候,影子完全落下的高耸建筑物,感觉就像紧逼小玲的敌军大本营,讨厌的感情在胸口慢慢积聚起来。
她的家在十二层。就是那块吧?
湖乃美用目光数着楼层,参照记忆,找准了她家的窗户,怀着诸多的感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色的窗户。
就在此时。
「——————!」
忽然,嗖地,发觉那扇窗户那边感觉到自己在看,一股恶寒源自某种本能的部分,窜上背脊和皮肤。
「…………………………!!」
湖乃美不禁搂住自己的身体,从栏杆上略微退开。可是,她的眼睛无法从公寓的那扇窗户上移开,眨也眨不动,死死地一直盯着。
那是令人害怕将眼睛从上面移开的,清晰的视线。
强烈的视线,甚至让人产生陷入黑暗中的窗户变成了一只大眼睛,仿佛正被它盯着的错觉。
虽然这种感觉在惊觉的那一刹那消失了,但实在太过生动,让人否定那是错觉,即便消失之后,这种感觉仍鲜明地残留在皮肤上。窗户将这种感觉留在了相去遥远的瞭望台上的湖乃美身上,在视线的前方,只是作为那些在暗淡的橘红色墙壁上排开的窗户中的一扇,突兀地,黑黢黢地,静静地敞开着。
「………………………………」
鸦雀无声
空无一人的瞭望台上,一片沉寂。
空气潮湿。在如此空虚的情境中,湖乃美形单影只,一边感受着神经绷紧,一边注视着远处公寓的窗户。
错觉。
是错觉。
不是错觉之外的东西。在这里感觉到来自公寓房间的视线,既没有任何理由,也不是事实。
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唯独毫无缘由的不祥感觉,在心头,在眼中那头的公寓的形态上,在周围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开。
唯独不明来历的焦虑,渐渐弥漫开。
一头雾水。但是,不管是不祥还是焦虑,在现在的湖乃美脑海中,只能让她联想到一件事。
————小玲……!
虽然毫无根据,但还是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觉得,这是不好的预感。只不过,她除了担心小玲的想法,不容许用其他东西来解释这种本能感受到的不祥。
「……!」
湖乃美强行将目光从公寓的那扇窗户上拉开。不安与对朋友的担心刺激着她,让她取出了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确认她的平安。
按下按键。屏幕点亮。
唤出电话簿的界面寻找名字,但由于焦虑,眼睛和手都很失准头,无法顺利地如愿找到。
这又催生焦虑,让湖乃美拼了命地操纵手机。在屏幕上,记录的许多朋友的名字滑过,而最特别的朋友的名字埋没在这些名字之中,在当下的情况令湖乃美特别烦躁。
然后,她看到了小玲的名字,光标移动到了附近。而就在此刻。
「!!」
与湖乃美的操作没有任何关系,画面突然切换了,吓得湖乃美心脏快要跳出来,手机脱手掉落。
「………………!!」
然后,手机鸣响的是轻快地外国流行歌曲。
来电话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而且这个来电铃声……不是别人,正是她告诉自己的外国歌手的曲子,于是设定成了她的专用铃声。
「小、小玲……」
但是湖乃美动摇过头了,准备按下快要掉落的手机的通话键,结果按错了。
「啊!哇……!」
挂掉了。湖乃美动摇强烈到连湖乃美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会这样,被弄得手忙脚乱,而这又催生出更强烈的动摇,将她的脑袋和心里弄得一团糟。
心脏扑通扑通地发出声音,焦虑升温。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勉强操纵者手机,打开来电记录,打开了刚刚打来的记录。
上面显示出小玲的名字和号码。
看到这些,湖乃美抖擞精神。
她打电话来了。她平安无事。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是当然的。她有什么事么?不、他想说什么?
她主动打电话了。
她一定是在为态度那么恶劣的分别过意不去。
说些什么,让她别往心里去吧?然后说些什么,让她把她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一起商量商量?
怎么跟她说呢?
怎么才能把自己担心她的心情传达给她呢?
要怎么说才能鼓励她呢?
「………………!」
刹那间,许许多多的思绪在脑中浮现,湖乃美前所未有地拼命握住手机,按下了————不对,是正要按下通话键。
咕咿
头,降了下去。
「欸」
头突然变重,伸出了护栏外。
看到下面。
看到了,瞭望台的下面。
自己的长发被突然拉紧,后来————
从栏杆下面就像爬出来一样伸出来『手』死死地抓住了头发,拖向了瞭望台下面郁郁葱葱的深渊——————
深渊——————
——————
————
3
「……!?」
电话在接通状态中挂断了。
「咦?奇怪」
小玲的不安被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女点燃,立刻化作熊熊大火,在车子里想要给湖乃美打电话,可是突然被挂断了,就这么把手机拿在手中,盯着隔了几秒钟后便会待机画面的屏幕,不由发出困惑的声音。
「……怎么了?」
后排座位的少女,冷冰冰地问道。
「没、没什么……」
小玲条件反射地这么回答之后,有想要再拨一次,唤出了重拨界面,按下通话键。
「………………」
因为车辆在行驶中,信号不好,所以断掉了吧。小玲这么心想。
想来眼下毕竟情况特殊,不安的扩大无可避免,无法阻止黑影在心头蔓延。
小玲重拨屏幕上的号码,将手机放在耳朵上,听着模糊的呼叫提示音。
小玲按捺住焦急的心,倾听着电话呼叫湖乃美的声音,然而只有电子音,淡淡地、淡淡地、淡淡地持续着。
嘟噜噜噜噜噜……
一段铃声,空泛地结束。
然后,又是一段铃声。这次……这次一定……
嘟噜噜噜噜噜……
……没接。空泛的铃声在电话里响起。
呼叫音每重复一次,焦虑与不安就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变大、变浓、变强、加重。
————为什么……?为什么不接?
在无言中,耳朵听着呼叫音,脑中一个劲地想着这个问题。
她内心,很想一直等下去,可是在车内这个密室之中感受着周围的目光,不久后挂断了一次电话。
「可……可能是信号不好吧……?」
说出自己都觉得空洞的话,想要将电话接不通的事实,自己的动摇,同乘之人狐疑的目光,全部搪塞过去。说真的,小玲根本不希望自己的挚友和坐在身后的那两人扯上关系。
不希望她跟一见面————就只让人产生不祥预感的这两个〈骑士〉所有牵连。
正如他们所说,湖乃美说不定会被卷入其中,而这种事,小玲根本不想承认,连想都不想去想。
她坚持不去思考,只是执着地认定自己的看法,操纵手机。
再打一次吧?不,要只是碰巧遇到不能接的情况呢?打太频繁会不会给她添麻烦?而且要是接通了。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要怎么跟她解释?
注意离奇现象,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而且,要怎么说?道歉么?
用那么恶劣的态度把她赶出门;至今为止一直有事情瞒着她;而且今后永永远远都必须瞒着她,这些事情,都很想跟她道歉,然而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得到她的谅解。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平安无事。
必须搞清楚。为什么不解?是没注意到?
该不会。
该不会……
「……」
小玲感受着来自背后指向自己的,〈骑士〉那冷若冰霜的视线,准备再打一通电话,手指放在了通话键上。
于是,她按了下去,就在这时。
「哇啊!!」
突然,屏幕从重拨画面切换了,响起了来电铃声。就如字面意思那样,小玲从副驾驶座上弹了起来。
「…………………………!!」
事情在不安与紧张中突然发生,心脏差点蹦出来,可这份吃惊立刻转为了喜悦。这是因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以及这个来电铃声。这个铃声是西洋乐中的一段激扬的曲子,感觉完全符合湖乃美的形象就截取下来,设定为她专用的来电铃声。
「是湖乃美————是我那个朋友打来的」
小玲朝后排说道。
太好了。她没事。真是对不住〈骑士〉大爷们了。
她没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总之向她道歉吧。小玲一边心想,一边在安心与激动中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湖乃美?」
喊了过了。
『小玲?』
对方如此回应————她本坚信是这样。
她坚信。
坚信了几秒钟。
十秒钟。
几十秒钟……
回过神来,电话那头没有应答,只有
砰隆——
只有呼啸一般细微而遥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漏过来。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静静地聆听着这个声音。
「…………喂……喂喂……?」
卟滋。
挂断了。
「咦?这、喂……」
她连忙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在看到屏幕的那一刻,画面又切换了,显示出了邮件收件中的图像。
「诶……?诶?」
小玲看着信件图画和箭头的动画,十分慌张。浑然不觉之中,文件大小显然并非只有文字的邮件连续发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收件完毕,通知来件的短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尖锐地在车内鸣响。
「!」
随后,是沉默。
「…………………………………………」
几秒钟,动作、空气,停了下来。
手中的手机显示着『有新邮件』,装在上部的小灯亮着光。显示邮件的蓝灯,啪嚓、啪嚓地,有间隔地,尤为空虚地,眨着。
「………………」
凭气氛就能知道,车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正集中在自己身上。
小玲在这无言地注视中,凝视着自己手边闪动的光点,在强烈的迟疑之中按下了手指下面的确定键。
总觉得,有种不好预感。
这就跟不想翻开恐怖漫画下一页的那种感觉,极为相似。
情景、发展,全都让她翻开下一页手产生微微的踌躇。那种感觉微微地充满胸口,压迫心脏。
那个感觉,让她的手停下来。
但是————这跟随时都可以不看的漫画书不一样,现在没有不看后面,关上书的选项。
「……」
小玲。
总算按下了按键。
哔的一声,收件的图标被选择,画面切换。最上头写着『收件箱』的页面被打开,收件一览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 』
来了一封标题空白的邮件。
显示未读的关着的信封的图标,以及收件时间和发件人姓名的加粗字体的一封邮件,显示在最上面,然而显示标题的地方,只有一片空白。
发件人是湖乃美。
小玲选择这封邮件,按下确认。
文本,也是空白。
什么也没有写的空白邮件中,只附加了一张手机拍手的照片。
「………………」
照片上,是山里常有的瞭望台。
照片拍下瞭望台的栏杆以及从那里望见的遥远景色,里面只有风景,一个人也没有。
小玲有印象。这是家附近那座山里的瞭望台。
虽说很近,但开车要花将近十五分钟才能到。小玲基本不去那里,去那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去,不过听说湖乃美经常会骑自行车去哪里转换心情,而这就是在那个瞭望台拍摄的照片。
从那里,还能够看到小玲居住的公寓。
在拍了栏杆与较远风景的这张照片中,跟前的东西被遮住了,没有拍到。
湖乃美又去那个瞭望台了么?大概不会错。可即便这样,邮件上也既无说明也没提什么事,小玲完全搞不懂发这张照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
小玲,只能看着照片。
一般发邮件过来的话,感觉她应该在不好打电话的地方,可是她人在瞭望台,不需要顾虑周围。
照片也莫名其妙。如果她是在拍公寓的话,倒还能理解。
她是想告诉我自己自己在哪儿?如果湖乃美去旅游了,是把到过的地方拍下来发过来的话,到还能理解。
「…………」
小玲高搞不明白,很困惑。
因为困惑,所以回了封邮件。
『内容:你去天文台了?』
发送。
发送之后,盯着手机,度过了体感时间非常漫长的几分钟,当渐渐产生不安情绪,开始怀疑会不会收到邮件的时候,因省电模式而暗下来的屏幕突然再次亮了起来,开始收件。
又是一封,大体积邮件。
受信完毕的同时,来件音才响到一般,就立刻打开了邮件。
『Re: 』
又是空白的,标题。
然后,邮件中附加了一张和刚才一样,以完全相同的角度,将瞭望台完全相同的地方拍摄下来的照片。
完全,一样。
「………………什、什么啊」
面对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有什么微微发寒的东西在胸口扩散开,在无意识之中犹如混淆一般,涓涓细语。
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这是在恶心我?
可我那么担心她?
这种充满被害妄想的愤怒在脑袋里沸腾,但并没有充分燃烧起来,火苗被这封邮件已在自己胸口扩散开的阴森感觉所产生不安之雾的冰冷顷刻捻熄。
不……其实注意到了。这不像是刁难人。
湖乃美为人坦荡,像那种搞得莫名其妙,却明摆着阴暗之极地去恶心别人的性格,跟她完全沾不上边。
自己身为她的挚友,这一点是最清楚的。
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单纯的风景照,太让人不舒服了。
平淡无奇的风景与微妙糟糕的解析度搭配起来,总之让人毛骨悚然。那种毛骨悚然,感觉就像照了什么不能照的地方一样。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仿佛将浓重的黑影全部囊括进去一般黑暗繁茂的树林。
被复杂影子完全笼罩,阴影看上去就像无数张脸,郁郁葱葱叶片交叠的树冠。
从如此阴森的树林中冒出头来,建在山中的瞭望台上的,那煞风景的水泥护栏。
不太干净的白色石板地。然后这些东西圈出的景物框那头,被包围,铺开的,这片穷乡僻壤的稀疏、阴郁、模糊的远景。
整体黑暗,有种粗涩印象的,布着噪点的照片。
不管怎么看,总觉得这张照片让人不舒服。
就像是拍摄黑暗墓地的照片,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郁。
各种思绪在小玲头脑中穿过,她不禁呆呆地观察着这张照片,而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无意中捕捉到了什么。
「……?」
忽然,她盯着照片的眼睛,被小小的异样所牵动。
在安装水泥护栏的瞭望台边缘,看到了某种小小的白色东西。
如果背景不是郁郁葱葱的树冠,感觉就不会注意到那微小的异物。那个异物在这张感觉粗糙而死气沉沉的照片中,白得离奇,十分突兀,而且与景色的质感明显不同,拥有奇妙的生动感。
于是,随后。
嗖
在小玲猛然察觉到的那一刻,全身寒毛根根倒数,鸡皮疙瘩不满全身皮肤。
「…………………………!!」
感觉到了。这招照片所拍摄的东西的,实质。
那是『手』。白色的『手』。从那个瞭望台上,以前发生过死亡事故的,一旦掉下去必将丧命的山野深渊那边,正用五指抓住瞭望台的边缘的异常生动的白『手』,在照片上虽然小,但明确地拍了下来。
嗖
又一阵凉气袭来。
不论是去看这张照片,开始把显示出这张照片的手机拿在手里都让小玲感到恐惧,但她拼命压抑着想要直接把手机扔掉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按下按键。
她要确认最开始发来的那张照片。
那张上面也照进了一样的东西么?这是她想要尽可能地找出没有异常的证据来否认她所收到的两张照片是相同东西,毫无意义却又拼命尝试的行为。
「…………!」
她打开没有标题的第一封邮件。
她滚动画面,用瞪圆眼睛扫过显示出来的图像,进行确认。
在屏幕中出现的栏杆下面,那只『手』确实明确地照了出来。不,重新再看拍得看似相同『那东西』,有感觉怪得根本无需重看。她觉得,这显然与最初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那东西』在瞭望台的边缘,所有手指都是撒开的。
不会看错。刚才看到的第二张照片上,五根手指的根部都搭在了边缘之上。
『那东西』在爬。
不,是在往上爬。
然后————就在察觉到这一事实不寒而栗的时候,盯着的手机屏幕又突然切换了,令小玲不由为之一窒。
「噫……!!」
又是邮件。
邮件接收中的图标动起来,手机收到一封与之前相同的大体积邮件。
在无为之中,邮件的接收又结束了。
在僵住的眼睛前面,收件动画消失,再次随着指示灯的闪动,响起尖锐的声音。
「……」
小玲按下了确认键。
『Re: 』
又是一封湖乃美回的空白邮件。
小玲将它打开,空白的文本与黑暗阴郁的瞭望台的照片出现了。
铅灰色的云空,满是沉重黑影的枝叶,淤塞模糊的街道。滚动之后,是灰色的不太洁净的护栏和——————手腕已经爬上来的那只白『手』。
「……!!」
看到这里,小玲猛然感觉一股恶寒,立刻关掉了图像,又恢复到了收件画面。
屏幕上出现信封和箭头的动画,『收件中』的文字显示出来。
在上面,这样写着。
————『收件中1/27件』
27件!?
小玲被这个数量吓到,可即便在这个时候,一件、两件,等待接收的邮件数量仍在渐渐增多,一下子超过了四十封。
全都是那个照片?
当她如此想到的这一刻,之前所无法比拟的恐惧涌上心头。
照片一张一张,里面的『手』就像慢镜头一样爬上来。第一张照到指尖,第二张照到手指,第三张照到手腕的连续拍摄,到了第四十张究竟会照到什么?
不想去想。即便这样,想象还是在脑袋里浮现出来。
小玲拼命地将这些想象从头脑中排除掉。握住手机的手直打哆嗦,真相索性将手机扔掉,然而手机就像被吸在她怕得手指发僵的手上,或者说,就像黏在手上一样,松不下来。
而这个时候,纷纷发来的邮件,一封一封地接收完毕。
接收完成的邮件数渐渐增多,收件数也增加了,收件画面始终没有停下。
邮件数眼看着渐渐膨胀起来。
一想到如今正源源不断传入这部手机的大量数据全都是那种就像受到诅咒的图片,感觉就像现在手里的手机塞满了诅咒一般,手中甚至产生了错觉,感受到了令人厌恶的触感。
什么……?这是什么?
脑中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惧和怯意化作恐慌,脑袋已经停摆的小玲一心只想逃离这种状况,关机了。
在长按的两秒被严重拉长的感觉过后,注入力量紧紧握住的手中,手机屏幕上画面忽然消失。即便画面消失之后,小玲仍旧惊魂未定,她不相信真的已经关机了,久久地持续用力按着电源,然后画面消失的手机再也没有动静,也没有要发生任何事情的迹象。
「…………………………!!」
小玲握着手机,一时间僵住了。
她心中充满了害怕,脑袋仍旧完全被惊恐占据,一心只想将那来路不明的东西控制住,拼命地紧握着手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玲拼命思考。
————那张照片是什么?照片里照的那个『手』是什么?
爬上瞭望台的白『手』的想象,悄悄溜进小玲的脑海,在她脑子里浮上表面。
————湖乃美,为什么要那么做?
此刻,小玲忽然想起来了。
对啊。湖乃美。湖乃美怎么样了?湖乃美究竟怎么样了?发那个图像过来的,真的是湖乃美么?如果不是湖乃美,又是什么发的?电话也不接,发这么多邮件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说了,那真的是湖乃美么?
那通电话不是打的,那些邮件也不是湖乃美发的?
如果不是,那湖乃美怎么样了?
湖乃美她,没事吧?
正当她想到这里的一刻,肩膀突然被抓住了。
「噫……!!」
小玲弹了起来,手机脱手,掉到了脚下。
她连忙看了看周围,是父亲抓住了她的肩膀。不知不觉间,车停了下来,窗外是熟悉的医院停车场的景色。
「小玲,你怎么了?到了哦」
父亲感到疑惑,而后面的两个人正看着小玲。
「啊……」
小玲回过神来,扫视了一下好走位后,手忙脚乱地接下来安全带,打开车门来到了外面。
「喂,你怎么了」
「……!」
小玲就像向后退所一般离开车子,对提问的父亲说道。
「我……我去看看湖乃美的情况就来!」
「喂!」
好担心湖乃美。
小玲就像大叫一样只说了这些之后,一下子转过身去,没有理背后父亲的呼喊,逃也似的冲向了与医院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