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嗖,恶寒窜过背脊。
「!?」
『……察觉到了?』
雪乃的脸就像被弹了一下,扬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风乃低语。雪乃转过身去,仰望那所房子的样子,随着已经降临的夜幕,周围被异样的寂静包围着,已然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所有人居住的房子,废屋一般的漆黑淤滞,将原地整个覆盖。
苍衣要找遗族对话,雪乃只是单纯陪同而来的,一起去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独自留在了门口。
于是,雪乃就在沟口家的门口等候,这段时间里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因此,雪乃的皮肤当即感受到了这个空的『变质』,身体像触电一样离开了门柱。
这种讨厌的空气是温热的,令人毛鸡皮疙瘩,与冰冷的感觉不一样。
这里虽然寂静,但不是那种刺痛皮肤和听觉的尖锐寂静,是一种仿佛将感觉与灵魂从耳朵里一点一点地吸出来,激发人讨厌的感觉,用后沉重粘性的寂静。
嗖、
好像里面有着『什么东西』的,伴随着质量的安静。
可是里面存在的东西,显然只能令人联想起非人的『某种东西』。就像那种蕴含着仿佛能侵蚀人精神的毒气,把人缠住不放的寂静。
这样的空气,沉重地落在了眼前缺乏光亮的房子上。
苍衣前不久进入的房子,在染上幕色的阴云之下,黑暗地,沉重地,完全沉浸在令人讨厌的寂静之中。
「………………!」
雪乃向上看去。
几秒钟后,几乎无意识地将放在口袋里的手重新握住了美工刀,抿住嘴唇,打开了没有锁的院门,冲了进去。
冲进去的瞬间只觉一阵恶心,有些想吐的感觉。〈噩梦〉的东西达到了会对普通人造成影响的浓度,充斥在院地内的空气中。
「!这、里面的人呢……」
『不太妙啊』
雪乃激烈地低语起来,而风乃的态度和嘴上说的完全不同,有些开心的样子。
虽然只透过内线电话听到了声音,但那个老妪确实住在这个房子里,就算她没有被卷入〈泡祸〉,在这种状态下也必然不可能精神正常。
歼灭。
营救。
在被〈噩梦〉感染得头晕目眩的大脑中,雪乃想要排除这些想法,迅速决定自己的『职责』。她从门外快步走向玄关,将拿出的美工刀藏在身后。嘎啦嘎啦,把刀片稍稍推出来了一些。
「……」
然后她停在了玄关前,短暂地窥视了里面的样子,然后打开了门。
在门打开的同时,她摆起架势,但玄关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更加昏暗更加沉重的寂静
鸦雀无声、
充满空虚的空间。
一切停滞。没有人的声音,也没有人的气息。这这份空虚中,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像异物一样,五感被完全包覆。苍衣那双学校指定的皮鞋整整齐齐地放在脱鞋的地方,苍衣肯定还在这个房子里。
然后,
茫
在空虚的里头,几乎称得上夜幕降临,灯光昏暗。
从门上镶嵌的磨砂玻璃与四方的缝隙中透出来的四方的光线,从玄关直直地撒向前面,找到里面的顶头。
这光总觉得就像亡灵一样,很模糊。
打个比方吧,就像漆黑的森林深处点着的模糊光线,非常昏暗,催人不安。
「……」
雪乃
踏、
穿着靴子踩进了房子里。
她一边听着自己细而静的呼吸,一边尽可能地降低坚硬的鞋底踩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在仿佛能听到幻听的安静中,摆开架势向前走。
走廊上,墙根积满了灰,能看出没有进行像样的清扫。在雪乃小时候就死去的,一个人独居的祖母家里,也是这种感觉。因为体力上吃不消,所以有时会无法打扫,而且由于视力下降发现不了污渍,就算打扫也弄不干净。
在这种淤塞的生活臭气中,雪乃缓缓前进。
警戒与紧张在胸口一点点地收紧。
于是没过多久,雪乃朝着漏出光线的门走去。雪乃一边在门前探寻气息,一边将左手放在嘴边,为了随时能解开绷带,用嘴咬住了手腕上的绷带————用拿着美工刀的手按下门柄,随后跳进了屋里。
「……!!」
里面,没有人。
门那边房间是一件餐厅和厨房的一体间,只开着一盏由于长年未经更换而十分昏暗的电灯,里面没有人。
没用的东西很多,很杂乱。
然后,这个铺着现代设计风格的木地板的餐厅里,设置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不搭调,充满存在感的佛龛,着更加凸显出房间样子的不正常。
「………………」
餐桌上放着两杯咖啡。
咖啡似乎没有动过。可以推定,苍衣,恐怕还有那个老妪,毫无疑问就在这个地方。
……哪儿去了?
雪乃心急如焚。
——不在这里,是上哪儿去了?是有什么事,离开房间了么?
雪乃扫视了一番房间,她发现一扇下到庭院的落地窗,还有一面将这里与客厅部分隔断的平拉门,不过窗子和门都关着,看不出他们有逃出去。
窗子外面也一目了然,一个人也没有。
既然如此,只能按顺序找了。雪乃先毫不顾忌地走近隔断客厅的门,将门猛地打开。
在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充满湿气的寝具与人的体臭混在一起的,不透风的房间里的气味,便从房间里漏了出来。然后雪乃看到的,是没有铺好的被褥,还有大量的生活用品、衣服、垃圾,把地板都埋得看不见,窗帘也被完全拉上,潮湿而黑暗————所有一切都灰蒙蒙的。打个比方吧,这个房间就像是把老去的名为的生物的生活封闭起来发酵了一样。
但雪乃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当雪乃察觉到那些东西的瞬间,在感到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同时,不禁张大了双眼,奋力地抽了口气。
「……!?」
被褥,鼓成了人的形状。
雪乃僵住了,眼睛呆住了。这并不是空被子鼓了起来。雪乃不禁仔细地重新看去,只见被埋在皱皱巴巴的毯子和衣物下面的床头钱,有个质感明显不同于那些东西的东西,从布的缝隙中微微地露出来。
头发。
「…………………………」
当发现的那一刹那,雪乃不禁呆呆地定在了原地,无言地向那东西俯视。
冷汗几乎要喷出来的讨厌感觉,扩散到每一寸皮肤上。在潮湿、黑暗,散发着馊了一样的臭味的房间里,鼓起来的被子一动不动,沾满污垢的头发从中溢出。
人?
是人么?
雪乃屏住呼吸,注视那东西。
那东西跟被子周围的垃圾没什么区别,非常安静,雪乃不论怎么探寻潜藏起来的气息,还是连呼吸的迹象都感觉不出来,感觉不到类似体温之类的东西传过来。被那张被子盖着的『块』,与周围吸满湿气的垃圾并无二致,只是溶入了室温之中,静静地摆在那里。
简直————就像尸体一样。
难道。
雪乃将凝重的沉默吞咽下去。
回过神来,口中已干涸异常。面庞绷紧,嘴巴绷紧,硬是将紧张的气息细细地吐了出来。
「…………」
然后,就这么直接屏气慑息。
雪乃俯视着地上『那东西』,朝着屋内踏入了一步。
……吱、
踩到厚厚的一层旧衣服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雪乃靠近。『那东西』沉沦在撒满房间的灰色影子里,感觉就是一堆垃圾。
她心想,如果是长毛黑狗之类的东西被埋在垃圾下面死了的话,看起来刚好就是这个样子。
即便这样,被子里看上去还是正躺着一个人。
雪乃根本不想那么去看,但那东西看上去还是像个人。
而且,看上去还是像堆垃圾。
仔细一看,就像肮脏的豆皮一样的东西,如同飞洒一般散落在枕边和被褥周围。
要调查……必须调查。
雪乃拼命地自我暗示。
她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下定决心,又靠近一步,然后————弯下了一边的膝盖,把脸凑近『那东西』。
「……」
呼吸自然而然地停止了。
即便把脸凑近,仍旧感觉不到呼吸和提问,还是一切都感觉不出来。
那只是一堆极为安静冰冷的,旧衣服和头发的混合物。然后,雪乃悄悄地,朝着几乎将那东西盖住的,满是污垢的被子,伸出手。
朝着肮脏的旧衣服和垃圾混在一起的枕边。
朝着黏满了那仔细一看好像豆壳的东西的,混着头发跟垃圾堆没有区别的枕边。
「……」
伸出手去,然后。
将手抓住枕边附近的杯子————轻轻地将充满湿气,冰冷而沉重的布料,如同捏住一般抓住。
光是这样,就让她感觉难以呼吸。
咕,将口中的空气,在干涸的喉咙咽下。
「……」
然后,
隔了片刻。
「……」
犹豫,
然后下定决心。
「……」
屏住呼吸,
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
「……!」
雪乃奋力地揭开了被子。这一刻,充满尘埃和无垢的味道从被褥与垃圾中喷了出来,弥散到房间里的空气中。
随后————
传来吧啦吧啦的声音,黏在一起的被子从垃圾中被剥离了。
「!?」
沉重的手感和异样的声音,始料未及。在感受到这些的同时,就像把枕头撕碎,里面的东西洒出来一般,在被子里塞满的大量的像小豆子的豆皮一样的东西大量溢出,沙沙作响。
然后土尘一样的粉末,飞散飞舞。
那些土尘在进入鼻孔和嘴里的瞬间,散发出强烈酸腐臭味,雪乃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觉,同时不住地咳嗽起来,拼命地向后退开。
「唔……!!」
哗唦
被撒开被子掉了下去,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
被子内侧就像吸收了大量的淤泥一般完全变色,然后那淤泥一样的东西已经失水、板结。那个沾满油脂的不想泥土也不像粘土的东西,塞满被子和垫在下面的褥子中间,从拉开的被子子上破碎剥落。然后和那些把被子和垃圾黏在一起的淤泥一起,那个豆子皮一样的东西也塞满了被子里面,被子掉在地上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像被弹开一般散向周围。
然后————谈资和头发一起,黏在了被子上。
那个剥落的声音,有一部分确实是那些头发发出来的。
那些头发附着在被子上,随着被子的内侧一起露了出来。房间里十分昏暗,一眼看不出它是什么东西,然而看着看着,不久就察觉到了。
那是跟附着在被子内测的头发一起被剥掉的,头皮的内侧。
般风干的头皮连着头发被一起剥离,变成纯黑色的血管的痕迹就像网眼一样留在内侧,暴露在外。
它原本所在的枕头周围,沾染着可怕的油脂,推定曾经是枕头和毯子的东西,已经变成了黑色。然后,勉强残留着一部分皮肤与头发的头骨,沉没在那些不像血液也不想油脂的染料中,有一半被干枯的脂肪和泥土掩埋,把白色的表面露在外面。
「………………!!」
雪乃哑口无言。她全都明白了。
被子里的,毫无疑问是人的尸体。
那些粘土一般东西,是腐坏崩解,水分和油脂被被子吸收之后的肉和内脏。
然后把里面塞满的,大量的就像灰色豆子的豆皮一样的东西,是尸体里涌出来的蛆变成蛹之后,羽化之后留下的空壳。
被子里是进行过强烈的腐坏以及蛆的生育的,遗骸。
那是维持着被塞在被子里的状态结束掉一切,之后被长久地放置,最终已经成为了这种混合物的,人的尸体。
「唔…………」
『……呵呵,一个疑虑消除了呢。至少不是这个人被〈噩梦〉缠上而发狂呢』
面对凄惨的静香,雪乃捂住嘴,呆呆地站在原地。风乃则在雪乃耳边细语。
然后
『可是,这是住在这个房里的老婆婆么?如果是————那么把爱丽丝招进去的,又是谁呢?』
「………………!!」
听到的这番话,雪乃看了看躺着死人洒满灰色暗影的房间,又看看了看隔壁屋子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思考应该正和苍衣在一起的『某种东西』
嗖
一阵微寒窜上了背脊。
2
被关在了黑暗的仓库里,苍衣……
在察觉到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一刻
嗖
背脊窜过一阵恶寒,苍衣就像被弹开一样转向了身后。
「……!!」
伴随着心脏收缩一般的感情,苍衣张大眼睛转向了身后,可是在那边,什么都没有。仓库的地上被挖开,长形的洞感觉刚好可以埋进一口棺材,里面没有能动的东西,只有黑暗。
「……」
不,准确的说,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但那东西并不是能动的东西,事实上也并没有动。
苍衣的眼睛看着它,却不禁要被吸过去。在填满洞内的黑暗中,粘滑地浮现出鲜亮的白色。那东西没那么大,只一个圆筒状的白壶,就像孤零零地被收在里面一般,放在洞底。
「!?啊……!!」
但苍衣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恶寒窜了上来,令他冒起鸡皮疙瘩。
那是骨灰坛。仓库里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昏暗,这里是发现尸体的现场,而且还是找到尸体的洞。那个小小的朴素的,用来装孩子遗骨的骨灰坛,就被收在这个小小的洞里。
那个颜色仿佛死人的皮肤,收纳死者遗骨的容器,就如同归还原位一般,被孤零零地放在她以前被母亲绞杀后尸体被埋的洞里。
有熔化混合的七个小矮人,看守着。
「………………!!」
从这个状况从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苍衣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正抽搐着,他凝视那些东西向后退,被勒紧的心脏和肺就像要被挤出来,从口中漏出了『那个词』。
「……叶耶……」
从苍衣口中漏出的,是这个名字。
瞬间,苍衣明白了。叶耶的尸体被埋的洞里收纳的那个所谓的骨灰坛,除了是叶耶的,再想不到会是其他人的。
但苍衣刚刚呢喃出这个名字,随即
「对哦,她睡在里面,在等你哦」
老婆婆突然在耳边细语。
「噫……!?」
温热气息的触感和臭味拂过面庞,恶寒窜上背脊,苍衣当上僵直了。声音在近到几乎要碰到耳朵,毫无征兆突然响起。这一刻,在苍衣背后仿佛要粘附在背上的黑暗中,浓重的气息——
仿佛要粘附在背上的,老婆婆的气息,如律出般,出现了。
她应该不在这里才对。就在刚才,她应该从外面关上了门,把苍衣一个人关在了里面才对。
既没有进来的气息,也没有靠近的气息。
不对,此前正因为没用眼睛去看,所以才能清晰的明白。这个七夕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作为一个活物该有的任何表征,空有只能让人明白是『老婆婆』的印象,然而别说老婆婆了,它就连人都不是。
————〈异形〉。
嗖。在仓库理让人汗流涔涔的高温空气中,全身皮肤的反应截然相反,整面冒起鸡皮疙瘩。
「唔…………!!」
苍衣想要逃跑……至少想要动起来,可他已经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他不论多么想动,要动的地方刚要用力就软下去了,简直完全使不上力气,简直就像渗入进来的〈噩梦〉从指尖入侵到细胞组织正在扩散一般,全身被近似疲劳的不快感觉困住。
但
「…………………………!!」
感觉无法自由控制的身体,正缓缓地、缓缓地倾斜,要向放着骨灰的洞底窥视一般。苍衣在心中惨叫起来。
眼睛张大滚眼,眨都没办法眨一下。脖子僵住无法动弹,和上半身一起一点点倾斜,正要朝曾经埋过叶耶尸体的洞底窥视。
朝着放了青梅竹马的少女的骨灰坛的,黑暗底层。
瞬间,不祥的预感在脑袋里爆炸,苍衣拼命地想要拉回上半身,然而他越是拼命地去用力,身体就越向前倾,简直就像要朝着洞底栽下去似的,不断向前探出去。
不,不对。
不是像,根本就是要倒下去。
朝着前面。
朝着埋过尸体的洞。
身体已经形同脚踮起来的状态,不住地颤抖,然而没有能够支撑这个姿势的力量,能够做的事情,只有在脑袋里放声惨叫。
「…………………………!!」
可是,不论在心中怎么大喊,都无法的就,只感觉得到背后的老婆婆的『气息』正在笑。
然后————
挣扎、抵抗,可没过多久,到达了极限————
「!!」
从头着地的感觉向苍衣袭来,苍衣掉进了洞里。在冰冷的下落之后,连受身都没有完成,侧脸和肩膀重重地撞在了硬得像水泥的土上,砰!脑袋和骨头被砸出声音,冲击和疼痛激烈地直袭骨髓。
「唔……!!」
头弹起来,眼前一瞬间发白,冲击贯穿头骨。疼得怀疑肩膀和骨头脱臼了。
苍衣无法动弹,趴在洞里,连在土上爪都做不到,微微地张开眼睛。
一边脸贴着温热的土上,视野一片夜黑,十分模糊。
洞底。最开始什么都看不到,但因冲击而模糊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晰,渐渐能够看到自己的状况。
「!!」
然后苍衣后悔了,要是不看就好了。
他没想到叶耶的骨灰坛就在旁边贴近他的脸。
骨灰坛稳稳地摆在那里,白色的表面,几乎贴到鼻子上。
然后,脸部的皮肤几乎能够感受到它的温度,或者说,粉末状的东西要是漏出来,说不定马上就会被鼻子吸进去。
苍衣躺在墓穴底部,脸贴得几乎要亲上遗骨。
身体无法动弹。而且从洞口上边,熔化结合的七个小人,正用那位置乱七八糟的十四只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面。
沙尘的味道随着呼吸进到嘴里,让苍衣想到了骨灰的味道。
不,仔细想想,这个墓穴埋过叶耶的尸体,据说在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损坏,叶耶的一部分就在这个土里,说不定叶耶腐烂的尸体刚才进到了嘴里,咽了下去。
「………………!!」
不要。好像逃出这个洞。
可是身体动不了。浑身上下疼个没完。
苍衣拼了命地朝着洞口外面,把脸向上抬。就像逆水的人把脸往上伸一样,拼命地求救,可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耳朵里能听到,只有身体微微挪动,衣服和土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越是认识到声音发不出来,越是认识到身体动弹不得,脑袋里就越是被恐慌所占据,越是更加拼命地求救。
————救命!!
「…………………………!!」
——————谁来,救我出去!!
「…………………………………………!!」
但即便这么拼命地挣扎,对现实也没有分毫的改变。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也动不起来。拼命往上伸的头,也只能勉强看到洞口边缘的几公分,和那里熔化了的七个小矮人。
看外面。看洞外面。
苍衣拼了命,感觉只要能看到一眼就能改变什么,一边拼命地扭动脖子,一边在洞底挣扎。但这个时候,感觉在能够隐约看到一些的洞口边缘,突然看到了了好像某人鞋子的东西。
「!!」
这或许是转瞬即逝的错觉,但它足够让苍衣去拼命依靠————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苍衣不顾脖子的疼痛,硬是挤出了最后的力气,奋力地将头和上半身往上伸。
在那里,小时候的苍衣,正呆呆地望着下面。
停止。
沉默。
空白。
然后————
「————————————————————咦?」
苍衣向上望,从他嘴里总算漏出了短促的声音。
洞口边缘,感觉上是上学时的苍衣,正牵着一个不认识的两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手站在那里,那张脸在恐惧、混乱、冲击之下变得呆滞,只有眼睛张得大大的,无言地俯视着洞底的苍衣。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
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完全全,一丁点都无法理解。
就在苍衣脑袋里一片空白,仰视着这一幕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洞口上面的苍衣看的并不是自己。视线没有对上。洞口上面年纪还很小的苍衣,并不是在看洞底正上高中的苍衣。
「……」
年幼的苍衣,视线从苍衣身旁穿过去。
苍衣扭着脖子向上看,凝视着苍衣的后面。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
搞不明白————
视线放了回去。
与完全发黑已经腐烂的少女尸体,四目相交。
「…………………………!!」
少女的尸体,肉变成了柿饼一样的可怕颜色,腐烂得快要崩溃,眼睛已经变成了空洞,现在还有蛆虫在里面蠕动。苍衣突然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四目相交,下一瞬间,带着酸味的浓烈腐臭充满墓穴底部,鼻子、喉咙上的粘膜还有眼球抽到了强烈的刺激。
腐烂的尸体躺在洞穴底部,脖子好像折断了一般,脸耷拉向这边。光是这样,苍衣的心脏就已经被恐惧给捏碎,从口中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可是最最异常的,是一个成年女性正骑在少女的尸体之上,勒着少女的脖子,样子十分骇人。
她的脸上充满了又不像憎恶又不像恐惧的感情,俨然就是人类化作恶鬼的表情。
她把早已死去的少女压在下面,完全不顾腐肉陷进指甲里,使尽最大力气勒住了少女的脖子。
在倒下的苍衣面前咫尺之隔的位置上,手指正如字面意思陷进肉里,又不像腐水又不像油脂又不像腐肉的东西从指头缝里被挤出来。然后,被几乎变成粘土的皮和肉连着的头部在女性的暴虐之下,如今快要被扯下来。
数不清的蛆从少女的腐肉中逃出来,呈放射状在周围的地面上散开。
看上去简直就像少女的肉变成了无数条蛆,想要逃离女性的杀意一般。
腐肉,腐水,蛆虫蠕动的声音。
这俨然是一副令人作呕的地狱图景。但看着这些的苍衣,忽然在脑中浮现出从洞口上方俯视的这幕构图的情景。
腐烂的尸体————穿着被腐水弄脏的,叶耶的衣服。
「………………!!」
想起来。
一切都想起来了。
正俯视着这一幕的苍衣,就是自己。在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确实到这里来过,当时确实就像那样俯视着这一幕。
俯视着,叶耶母亲正勒住叶耶尸体脖子的情景。
那个背影,正勒着腐烂生蛆的叶耶尸体的脖子。苍衣现在转换了角度,正向上望着叶耶的母亲。密度可怕的苍蝇飞来飞去,爬上她胳膊的蛆继而爬进她嘴里,但她毫不在乎,大大地张开嘴,正对着压在身体下的叶耶尸体骂着什么。
只是,声音听不到。
叶耶母亲吼出来的话,就像声音严重破坏一般,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蛆虫蠕动,苍蝇飞来飞去的声音填满整个世界。苍蝇的振翅声,还有在腐烂的肉与脂肪中又肥又大的蛆虫正在蠕动的湿润声音,完全将耳朵里的空洞和鼓膜填满,塞满脑袋。
鼻子和嘴里的空洞,被强烈到刺痛的腐臭填满。
不要。
受不了了。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苍衣一边流泪一边求救,但浮现在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回想起来的这个世界,只被融化了的腐败所塞满,五感就像被腐水腌渍一般,苍衣光是呆在这里,就要一味地受折磨。
这个时候,从被掐住脖子的叶耶那张被蛆虫啃噬,牙齿暴露在外的,空空荡荡的嘴里
『————苍衣,想起来了?我的,变质』
传来了声音。从腐烂的空洞中传来了声音。
传来了叶耶还在世时的声音。
「——————————————————!!」
苍衣惨叫起来。这一次终于叫了出来。发自喉咙下面,发自胸口里面,发自灵魂深处,释放出恐惧、厌恶、绝望的惨叫。
但惨叫着张开的嘴,被沾满腐水的蛆虫爬了进去。占着腐烂后变成液态的肉以及律出的油脂变得粘滑光润的蛆虫,从叶耶的尸体里爬出来,扩散,如今爬遍苍衣全身。
伴着腐肉和油脂的强烈臭味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
「唔……呕……!!唔呕……!!」
苍衣感到恶心,呕吐感从腹腔底部涌上来,将蛆虫呕了出来。
然而又有好几只蛆虫在脸上拖出油脂的痕迹,爬了上去,接连钻进大开的嘴里。
「啊!啊啊……!!」
受不了了。苍衣把嘴收进,虽然在蛆虫柔软的触感以及腐败的人类脂肪的触感的联合作用下,恨不得立刻吐出来,可是舌头抗拒着与那些接触。
但,可怕的蛆虫毫无顾忌地在口腔内形成的空洞中爬来爬去,浑身沾满释放出可怕臭味的脂肪,钻进喉咙下面。
「!!」
咕噜一下,喉咙在呕吐感之中蠕动起来,反倒把蛆吞了进去。
肥大的蛆虫的触感一边蠕动,一边缓慢地送下食管,直到到达胃里的整个过程,非常鲜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惨叫起来。蛆虫在全身上下纷纷往上爬,往嘴里钻。苍衣按住嘴,苦不堪言,然而按住嘴的手上也已经挂满了蛆,那些蛆从手上爬到脸上,爬到嘴唇上,爬到鼻子上。
停……!
快停……!
泪水流出来,全身上下,乃至口腔内部,全都被蛆虫与腐水覆盖,痛苦难耐。
从内心深处,冲走一切的恐惧和厌恶还有哀求如浊流一般溢出,把正常的精神冲毁,刮得天翻地覆。
正常心正被猛烈的势头所侵蚀,破坏。
就在脑袋逐渐变成一片空白,完全被恐惧侵占,想要把脑袋和心里的一切全都撒手不管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一切撕裂。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瞬间,仓库里的每一寸黑暗都被换成了通红的返照光,所有的声音都被换成了猛烈喷发的火焰之声,
「!!」
轰!苍衣视野中的东西瞬息之间被喷发的劫火吞噬殆尽,腐烂的尸体,勒住尸体脖子的女性,从两人身上扩散的蛆,都在火焰之中瞬息之间化作黑色的轮廓,一边发疯似的挣扎,一边燃烧殆尽。
那些飞来飞去,密度大到将整个仓库弄得黑压压的那些苍衣,在空中被火焰燎到,化作卷起漩涡的无数大颗火星。令视野变得通红的火星漩涡,仿佛感到畏惧不断飞行,最后纷纷燃尽,爆裂,化作真正的细小火星,消失在空气中。
猛烈地火焰味道,将浓烈的腐臭连同空气一起完全烧光。
墓穴和仓库里化为火海,〈断章〉之炎疯狂肆虐,让一切归为灰烬。
最后,〈噩梦〉的一切完全燃尽之后,仓库里只剩下浓烈的焦臭。在仓库中,只有黑色蕾丝的缎带在摇摆。
雪乃站在仓库中,手中的美工刀在左手手腕上制造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
雪乃在仓库里四下望了望,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向里头走进去。
然后,她走近被四方挖开的墓穴,看着放在一旁熔化混合的『六个』人偶,眉头微微颦蹙之后,俯视躺在墓穴里的苍衣,段时间第观察了他的呼吸等生命体征,然后对他说道
「要不要紧?」
雪乃少有的坦率说出了担心的话,可苍衣没有回答。
苍衣身旁倒掉的骨灰坛倒掉了,就像有小孩子刚刚在这里被火葬一般,几乎全是灰的骸骨,就像躺下的孩子一般大小,在里面铺开。
「……白野同学?」
「嗯……」
雪乃又叫了一声,苍衣终于回答了。
「看来还活着。你这样子真是糟透了,最好把衣服换换」
雪乃说道。
雪乃说得没错,苍衣浑身被混了腐水的大量蛆虫爬满,样子相当惨。钻进苍衣衣物中的蛆虫还存活着,散发浓烈恶臭的黄色油脂从他的衬衫上滴下来。
「……」
苍衣没有回答。即便蛆在动,他也一动不动。
雪乃俯视着他,皱紧眉头,有问了一句
「……真的不要紧?」
「嗯……」
在重复的提问下,苍衣总算回答了。雪乃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想刚刚想起来一样,一边开始给自己的左手手腕止血,一边怃然地说道
「不好意思,你看上去完全不是不要紧的样子」
「嗯……」
苍衣答道。之后,他总算说了句别的话
「虽然不是完全没关系……不过大致上没关系吧……我觉得」
「是么」
雪乃如同回敬一般,短促地作了回答。
「我只是,在想事情」
「……」
「想起来了。我,曾忘记了关于这里的记忆。那段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给忘了」
「………………是么」
雪乃回答。但这一次的回答没有像之前那样,并没有混入回敬的语调。
「不过……我想的事情,稍微不太一样」
苍衣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
雪乃开口
「……想说给我听么?要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可要杀了你哦」
「嗯,希望你能听一听,这是重要的事」
苍衣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样说道。
「名表了。你就说吧」
雪乃答道。
但苍衣对此的回答十分突然,完全超出了雪乃的理解。
「那个…………我觉得是梦见子」
「什么?」
雪乃皱紧眉头。
「……什么?」
「我想起来了」
苍衣完全不管逼问的雪乃,淡然地接着说下去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在这里看到过叶耶的尸体」
然后
「不过————我当时手中牵着一个女孩子————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我觉得,那还是就是梦见子」
「什么!?」
听到苍衣的话,雪乃一头雾水,不禁惊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