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郎……这样就行了吗?」
近卫一面走下二楼楼梯,一面问道。
她身上传的不是刚才的管家服,而是浪岚学园的女生制服,外加一件猫咪图案的少女风围裙。
「话说回来,我擅自借来穿,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她还不是擅自搜我的房间,借用一套她的衣服才不会遭天谴。我本来还担心尺寸太小,幸好你穿得下。」
现在近卫身上的衣服全是红羽的。连围裙也不例外。管家服和一般中产家庭实在太不搭。所以近卫借用浴室冲澡之后,我就请她换下管家服。
我原本建议她穿比较好活动的衣服,但她似乎很想穿女生制服。或许是因为平时得扮男装之故,近卫的喜好相当女性化。
摇曳的裙子加围裙——这身打扮不像管家,比较像做早饭的高中女生,有股管家服缺少的朴实感及居家感。
该怎么说呢……偶尔这样也不错。
还有,我要求近卫以平时的语气说话。被女生叫着「主人」、「主人」,令我浑身不对劲。在自己家里被这么称呼,更有种犯罪的感觉。
「可是,擅自跑进女孩子的房间……」
「别放在心上。再说,你虽然穿男装,但仍是个女孩子啊,没问题啦!」
如果近卫是男的,的确颇有问题。不过既然她们同为女孩,情况就另当别论。这就是所谓同性之间的轻松感吧?如果是我跑进红羽的房间,铁定被她五马分尸。
「对、对啊!我、我是女孩子嘛!」
嗯?我只是说了理所当然的话,近卫干嘛害羞?莫非是穿别人的衣服而觉得难为情?
「别说这些了,来吃泡面吧。你不是很饿吗?」
我对近卫招手,要她过来客厅。
我家的客厅和一般中产家庭一样,装潢并不奢华,电视也是传统的映像管型,而且是类比播放。
说来难为情。客厅的墙上还挂着全家福照片。那是小时候的我和红羽,以及我妈、我爸四人的温馨合照。
「我真羡慕你家,家人间的感情似乎很好。」
近卫看着墙上的照片喃喃说道。
这么一提,近卫和她老爸的感情好像不太和睦。
近卫流——我绝不可能忘记他,因为我上个月才被这个大叔痛扁一顿。
就我的记忆所及,这个大叔相当……不,是重度溺爱女儿。而近卫虽然身扮男装,毕竟仍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父女相处时难免会有冲突。
看完照片以后,我们在客厅桌边的椅子坐下。桌上放着加了热水的泡面,时间大约经过两分半。时机刚刚好。
「对不起,如果我会做菜就好了……」
近卫看着我准备好的速食食品,垂头丧气地说道。
糟糕,我居然忘了!
近卫基于某种理由,无法做菜。
她有刀刃恐惧症。
简单来说,近卫很怕看到或碰到刀子。
可是,奇怪了,我明明听凉月说近卫已经渐渐克服刀刃恐惧症啦!
「虽然我已渐渐习惯碰刀子,可是一要做菜,还是力不从心。」
「是吗?」
「嗯,前阵子还弄坏一个微波炉……」
「……」
呃,这跟刀刃恐惧症应该没关系吧?
「之前也弄坏一个烤箱……」
「哎、哎呀,你不用那么愧疚啦!反正我家冰箱里现在只有苹果,就算想做菜也做不出来啊!还是快吃泡面吧!」
我一面思考是否该立刻把家电用品搬到安全的地方,一面分开竹筷。打开盖子之后,一阵香味与白烟立即窜出来。嗯,很好,不愧是泡面,真是我国最伟大的发明。
我一面陶醉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一面将调味包倒入碗中。
「唔……」
可是,近卫却以看着定时炸弹的眼神瞪着泡面,那模样活像是一只野猫看见有人摆了盘从未见过的猫食在它眼前。
莫非……这是她头一次吃泡面?
「像这样,把调味包里的东西倒进碗内再吃。别那么提防,里头没有下毒。」
我为了证明这一点,还吃了一口面给近卫看。近卫见状也下定决心。将调味包倒入碗中,并以生硬的动作夹起面条、放入口中。
「!」
瞬间。近卫瞪大眼睛、浑身僵硬,接着双目灿然生光,一口接一口地吃起面条。
哦,看来挺合她的胃口,真不愧是超×杯,居然连管家的舌头都能收服。话说回来,没想到她居然是头一次吃泡面,令我感受到轻微的文化冲击。
「次郎,再来一碗。」
「太快了吧!」
唔喔喔喔!碗里还真的空了,连汤都暍完,我才吃一口耶!
「嗯,味道还可以。」
近卫边说边满意地点头。
她喜欢吃,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她吃的速度未免太快了。而且居然还要一碗,超×杯的容量可是一般的一点五倍耶!
「对了,次郎。」
我又替近卫泡一碗泡面,此时,近卫的表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我也该问候一下你的父母。」
「噗!」
我忍不住把含在嘴里的鸡骨汤一口气喷出来。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虽然只有几天的时间,但我既然要当这个家的管家,当然应该先向一家之主致意一下。」
管家若无其事地说道。
真是的……不要用那种引人误会的说法行不行啊!
我在脑中吐槽之后,连咳了几声才开口。
「不用啦,我妈在海外,至于我爸……」
「你爸呢?」
「……」
我不禁语塞。
这么一提,我和近卫都是单亲家庭,而且均是在同一时期失去亲人。我失去的是父亲,近卫失去的则是母亲。
上回去游乐园时,我曾脱口说出老爸已死的事,不过近卫当时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
那么,该怎么办?
「……我爸因为公司外派,现在单身赴任,暂时不会回家。」
我忍不住随口扯了一个谎。
我不希望近卫因为我爸不在人世而同情我,也不想让她回想起自己的妈妈已经过世。
这招是向凉月学来的,是权宜的谎言。
暂时不会有穿帮之虞,应该没关系吧?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那么,红羽呢?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近卫似乎相信我的谎言,相当干脆地改变话题。
发现没露出马脚,令我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又浮现新的疑惑。
这家伙……不知道红羽去集训啊?凉月忘记告诉她吗?
「她从今天开始去参加三天两夜的社团集训,后天才会回来。」
我据实以告之后,近卫发出「咦」的一声,表情变得僵硬。
「……哎。次郎。」
「什么?」
「这、这么说来……在红羽回来之前,我和你……呃,得过两人生活吗?」
糟糕!我完全忘记这件事。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不,凉月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以为你也……」
「我完全没听说!」
近卫涨红了脸,双手用力拍一下桌子。
啊啊啊啊!完蛋了。
和平的围炉光景突然化为惨剧。凉月那家伙,该不会是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才故意隐瞒红羽不在家的事实吧?
不行,我得设法说些话来改变气氛。
「这、这件事之后再慢慢说吧,吃完的空碗放那里就好,我吃饱以后要上床睡觉。」 我一心只想逃离现场才说出这番话,谁知道近卫听了却立刻站起来,把椅子震得摇摇晃晃。
「上、上床?慢着!的确,我说过要当这个家的……换句话说,要当你的管家。可是,你突然提出那种……猥、猥亵的要求,恕我难以从命……」
「!」
啊啊啊,我居然自掘坟墓,而且掘到了地球彼端的巴西,简直可以直接参加当地的嘉年华,
「不、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等一下要去补充睡眠。你就自便吧。二楼我妈的房间空着……」
我的心已经和沉没中的铁达尼号一样,一片混乱。但我仍然拚命吃面暍汤,以求早一刻起身离去。
「……补充睡眠?什么意思?」
近卫像只抱着核桃的花栗鼠一样,微微歪着头询问。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就是我等一下要去睡觉啦。」
「睡觉……可是,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耶!」
近卫一面确认客厅的时钟一面反问。她的表情宛若目睹不可置信的光景,整个人僵住了,活像见到以两脚站立的小熊猫。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这样生活是有点不规律。但每个高中生都会干这种事啊。」
身为现代的高中生,哪个人考试前不熬夜?哪个人不曾度过日夜颠倒的生活?
然而……
「——大小姐从来没有这样。」
管家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前一天多晚睡,大小姐总是在早上六点起床。这才叫规律的生活!」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真的很想睡,你就让我睡吧。」
为什么我得听外人唠叨我的生活习惯?近卫又不是我妈。
我移开视线,正想回去自己的房间——
「你太懒散了。」
背后突然传来这句话。
回头一看,眼前的昴殿下显然很不高兴。嘴唇瘪成「へ」字形的管家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我非常明白你的生活有多么懒散。所以,我要来打正你那扭曲的惰性。矫正主人的生活习惯也是管家的工作。」
「……打正?」
你以为你是铁匠啊?难道要我写一日计画表?又不是小学生放暑假,用这种方法根本无法矫正堕落高中生的生活。
「我记得你家地下室里有个道场吧?我们这就去道场来场实战形式的对打。」
「对打……」
哇,好怀念啊,这么一提,以前我妈每天都会逼我和她对打。
「唉……好吧,正好可以当作饭后运动。」
我一面把手腕转得格格作响,一面如此说道。
计画变更。
偶尔这样也不坏。
老是说,我很怕痛。不过。从老妈的斯巴达教育解脱之后,已经过半年——身体迟钝了不少。
再说,上个月才刚在游乐园里发生那种事。
stand by me。
我并未忘记这句话的含意,所以重新锻链身体也不错。
「……」
——不过我得注意,别弄伤近卫。
我一面在心中如此提醒自己,一面走出客厅、迈向道场。
没错。此时的我仍游刀有余。
别弄伤近卫——直到半天之后,我才亲身体认到这份顾虑有多么多余。
♀×♂
「呼……呼……」
这里是地下道场,与一般家庭格格不入的场所。
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设置在中央的练习用擂台。除此之外,还有散布各处的沙包以及锻链肌肉用的重量训练器材,而且整个道场约有二十张榻榻米大。说来可怕,这全都是我妈的嗜好。
位于中央的擂台上,我在上头躺成大字形。
我们在夹杂休息时间的状态下对打好几次,战况完全是一面倒。
「到此为止吧!」
澄澈的女低音响起。
我抬起眼,见到眼前的昴殿下一派从容,与我正好形成对比。
近卫穿着道服。
她上半身穿的是柔道及空手道用的白底道服,下半身则是黑色的宽口裤,和合气道的道服有点相似。
近卫总不能穿着围裙和我对打,所以我把家里的道服借给她穿。家里的道服种类很多。近卫选中了这一套。
这家伙穿上道服后显得英气勃勃,模样十分好看。而且教人伤脑筋的是,她的实力可不是虚有其表而已。
近卫太强了。
仔细一想,这家伙上个月还打败红羽。或许我早该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我的攻击全被她化解。
这种经验还是头一次。我心知靠拳脚功夫没有胜算,便想利用体格差距,使出寝技来对付她,没想到反被她制住我的关节。
近卫昴。
我听说她为求保护主人而学了防身术……没想到彼此的实力差距竟然如此庞大。
可恶!
我本来还对自己的体力颇有自信,没想到持久力居然输给女生……
「不用那么沮丧,刚才你的表现还不错啊!」
近卫递出毛巾与装着水的宝特瓶给仰望天花板的我。
唔,虽然有种接受施舍的感觉,不过我无法抗拒眼前的需求,便拿起宝特瓶猛灌几口,滋润干涸的咽喉后,又拿起毛巾用力擦拭汗水淋漓的头发。
猛然一看。时间已经是傍晚。
我本来没有打算和她对打到这么晚,但由于连战连败,不知不觉便被激起好胜心,变得越战越勇、欲罢不能。这半年来,我的身手完全变迟钝,看来真的应该要好好重新锻链。
不过——在对打过程中,我似乎渐渐习惯触碰女生。虽然习惯的程度微乎其微,但说来不甘心,还真如凉月所言,与近卫一起生活有助于改善我的女性恐惧症。
「话说回来。你家的道服还真多耶,而且尺寸、种类全都不同,你是道服收藏家吗?」
这是哪门子的收藏家啊?我才没有这么可笑的性癖!
「不是,那些都是战利品。」
「战利品?」
「小时候,我妈常带我们去各种格斗技道场玩耍,比方说摔角、柔道、空手道之类的道场。我们都会要求对方:『如果我赢了,就把你身上的道服给我。」
虽然我总是被打败,不过同行的红羽可就厉害了,甚至可以「异常」形容。她当时还是个小孩,居然胜过有段位的大人,夺走对方的黑带。
正当我缅怀过去之时,近卫讶异地问:
「嗯……你们这种行为应该叫踢馆吧?」
「唔?这么说也没错,但我们都是称为砸店啦!」
「这样更难听!」
「这一带的人都叫我和红羽『砸店兄妹』。」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哎,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嘛!我妈还会给奖品呢。比如今天赢过哪个道场的人.晚餐就吃汉堡肉,所以我们玩得挺开心。」
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是多采多姿。
我和班上的黑濑之所以认识,也是因为国中时前往他待的柔道社踢馆之故。
当时这是小学生的红羽,居然单枪匹马地击垮拥有全国大赛出赛经验的柔道社社员,把我和黑濑的脸色都吓绿了。
「次郎,汗擦完了吗?」
正当我拚命挥去过去的阴影时,近卫突然问道。
「哦,对了。你要先去冲个澡吗?我可以等你洗完之后再洗。」
「不,我想先洗衣服。刚才我看见你们积了一堆衣服没洗。」
我们家的管家从我手上接过沾满汗水的毛巾。
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但她拒绝。
「你什么事都不用做,这是管家的工作。」
唔。可是。我总觉得过意不去。近卫应该也很累,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休息?
「没关系,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近卫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说完这句话后,她并未脱下道服,就这么快步爬上通往一楼的阶梯。
「?」
奇怪。
刚才她的态度格外冷淡,好像不太想理我。唔。真奇怪,刚开始对打时,她明明是活力十足啊!莫非是连吃两碗泡面造成胃下垂?
正当我躺成大字形,左思右想之际——
「啊!」
对了,有件事我忘记告诉她。
我家洗衣机的状态现在奇差无比。
具体来说,只要放入一定分量以上的衣物,启动之后,洗衣机就会像某部拳击漫画里的轮摆式位移攻击一样剧烈摇晃,然后停止运转。自从之前洗衣机运转不顺,红羽忍无可忍之下对它施展闪光魔术以后,它就进入反抗期。
「没办法,我还是去看看吧。」
我靠着上半身的反作用力一跃而起,爬上阶梯。
既然要洗衣服,顺便把我身上这件也洗一洗会比较有效率。不过近卫的道服会褪色,一起洗好像也不太妥当。
「……嗯?」
我在走廊上行进片刻之后来到更衣室前,正要伸手拉开拉门时。却发现更衣室的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
从门缝之中,可隐约看到门后的光景。
不,我不是想偷看,而是映入眼帘的景象实在太奇妙,让我正打算拉开门的手忍不住停下。
……她在干嘛啊?
在更衣室的洗衣机前,近卫双手拿着我刚才用过的毛巾,愣在原地。
洗衣篮是空的,可见其他衣物都已放进洗衣机里。
那么,她为什么不把毛巾一起放进去?
「……」
近卫默默无语地凝视着毛巾。
而且……她的眼神实在很奇怪。彷佛在拚命忍耐什么。
现在,她的脑中应该各有一只造型可爱的天使与恶魔,正上演着媲美诺曼第登陆的血战——
那种强用理智克制欲望的表情,让我忍不住产生这种妄想。
「……」
不久之后,脑内战争似乎已经结束。
近卫一面犹豫,一面慢慢地……把毛巾凑近自己的脸孔。
「——你在干嘛?」
我看不下去了,用力拉开拉门。
只见近卫一脸错愕。
她以活见鬼的眼神看我一眼。
「咿呀!」
接着,她发出一个可爱的尖叫声,双腿笔直跳离地面约一二十公分高,而且膝盖完全没有弯曲。这是什么技巧?
「唔啊!」
说时迟那时快,洗衣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我脸上。
「呜哇哇哇!」
我一面大叫,一面在更衣室的地板上打滚,至于拿洗衣粉砸我脸庞的凶手则宛若被踩到尾巴的狮子一般威吓着我。
「你、你看见了!不、不是!不是的,次郎!我我我我我绝不是、绝不是好奇男孩子有什么味道!」
拜托你冷静一点吧!
你那么激动。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捣着疼痛的鼻子站起来,近卫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说:
「反、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才的举动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算了,衣服先别洗,你可不可以离开更衣室?我想洗澡。」
我本来想让她先洗澡,可是刚才被撒了一头的洗衣粉,把我的头发全漂白。我已事先定好计时器,现在的水温应该够热。
「啊……唔……洗澡?你要洗澡?」
「对。我可以先洗吗?」
「……唔,嗯,那我先出去。」
近卫终于找回冷静,连忙冲出更衣室。
奸啦,洗澡洗澡,洗澡就是洗涤生命。
我先回房拿换洗衣物,接着又将身上穿的衣服全丢进洗衣机。
我拉开毛玻璃门,走进浴室,映入眼帘的尽是看来颇为昂贵的洗发精及润发乳。这些全是红羽的,她和一般妙龄少女一样,相当注重头发的保养。
顺道一提,前阵子我偷偷用了她的洗发精,结果我房里的FeXreze芳香喷雾剂全都被她换成酱油。这种报复方式简直和小孩的恶作剧没两样,妙龄少女真是一种难搞的生物!
我先冲去全身的汗水并洗头,用的当然是我专用的便宜洗发精。接着我又清洗身体,洗完全身的每个角落之后。才冲去泡沫进入浴缸里。
「……呼!」
我泡在微热的热水中,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嗯,所谓的「如获新生」就是用来形容此时的感觉吧。适度疲劳的身体泡起澡来最舒服了,如果我现在睡着,脑袋搞不好会融化。
正当我在浴缸中伸直身体,眺望天花板之际——
「水够不够热呢?」
突然有个声音问话。令我吓一大跳。
近卫不知是何时出现在毛玻璃门的彼端,大概是为了继续洗衣服吧。
「哦,刚刚好。」
「是吗?那就好……那么,我进去啰?」
「哦,嗯……」
慢着!这家伙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诡异的话?
正当我重新思索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围着一条浴巾的近卫怯生生地走进浴室里。
「唔喔喔喔喔!你、你、你你你在干嘛啊,」
哇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状况?这是自古以来爱情喜剧中必备的场景。但我没想到自己会有亲身体验的一天!
「还能干嘛……替主人刷背是管家应尽的义务……」
近卫别开视线,轻声说道。
这是哪门子的义务啊!让她替我刷背。我铁定会因为恐惧症发作而昏倒。
话说回来,替主人刷背……咦?什么?所以凉月每天都和近卫一起洗澡吗?我忍不住想像起两个同班(女)同学一面谈天说笑,一面互相清洗身体的画面……
「……」
不妙!
大事不妙!
我立刻在脑中重复大声播放般若心经。在这种状况下胡思乱想,不知道又会产生什么误会。
说来可悲,思春期的男生脑子里想些什么,总会立刻反应出来。
「真、真的不必了!刚才我已经自己洗过!」
要是此时近卫再叫我一声「主人」,平凡的入浴风景铁定会在一瞬间化为变态游戏。这是多么戏剧性的变化啊,
「可、可是,我也有身为管家的尊严……」
那种东西拿去资源回收吧,
映入眼帘的是宛如淡雪般的白皙皮肤、浴巾底下弹力适中的大腿,以及羞红的双颊。唔,这就是若隐若现的威力吗?我明知非礼勿视,视线却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不、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近卫坐立不安,手压着浴巾,扭动她那苗条的身躯。
……住手!别再做这种诱人的动作!再这样下去,我的下半身可就糟了!
「别担心,虽然你现在一丝不挂,不过这不是问题。你看,只要这么做一切都能解决。」
近卫说着。居然拿起浴室里的手巾,如同玩劈西瓜一般蒙住她自己的眼睛。
哇啊啊啊啊啊,住手啊,白痴!
这真的太超过了!和蒙眼的女生一起入浴又是哪种游戏?充满犯罪的味道啊!
「好、好了,次郎。你到这里坐下。」
近卫蒙着眼,指向浴室里的椅子说道。
「……」
看来这下子是无路可逃。
我做好觉悟,「唰」的一声从浴缸里起身。
虽然我知道近卫蒙着眼,但仍然无法保持平常心。明明已经离开浴缸,我却像只煮熟的章鱼一样满脸通红。
我一面平抚吵杂的心跳声,一面背对近卫、在椅子上坐下。
呜哇,我的脑袋快秀逗了。就算是即将坐上电椅的死刑犯,应该也不会这么紧张吧?
「好,接下来用海绵和沐浴乳……」
耳边传来近卫的声音,她似乎在磁砖地板上跪坐下来。
「没问题吧?我看你还是把手巾拿下来比较……慢着近卫!不对!你拿错了!那是菜瓜布和浴室魔×灵!」
「唔,你很啰唆耶,我知道啦!你看,这不就是……」
「不,那是浴缸里的玩具鸭……」
「……我只是虚晃一招,其实是要拿这个。放心.我知道,我清楚得很。」
「啊,不、不对,这个错得最离谱,要是你抓住它可就完蛋啦!」
我的下半身会完蛋!
最后,在浴室中四处游栘的纤细手臂总算抓住起先的目标,我觉得十分不安。整个浴室搞得像在举办沙滩抢旗大赛一样。
「那、那我要刷背啰?」
「哦,思,麻烦你。」
我们满怀不安地互相致意后,我的背部便传来海绵的粗糙感及沐浴乳的湿滑触感。
近卫的动作显得有点生硬,看来她相当紧张。她以像在触摸高级外国车一样的感觉搓洗我的背,让我的心脏濒临熄火边缘。
「话、话说回来,次郎,你的背还挺宽的嘛!」
「还、还好啦,毕竟我从小就开始锻链身体。」
我们的对话僵硬得简直快发出铿锵声。
话说回来,让一个只围一条浴巾的女生直接触碰肌肤,实在不怎么妥当。
全身的血液彷佛全都集中到一点。
没错……这是女性恐惧症发作的前兆。
「近、近卫,你不用洗得那么仔细啦!」
当她搓洗我的颈边时,我的声音忍不住提高八度。
她的动作生硬,使用的力道太大,刺激反而更强,宛如有道电流通过我的皮肤一般。
「没、没关系,背部已经差不多洗完了。」
近卫的手伸向墙边的莲蓬头。
她似乎打算替我的背部冲水。照理说,最后冲水会比较有效率,但我想她大概是过度混乱,没想到这一点。
我替看不见的近卫调整水温,这下子至少避开热水淋头的老梗。
正当我因此放松戒心之际——
「呜!」
背后传来一个可爱的尖叫声。
冰冷的水滴到我的背上。
她果然不该蒙眼。
近卫以为她把莲蓬头对着我的背部,谁知是对准她自己的脸,而且淋到她脸上的是尚未转温的水。
不过,真正有问题的地方不在这里。
最严重的问题,是我听到刚才的尖叫声后,情急之下转过身。
「!」
见到眼前的光景,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近卫或许是被水吓到,因而失去平衡,趺坐在磁砖地板上。而且由于淋到水之故,浴巾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使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
滴着水的细致肌肤与亮色头发,因浴巾弄湿而隐约透出肤色,发育中的纤细身躯……
「……」
不行。
就算女性恐惧症没有发作,我也快流鼻血了。
「住、住手,变态!别盯着我!」
近卫即使隔着蒙眼的手巾仍感受到我的视线,不禁坐在地上猛挥着手。
不过,这么做却造成反效果。
因为她乱动,反而让浴巾一点一点地滑落……
「哇!笨蛋,别动!」
我反射性地抓住近卫的手臂。
「不、不要……」
突然被人抓住,令昴殿下大吃一惊,发出与平时的强悍态度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柔弱声音。
「……次郎?」
见我一声不吭,近卫似乎颇为不安,无助地唤着我的名字。
扑咚!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松脱的浴巾,微微泛着粉红色的纤瘦身躯,互相接触的肌肤处传来柔软的触感,被抓住的双手,遮住视野的手巾——衣衫不整的近卫昴。
「次、次郎……你、你别一声不吭,说句话啊……」
近卫的声音柔弱得像只紧抓母猫不放的小猫。
……可恶!
我的理智快断线了。
我已经离开浴缸。思绪却滚滚沸腾。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是不是女性恐惧症发作的缘故。
不过——
唯一可以安心的地方,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目睹这一幕。
我为了冷静下来,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
没错,要是让近卫的粉丝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跳过法院,直接把我送进毒气室。这么一想。现在的状况可是奸上千百倍。
再说,现在红羽也不在。
啊,幸好她去参加集训。不然,如果让那个摔角狂知道我在浴室里和女生做出这种事,一定会杀死我!!
「我回来了~~~~~~~~~~~~~哥!我回来罗~~~~~~~~~~~~」
突然间,不可能出现的幻听传进浴室里。
接着响起的是「咦?哥哥,你在哪里?」以及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宛如死神拿着镰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糟透了……我家的小怪兽居然在最糟糕的时机回来。
坂町红羽。
没错。最强的挑战者闯进擂台!
「次、次郎!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红羽后天才会回来吗?」
我忍不住放开手,近卫则慌慌张张地将手伸向遮住视线的蒙眼手巾。
「呜哇啊啊!住手!先别拿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在蒙眼巾被拿下之前跳进浴缸里。
我很想松一口气,不过问题根本没解决。
先来确认一下状况。
围着一条浴巾、跌坐在地的女孩,和全身赤裸、泡在浴缸里的我……嗯,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极刑都是在所难免。
再这样下去,我家的浴室会化为染血的刑场。
「——嗯,怎么?原来哥哥在洗澡啊!」
呜!她抵达更衣室了。混帐,今早的拥抱算什么?她不是要去银河的尽头吗?
唔,这样一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现在只好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化解这场腥风血雨。
「喔、喔,红羽,怎么回事?你今天不是要去集训吗?」
我尽可能保持平静,对着毛玻璃的另一端开口问道。
「嗯,本来是要参加社团集训,可是我因为某个理由被遣返。」
「遣返?」
什么意思?难道她本来打算流亡国外?
「其实是因为我的手断了。」
「啊?」
「我骨折啦!哎呀,我好久没坐救护车呢。医生说要两个礼拜才会痊癒。」
「……」
我的头好痛。这家伙在干嘛?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伤退出集训。
「你没事吧?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嗯,只伤了一条手臂,还挺幸运的。」
「……幸运?」
「毕竟对手的体重可是超过一百公斤耶!」
「你到底是跟什么玩意儿打架?」
「呃……黑熊?」
「你还真的去跟熊打架啊!」
你以为你是金太郎吗?该不会还跟熊玩相扑吧?
「我到达集训地点以后,一不小心跑进它的地盘里。那只熊好厉害,没想到熊也会过肩摔耶!」
「那只熊的功夫未免太好了吧!」
「不过,我赢啦!」
「你赢了?」
「黑熊一面哀哀叫一面跑回去。」
「根本是虐待动物……」
「没办法啊!当地的居民对我说:『嘿嘿嘿,小妹妹,只要你帮忙把熊打跑,叔叔就请你吃布丁。』」
「那个叔叔没问题吧?感觉好变态!」
「我还算好的。副社长叫着『打猎啦』就独自冲进山里,结果遇难了。」
「现在山岳救难队正在搜救中,但我相信副社长把山上的生态系破坏殆尽之后就会平安归来。不过,头一天就退出集训,实在很遗憾……」
红羽满脸懊悔地闹起别扭。
不正常,浪岚学园的手工艺社绝对不正常!听那对话内容,根本是外国佣兵部队!
「对了,哥。」
妹妹极为冷静地继续发问。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洗澡?」
「!」
来了。
终于来了。
可怕的审问时间终于开始。
「没、没为什么啦,只是因为流了一点汗。」
我可没说谎。现在我依然冷汗直流。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套折得整整齐齐的道服呢?」
「!」
糟糕!
那是近卫脱下来的道服!
天啊……没想到现场居然还遗留这般铁证……
「没、没有啦,是我突然想穿道服……」
「可是,衣服的尺寸跟你不合耶!」
「嗯,对。是有点紧,不过勉强穿得下。」
「喔……那么——旁边为什么会有一套一样折得整整齐齐的女性内衣裤呢?」
「——」
完了!进行垂死挣扎的脑细胞留下一句「没救了」以后,纷纷跳崖自尽。
「难道是你突然想穿女性内衣裤?」
「嗯,对,可以这么说……」
「可是,衣服的尺寸跟你不合耶!」
「哈、哈哈,是有点紧,不过勉强穿得下。」
「啊哈哈,是吗?那就好——对了,哥,我可以进去一起洗吗?」
「……什么?」
「我在集训时流了不少汗,应该没关系吧?」
「当、当然不行啊!」
「为什么?」
「为什么……」
「我进去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
「哎,哥。和你一起洗澡的女生到底是谁?」
妹妹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
南无阿弥陀佛……
我做好觉悟。从浴缸中伸出手。将浴室的门锁上。
这下子只能据城死守。
虽然是下下之策。不过现在也只能打守城战。
「咦?哥,你干嘛锁门?」
红羽敲着毛玻璃门的声音在浴室中回响。
好恐怖。
电影「鬼店」里好像有类似的场景,又或许是希区考克的「惊魂记」也说不定。搞不好我等一下会被刀子刺出几十个窟窿。
「哼。居然来这招吗?那么——我也得使出我的手段!」
红羽冷冷说道,将手放上门把。
「喝喝!拜×尔特!」(注5)
(注5 拜基尔特为知名游戏「勇者斗恶龙」里的咒文名称,功效是攻击力加倍。)
红羽大喝一声,用力扭转门把。
唔喔喔喔喔!门、门把!门把随着一阵嘎吱声,居然变形了!好惊人的蛮力!这根本不是魔法啊!
「抱歉,近卫,我死了以后,请你帮我在学园的樱树下盖个小坟墓。如果可以,希望你偶尔来替我上香……」
我留下遗言,在浴缸中回顾短暂的人生。
今早被红羽捏烂的苹果屍体在我脑中鲜明地重现。
啊,再过数秒之后,我就会变成那样吗?届时的我铁定比红战士更红。
「——别担心,次郎。」
然而,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下,近卫依然保持冷静。
莫非她有突破困境的锦囊妙计……
「只要坐下来好好谈,一定能解决。」
「能解决才有鬼啦!」
「唔,你怎么说这种话?红羽是你的妹妹耶。」
「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我这个当哥哥的最了解她!」
「只要你诚心诚意和她沟通,她一定会体谅你。」
「这种和平的手段对她才不管用咧!」
她可是连续殴打我十几年的妹妹啊,我一点都不认为绥靖政策派得上用场。
「交给我吧,保护主人也是管家的工作。」
近卫说道,转向嘎吱作响的门。
「啪」一声之后,门锁被破坏了,门把喀啦喀啦地在浴室地板上滚动。
红羽终于突破最终防线。
在极度紧张之下,我吞了一口口水。同一瞬间,浴室门板「啪」一声打开。
「哈喳!逮人啦!案子不是发生在会议室里,是发生在现场!」
红羽冲进浴室,亢奋程度足以媲美冲进麻药交易现场的刑警。她和早上一样穿着运动服,但手臂似乎真的骨折了,右臂手肘以下全包着绷带。
「……咦?」
红羽一进来,一双圆滚滚的大眼便直盯着她对面的人。
「近、近近近、近卫学长?」
妹妹张大嘴巴,拚命呼唤近卫的名字。
近卫虽然只围着一条浴巾,态度却相当镇定。
两人互相凝视。
沉默。
一阵难以形容的紧张感淹没浴室。
「——欢迎回来,大小姐。」
昴殿下露出华丽的营业用笑容,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
沉默再度降临。
就在沉默流动了数秒之后!!
「喂、喂!红羽!」
红羽跌了个四脚朝天。
她不行了……
红羽眼冒金星、口吐白沫、手脚痉挛,因为过度震惊而昏倒。
「看吧?只要好好谈就能解决的,嘿嘿!」
管家得意地挺起扁平的胸膛。
——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危机远去之后,我虽然松一口气。却对这混沌黄金周的去向感到模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