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现在开始讨论吧。」
放学后,浪岚学园第一校舍的顶楼。
我们聚集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场所,听着凉月以沉稳的口气如此宣布。
现场的成员有我、近卫、凉月与奈久留四人,亦即今天早上教室事件的当事人。上完课后,我们决定一起讨论今后的对策。
「呜……追根究柢,都是奈久留不好,姐姐才会……」
「别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我们也有责任。对吧?次郎。」
「是啊。」
我无奈地叹一口气。
没错——那个事件,奈久留的姐姐薛学姐闯入我们教室大闹的事件。
受情势所迫,我和近卫得参加体育祭的特别项目。
「别担心,大家集思广益,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你还敢讲?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哎呀,真过分。的确,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出面谈判。但要是放任你们继续对打,后果才不堪设想,到时候次郎铁定也会被罚。」
凉月微微一笑。
她说的倒是有理。
虽然浪岚学园和一般私立学校相比,校风较为开放,但在教室里斗殴仍是一件大事,搞不好会因此被停学。所以,当时凉月出面谈判是正确的。
可是……
「呃,奈久留觉得还是别参加那个特别项目比较好。」
奈久留以不安的口吻说道。
「太危险了,姐姐的个性是比赛时绝不放水……」
「从今天早上的事,已经让我见识到你姐有多么厉害。」
鸣海薛丁格。
浪岚学园手工艺社的副社长,同时是社内排行榜第一名。
她之所以那么厉害,秘密便在于与体格毫不相衬的蛮力和速度。我由于家庭因素,自幼便常到各种格斗技道场玩耍,但老实说,像她这一型的我还是头一次碰见。或许她只是资质优异,但那种优异的程度实在太不寻常。
我猜如果光是比体能,她说不定在红羽……不,甚至在妈之上。
她不靠格斗技,而是纯粹靠自己的力量决胜负。
超越技术的压倒性优异体能。她就是靠着这种体能赢过红羽,实在太厉害了。我平时可是被红羽当成沙包打耶!
「姐姐从以前就很破天荒,老是和男生打架,因为男生常笑她矮。」
「以她那种体格,难怪会被笑。」
「然后,她就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她一抓狂起来,没人挡得住她。」
「简直像怪兽一样。」
为什么这种人会加入手工艺社?因为我们学园的手工艺社很疯狂吗?手工艺社的真实面貌尚未分明,不过副社长是那种德性,看来活动内容没什么好期待的。
「可是,奈久留,对决内容不是打架,而是体育祭的特别项目,胜败应该取决于项目内容吧?」
唔,不愧是昴殿下,毕竟是个模范生,意见相当踏实。
特别项目据说是在体育祭的下午举行。麻烦的是,比赛内容对一般学生保密。体育祭筹备委员的说法是:「欲知内容如何,请待当天分晓。」
「依姐姐的作风,十之八九是格斗技类的项目。」
「再怎么想,都是知道内容的她比较有利啊!」
「不,这一点不用担心。姐姐喜欢公平比赛,应该会设计成没什么战略可拟的简单项目才对,再不然就是替事先知道比赛内容的自己附加不利条件。」
「所以比赛项目应该是变种格斗技对战吗?但如果是这个,应该会有其他人参加吧?」
我们学园里的格斗技类运动社团很多,举凡空手道、柔道、摔角等等。他们应该会参战才对。
「不,就像姐姐说的,根本没人报名参加,所以她很伤脑筋。」
「为什么?」
「因为大家一知道姐姐要出赛,全部拒绝参加。」
「她到底有多可怕啊?话说回来,红羽呢?」
「红羽也说她不参加。她说:『不去精神时光屋(注1),根本赢不了副社长。』」
「替我转告她,教她别冲过头,跑去二次元世界。」
搞不好她真的去得成,所以我有点害怕。
「这么说来,目前的参赛者只有鸣海学姐、昴和次郎三个人啰?」
「唉,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只要能活用次郎媲美终结者的顽强,应该能赢吧?」
「别把我当成机器人!」
我的身体只是比一般人健壮一点而已。
话说回来……终结者啊?真教人怀念。
注1 出自乌山明的漫画《七龙珠》。在精神时光屋里锻链一年的时间,等于外界一天的时间。
很久以前,我和妈妈曾被小学的班导请到学校。班导似乎觉得我家日日进行过度的斯巴达训练不妥,在教职员办公室里大叫:「你想把儿子改造成生化人吗?」
当时的我虽然是个小孩,却忍不住大叫:「老师,你不要命了吗?」
毕竟当时我妈可是某个格斗技联盟的世界冠军。他竟敢指责世界最强的女人,实在是个令人敬佩的教育者。不过,这样或许能稍微缓和妈妈的斯巴达教育,幼小的我心中不禁抱着这股淡淡的希望。
然而,这个念头只维持几秒。说来惊人,我妈居然一脸严肃地反驳:
「不是的,老师。我家的教育方针,是要把他变成终结者!」
当时我还想:「啊哈哈,真不愧是世界冠军,喜欢开这种幽默的玩笑。」但是,妈妈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
糟糕,看来我在不久的将来会被送回过去,和一个姓康纳的美国人展开生死斗。年幼的我忍不住全身打颤。
顺道一提,听见妈妈的回答后,班导犹如蒸气锅一般暴跳如雷,血压因此急速上升、昏倒在地,结果被送上救护车。
当时,妈妈一面听着远去的警笛声,一面摸着我的头说:「听好了,近次郎,你以后绝不可以变成那种大人喔。」嗯……可是,妈妈,如果可以,我以后也不想变成终结者。
这是发生在我小学三年级夏天的事。
回到正题吧。
虽然不知道特别项目的比赛内容为何,但只要我或近卫赢过薛学姐即可。
这么一想就有希望了,毕竟近卫可是赢过我妹的少数人类之一。我也从四月起一直跟近卫练习对打至今,撑个一时半刻应该没问题。不过,薛学姐那身蛮力实在是个莫大的威胁。
「对不起,学长。都是因为和奈久留约会,才会变成这样……」
「拜托别再提那件事,我向班上同学解释得快累死了。」
薛学姐离开教室后,我便化身为向同班同学主张自身清白的机器。
每个人的眼神都好恐怖,我花费不少时间才解开误会。其中最恐怖的,就是逼问不休的昴殿下。
现在还没解开误会的只剩下最关键的薛学姐……但是看她那副样子,我应该别想能说服她。
所以,我要活下来,只剩下获得胜利一途。
要是输了得当一个月的奴隶耶,我绝对要设法避免和她缔结主从契约。
「别担心。不管理由是什么,接下战书的是我,你不用放在心上。」
「谢、谢谢你,学长。」
听到我的鼓励,奈久留似乎相当高兴,害羞地道谢。
她这样就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让我好不习惯。
明明是个眼镜中毒者。
看来,她为了薛学姐的事相当自责。有那种姐姐,也难怪她会这样。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怕她姐姐。家里有个小怪兽的我非常能理解她的心境,这就叫同病相怜。
无论如何,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们这边可是有昴殿下在。不管特别项目是什么比赛内容,即使对手是学园最强的薛丁格大姐,我也不认为这个管家会轻易落败。说来窝囊,到目前为止,我和她对打还没赢过半次。
所以,这回的体育祭我一定也能平安过关。
「哎呀,次郎,你这么从容没问题吗?」
然而,凉月静静地掀起嘴角,泼了我一盆冷水。
「这下子你就欠我一份人情啰。」
「啊?」
「当然啊,薛学姐的目标是你。换句话说,这次我是把我的管家借给你当打手。」
「!」
「我可没打算免费出借。」
「你、你这家伙!」
「这份人情一定得要你还,等价交换。啊,我好期待喔!要让次郎做什么好玩的事呢?」
凉月宛若得到喜爱的玩具一般嗤嗤笑着。
唔哇啊啊啊啊!这个超级虐待狂!明明是她自己跳出来谈判的,现在居然说这种话,简直比无良诈欺业者还要恶质。
「啊,有了,这个命令如何?」
凉月沉思片刻后说道:
「由次郎代替我和昴参加两人三脚。」
「……大小姐!」
听到她的提议,近卫比我更震惊。
两人三脚……是指那个两人三脚吃面包借物赛跑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您说过啊!」
「嗯,因为我没说过嘛。」
「难、难道您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报名参加两人三脚?」
「宾果!我原本打算事后再设法让你和次郎搭档参赛,没想到天外飞来一个好机会,帮了我大忙。」
「唔……可是,和次郎两人三脚……」
「对,由你们两人参加两人三脚。」
「唔……」
「身体一定会紧贴得密不透风。」
「唔唔……」
不知何故,近卫满脸通红地发出「唔唔唔~~~」的低叫声。
或许是和男生两人三脚,令她觉得害羞吧?虽然她女扮男装,但仍是妙龄少女,难免会有这种思春期的反应。
「昴殿下和学长两人三脚!」
还有另一个白痴也对两人三脚这个关键字起了反应。
刚才那副文静乖巧的模样跑去哪里?奈久留现在将平时的眼镜中毒症状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位居然要玩这么激情的游戏!不行!奈久留太过兴奋,眼镜都起雾了!」
「冷静下来,眼镜中毒者,两人三脚是一项健全的运动。」
「!」
「干嘛那么惊讶?」
「可是,要把手绑在一起耶!」
「两人三脚哪有绑手啊!」
「不不不,虽说是绑手,其实绑的是手指。」
「手指?」
「用红线把两人的小指头绑在一起。」
「这项活动有那么啰曼蒂克吗?」
「用『B、L!B、L』来数拍子吧!」
「呼吸绝对调合不来啦!」
「不必调合,要让呼吸更加紊乱。」
「这样跑得到终点才有鬼!」
不过,或许可以跑到另一种终点。
近卫听到这番对话,却喃喃说着:「红、红线……」脸变得更红。干嘛对这两个字起反应?冷淡又倔强的昴殿下露出这种表情的确新鲜又可爱,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凉月,你过来一下。」
我抓住凉月的手臂,硬把她拖到顶楼的另一端。
这里离刚才的位置有段距离,不用担心谈话的内容被奈久留听见。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有女性恐惧症。
「哎呀,什么事?次郎。」
「别装蒜,为什么我得和近卫参加两人三脚!」
「你希望我下达更异常的命令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用布条绑脚,用有刺铁丝好了。」
「光是想象就很痛耶!」
「只要能通过这项考验,便能建立坚不可摧的情谊。」
「但是会伴随剧烈的痛苦!」
「青春不就是这样吗?」
「不要说得那么潇洒!」
青春总是伴随着痛苦吗……不,这不重要,我才不想陪她继续胡说八道。
「这也是为了治疗我的女性恐惧症?」
和近卫参加两人三脚比赛。
和女生肌肤相贴着跑步,或许能稍微改善我的女性恐惧症。换句话说,就是强迫我习惯女生。
「……是啊,这的确是其中一个理由。」
然而,令人无法释怀的是,凉月居然说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并且从我身上移开视线。
什么意思?
依照她的个性,我还以为她打算观赏我和近卫参加两人三脚的拙样,藉此取乐。但现在的她实在反常,换作平时她应该会更开心。
「……」
莫非她有什么烦恼?
「哎,次郎。」
凉月一脸认真地呼唤我的名字。
「你可以听我发一下牢骚吗?」
「牢骚?」
「对,只是微不足道的牢骚。其实……我最近有点烦恼。」
「……」
我本来怀疑她是不是又使出「胡说八道」这项看家本领,但看她的样子似乎并非如此。如果这是演技,她要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也不成问题。
这是真心话。
我想这番话应该是凉月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可是,我不能把烦恼的内容告诉你。」
「那要怎么发牢骚?」
「别担心,我现在说的话已经是牢骚。」
「……抱歉,可不可说得好懂一点?」
「嗯,简单地说,我大概只是想把『我正在烦恼』的事实告诉别人。」
「好客观的自我分析啊!」
不过,我好像懂了。
换句话说,凉月怀抱着不能告诉别人的烦恼。
而且——她正独自烦恼。
为了宣泄这股郁闷,她才对我说这些话。
「你干脆把烦恼的内容也说出来,这样不是比较轻松吗?」
「不行,我不能说。」
「不然就别找我,找近卫商量啊?」
「这也不行,我不希望她发现我在烦恼。当然,你绝对不能跟她说。」
她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莫名其妙,那她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
……不对。
我什么都不必做吗?
——你可以听我发一下牢骚吗?
刚才凉月是这么说的。
她只有这么说。
既然如此,或许我只要默默听她发牢骚,听她陈诉自己正在烦恼的事实即可。
只要凉月能因此好过一点……
「……」
别闹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非常懊恼。
这样凉月不就和对着娃娃说话没什么两样吗?我只能听她发牢骚,却帮不上半点忙。
「……」
——我能做的事。
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她做的?
快想啊。
绞尽稀少的脑汁去想。
如果我在这时候帮不上任何忙,不就和居酒屋前的狸猫摆饰差不多?
「……哎,凉月。」
沉默片刻过后,我慢慢地对她说道。
「呃,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所以说这种话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不过……」
「——你照你相信的去做吧!」
「咦?」
听完我的话,凉月露出少有的错愕表情。
「我说,就照你相信的去做吧!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些什么,但是一直烦恼也不是办法吧?又没有地方可逃。总有一天,你得正面迎战你的烦恼。」
「……」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啦。在原地踏步没用,只能往前迈进。每个人都只能坚定信心,朝自己决定的方向前进。」
我也知道自己讲的话很老套。
或许有更好的鼓励方法,但很遗憾,以我的脑袋瓜只能想出这种。
不过,如果我这一番微不足道的话能让凉月往前踏出一步……
「——谢谢你,次郎。」
凉月微微一笑。
宛若天使一般清纯可爱。
「多亏你,我终于有往前迈进的决心。」
「……嗯,那就好。」
我觉得难为情,因而将视线移开她身上。
因为……这家伙的笑容超可爱耶!假如她的内在不是恶魔就更完美了。
「哎,次郎,趁这个机会,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咦?」
「嗯,既然都到这个关头,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凉月的脸上依然带着天使般的笑容。
「——我从现在开始,会一直欺负你。」
她口中却吐出恶魔般的话语。
「……啊?」
「你没听见吗?我说:『我,凉月奏,从现在开始会一直欺负次郎。』」
「呃、呃……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我的烦恼啊。」
「你的烦恼居然是这种鬼东西!」
真是差劲透顶的烦恼!
干嘛为了要不要欺负我而烦恼!
「太好了。多亏你,我才能抛开心中的迷惘。」
「暂停!别抛开!这个方向是错误的!」
「你不是教我照自己相信的去做吗?」
「我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话说回来,你真的是为了要不要欺负我而烦恼吗?」
「冷静下来,次郎,事情是这样的。」
凉月用格外冰冷的口吻对着一头雾水、满心困惑的我轻声说道。
「你认识的娇月已经死了。」
「啥?」
怎、怎么会!她怎么知道那个昵称?「娇月」这种叫法太丢脸,我一直藏在自己的心中,不曾说出口啊!
「干嘛那么惊讶?你说梦话的时候叫过很多遍啦。」
「……梦话?」
「之前我不是曾用安眠药迷昏你,把你绑去旅馆吗?」
「你足说暑假旅行那一次?」
「对。你虽然因为药效睡得很熟,却大声说着这些梦话。」
她轻轻吸一口气。
「『非同小可!娇月真是非同小可!』」
「!」
「还有,『我没有娇月活不下去!』」
「……」
「最后还大叫『娇月偷走我的宝贝~~~~~~』」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哇啊啊啊啊!这种梦话根本是脑袋有病才说得出来!如果我是凉月,铁定马上报警!
「顺道一提,当时昴在睡觉,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这些话。我真不知道原来次郎在心里是这样叫我的。」
「住口!别再挖我的伤口!」
「放心,我不是说过吗?娇月已经死了,今后——新时代将会到来。」
「新、新时代?」
我反问之后,凉月露出乐不可支的微笑。
「新时代名为——暗月。」
「暗月?」
「坠入黑暗之中的凉月奏,所以叫暗月。如何?这个名字取得不赖吧?」
「哪里不赖啦!而且,坠入黑暗是什么意思?」
「正如字面所示,我已经入魔了,所以从今以后我会一直欺负你。」
「太恐怖了!根本是霸凌嘛!」
「别担心,次郎。我说的欺负,只是增加捉弄你的次数而已。」
「那更恶质!给我重新考虑!要是你这么做,我说不定会讨厌你!」
过去是因为娇月时常出现,我才能撑到现在。这样教我以后被凉月捉弄时,要指望什么呢?
「……是啊,你干脆讨厌我吧。」
「咦?」
什、什么意思?
她干嘛露出那么凝重的表情?
「……哎,次郎。」
凉月以阴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调说道。
「你一定要遵守绚定。」
「约、约定?」
「对,和昴一起参加两人三脚的约定。要是你出尔反尔,我可不是欺负你一下便会罢休。」
宛若带着面具似的美丽微笑逼近我的眼前。凉月在近得可以接吻的距离下,静静地对我如此说道。
「具、具体来说,你会怎么对付我?」
「先把你关起来。」
「关起来!」
「再把你洗脑。」
「控制精神啊!」
「当然,到时候我会好好把你调教成我的狗。」
「……」
「好,话先说到这里。快回昴她们身边,讨论体育祭和应对鸣海学姐的办法吧。」
凉月若无其事地恢复平时的大小姐模样,走向近卫她们。
她走了几步。
接着,又摇曳着裙子,华丽地转身。
「加油啊,次郎,我在体育祭期间也会不断欺负你喔。」
「……」
暗月在此觉醒。
判若两人的她所说的话语掩没我的脑袋。我有种预感,今年的体育祭恐怕会变得波澜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