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泉户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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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一日。
天凉好个秋……我很想这么说,但季节流逝得很快,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晚上气温便骤然下降,剧烈的寒意侵袭街道。
冬季——被如此称呼的季节逐渐接近,我一面感受刺人的寒意,一面想着……十一月二十一日,今天对她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
宇佐美政宗。
九月时天降横祸,我们坂町家发生火灾,因此我便搬到她的套房借宿。她是个很适合双马尾的好胜女孩。
泼兔。
刚和她相识时,她的言行举止处处带刺,又有种不让人靠近的气息,所以我才这么叫她。
今天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她的生日,宇佐美政宗的十七岁生日。
今天对我而言,也是个特别的日子。
没想到政宗绞尽勇气告白的对象居然是我——坂町近次郎。
「政宗,我要进去罗。」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我含蓄地敲门之后,打开她的房门。
「你不要紧吧?」我问。
房间的主人躺在床上,小声回答:「嗯、嗯……」她的额头上放着感冒时常用的冷却贴布。仔细一瞧,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夕阳下的告白事件之后,政宗昏倒了。
起先我以为她是告白后害羞得昏倒,但似乎不是这种爱情喜剧般的状况,而是身体不适。
这么一提,最近晚上挺冷的。
不久前还是秋高气爽,但今非昔比,季节早已迈向冬天,而每个人在季节转变之际都容易生病。
「……对不起,蠢鸡。」
「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太蠢了才没发现。」
我向被窝里满脸歉意的政宗道歉。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平时的泼兔力量不知去哪,只见政宗发烧得脸红红地躺在床上,和今天约会时去的「兔咖啡」里的兔子一样温驯。
「……」
啊,对了,今天的约会,
而且是双对约会。
成员是我、政宗、近卫、凉月,共四人。为何干这种麻烦事,原因我就略过不提,总之,我们以两对情侣的身分前往闹区。
可是……
「哎,反正你现在乖乖休息吧。」
或许是为了甩去即将浮现的光景,我对政宗如此说道。
告白事件后,我将昏倒的她送回套房。根据政宗所言,她早上就已经有点不舒服。其实她大可以选择取消约会、在家休息,但她仍是强打起精神.
这也难怪她这么做,毕竟她非常期待今天的约会。
在闹区约会。
对于一般高中生而言,这或许是很普遍的行为,对于政宗而言却不然。
她有疑心病。
政宗生长的家庭环境有点复杂,所以变得无法相信别人;想当然耳,她的朋友数目也一直挂零。和我认识之前,称得上政宗朋友的人大概连一个也没有。
所以……她一定很期待。
期待今天和我们一起去闹区约会。
因为这个缘故,她隐瞒自己的身体不适,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唉,我想她应该也没想到自己的病情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量过体温了吗?」
「嗯,三十八度三。」
「是高烧耶!」
「哈哈哈……我本来只觉得身体有点无力,没想到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政宗强打起精神,露出僵硬的笑容。
……真是的,又在逞强。
如果今天不是星期日,我一定会送她去医院。不过这家伙很穷,或许会拒绝说:「这样太浪费医药费!」
「先别说这个。蠢鸡……那是什么?」
「咦?你看不出来吗?是粥啊。」
回答完后,我递出放在餐盘上的小砂锅。锅里装的是粥,非常普通的病人餐。
「你煮的?」
「对……我很想这么说,但很抱歉,这是冲泡粥,我去附近超商买的。」
说来窝囊,我毫无厨艺可言,平时做饭的工作全都是交给政宗和妹妹红羽,所以只好跑去附近的超商买粥。
「这样说是有点那个啦,其实,吃冲泡粥比吃我煮的粥要好吧。」
「或许如此,那家伙煮的饭菜也是乱七八糟的。」
「那家伙?」
「你妹妹。真亏你敢把做饭的工作交给坂町。」
「反正还不到不能吃的地步。」
「她选的食材太奇怪了!每次都尽选些红冬冬的东西……」
政宗大叫之后,随即又连咳好几声。
不行,不能让这家伙像平时一样吐槽。这么一提,我之前感冒时,身体同样承受不了大量的吐槽。唉,话说回来,当时我接受的也实在称不上是「照顾」。
「这么一提……」
我决定改变话题。
「今天是我头一次进你房间。」
「咦?是吗?」
「嗯,我已经在你家住一个月,但是一直没机会进来。」
「是……是吗?经你这么一说,我有点紧张耶!哎,房里有点乱,你别介意。」
「……」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沉默。
与其说是乱……不如说这个房间有点奇怪。
我忍不住环顾四周。
满室兔子。
不,正确地说,是有一堆兔子的周边商品。
其中最多的应该是布偶,整个房里活像供奉诅咒人偶的神社,到处都是兔子布偶。
除了大量布偶之外,还有兔子床单、枕头、笔、壁纸,甚至有大量的绘本和写真集(拍摄对象八成是兔子),整个房间都被各式各样的兔子商品淹没。如果要替这个房间取名字,大概是「兔子天国」。
「很可爱吧?又有居家感。」
「与其说是居家感,不如说是突兀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因为……」
单看一个是很可爱,但是数量这么多就很恐怖。这不是恶灵古堡,而是兔子古堡,我的心境如同被大量僵尸包围。
「话说回来,收集这么多兔子商品,应该花费你不少心血吧?」
「那当然。因为我没钱,大部分是从跳蚤市场或网拍便宜买来的。」
「你到底付出多少劳力啊……」
「剩下的多半是副社长给我的。」
「这么一提,薛学姐她家是玩具公司嘛。」
想当然耳,我所说的「薛学姐」是眼镜中毒者奈久留的姐姐,鸣海薛丁格。
她家开的正是制作沉默羔羊的玩具公司,这样看来也有比较正常一点的商品,至少这些兔子商品看起来没那么诡异。
「话说回来,原来你的喜好这么少女化,真看不出来。」
「什、什么嘛!很可爱啊,有什么不好!」
「少女化」三字似乎让政宗很难为情,只见她像小孩一样嘟起嘴闹脾气。
嗯,少女化也不坏。一样是女生,她和我妹却是大不相同。这么一提,红羽的房里堆满破破烂烂的布偶,每个都像世界地图一样东拼西凑的,原因当然是出于摔角死亡行军。
「好、好了,没事就快出去吧!我怕你待太久,感冒会传染给你。」
「哦,你不用担心,我因为体质的缘故不容易感冒。」
「那是什么体质啊?」
「毕竟我从小就被锻链得很耐操。」
说是这么说,今年的黄金周我曾因为感冒而卧病在床。当时是因为接连熬夜、体力低落,但现在就没问题。感冒病菌和我家的娘子军相比,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我留下来照顾你。」
「咦?照顾……该不会是要脱我的衣服,用毛巾替我擦汗……」
「并不是。」
「那、那该不会是要拿葱……讨厌!你居然想在这种状况下搞特殊玩法!」
「特殊的是你的脑袋!」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不知该说她是妄想症很严重,还是脑内充满粉红色泡泡。或许是发烧的缘故,让她的病症变本加厉。
话说回来,照顾啊……
这么一提,我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妈妈和红羽都与病魔无缘,我家唯一体弱多病的是我爸,但当时的我年纪小,无法照顾他。
所以,我联想得到的只有黄金周的事。
只有跑来我家的管家照顾我的回忆。
要说当时近卫对我做了什么……
「……」
……不行。
我只想得出一个勉强称得上是照顾的行为,但要我如法炮制,实在很难为情。
「怎么回事?」
或许是我的脸颊因为害羞而变红,只见政宗一脸诧异地歪着头。
我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她说:
「……要不要我喂你?」
「——唔!」
听了我的话,政宗微微倒抽一口气,凝视我手上那只装着粥的锅子。
「别、别、别、别说蠢话!我干嘛要你喂啊!」
「你、你别那么激动。」
「我我我我才没激动!反而冰冻了!要是你喂我吃粥,我真的会冰冻!」
「……知道啦,既然你这么说……」
「啊……」
我将锅子放到桌上,正想乖乖离开房间,一道焦急的声音马上传来:「等、等等!」
回头一看,只见宇佐美在床上坐起来。
她「呃、呃」了好几声,害羞地扭动身躯之后——
「这、这么一提,今天的约会,我也有喂你吃蛋包饭嘛!」
「嗯,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今天是去「兔咖啡」约会。
我们在那里吃午餐,点了蛋包饭,政宗喂我吃……不,那算得上是种温柔的行为吗?她硬把汤匙塞进我口中、逼我吃饭,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近乎拷问。
「所以……为了向你讨回这份人情,或许我应该让你喂我吃粥。不过……」
「不过?」
「呃……我以前从来没有生病时被人照顾的经验,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政宗在胸前玩着手指,细若蚊声地说道。
……啊,对喔。
思及政宗的家庭环境,她不曾有这种经验也是可以理解。
可是——
「……」
这样未免太寂寞。
人一生病,难免变得不安,这时候如果有人陪在身旁:心里总是比较踏实。
所以……
「——来。」
我慢慢地用银色汤匙舀起锅中的粥,朝她递出。
「不快点吃,粥会冷掉喔。」
「嗯、嗯,呃……蠢鸡。」
「干嘛?」
「呃……嗯……」
「……谢谢。」
政宗红着脸说道,似乎是为了掩饰羞怯。
她略微流露腼腆之色。
「……别说了,快吃吧。」
「啊,不要突然……好烫!」
「抱歉,太烫了吗?那我接下来吹凉以后再……」
「不、不用!话说回来,真亏你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做这么丢脸的事。」
「是吗?我常对红羽这么做啊。」
「……坂町?怎么?你们感情那么好啊?」
「并不好。」
「不好还喂她吃东西……你该不会把你妹的手脚用绳子绑起来,玩『来,红羽,这是今天的饭菜』之类的监禁游戏……」
「我看你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她铁定是热度上升。还是,我看起来真的像是会和妹妹玩那种变态游戏的人?
「你也知道她很喜欢格斗技吧?以前常因为这样而发生一些小问题。」
「小问题……比如说呢?」
「小学时,她曾经跟我说:『葛格,我在公园玩,结果右手复杂性骨折。』」
「这哪是小问题!」
「嗯,所以当时去了一趟接骨院。」
「我倒觉得应该去医治脑袋的医院!」
「别放在心上,这种事在我家是家常便饭。哎,就是这样,她手臂受伤时,都是我喂她吃饭。」
「……或许我没资格说别人,但我觉得你家的环境挺扭曲的耶……」
政宗抱头说道。
她没事吧?看她的表情,对头痛药的需求似乎更胜于感冒药。
「话说回来,坂町以前叫你『葛格』啊?」
「嗯,正确地说,在上高中之前她都是这样叫我。」
「……唔。」
政宗嚼了几口粥之后,非常羡慕地说道:
「真好……」
「……政宗,听我的劝,你还是去医院吧。」
「为什么?」
「我觉得你最好接受一下脑部检查,干脆做电脑断层扫描——」
「别说这种没礼貌的话!别的不说,你这个结论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你真的很奇怪啊!为什么会羡慕我?」
「有、有什么不对?我是独生女,一直很想要弟弟或妹妹。」
「很想要……」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好希望有人对我说:『姐姐,陪我玩♪』」
「……」
我稍微模拟一下政宗所说的这句话。
如果红羽对我说「哥哥,陪我玩♪」……嗯,我会逃走,逃到世界的尽头。因为这句话对我而言,等于是死刑宣告,又像是高声响起的比赛锣声,是兄妹互相残杀的信号。
「哎,不说这些了,你明天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唔……不去不行吗?」
吃完粥后,政宗一脸忧郁地低下头。
「你还是舍不得花医药费吗?」
「这、这也是一个理由……」
「……难道你讨厌打针?」
「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我干嘛害怕打针!」
「我没说你害怕啊……」
「唔~~~~因为打针刺刺的嘛!而且看着自己的手臂被针扎,感觉好痛……」
「那倒是。」
以前红羽也说过相似的话。
我还记得当时我回说:「不不,你比打针可怕多了。」她就大叫:「哥哥是笨蛋!」立刻赏我一记钉头落。看吧?她果然比打针危险数倍。
「唔……」
正当我忆起幼年期的心理创伤时,只见政宗微微抖一下身子。她觉得冷吗?
「你没事吧?难道是发烧的热度上升?」
「……嗯,或许是,我觉得有点冷。」
「好,你等一下,我去拿我房间的棉被——」
我正要起身,却立刻被制止:「不、不行!」
「怎么?你不用担心,少一条棉被没什么大不了。」
能在床铺上睡觉,我已经很感激。
或许因为我前一阵子都是在阳台的纸箱屋里过着睡袋生活,对寒冷似乎产生些许抵抗能力。那样的生活要是继续下去,说不定我会进化成雪人。
「可、可是盖着你睡过的棉被……有点难为情……或者该说我绝对睡不着……」
最后那句话含糊不清,我没听清楚,只看见政宗的脸越变越红。
唔,那该怎么办?
我歪头思索。
「……蠢鸡。」
政宗战战兢兢地呼唤我的名字。
「刚才你说过你不容易感冒,对吧?」
「咦?嗯,在体力并非十分衰弱的状态下,应该不用担心被传染感冒。」
「……」
不知何故,政宗陷入沉默,似乎在思索什么。
接着,在沉默弥漫房里片刻之后——
「那就这么办。」
她略微迟疑地朝我招手。
「……嗯?」
我虽然疑惑,但在她的催促下,还是背对着她在床缘坐下。
然后……
「喂、喂!」
我忍不住大叫。
这也不能怪我,因为——政宗居然从我身后紧紧抱住我。
「呃……政宗小姐?」
「干、干嘛!你有怨言吗?」
「不,与其说是怨言……」
应该说我根本搞不懂她想干嘛才对。
「不用那么诧异。你的工作……是暖炉。」
「……暖炉?」
「哎呀,在雪山遇难时,不是会互相贴着身体取暖吗?还有,你不是不容易感冒吗?那就没问题啦。」
「没、没问题……」
政宗说的我倒也不是不懂,但这个方法有个重大缺点。
我有个麻烦的体质,亦即女性恐惧症。
十几年来被母亲和妹妹不断痛殴,虽然让我获得不易感冒的耐操身体,代价却是变得极度恐惧女生触摸我。
当然,政宗也知道这件事。
「再说,这是为了治疗你的女性恐惧症。和女生贴得这么紧,你应该会比较适应女生吧?」
「或、或许如此。」
可是,那也不用现在治疗啊,应该先治疗她的感冒才对,这下子都搞不清楚谁才是患者。
「……还是你不愿意?」
政宗有些不安地问道。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马上放开……」
「唔!」
「……蠢鸡?」
「好、好啦,拜托你别发出那种快哭出来的声音。」
「我……我才没有快哭出来呢!绝对没有!」
「是是是,那就别大吼大叫,小心热度又上升。」
「……笨蛋……蠢鸡……」
她不甘心地说道,宛如追寻温暖似地紧紧抱住我。
「唔!」
「啊……蠢鸡?呃……你不要紧吧?」
「……嗯、嗯,还好……」
我一面回答,冷汗一面沿着脸颊滑落。
虽然这半年以来,我已经变得相当适应女生,如今还是很痛苦,光是忍住鼻血就已用尽我的全部气力。
「嗯、嗯,我还撑得住,你可以抱到你满意为止。」
「……谢谢。」
政宗道谢的话语带着松一口气的感觉。
是啊……这一个月以来,我都和政宗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生活,说穿了和家人差不多,我当然想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唔。」
政宗小小吐出一口气,抱紧我的身体。
背上传来她的体温。
还有隐约传来的怦怦心跳声。
——寂静。
我们都保持沉默,不知到底经过多久。
在寂静弥漫小小的房间之后……
「哎,蠢鸡。」
政宗依然紧紧抱着我的身体,用清晰的语调说道。
「——我喜欢你。」
怦咚!
我的心脏大大震动,险些忘记自己在抑制女性恐惧症发作。
不知是不是紧张,或是正鼓起勇气,背上传来的政宗心跳声似乎也加速。
没错。
今天,政宗向我告白。
『——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家人!』
在夕阳之下,如火燃烧般的一片橘红色之中。
她努力挤出几近颤抖的声音,对我如此说道。
然后是——亲吻。
那是政宗所说的生日礼物。
她向我要求的唯一一个生日礼物。
「……」
我说不出话。
意识昏昏沉沉的,或许是女性恐惧症发作的缘故,但我又觉得不太一样。
该怎么办?
面对政宗的告自……我……我……
「……没关系。」
然而,接着响起的是这句话。
「我并不是想立刻听你答覆。」
「……」
「呃……该怎么说呢?我也觉得今天的告白太突然,不希望你在冲动之下给我答覆……所以,你慢慢考虑。我也是仔细考虑过后……才鼓起勇气向你告白。」
「……政宗。」
我一呼唤她的名字,背上的温度倏地消失。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脸上并没有鼻血的痕迹,看来我似乎是勉强撑住。
过去的我绝对无法想像。
半年前的我,根本没想过自己竟能和女生接触这么久都没事。
时光流逝。
就像季节转为冬季一样,我接受女性恐惧症治疗以后,已经过很长一段时间。
正如同症状略有改善一样——我们的关系缓慢却确实地改变了。
喧嚷熟闹的日常。
曾几何时,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以为……
「蠢鸡。」
政宗的呼唤让我回过神。
我慢慢从床上起身,回头一看,只见政宗一脸认真地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拜托我?」
「嗯。呃……是关于凉月奏的事……」
「——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政宗不安地说道。
「你记得我在咖啡店里对凉月奏说的话吧?」
「……记得。」
我没有忘记。
不,应该说我怎么忘得掉?
自从四月缔结共犯关系以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凉月那副模样。
『你和我一样。』
双对约会时造访的兔子咖啡厅里。
政宗对凉月清楚明白地如此说道。
这句话的意义是——疑心病。
以前的政宗是个无法信任旁人的独行侠。她从不让人靠近自己,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政宗说,凉月和这样的她一样。
凉月在学园里总是戴着完美的模范生面具,这是因为她和以前的政宗一样,不信任周围的人。
虽然她们的做法完全相反——但是她和政宗是一样的。
没有足以信赖的朋友,总是孤孤单单。
所以,政宗对凉月如此说道: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和你做朋友——我想帮你!因为你和从前那个在学园里总是孤孤单单的我一样!』
「……老实说,我很后悔。」
政宗的语气宛若在告解自己的罪行。
「我说得太过分,不该在突然之间,用那么强烈的语气说那些话。」
「……」
「可是,该怎么说呢?我一看到凉月奏,就按捺不住……过去藏在心里的东西全都涌上来……」
「……」
「而且……我觉得最近的她有点奇怪。虽然她拚命装得和平时一样——但心里似乎很焦急、很不安定……所以……我……我……」
「……」
政宗用泫然欲泣的声音说道。
啊,原来如此。
我想政宗是真的不忍心见到凉月那副模样。
那就如同见到过去的自己——在学园里一直孤孤单单的自己。
所以,她才对凉月说出那番话。
「——别担心。」
为了让她安心,我说道:
「我现在立刻去隔壁看看凉月吧?」
没错,我们隔壁的套房正住着近卫和凉月两人。
凉月在约会中途宛如逃跑似地离去,现在应该已回到家。
既然如此,我就该做好我分内的事。
如今之所以会陷入这种状况,我也是原因之一。
距离。
现在的我和凉月——以及我和近卫之间的距离,比以前遥远许多。
一切的开端是那场告白。
正如同政宗今天对我所做的一样,我之前曾向近卫告白。
结果我被断然拒绝,因此大受打击。
而且,这件事余波未了,甚至影响我们的关系。
「……」
这么一提,不知道近卫现在在做什么?
由于政宗昏倒,我们只好就地解散,当时的事情便不了了之。我扛着政宗回到这个套房,近卫应该也回到隔壁的套房。
主人和管家。
凉月奏和近卫昴。
我想她们应该不会吵架,不过凉月说要「一个人静一静」,接着消失无踪,希望她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
不仅如此。
政宗昏倒之后,不了了之的事情还有一件。
——那就是我和近卫的关系。
「对不起,其实应该由我去才对……」
「……不,你是病人,别勉强。」
我说完,朝着房门笔直走去。
政宗感冒,不方便过去。
再说,她大概也不好意思和凉月见面。
所以只能由我去。
「……蠢鸡。」
然而,当我握住门把时,政宗突然叫住我。
「干嘛?」
我回过头询问,政宗只说:「……不,还是算了。」再度躺回床上。
我看她躺下之后,慢慢地打开房门。
♀×♂
死党。
这是我——坂町近次郎和近卫昴的关系。
暑假去旅行时,近卫说想和我当死党,我一口便答应她。接下来,我们维持好一阵子的良好关系。
可是,十月时发生一件事。
我在游乐园里向她告白。
结果完全失败了。
从那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开始错乱。和以前相较,气氛真是尴尬到极点。
上星期,凉月甚至宣称她和近卫在交往。
唉,虽然经历一番波折之后,我和政宗也对外宣称我们在交往。
后来,我们四个人甚至搞了个双对约会。
「——唔!」
回想到这里,我独自咬紧牙关。
现在的我正位于大厦的走廊上,我和政宗居住的套房隔壁——换句话说,亦即近卫她们的套房前。
我伫立于无机质的房门前,为了挥去不快的思绪而吐出一口气。
振作一点啊。
我现在能做的事,就是确认凉月的安危。既然如此,快点按门铃进屋里吧。
可是……
「——可恶!」
不快的光景突然在脑中重现。
『我们——暂时别当死党好不好?』
在夕阳洒落的大厦前,我对近卫如此说道。
当时脱口而出这句话,大概是想和她保持距离。
近卫隐藏着莫大的烦恼,不能对我说,所以我们越是靠近,她就越受伤——我不忍心再看见她那副模样。
所以,我才说出那句话。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
「……」
可是,近卫哭了。
听完我的话,近卫潸然泪下。
那副光景至今仍未离开我的脑海。
莫非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一思及此,想按门铃的手指变得越来越沉重。
「……」
不,不行。
无论结果为何,如果不展开行动,就无法前进。再说,我不是和政宗说好,要来看看凉月的状况吗?
更何况,现在的凉月极不安定,得有人和她谈谈才行。
「——好。」
我静静地做好觉悟,按下门铃。
叮咚!
悠哉的声音响起,接着房门彼端传来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啊,这下子再也无法回头了。
近卫或凉月。
无论打开这扇门的是哪一个,我都不能逃避。
正当我下定决心的瞬间——喀喳!门锁静静打开的声音传来。
我的心脏怦然跳动。
是哪一个?
开门的究竟是近卫或凉月?
「——咦?」
然而,我的猜想完全落空。
「你好。」
犹如机器人般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打开门的是个有着亮丽酒红色头发的女孩。
她头上戴着发带,身上穿着缝有轻柔花边的女仆装。
光看这副装扮,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仆,但是,她有一点异于女仆……或者该说是异于常人。
——眼罩。
她的左眼上戴的正是眼罩。
说来困扰,这种惊人的装扮在我看来却是万分眼熟。
「……莓?」
「YES。好久不见,打杂的。」
红发女仆用一如往昔的称呼向我打招呼,露出一如往昔的扑克脸。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忍不住问道。
凉月搬进这个套房时,带来的佣人只有近卫昴一个。照理说,莓应该是含泪目送心爱主人的背影离去,留在宅邸看家才对。
「不用诧异。我是凉月家的佣人、奏小姐的女仆,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我随时会飞奔过来。」
「换句话说,是凉月叫你来的吗?」
莓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回答我的问题:「YES。」
……怎么回事?
凉月为何叫莓过来?
不,比起这件事,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
「莓,凉月在里头吗?」
「当然在,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我是刚刚才被奏小姐叫来的。」
「是吗……」
知道凉月已经回家,我总算松一口气。要是她和红羽一样离家出走就糟了,毕竟她可没有在奈久留家借住的选项可选。
「先别说这个。」
莓静静地凝视着我。
「打杂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
听到这个问题,我顿时呆愣一下。
……
莫非凉月什么都没告诉她吗?凉月是为了当我们的邻居才特地搬过来,如果莓不知情,我还是赶快说明为妙——
「!」
瞬间,金属物体出现在我面前。
——电锯。
不知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只见莓用恐怖电影中的杀人魔们最爱用的凶器抵着我。想当然耳,是抵着我的脖子。
「……」
……我忘了。
这个人LOVE凉月到病态的地步。
「回答我,打杂的。」
莓问道,表情丝毫未变。
「你干嘛跑来奏小姐的套房?」
「呃、呃,我是……」
「而且还选在这种大半夜。」
「现在还不到晚上八点耶!」
「啊,对喔。不过,夜袭和时间没关系。」
「夜袭……」
「还是跟踪狂?」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跟踪奏小姐……好羡慕。」
「你说错了吧!应该要说『不可原谅』才对!」
「哼,我一点也没说错。」
「不要理歪又气壮行不行?」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不,她LOVE大小姐的程度是不是比以前更严重?或许是凉月搬出宅邸,让她更加饥渴,我只希望她别出现禁断症状。
「你不是搬去政宗家吗?」
「咦?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政宗家啊!她家就在这间套房隔壁。」
「……」
莓略微沉默一阵子。
「打杂的,我觉得爱说谎的人最好死掉算了。」
「……呃,抱歉,前后文意是不是有点奇怪?」
「一点也不怪。所以打杂的,你想好遗言了吗?」
「果然很奇怪!」
岂止是文意怪,她的思考回路也很奇怪!这个答案是怎么导出来的?
「因为你说谎。」
「等、等一下,我没说谎!」
「好,执行死刑。」
「这么快!」
「别担心,我说的死刑是指社会上的死刑。」
「……社会上的?」
「等一下我会大声尖叫,大厦住户一定会冲出来察看,我就指证你想非礼我。」
「你想害我身败名裂啊!」
「『呜呜……我都说不要了……他却强迫我……』」
「不要演得那么起劲!」
「『他却强迫我……穿女仆装,玩变态游戏……』」
「你一开始就穿着女仆装吧!而且还有个更大的问题!」
现在的状况是莓拿着电锯抵住我的脖子,任谁看到都会相信我才是被害人。事实上,我的确是被害人。
「不要紧,电锯我会设法说明。」
「怎么说明?」
「『呜呜……我都说不要了……他却强迫我……』」
「世界上哪有人会要求玩这么激烈的游戏!」
不,世界很大,或许真有人拥有这种特殊性癖。但很遗憾,我没有。若是要玩,我想玩温和一点的游戏。
「追根究柢,都是你不该说谎。」
「我不是说过吗?我没有说谎,政宗是真的住在这栋大厦里。你要是不相信,要不要去看看她?」
「可是……这样太奇怪,她应该很穷才对。」
「政宗真的没跟你说过吗?」
她们都是手工艺社的成员耶……啊,对了,莓说过她不常参加社团活动,不曾和政宗说过几句话。
「其实这里头是有秘密的。」
「……秘密?」
「坦白说,政宗的套房……呃,就是所谓的凶宅,所以租金超级便宜。」
只不过占据政宗套房的幽灵——坂本小姐,已经被我妹用德式拱桥摔彻底除灵……不,其实我也不敢置信,但这是事实,没办法。
「凶、凶宅?」
说来意外,得知政宗套房的秘密之后,莓的表情变得有点抽搐。
莫非这个人……
「你是不是……会怕?」
「……怕什么?」
「怕鬼啊。」
「怎、怎怎怎怎么可能!我我我我是女仆哪会怕鬼!」
莓嘴上这么说,却反常地冷汗直流。
哇,真令人意外,没想到这个病娇女仆居然怕鬼。她在凉月家时也有怕兔子的前例,原来她的弱点挺多的。话说回来,世上哪有没弱点的人呢?
「——算了,先别说这个。」
莓叹一口气,拉回话题。
「打杂的,你来这里干嘛?」
「我……」
我忍不住沉默。
没错,我是来找凉月的。
为了今天约会时发生的事。
「这么一提,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有奏小姐的气味。」
「!」
「难道你白天和奏小姐见过面?」
「……」
「你该不会要说……是约会吧?」
莓狠狠瞪着我。
这、这个人是狗吗?没想到竟能凭气味察觉我的行动。暑假时,近卫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该不会凉月的所有佣人都是这样吧?鼻子那么灵,干嘛不去机场当缉毒犬呢?
「快回答,结果视你的回答而定。」
莓说着,视线移向我的脖子。
……不妙,再这样下去,我会和筑地市场的鲔鱼一样被大卸八块,闲静的高级大厦转眼间化为杀人现场。依照莓的作风,把我大卸八块之后,说不定会吆喝群众来竞标。这么血腥的拍卖会我才不要。
到了这个关头,我得设法扭转局势……
「——莓,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道熟悉的凛然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女仆回过身去,垂头说道:「对、对不起。」
当然,在她身后的是……
「哎呀,次郎,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错,在她身后的正是凉月奏。
将乌黑秀发绑在两边的大小姐见了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看来和平时完全一样。
♀×♂
「凉、凉月?你……没事吧?」
我反射性地如此询问出现于眼前的大小姐。
「嗯?没事?什么事?」
「不,呃……」
我不禁结巴。
……竟然问我「什么事」!
今天发生那么多事情。
她总不可能忘记政宗那番话吧?
「呵呵~」
见我沉默下来,凉月微微一笑。
「别担心,次郎,我和平时一样。」
「……可是,你一个人先回家,近卫和政宗都很担心。当然……我也是。」
「对不起,我为自己先回家的事道歉,因为我身体突然不舒服。」
「……」
真是胡说八道。
凉月这句话,显然是在胡说八道。
当时凉月回家的理由,一定是想逃离政宗——不,是逃离我们。
「所以,我没事。」
「咦……」
凉月若无其事地对陷入沉思的我说道:
「我没事。」
「……」
「虽然我今天有点失态,不过从明天起,我又会和平时一样,恢复为正常运作的凉月奏。你也替我向宇佐美说一声,她说的话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因为——」
「……因为?」
我反问之后,凉月略微沉默。
紧绷的沉默支配着大厦的走廊。
接着,她缓缓动着嘴唇,打破沉默——
「因为我是凉月奏啊!」
凉月说着,微微一笑。
那是任谁都会看得出神的完美笑容。
宛若画在面具上的表情一样,美得不自然。
「拜拜,次郎。」
最后,她留下这句话。
凉月转过身去,背向我说道:
「明天学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