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长月学园里晃了又晃。
「……我们扑了个空呢!」
他们摆明了是走心酸的。
「她为什么不出来啊!你要好好尽你诱饵的责任啊!」
「最好是我会知道啦!这是我的责任吗!?是我的错吗!?」
准备要收工的两人一边穿过操场走向大门,一边感情很不好地互骂。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对啰!?我绷紧了神经在警戒四周,可是你却只是在旁边毫无干劲地走着不是吗!」
「喂,你开什么玩笑啊!那你要我怎么做!只要我又哭又喊她就会出来吗!那我就做给你看啊,可以请你告诉我怎样才叫做『尽我诱饵的责任』吗!」
「呜、呃,这个,你的干劲不够!」
「我最好是会有干劲啦!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兴高采烈地去尽诱饵的责任啊!基本上,我根本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你是打哪来的瘟神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你这个笨蛋!」
天音悔恨地咬住下唇,把她从进校门以来就一直拿在手上的『风鸣』用力乱挥。上面的吊饰也跟着弹来弹去。
结果,她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效果十足的反驳。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觉得很后悔,她金色的双眼里漾着些许泪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雪道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哼哼。」
但他还是胜利地挺起胸口。
「呜呜呜呜呜,我好不爽啊啊啊啊啊啊!你居然给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想要反驳但却无法反驳的天音悔恨地踩着地板。
她每踩一下,她那淡粉红色的发束就随之摇曳,除了有两条这一点以外,看起来就像是猫尾巴一样。
「……唔,那个分身,她大概也会有不想出门的时候吧。」
到了现在雪道才对天音做出奇怪的援助。他歪过头。
「最好是会这样啦!」
天音用那带泪的双眼瞪着雪道。她倏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啦?」
雪道也跟着停下脚步。
「有什么……东西。」
「是、分身吗?」
雪道感到些许紧张,天音身边的空气变得更加尖锐。
没有半个人影的操场上满溢着斗争的气息。
「不对,这是,人类的气息。」
天音睨着他们的行进方向,也就是被关起的校门边。
雪道追上她的视线,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只有星光和月光的夜里,就连到正门的这短短距离看起来都如此遥远。
「……没有,半个人在吧?」
唰、唰、唰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背叛了雪道干涸的低吟。
鲜艳的祖母绿让雪道很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没看到她。
一个女生穿着剪了一条大缝的改造女仆装,她的裙摆摇曳、她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她的双眼不时从浏海缝隙中露出来,但里头并没有映照出任何感情。
她应该存在在那里,但她却像一个拥有实体的影子,并没有存在的感觉。
「幽……灵?」
毫不散发出任何气息的她让雪道感到诡异,他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
「不对。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她是我的敌人。」
丢出这句话后,天音便向前走了一步,把雪道护到背后。
祖母绿的她在离天音五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开口说道:
「看来,你还没有,成功,回收,『虚构式』碎片,的样子。」
「我不会说什么好久不见的。御堂瑞佳——『铗姬』。」
天音唰地举起『风鸣』,扬起一个无畏的笑。
她那强硬的态度看起来很像在挑衅,但她的额头上却泛起一层薄汗。
「那么,就换我,来,告诉你。好久不见,天川天音——『风鸣』。」
瑞佳的左手倏地掀起裙子。
和改造女仆装同色的裤袜、眩目的白皙大腿、连再上面一点的部位都露了出来。
「……饶了我吧。」
不知道该看哪里好的雪道转开视线。
下一个瞬间。
瑞佳化作一阵风。
她从裙子里掏出一把黑色的粗犷剪刀,踢开操场上的砂土冲了过来。
惊人的是,她丝毫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长发撕裂夜风。
她明明应该远在五公尺之外,但她已经瞬间来到天音眼前。
雪道的双眼好不容易才追上她。
天音用刀身挡开笔直朝她脖子而来的剪刀尖端。
叽——的一声,让耳朵发痛的金属声响起,打在一起的两个武器分开。
瑞佳连吐气的机会都不给天音。她一瞬都没停地继续动作。
祖母绿的裙摆掀起,瑞佳像个陀镙般转身挥动剪刀。
她的目标一样是天音的脖子,她这次不用刺的,改用砍的。仔细一看,瑞佳手上那把粗犷的剪刀是由两把大型刀子拼起来的异形武器。搞不好那也像天音的『风鸣』一样有个名字。
天音仰起上身,在干钧一发之际闪开瑞佳的砍击,同时举起大刀,朝瑞佳砍了上去。
「啊啊!」
面对顺势加速砍了上来的天音,才刚结束砍击、姿势还没恢复的瑞佳这么说道:
「太慢了。」
她空手把大刀打开。
「那是什么啊!」
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雪道下意识地叫出声。
天音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把大刀拉了回来。
把大刀挡开的瑞佳往后一跳、拉开距离,看向雪道的方向。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转换了,力量的向量,而已。」
简单来说,她是从旁边打上大刀,改变了斩击的方向吗?
这种技术算是开玩笑的领域吧!?
明明瑞佳身上的改造女仆装和剪刀这武器看起来都像在开玩笑,但她的实力却如此坚强。
天音的动作并不差,但却跟瑞佳的次元不同。就连门外汉雪道都看得出来。
「你还真是游刀有余啊,居然还能做解说。」
吐出这句话的天音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大概不是因为她的运动量,应该是来自她极度的紧张,而她额上薄薄一层汗的浓度也提高。
「不对,这只是,因为,天川天音,太弱。」
淡淡说出这句话的瑞佳呼吸丝毫没有乱掉,她全身上下表现出影子般的静谧。
「你应该,用,『式』。」
瑞佳把手中的剪刀一转,把尖端刺向天音。
「除了,用镰鼬一击,把我打倒,之外,你,毫无,胜算。」
「……你很敢说嘛。」
天音以倔强的眼神看向瑞佳,但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天音毫无余裕。
「你,放心,我,不会,用『式』。我不会叫这把剪刀的名字。」
瑞佳摆明做出放水宣言。这又再次表达出瑞佳所占的优势和她的余裕。
雪道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他尝到淡淡的血味。
雪道不知道他从分身身上感到的无底恐惧和他从瑞佳身上感到的感觉哪个比较好。
「来吧,请。」
瑞佳招手。
瑞佳不只是在放水,她搞不好是在玩弄天音。
「雪道,我下一击一定会成功。只要我一动,你就立刻逃走。」
看也不看雪道的天音如此宣告。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这么做。」
感到喉咙异常干渴的雪道吞了一口口水。
「你赢得了吗?」
「我当然会赢!」
不容雪道多说一句话的天音高声喊完之后,有了动作。
她高高举起大刀。
「歌唱吧,『风鸣』!」
她以因为愤怒及屈辱的声音宣告。
青色的魔方阵在眼前展开。风往上吹起,摇晃着天音的身体,让她淡粉红色的头发倒立。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镰鼬』!」
被天音挥下的『风鸣』发出呜咽声,施展出镰鼬。
瑞佳看着眼前的镰鼬。
「愚蠢。」
瑞佳轻松地奔跑、回旋着跳起、用单纯的身体动作闪开肉眼无法辨视的刀刃。
以夜空为背景,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拍动、黑色的发丝溶在夜里,瑞佳藉着跳跃的力道,朝挥刀时姿势垮下的天音挥下剪刀。
雪道知道他该趁现在逃走。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死!」
不知道在对什么叫骂的雪道撞上天音。
「呜喵!」
天音发出不适合这个场面的猫叫声后倒下,变成是雪道站在剪刀前。
「啊啊——这样我完了。」
他以干枯的声音笑道。
他躲不开这一击。
领悟到死亡的脑髓把一切的光景一格格播送。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明了。
改造女仆装的裙摆和长长的黑发在风中摇曳,瑞佳逐渐落下。她的双眼毫无感情,有如死神一般,但要叫她死神,她却又过于可爱。
她正准备笔直挥下那代替缣刀的粗犷剪刀。
雪道理解到自己的头盖骨会在一秒钟之后碎掉。
「雪道!」
天音的叫声听起来像是被放慢了。悲痛的声音。她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
天音惊讶的脸让雪道觉得愉快,他的脑内浮现瑛子的脸,剪刀斩裂夜空的声音响起。
他的额头上感到些许的压力。但他所预期的斩击却迟迟没有砍下来。
叽————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
一把举起的刀,挡住了挥下的剪刀。
倒下的天音以不自然的姿势硬是举起刀,挡下了瑞佳的剪刀。
着地的瑞佳真的仅是微微皱起眉头,她开了口。
「这是,预料外,的发展。」
不带感情的双眸从浏海缝隙间窥视着雪道的脸。
「你,的名字,是?」
「……我是苇原雪道。」
点了点头后,瑞佳拉回剪刀,向后退了一步。
「我,会把,你的,名字,还有,鲁莽,记下来的。」
这句话只让雪道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会把,你的,名字,也告诉姊姊。」
「姊、姊姊?」
瑞佳没有回答雪道的问题。她的唇角微微扭起,那是在笑吗。
「那么——」
瑞佳拉起裙子,露出祖母绿的裤袜和白皙的双腿。她把剪刀收进缝在内衬上的枪套里,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不久之后,下一次,我会跟,姊姊,一起。」
黑发扬起,瑞佳转过身,看也不看雪道他们就离开了。
无言地目送瑞佳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后,他才终于找回言语能力。
「我们……得救了?」
「我们没有得救,我们只是被她放过了。」
天音丢开大刀说道。
她伏着的脸让雪道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纤细的双肩正微微颤抖。
「这是第三次了,我是第三次被那家伙放过了。」
她是,在哭吗?
「对方明明也在追赶分身,可是她却故意放过我好几次——她完全是在要着我玩。」
天音更加用力地握住她流血的拳头,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天音她——原来这么娇小吗?
她像只被人舍弃的猫一样,看起来既娇小又虚弱。
「对方的确是完完全全占了上风啊。」
雪道举起天音的手,用双手包覆住她流血的拳头。
「不过天川救了我。」
「……是谁、是谁拜托你来安慰我的啊!」
满是愤怒的叫喊。天音第一次抬起头。
大粒的泪水小断一金色的双眸小滚落。她哭得像只小猫一样。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天音丢出这句话,粗鲁地把剩下的眼泪擦掉。
她挥开雪道的手,把『风鸣』捡起,挺着肩膀往校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任淡粉红色发丝弹跳的背影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愤怒。
雪道耸了耸肩,追上天音。
「生气总比哭好吧。这样也能打起精神。」
雪道明明就是天音生气的对象,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高兴。
「……咦?你的意思是……」
他是为了天音才刻意——
「你打起精神了吗?」
雪道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天音连他的脸都没办法正视。
「不准跟我说话!」
「唔,别这么说嘛。对了,你来我房间嘛。我做了太多炖菜,正感到烦恼呢!你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喔?」
「我不要!」
在她这么叫的瞬间,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整张脸涨红的天音低下头。
「……你的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雪道笑得可乐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半哭的天音瞪着雪道怒吼,但雪道却是笑得愈来愈高兴。
「你在笑什么啊!」
「唉呀,那个啦,原来你也有让人容易理解的可爱一面啊。」
「——什!」
天音不断张阖着嘴,极度的混乱让她无法好好说话。
「我、我可、可、可、可可可可、爱爱、爱爱?」
她很习惯被人说很可爱。事实上,这是一句不需要特别技巧的赞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胸中的悸动却强烈到她仿佛能从外面听见那道声音。
「可可?可可怎么了?喂,天川?」
雪道诧异地看着突然涨红了脸的天音。
砰咚,她的胸口狠狠跳了一声。血液冲上脑袋,天音愈来愈混乱。
她是不好意思还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谢你,可是你去死吧,你这个笨蛋!」
虽然说迚她本人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仇她还是先对着雪道的脸把他踢飞。
「……这家伙还是一点都不可爱。」
额头上多了鞋印的雪道倒在操场上咕哝。
他所仰望的天空中还是一样一片黑暗。
天音坐在雪道房间的矮桌前,没事可做的她环视着房间。
最后,她被雪道牵着手拖进房间里,现在正在等雪道端炖菜出来。
没有杂志、没有漫画,甚至没有电视的简单房间。
炖菜那挑人食欲的香味从厨房传了出来。
天音动着鼻子嗅了嗅,她的肚子发出微微的咕噜声。
「这么说来,我从中午就一直没吃东西。」
天音忍了一会儿后,雪道双手拿着装了炖菜的盘子出现,他把盘子连汤匙一起放到矮桌上。
「我弄好了。其实我本来想再煮久一点,不过这点还请你忍耐一下。」
说完之后,他自己就吃起了炖菜来。
唔,大概就是这样吧。味道很普通。
确认好味道的雪道看向对面的天音,他歪过头。
拿着汤匙的天音正瞪着炖菜。
「我要、开动了。」
她下定决心地低声说完后,便用力地把汤匙朝盘子上戳下去,捞起一口。
她又停止了数秒,做好觉悟,把汤匙放进嘴里。
「……」
在数秒的停止之后,她像是引擎发动似地猛烈地动起汤匙,她的气势越发惊人,吃到一半就拿起盘子吃了起来。
不到五分钟,她便以让人赞赏的气势把炖菜盘一扫而空。
她把吃得一干二净的盘子放到矮桌上。露出不满足表情的天音含着汤匙,不时抬起双眼瞥向雪道。
「炖菜还有剩,你还要吗?」
天音金色的双眼瞬间绽放出光芒。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绑成两条辫子的淡粉红色头发大幅摇晃,看起来还是一样像条尾巴。
觉得无可奈何的雪道耸耸肩后便进了厨房,又盛了一盘炖菜出来。
看到雪道放在自己眼前的炖菜盘,天音的双眼散发出比先前还要耀眼的光芒。
「我要开动了——!」
带着满脸笑容的天音这次稍稍冷静下来,把炖菜放进嘴里。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还真是好懂啊。」
雪道的咕哝似乎并没有传到天音耳里。
「说过这里。」
雪道看了拚命吃着炖菜的天音一会儿后,他抓准了她暂停下来的空档而开口。
「那个,是御堂瑞佳对吧?那家伙是怎样?从她所说的话来看,她应该是天川你的敌人,可是她是人类,不是超自然现象对吧?」
「嗯——我之前有跟你解释过『超自然现象』对吧?」
「我记得那是科学没办法说明的现象对吧?」
「没错没错。超自然现象是无法用科学解释,而且也没办法用科学方法再次重现的现象,这个你懂吗?」
「唔,分身那种东西是没办法用科学方法重现的吧。」
要是有人做到了,他也会觉得很困扰。
「两万零四道『否定公式』能颠覆这个不可能。譬如说『镰鼬』就是皮肤突然裂开,但却不会出血,只有伤痕留下的现象。」
「等一下。我记得镰鼬是在真空状态下怎样怎样,然后它并没有一个科学解释对吧?」
「是啊,我们常常听到人家说镰鼬是在真空状态下怎样怎样的。那为什么不会流血呢?」
「那是因为……和切断面积有关,之类的?」雪道随便说说。
「如果是我的『镰鼬』,那就算把人切成两半也不会出血喔——不过我并没有实际试过就是了。」
就算天音这么说,雪道也没得反驳。看到雪道陷入沉默,天音继续解释下去。
「由于我们能重现无法重现的超自然现象,所以『式』冠上了否定这两个字。」
「简单来说,就是魔法之类的东西吗?」
「相反,并不是『式』像魔法,而是魔法是『式』的一部分。想像『式』是比一般物理法则再上一层的法则。」
「……我听不懂。」
「唔,那是没关系。」
天音一脸不可置信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世界的另一侧从千年以前就暗地进行着『式』的研究,御堂瑞佳也隶属于那个研究机关『否定领域』,通称『领域』。」
「规模突然变大了嘛。是说这听起来很骗肖。」
「你安静地听。顺便告诉你,『风鸣』也是领域制作来专门行使『式』的小型演算装置。』
「很好,骗肖的程度增加了三成……等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可以用敌人的武器?」
「因为我也隶属于那个领域啊。不过我现在被他们当成是背叛者就是了。那个御堂原本也是因为那个理由才来追捕我的……不过她好像追到一半就偏去玩自己的嗜好就是了。」
天音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一边一脸幸福地吃着炖菜。
「为什么你要背叛领域?」
「要解释的话,会花掉很多时间,所以简单来说,我们彼此都想抓到分身。可是我们抓到分身后的使用方法不同。」
「原来如此啊。」
雪道暂时认定这是派系斗争之类的东西。可是,他有一点怎么都搞不懂。
「……可是啊,为什么我得被那个分身看上啊?」
「我不知道,大概是她对你一见钟情吧?」
「呜哇,好不能相信的答案。」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拥有意志的超自然现象本身就几乎是毫无前例了。这比附身在人身上的超自然现象还要稀有呢。」
天音一边说,吃炖菜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不管怎么说,请你在分身被回收之前忍耐一下,请你继续帮忙我,让事情能早日结束。」
还是一脸幸福地吃着炖菜的天音看起来内心很邪恶的样子。
「麻烦死了。」
「在人生当中,放弃是很重要的。」
天音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的炖菜盘推了过来。她的心情甚至好到她没有注意到弹起的炖菜黏在脸上。
看到她这么高兴,雪道也感觉不错。
「好好好,要再来一盘对吧?」
「嘿嘿嘿,雪道做的饭真好吃呢!」
看到天音害羞的意思,雪道一个不小心就觉得她有点可爱。
雪道咳了一声,要自己冷静下来,别被天音给骗了。他应该很清楚天音的性格有多糟糕。他又咳了一声,这么告诉自己。
「话又说回来,你平常都在吃什么啊?」
「都吃这个啊?」
天音歪过头,把她从口袋掏出的各色药锭放在矮桌上。
「还有就是我放在房间里的棒状营养食品吧。」
「天川,你之前的日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过的啊?」
「什么样的环境?就很普通地住在领域的研究所里啊。」
「……学校呢?」
「我没有去上学喔,我一直住在研究所里。」
「……我虽然能预料到你的答案,不过你会煮饭吗?」
「呃——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食材都会烧成炭。」
「……你果然连饭都不会煮啊。」
「啊,可是啊,我最近有在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喔!那很好吃呢!」
雪道突然想哭了。
他希望天音能够不要那么开心地说着便利商店便当的事。
「我知道了,够了。真的够了,你待在这里的这段期间,我煮饭给你吃。」
「真的吗!?」
「不要那么高兴,我会很想哭的。」
露出苦笑的雪道用面纸擦去弹到天音脸颊上的炖菜。
天音怕痒而眯起的双眼让雪道觉得有些怀念。
她让他想起家里以前那只纯白的小猫。
接着,隔天。
雪道遵守诺言,准备了天音的早餐。
一片鲑鱼、萝卜味噌汤、酱菜、煎蛋、刚煮好的白饭。
看起来是很好吃的样子,但这其实是非常普通而且简单的菜色。
天音还是很美味地、很幸福地——
大口大口吃着。
她毫不留情地展现出她的大胃口,仿佛能把雪道煮的五杯米通通吃完。
「再来一碗!」
「好好好。」在胸中叹息的雪道接下天音递给他的碗,从饭锅里盛出不知道是他今天盛的第几碗饭。
雪道看着这个在晨光中天真笑着、这个拥有淡粉红色头发和金色双眼的少女。
这或许——太快了也说不定。
就恩格尔系数这个层面而言。
在那之后几天,他们一直扑空。
就某个层面而言,这对雪道是好事。问题是恩格尔系数窜升的速度像是在开玩笑,所以他们两个之间立下只能续三碗饭的铁则。
而今天也是一样,天音在吃完早餐后前往学校。
「嗯,天气真好!」
一早就吃了满肚子美味早餐的天音心情非常好。
「……这个热到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盛夏早上算是好天气吗?」
雪道则是一脸疲累地瞪着太阳。
「你的心里还真是没有半点余裕呢。」
「明明就是你夺走了我心中的余裕吧。」
「真是奢侈啊。你明明每天早晚都能跟这种美少女一起吃饭啊。」
「你要我说几千次都可以,不要自己说自己是美少女!」
雪道拖着脚步走在一早就很有精神的天音身后。
当他们来到山麓时,学园的学生也差不多该要出现了。天音倏地转过头,把指头笔直地指向雪道的鼻尖。
「那么,从这边开始,我们就一如往常。」
「好好好,早上在学校的时候要装成是陌生人。真是够了,应该说你要一直披着羊皮吗?你还真是坚持你的设定啊。」
「你要是说了什么不必要的事,我就把你踢飞喔。」得意忘形的天音甚至还朝雪道抛了个媚眼。
觉得这种对话很愚蠢的雪道耸了耸肩,和天音拉出一些距离。
他们只是方向偶然一致的同学,如此微妙的距离。
载满了长月学园学生的巴士穿过两人身旁。
如果他们没有爬山去上课这个前提的话,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
两人在校门口若无其事地告别后,雪道用眼尾看着仍处于偶像状态的天音被大家包围,快步走向教室。
在他们告别的时候,天音微微挥了挥手,雪道也举起手回应。
就只是这样的小小手势。
瑛子正好从校舍的窗里看到这一幕。
在她把文件送到位于三楼的三年级数室后,她在回来的路上偶然看向窗外。
然后,她就偶然看到了她并不想看到的光景。
雪道和天音之间所交换的秘密信号。
瑛子缺乏表情的脸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啪嗦一声,瑛子手中的塑胶裂开的声音响起。
接着,她手中的自动铅笔也碎了。
「……」
她以和自动铅笔坏掉的声音差不多的音量低语完后,快步走向教室。
雪道比天音早一步进到教室,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书包放下。
「哟,瑛子。」
他出声叫了旁边的瑛子。
瑛子笔直地看着雪道。
她用那黑猫般的双眼一直盯着雪道看,然后突然就把视线转开。
「……咦?」
为什她打从一早就心情不好。
「我受够了啦。」
雪道疲累地低语。他是脸上浮现了女难之相吗?
打从天音转学以来,他就没碰过啥好事,而且大半的原因都是出在天音身上。
可是他也没办法这么说。对方是瑛子,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缓缓地站起身,什么话也不说地抓起瑛子的手,开始走了起来。
瑛子的视线仿佛能削减雪道的灵魂,让他感觉如坐针毡。
但雪道还是硬是忍了下来,移动到没有人影的地方。
「呐,瑛子。」
他放开瑛子的手,转过来从正面看向瑛子。
「我,做了什么吗?」
瑛子还是看着别的地方,什么话都不说。
她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也像是在闹脾气。
「至少把理由告诉我。」
无力的雪道叹了一口气。
「……天川同学。」
瑛子嘟哝了一句后,又笔直地盯着雪道看。
她那猫儿般的眼里浮现着淡淡的寂寥。
不知道为什么,雪道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踏出泥沼。
义是天音喔。她根本是个瘟神吧。
「不,可是,我跟天川几乎没有接点……虽然也不是这样说,可是……」
至少他早上都尽量不要跟她扯上关系——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你要敷衍我也没用。我有在看着苇原,所以,我都知道。」
但瑛子却干脆地否决。
「……唔,也是啦。想要敷衍瑛子的人才是白痴。」
雪道耸了耸肩,含蓄地表示肯定后,梢梢考虑了一下。
「也就是说,瑛子你讨厌天川吗?」
「我超讨厌她。」
难得把感情表现出来的瑛子扭起脸丢出这句话。
「——!」
像是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惊讶的瑛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的脸瞬间染红。
「你不喜欢她啊。」
被雪道这么一复述,瑛子垂下视线、陷入沉默,马尾也无力地垂下。
瑛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好难得啊。」
雪道把手放到瑛子的肩上安抚她。
把脸一贴近,就可以闻到瑛子的黑发所散发出来的甜甜花香味。
「瑛子,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
瑛子的脸像是脑浆沸腾似地刷红,她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我、有空、那个、吧,为什喵、呜喵、不是喵。」
「……冷静点,你讲话的方式变得跟只猫一样。是说你有必要动摇到这种程度吗?我只是邀你去吃晚餐而已啊。」
瑛子的头砰咚一声垂下。
她黑猫的双眼浮现了许多问号。
「你说晚餐?咦?就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时间是八点,地点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了,我好久没有跟苇原一起吃晚餐了,我很期待喔。」
瑛子的语气十分冷静,但她的脸还是很红,声音还是拉得很高。
「这么说来,我以前的确常常请离家出走的的瑛子吃饭啊……唔,不管怎样,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不知道雪道是有没有注意到瑛子的模样,他微微笑着说道。
「我很期待喔。」
瑛子再说了一次后,两人便并肩回到教室。
虽然这程度轻微到只有雪道能够看得出来,但瑛子的脚步轻快、表情也很柔和,就像是平常冷漠的黑猫也难得会撒娇的样子。
由于早上发生了好事,所以瑛子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放学之后,她在做学生会工作时的心情也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不到两个小时就把事情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为了完成今天最后的工作,她拿着文件离开学生会室。
只要把文件拿到职员室给老师盖完章就可以结束了。
一想到今天晚上的事,瑛子走下楼梯的脚步就变得轻快起来。
由于现场没有人在看,所以瑛子一步两阶地跳下阶梯,在转角华丽地转了一圈。来到走廊上的时候,她的兴奋也来到最高潮,她甚至还蹦蹦跳跳了起来。
她没发现到。
「日安,长月同学。」
天音正从走廊的彼方走了过来。
两脚像似被灌了铅的瑛子当场僵住。
「请问,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天音露出一个很有气质的微笑问道。
瑛子在她那张血气瞬失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社交用的笑容。
「呃,并没有。」
雪道邀我去吃晚餐,所以我整颗心都飞了起来——瑛子说不出口。
「是这样吗,可是我看你好高兴的样子呢!」
天音微微一笑。
吹过走廊上的风让天音淡粉红色的头发飞起,点缀了她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瑛子感觉她的心脏被天音紧紧抓住。
瑛子兴奋的心瞬间冻结。
她的舌头像是被剪掉一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瑛子的沉默让天音微微歪过头。
「那么,我先告辞了。」
天音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后,擦过瑛子身边离开。
在裙摆微微摇曳的天音踩着小碎步离去后,瑛子一直像尊雕像一样站在原处,直到她听不见天音的脚步声之后,她才无力地靠到墙上。
「我像个笨蛋一样,这么容易就兴奋过了头——反正苇原他……」
苇原敷衍的回答和天音的美貌让瑛子的想像力往负面方向膨胀。
在瑛子的妄想中,天音和雪道相依相偎。
他们像一对恋人,像一组雕像一样静静依偎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不在那里——
「……喵。」
瑛子自嘲地模仿了一声猫叫,唱起了迷路小猫的歌。
胸口像是被剑撕裂般地疼痛,瑛子抓住西装外套的胸口部分。
「迷路迷路的小猫……吗,真是奇怪啊,我应该,已经不是,迷路的小猫了啊。」
在这炎热的初夏午后,瑛子的胸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吹起了寒风。
雪道在他家附近的商店街买完今天晚上的食材后,回到家里。
他在鱼店里买了鳕鱼和昆布;去肉铺的时候发现牛肉很便宜,所以他买了牛肉;在青菜店买了各种蔬菜之后,他两手上都拿着塞满了食材的袋子。
沉重的东西让雪道边叹气边把食材塞进冰箱里。
「……啊,我忘了买饮料。」
把食材放好后,雪道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天音房间的房门。
「来了——雪道?」
「还有其他会来拜访天川的人吗?」
「这么一说起来,并没有呢。」
门喀嚓一声打开,不知道天音是不是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制服的她采出头来。
「怎么了?已经要吃饭了吗?」
微微踮着脚的天音和雪道对上视线说道。
看起来就像是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房间里的样子。
唔,看她这样躲躲藏藏,随便想也知道她房间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抱歉。」
雪道抓起天音的头,硬是把她拉到旁边。
果然不出他所料,天音的房间恢复成一片腐海。
「你、你这个没用的女生!」
「呃——我这是为了最喜欢打扫的雪道才故意弄脏的!」
「没有这种藉口!」
「……你怎么这样。」
天音像是在祈祷般地在胸前十指交握,抬起润湿的双眼看向雪道。
「你,不相信我吗?」
天音闪烁的金色双瞳虽然真挚,但雪道还是能在天音背后看到一只笑得邪恶的笑脸猫。
「所以我就说我不会被你骗了……唔,我下次再帮你打扫,你可以帮我跑个腿吗?去买个麦茶,然后随便选些饮料。」
半闭着眼嘟哝的雪道把千圆纸钞塞进天音手里。
「唔——为什么你不会想被我这种完美的美少女给骗呢?这不合理,一点都不合理。我是可以去跑腿没关系啦。」
天音虽然嘴上一直碎碎念,但她还是意外地乖乖去跑腿。
目送着左右摇晃的淡粉红色发丝远去时,雪道像是想起什么地问道:
「说到这里,天音,你觉得瑛子——长月瑛子怎么样?」
「长月同学?」天音回过身,抬起金色的双眼看向雪道。
「我觉得她是个怪人。她居然在走廊上蹦蹦跳跳。」
「……蹦蹦跳跳?」
原本以为是很辣的东西,吃下去才发现那甜到不行。雪道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好奇怪的表情。」
咯咯笑着的天音走下楼梯。
顶着这个怪表情的雪道在二楼走廊上站了一会儿。
「瑛子,你是在干嘛啊?蹦蹦跳跳的,一点都不像你。」
雪道喃喃地说道。然后似乎是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准备晚餐。
帮忙跑腿的天音晃着装了饮料的便利商店袋子、顺便晃着淡粉红色的辫子,心情很好地准备回到茜堂。
「吃——晚餐,吃吃吃吃吃——晚餐,今天明天都吃晚餐——」
她甚至还唱出这种很愚蠢的歌。
「你看起来很乐嘛。」
突然有人从她背后如此低语。
天音背上的寒毛倏地竖起,她反射性地放开便利商店的袋子往左边一跳,背靠到墙上。
「御堂叶流——『天才级天灾』。」
天音呻吟般地低语后,看向声音的主人。
一个穿着白袍的娇小女生,脚上画了蛇般的彩绘。
厚实的眼镜后方、不怀好意的笑里充满了毫无理由的恶意。
「我们隔了整整六十四天和二小时七秒才重逢啊,『风鸣』的天川天音。御堂叶流应该要把无限的友爱献给天川天音才对啊。」
叶流啪地拍了一下手,像个指挥者般地张开双手。
「我从瑞佳那边听说了。听说你真的有进步一点点呢。你真的有那个资格来当我御堂叶流的敌手吗?」
穿着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的瑞佳像个影子般站在叶流身后。
长长浏海下的双眼没有半点感情,她还是一样像个幽灵。
「你、跟我、几天、没见了、天川天音。」
接收到天音视线的瑞佳打了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招呼后,再次陷入沉默。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姊妹俩想在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就开战吗?」
「你不需要那么紧张吧。」
叶流一边嘲讽地说着,一边走向前。
天音反射性地往后退,但她身后只有一面墙。
叶流把双手撑到墙上,把脸靠了上去,整个人盖住天音。
「我们难道不是一起追捕分身的伙伴吗?」
叶流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开玩笑。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天音苦涩地皱起脸,丢出这句话。
「哼,你也是一点都没变啊。」
叶流像只毒蛇般曲起嘴角。
「姊姊。」
瑞佳静静地插口进来。
「啊啊,我知道。我们谈正事吧。」
叶流放开她撑在墙上的双手。
「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不是要在这里对你怎样。虽然我是御堂叶流,但我还是『领域』的一员,我不会随便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
叶流挥了挥双手,表示她没有敌意。
「战斗是晚上才做的事。」
叶流拍了一下于,以夸张的动作张开双手。
「就灰天使的演算来说,分身的存在律已经来到临界点。今天晚上她应该会固定化,完全出现。光靠御堂叶流这些人三两下把她结束并不有趣——我们想说,要给天川天音一个机会啊,呵呵。」
「你们每一次、每一次……!」
天音以带着敌意的金色双瞳瞪着叶流姊妹。
她紧握的双手不断颤抖。
明白易懂的挑衅。天音愈是想要保持冷静,她的理智就不断崩解。
「我跟你们杠上了。」
叶流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太好了。我们要派出我这个御堂叶流还有妹妹御堂瑞佳,两人上场。」
「很好。我一次对付你们两个。」
「哼。」
叶流瞥了瑞佳一眼。瑞佳微微点了点头。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那个人,苇原雪道。芦苇的原野上白雪的道路啊,真是个风雅的名字。他好像不是『领域』的成员——他是你在这里的帮手吗?」
「那家伙是——」
是分身的诱饵,是作饭给她吃的人。
「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偶然、刚好待在那里而已!」
过强的否定其实和肯定没有什么差别。
明明很清楚这一点的天音还是叫了出声。
「呵哈哈,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很好,叶流又拍了一次手。
「那这样也没问题。我对他有些兴趣,不过他看起来也没有很重要的样子。」
叶流干脆地说完后,便转过身走了起来,像是在宣告她的话说完了。
瑞佳像个影子般跟上。
等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天音把背靠到墙上,安心地抚了抚胸口。
在对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膝盖在颤抖。
今晚,她要和那两个人战斗。
「……我要……怎么办呢?」
她很清楚她并没有胜算。天音甚至连瑞佳一个人都赢不了。
八点,五分钟前。
瑛子在雪道房门前照着小镜子。
她调整了绑马尾的位置。洗发精的味道柔柔地飘起,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肥皂香味。
最后,她调整好外套胸口上的缎带。
「……很完美。」
她点了一下头之后,敲了敲门。
脚步声从房里传出,房门随即被打开。
「让你久等了,苇——」
瑛子说不出话来。打开门的那个人也说不出话来。
那是天音。瑛子和天音眨了眨眼,彼此对看。
「天川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瑛子后面要接的应该是这一句吧。
「长月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天音后面要接的应该是这一句吧。
雪道从天音背后砰的探出头。
「你来啦,瑛子,来,快进来,我快弄好了……你怎么了?怎么两个人在对看?你们之间有恋情萌芽了吗?」
两个少女喀喀喀地转过头,一同看向雪道。雪道歪过头。
「咦?我没有说今天晚上是天川、瑛子和我三个人一起吃晚餐吗?」
两个女生同声答道。
「我没有听说。」
「我没有听到。」
只呆了一瞬的天音随即披上完美的羊皮。
「……唔,算了。」
仔细想想,雪道也觉得自己忘记说了。
「反正你先进来吧。」
雪道说完之后,便敛起表情。
「请,长月同学。」
露出清丽笑容的天音用手掌指向室内。
「……打扰了。」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功夫,结果却完美地扑了个空。
基本上,为什么天音会跟雪道在一起。
双肩沮丧落下的瑛子进到雪道房间里。
天音和瑛子坐下,她们中间夹着雪道。
沸腾的火锅坐镇在矮桌上,散发出热气。
「应该差不多好了吧?」
雪道拿起锅盖,看向锅内。
「……那个,雪道同学。为什么是吃火锅呢?」披着羊皮的天音问道。
「要大家一起吃饭的话,当然是吃火锅吧。」
「我觉得这个季节大概早了半年以上吧。真的是,那个,很热。」
「忍耐。」
雪道严肃地、不容天音多说一句话地宣言。
「苇原你也应该在房间里装台冷气了。」
瑛子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天音和瑛子都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
绑成两条辫子的淡桃红色头发和黑发的马尾都因为湿气而垂下。
简直就像是中了暑的两只猫。
更可怜的是瑛子,她洗澡后再来的意义完全消失了。
「我是想好好处理这个问题,可是我没钱。」
好悲哀的对话。
「只有这种日子会没有风呢。」
天音连叹气都是如此优雅。
打开的窗外是一片让人厌烦的寂静。
不久之后,火锅完成,雪道率先开动。
「嗯,还不错。」
他低声说完后,交互看着甚至连筷子都还没拿起的两人,他歪过了头。
「这很好吃喔?你们不吃吗?」
「这是忍耐比赛。」
「你说得完全没错。」
两个人同声嘟哝完后,开始夹起火锅里的东西。
「……这的确是很美味,不过你弄错了季节。」
「我也同意这一点。我们吃得完吗?」
瑛子的眉头微微挑动。
「没有问题,我会吃的。天川同学不必勉强自己。」
她的声音里真的带了一些些挑衅的意味,她吃的速度加快。
「喂,瑛子?」
面对感受到不安定气氛的雪道,瑛子刻意露出一个——她平常根本不会露出的——满面笑容。
「好好吃喔。」
「……谢、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被瑛子气势压倒的雪道只说的出这句话,他害怕地看向天音。
天音脸上那个优雅笑容面具下方,流露出黑色的东西。
「真的呢,雪道同学的料理一如往常的美味呢。」
天音用清丽的动作,但却比瑛子还要快的速度吃了起来。
吃火锅时也没流下的一道汗水从雪道的太阳穴上流下。
雪道总觉得自己是在看两只猫互相威吓对方。
「哈、哈哈哈。」
完全出乎预料的发展让雪道看着两人争先恐后吃着火锅,他不禁露出苦笑。
接着,这两人自发性地,或者说是自爆性地开始进行忍耐比赛。
「呼……这还真是热呢。」
在发出艳丽叹息声的同时,天音率先开口。
边说话边擦额上汗水的她把制服胸口那块拉起,漏风送进里面。
从制服缝隙间露出的白色肌肤非常适合她金色的双眼,看起来非常美艳。
坐在她对面的瑛子明明也是个女生,却也不禁震了一下。
然而,雪道却毫不在意地吃着所剩不多的火锅。
「很抱歉,我要去外面乘个凉。」
天音说完后便站起身,撩起因湿气而扁垂的淡粉红色头发,离开房间。
只剩瑛子和雪道独处之后,瑛子便直直地瞪着雪道。
「……为什么天川同学会来吃晚饭?」
「她住在隔壁房间啊。家事是她的致命伤,所以是我在照顾她。」
瑛子发出喀啦一声巨大声响站了起来。
她那从汗湿黑发缝隙间采出的视线与其说是黑猫,更像是黑豹。凶猛的视线打上雪道。
放出刺人空气和绝美性感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我好怀念你这种眼神啊……这是你真的生气时才有的眼神。」
雪道悠闲地这么说。
「闭嘴。」
重重吐出这两个字的的瑛子把脸转过去。
「你以前都是露出这样的眼神。」
雪道呵地笑了一声。他把碗放下,抬头看向瑛子。
「因为我很久没看到瑛子讨厌谁了。所以我有点想让你们两个碰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场晚餐的意义。」
雪道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你们很像呢。」
凶猛从瑛子的眼里消失,恢复成平常的冷静。
火锅咕嘟咕嘟的不规则声音和两个人的呼吸声听起来特别大声。
「你喜欢天川同学吗?」
「我不讨厌她。」
「LIKE?LOVE?」
「LIKE啦。我怎么可能会LOVE她,瑛子你也知道的。」
瑛子薄薄的唇间流露出叹息般的话语。
「苇原……你完全都没有变呢。」
「我和瑛子已经认识五年了,应该说我们才认识五年。要判断我的变化还太早了吧。」
「这句话说得好像我们会认识很久的样子。」
「是啊。」
在两人对话要继续下去时,房门打开的声音再次传来。
去乘了凉的天音回到房内,站起身的瑛子和抬头仰望瑛子的雪道间所流溢的奇妙沉默让她感到困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什么事都没有。瑛子她好像也热到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轻松敞了个谎的雪道看向瑛子,寻求她的同意。
瑛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
「交换。那么,天川同学,拜托你陪苇原。」
「……我好歹也是牛郎的角色喔?」
「正常的牛郎是不会在夏天吃火锅的。」
锳予以让人无法窥探威情的声音说完后,便撩起贴在额上的黑发,像天音一样拉起胸前的韧报,一边瘘风一边走出房外。
天音歪着头目送瑛子离去。待房门关上、确认瑛子的脚步声远去后,天音随即伸出两只脚坐下、
「好——热——喔——」
「夏天就快要来了嘛。」雪道把视线投向远方,看着那连微风都不愿吹人的窗子。
窗外的太阳已落下,在盈满的夜色中,微弱的月光和小小的星星正绽放出纤细的光芒。
「为什么你要把长月小姐叫来?都是因为你,我这餐饭才会吃得这么难过。」
半阖着眼的天音睨着雪道说道。
「嗯——这应该算是我的一点好奇心呢,还是恶作剧呢?」
「……我听不懂。你这是怎样,找我麻烦吗?」
「唔,你们给人的感觉很像,如果瑛子和天川能成为朋友的话,我在精神层面上也会很感谢两位。」
「啊,我果然被讨厌了。」
「你有发觉到?」
「是啦。可是,为什么我会被讨厌呢。我明明就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啊。事实上,长月同学以外的女生都很喜欢我啊。」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这当然是值得骄傲的事!要被很多人喜欢是很辛苦的事耶!」
「呼,唔,我不过是营造出这个状况,其他就是当事人自己的问题了。」
「……我愈来愈明白雪道的思考回路了。那个啦,你什么都没在思考对吧?你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而已吧!」
天音的眼神危险,但里面却漾着疲累的光芒。
「你很失礼耶,我也有在想很多事情的啊……我有在想,呃,我搞不好没什么在思考也说不定,我好像常常都放事情随便发展。你答对了,天川!」
「呜哇啊,这家伙居然承认了。要是这里再凉一点的话,我就会把你踢飞的说。」
她如此宣告的声音也是无精打采。
雪道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太热的关系,但他皱起眉头。
「……怎么了?平常的天川可是会不顾天气热不热,都会把我踢飞的呢。」
「你啊,到底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啊。」
「没用的女生兼瘟神。」
「你说得这么夸张!都抓到这种美少女了居然还这么说!」
天音像个小孩一样拍动她的脚。她看起来像是勉强自己在做这种动作,不过有个问题比这更严重。
「你的内裤露出来了。」
天音啪的按住裙摆,室温之外的理由让她的脸颊鲜红。
「不准看,笨蛋!」
「我看不到,我也不想看,应该说我根本没兴趣。我非常非常地没有兴趣。」
「……你这样的说法也很让人火大。而且你居然强调了两次。」
天音不满地鼓起双颊。
天音的反应是有些不合理,不过雪道也没有要在意的意思——不,他的唇角有个小小的笑。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就连被人捡回来的野猫也会比你含蓄一点吧。」
带着苦笑的声音里奇妙地有一种温柔。
「我先跟你说了,你要是敢跟长月同学说我披着羊皮装好人,我就踢你喔。」
「那我可以告诉她你的房间脏得要死、没有任何一件家事会做,而且还是一个没用的女生吗?」
「这个也不准说!」
在她叫完之后,房门被打开。
瑛子回到房内,天音瞬间披上羊皮。
「欢迎回来,长月同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瑛子。」
三人再次聚头,雪道往锅里一看。
「还剩一点点……最后要煮个稀饭吗?」
「我不要。」
「并不需要。」
两个人同声回答。
在吃完火锅后,雪道在厨房里收拾东西。
天音和瑛子吃着雪道拿给她们的甜品苹果,享受着现在才开始吹起的风。
汗水让制服,尤其是内侧的衬衫和内衣都贴在身上,感觉应该很不舒服,但她们两个都挤出完美的笑容看着彼此。
「在吃完之后,我才发现夏天的火锅也是满有趣的呢。」
「我同意。不过,我还是希望苇原家有空调。」
「这一点我非常同意。」
啃苹果的声音夹杂在两人空洞的对话中。
雪道说她们很像。
可是她们两个看着彼此t心里都感到困惑。
天音有瑛子不知道的秘密,瑛子有天音不知道的感情。
她们并不觉得彼此相像。
「喂——天音,瑛子。」
雪道从厨房探出头,她们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我还有碗要洗,你们要不要去泡个澡?我的洗澡水应该差不多要烧好了。」
单方面地说完后,雪道也不等她们回话,就缩回了他的脸。
两人面面相觑。虚假的笑容上夹杂着抑制的困惑。
「我的确是很想把汗冲掉……」
「我也想洗澡。这里的澡堂很大,泡起来很舒服。」
「那么我们就这么做吧。我去拿个换洗衣物。」
说完之后,天音便出了房间,十几秒后——喀啦喀啦,咕唰——的声音大大地响起,让瑛子跳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又来了啊。」
雪道一脸平静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瑛子,你去天音的房间,把她挖出来。」
「……我知道了。」
挖?
瑛子虽然困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去敲天音的房门。
由于天音没有回应,所以瑛子打开房门。
「……这真的很糟糕。」
瑛子的嘴大大张开。
室内是一片不过几天就再次形成的腐海。
跌了一跤的天音把小猫内裤露了出来,整个人埋在垃圾里。
原来挖指的是这个意思。瑛子脑内冷静的那一部分这么告诉她。
「呜呜呜,我又这样了——」
眼睛泛泪的天音按着鼻子站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眼神和呆站在门边的瑛子对上。
天音没有大叫,也没有踢人。更没有把瑛子拖进房里不断踢她——搞不好,她其实很想这么做也说不定。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两个人就像是变成雕像一样僵住。
「不管是什么时候看,这个房间都会让我很想好好发挥啊。」
晚来一步的雪道从瑛子后面探出头。
两个人的时间倏地动了起来。
「苇原,这、这到底是怎——」
「雪道!你在想什么啊!」
天音推开困惑的瑛子,大声吼着朝雪道逼近。
「为什么你就是要派长月同学过来?你已经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拜托你不要跟她说我披着羊皮扮好人对吧?我拜托过你了对吧!?」
「你很失礼耶,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请瑛子去把你挖出来而已。」
雪道一脸认真。
天音微微一笑,那个笑容代表着她脑内可能有一、两条线已经断掉了。
「这比直接说更恶劣,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天音高举起脚,用力地朝雪道踢过去。
天音配合着「笨蛋」的骂声,不断踹着第一击就被踢飞到走廊上倒下的雪道。
回过神的瑛子把天音架住,但天音还是不断挣扎。
「你冷静一下,再踹下去的话就危险了!苇原会死掉,他会死掉的!」
「放——开——我——拜托让我踹他!他死了也没关系,让我踹就是了!要是雪道死了,他那笨蛋脑袋也一定会有所改进的!」
「不行!苇原要是死了,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已经习惯的雪道不顾忙碌的两人,他坐了起来。
「你要是挣扎得太过头,可是会再跌倒一次的喔。」
雪道说得没错,她们两个不知道是谁踩到了掉在地上的空罐,两个人狠狠跌了一跤。
喀啦喀啦,咕唰——
瑛子被垫在天音下面。尘埃飞舞。两个人不断咳嗽。
独自躲开被害的雪道耸了耸肩说道:
「你们两个立刻就给我去洗澡。」
这是谁的错啊。
茜堂的澡间位于一楼,居住者可以自由使用。
不知道这是不是房东的兴趣,浴槽是桧木制的高级品,可供十个人一起泡澡。
与其说是澡间,应该说这是个小规模的澡堂。
天音和瑛子在飘着淡淡水蒸气的浴槽里拉出微妙的距离。
尴尬的空气流泄,两个人都泡水泡到嘴角边,不愿意和对方对上视线。两人解开的头发呈放射状散开,轻飘飘地漂在水面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瑛子唐突地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你都披着羊皮当好人。」
就是因为瑛子说得这么平淡,所以天音听起来才会觉得瑛子不怀好意。
天音唰地把身边微微压得更下去,连耳朵都变得通红起来。
「真是好大的一张羊皮啊。」
天音终于连头都泡进水里。下一个瞬间,她用力地站了起来。
「没错,反正我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大野狼!我又没给谁添了麻烦,所以这没有关系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说出去,拜托你了!」
看开的天音挺着她那根本用不着藏的小巧胸部俯视瑛子——她的视线停在瑛子水面外的胸部上。
天音没有表现在表情上,但她的心中却是一阵惊愕。
「……怎么,那么大。」
她在口中低语,不让瑛子听到。
「从衣服上是看不出来没错,可是她没有硬挤也能有乳沟……是说那挤了也没有乳沟的我的立场呢?」
在很多方面受到深刻打击的天音以钢铁般的自制心不让自己的表情显现出来。
「冷静下来,你要表现得冷酷喔,天川天音。那不过是脂肪块——啊啊,可是我这可恨的少女心还是觉得很羡慕。」
还是在口中碎碎念的天音大剌刺地站着。
反倒是瑛子觉得不好意思,她率先把视线转开。
「我知道了……反正我希望你能先坐下来,就算我们都是女生,我也不知道要看哪里才好。」
「你不会跟任何人说吧?」
「我不会说的,所以,请坐。」
在某些部分异常纯情的瑛子脸颊微微漾红。
「呵呵,虽然被你发现这个秘密是我的屈辱,可是我最后还是能把被害压到最低,我果然厉害啊!」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天音再次坐进浴缸里。
「……我并不一定会遵守约定啊。」
瑛子低声说道,可是天音好像没在听的样子。
天音大概是因为看开了,所以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她悠闲地在浴缸中张开双脚拍动。
瑛子觉得天音这样像个孩子的动作非常可爱。
「天川同学——」
「叫我天音就好。不过我也要叫你瑛子。」
「嗯,我知道了,那,天音。」
「什么事,瑛子?」
叫着彼此名字的两人对看了一眼,露出淡淡的苦笑。
「为什么,要披起羊皮当好人?」
这句话让天音的表情消失。完全地,消失。
天音没有半点表情的脸像是冻结的花朵般美丽,和悲哀完全无关。
「我不该问这件事吗?」
面对瑛子这句有些像藉口的话,天音微微摇了摇头。
天音没有站起身,她只靠着手和膝盖的动作靠到瑛子身边去。
「你可以答应我,你绝对不会跟雪道说吗?」
天音靠到瑛子脸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在模仿,我妈妈。」
对瑛子而言,这是句出乎意料的话。
「事实上,我并有没见过她,可是听说她是个非常漂亮、大家都喜欢她的完美女人……」
在笑容、在悲哀彼方,有一种无法打消的孤独气息。
感到这道气息的瑛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是长月家的独生女。
她曾经觉得双亲的期待过于沉重,她也曾经因为他们的严厉而抱怨,她也曾经把周遭世界的一切当成是敌人。
然而,她并不孤独。至少有一个人,待在她身边。
「呐,瑛子——」
天音这么说。
「我,并不可怜喔。」
这句话仿佛射穿了瑛子心的中心。
天音的声音很温柔,可是瑛子的胸口却一阵刺痛,最重要的是——她这句话好眩目。
瑛子被天音那带着梦幻的金色双眼吸入,她坦率地觉得天音真的很美。
「苇原他……」闭着眼睛感受热水温度的瑛子这么说。
「他说我跟天音很像。」
「……他也这么跟我说。」
对看了一眼的两人一脸不可置信,然后她们像雪道一样耸了耸肩。
「我们并不像吧。」天音说。
淡红色的头发和金色的双眼,纤瘦的肢体是开错季节的樱花。
艳丽的黑发、女性特有的柔软身体,让人联想到清丽的黑猫。
她们再次对看了一眼,然后再耸了一次肩。
「根据我跟苇原从国一认识到现在的经验来看,他大概什么都没在想。」
「我就知道……我觉得我们有点像是被那家伙要着玩耶。」
「我们是被他要着玩,而且苇原他自己并不觉得他有在要着我们玩,搞不好他还会觉得是我们在耍着他玩。」
两个人一同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口满载着深切感触的气。
「我们虽然不相像,可是我想知道更多有关天音的事。」
说完之后,瑛子伸出右手。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天音困惑的看着瑛子的手掌,在脑内咀嚼着瑛子所说的话。
朋友。
这两个字在天音心中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响,点起了不可思议的热度。
这个热度和她吃雪道料理时的厌觉很像,但却又不太相同。
天音只知道朋友这两个字的字面上意义。
天音害怕地伸出手,用指头握住瑛子伸出的手。
「请多多指教——天音。」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这样,可以吗——瑛子。」
瑛子笑得非常温柔,天音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两人交握的手,是那么地温暖。
泡完澡之后,两个人在更衣室用浴巾擦干身体。
更衣室的大小跟澡间的大小成正比,非常地宽阔。里面虽然放了两台附干燥机的洗衣机,但整间更衣室还是显得很宽广。
干燥机好像正在使用中,沉重的「控——控——」引擎声响起。
瑛子看向她放了衣服的篮子。
她僵住了。
「……我的内衣裤和衣服,不见了。」
「咦?不会吧?是有小偷吗?」
吃了一惊的天音也在看了自己篮子后僵住。
「……骗人!我的也不见了。」
当两人为了犯罪的预感而愕然时,有个人门也没敲地就把更衣室的门打开。
那是制服上套了一件围裙的雪道。
「…………」
他喀啦喀啦地把门关上。
「…………」
他喀啦喀啦地把门打开。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更衣室里的情况。
里面是没有把头发绑起的天音和瑛子。
理所当然的是,她们两人都是全裸。
他喀啦喀啦地把门关上。
「…………很好,就当做我没看到吧。」
「不准!」
天音迅速地包好浴巾后,她粗暴地打开门,拎着雪道的领口把他拖了进来。
另一方面,瑛子则是一包好浴巾就抱住自己坐倒在地上。
「好的,我们接下来要进行审判。我身兼检察官、律师及审判长,被告人是雪道,罪名是偷窥,判决是死刑!」
「你这算什么密室裁判啊!」
被迫跪坐的雪道反射性地吼回去,但天音脸上那有如猫儿一副要抓人的笑容让他闭上嘴。
她脸上的微红,唔,应该是因为她觉得不好意思吧。
「那我就听听你怎么说,雪道同学是来做什么的呢?」
「雪道同学想说两位可能不想穿着满是汗水的衣服,所以他就很体贴地帮两位洗了衣服。由于这里有两台无意义高性能的洗衣机,所以雪道同学就想说两位在洗澡的时候他可以轻松简单地就把衣服洗好。顺便告诉您,两位的衣服目前正在烘干!」
「你还真是体贴啊。」
「所以这是意外。」
「可是呢,擅自洗小姐衣服这件事可就不太行了吧?」
「这不构成问题吧?你这几天的衣服都是我在洗的。」
「呜……唔,你说的是没错。」
天音的怒火熄下。雪道的双眼绽出光芒。
「就是这么一——回——事——!」雪道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天音。
「错的人理应是天川,天川是个连衣服都不会洗的没用女生!为什么你连洗衣机的按钮都不会按!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人弄错洗衣精的量,结果把洗衣机弄得满满都是泡泡!你这个生活破绽型的没用女生!」
「呜呜呜呜呜,我好后悔我居然没办法反驳!」
「后悔吧后悔吧!苦闷吧烦恼吧悔过吧!我帮你贴一张『我是个什么家事都不会做的没用女生』的条子在背上,你去给我到街上绕一圈回来!」
「你、你居然说得这么过分!你这个恶魔!你看了年轻少女的裸体之后居然还敢这样说话——」
天音倏地回过神。
「不对!我是因为你看到我裸体才生气的!」
「糟了,被她发现了!」
「你做好觉悟了吧,雪道?我要踹你喔,我要很用力地踹你喔?我要用尽全力踹你喔?」
万事休矣,雪道看向瑛子寻求帮助。
眼里泛泪的瑛子恨恨地瞪着雪道。虽然说解开的长长黑发跟这样的眼神配在一起十分性感——
「……我讨厌你。」
但她却丢出了一句仿佛要把雪道心脏挖出来般的台词。
「对不起,瑛子!」
直直站着的雪道以高速栘转成完美的磕头姿势。
「我没有恶意——不,这不是藉口。如此一来,我愿意像个男子汉以全力扛起我的责任!」
「呃,不,你并不需要,这么做……请你,把头,抬起来。」
雪道的态度反而让瑛子一阵狼狈。
「你不能这么做!看你要煮要煎要蒸,你要随心所欲地处置他!」
「呜喵、喵……」
极度困惑的瑛子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天音却是有些无法接受地插嘴。
「就合理的角度来想,被你这样夸张地道歉的话,瑛子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这个手段的确不错。」
雪道的肩膀微微一跳,而狼狈的瑛子则是用冰冷的眼神俯视雪道。
「天川你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居然敢说这种全力践踏我诚意的话!你是跟我有仇吗,你这个糟糕没用的瘟神!」
雪道站起身朝天音逼近,但天音也没有输给他。
「当然有!为什么你面对瑛子的时候就是立刻跪下,可是你却叫我没用的女生!」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我怎么可能同等对待你这个动不动就得意忘形的会走路的大麻烦和我的瑛子啊!」
「什么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要这么说是吗啊啊啊啊啊啊!」
天音不怀好意地露出笑脸猫般的笑。
雪道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呐,瑛子你知道吗?其实雪道他呢——」
天音像个小混混般抱住瑛子的肩膀,她把嘴巴靠到瑛子耳边——
「住嘴,喂,天川!你打算告诉瑛子什么!?」
「嗯——只有住在雪道旁边房间的我才会知道的雪道秘密?」
「并没有!并没有这种东西!」
小看了天音的雪道咬牙切齿。
真的什么都没有,这是天音在吹牛,可是问题是要是他动了手,那感觉起来就像是雪道真的有什么秘密。雪道陷入绝望的两难困境中。
「那个,天音,你的脸好近……」瑛子说。
「唉呀呀,你对雪道的丢脸秘密很有兴趣吧?」
「不要被她骗了,瑛子!天川她打算说谎!」
雪道拚了命诉说。瑛子交互看了看天音和雪道。
「……非常有兴趣。」
她选择了天音这边。
「呜、呜。」
雪道跪倒在天音和瑛子面前。
「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两位的裸体。」
完全败北。
天音换上刚洗好的制服,和雪道在茜堂前目送瑛子离去。
淡粉红色和艳黑色,两人的头发扬起夏季花儿的味道,纯白的肌肤上传来肥皂的香味。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吗?」
「没关系。我有打电话给家里派车到前面十字路口来接我。」
「那就好,帮我跟小雪打声招呼。」
「你偶尔该去见它的。」
天音轻轻拉了拉雪道的袖子,小声地问道。
「小雪是谁?」
「那是瑛子养的猫。它跟个※镜饼一样喔。」(译注:镜饼是日本过新年时,用来祭祀神明的一种糕饼。镜饼的上方往往会放上一颗橘子。因为橙在日语的谐音有「几个世代」之意,故用以比喻健康永恒的家庭,世世代代繁荣昌盛。)
有那么一瞬间,天音想像着一只把橘子放在头上的圆胖白猫。
「镜饼就算了……我知道了。」
天音理解地点点头。
「那苇原,天音,我们明天学校见。」
「嗯,我们明天见,瑛子。」
「拜拜。」
天音和雪道分别短短地说了声再见后,瑛子便走了出去。
并肩站着的两人一直挥手挥到他们看不见瑛子的背影为止。
「你们的感情好像很好嘛。」
放下手的雪道问道。
「唔……是有些啦。」
天音高兴地这么说。看到这样的天音,雪道温柔地抚着天音淡红色的头发,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小孩一样。
「谢谢你,天川。」
「……不要把我当小孩啦!」
天音像是在闹着脾气、又像是在害羞似地转开视线。
「我看着你就会想到我以前养的小猫,那是一只要人劳心照顾的猫呢。」
「你这是在夸我吗?」
「是啊是啊。唔,虽然说你要人劳心照顾、而且又是个大麻烦、个性也很糟糕、本身还是个瘟神、连家事都不会做,不过你还是有你可爱的地方。」
「谢谢你这么复杂的评价。」
天音按住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加快的胸口,还是看着别的地方的她小小声地说道。
「话说回来,你今天晚上要怎么做?你现在要去学校找分身吗?」
「是啊,我要去。可是……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我还以为你会心不甘情不愿呢。」
天音意外地歪过头。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还是会硬把我拖去吧。」
雪道开玩笑般地说完后,他耸了耸肩。
「……是、吗、是这样啊。」
沉静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天音以认真的表情抬头看向雪道。
「你愿意去啊。」
「你很烦耶,我不都这么说了吗。」
「嗯……事实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天晚上,那个,你记得御堂瑞佳吗?那家伙也要去学校呢。她姊姊也要一起来,所以就单纯计算来看,事情应该会变得两倍麻烦,但你却愿意跟我一起去……谢谢你,雪道!」
「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喔,我要回房间睡觉了喔!」
天音一把抓住瞬间转身要离开的雪道的肩膀。
「好好好,不准做这种丢脸的事,加油啊,男人。」
天音脸上挂着一个笑脸猫般的恶质微笑。
「你开什么玩笑啊!有谁会悲痛到率先冲进地雷区啊!」
「对方向我挑衅,我就只好答应了啊。」
「你这个白痴!你太白痴了!你从头到尾都是个白痴!你的合理跑去哪了!你的思考要再合理一点啊!你不是被剪刀女一个人就打得落花流水吗!」
「就算是如此——」
天音露出一个虚幻如樱的微笑。
吹起的风让她淡粉红色的头发轻飘飘地扬起,淡淡的花香传来。
「要是我退缩一次,我的心一定就会沮丧到我再也无法战斗。」
原来天音有这么美吗——
她浮现在夜里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别人一样。
「……为什么你要这么拚命啊?」
「因为,我答应了我爸爸。」
天音伸出手,抚了一下雪道的脸颊。
「我去拿『风鸣』。」
她穿过雪道身边。
「谢谢你。」
她咚咚地冲上茜堂的楼梯。
她好像在跟他说『你可以逃走』的样子。
「……这是怎样啊。我是不是一直往无法脱身的状况陷下去啊?」
听着天音爬楼梯声音的雪道背靠到墙壁上,抬头看向夜空。
只有一些些星星和纤细月亮的夜空。
天色暗到无法照亮路面。
暗夜持续着……
瑛子在郊外一间纯和风的豪宅前下了车。
她穿过巨大木门旁的入口,进到腹地内。
微弱的月光点亮砂砾铺成的道路,主屋就静静地伫立在这条道路的彼端。
建筑物非常古老,在夜空下看起来非常地黑暗,可是它盖得非常坚实。
这大概也是因为主人有好好保养吧,建筑物的年代并没有显示出寂寥,而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瑛子穿过前庭,打开主屋的门。
「喵——」
鞋柜上的猫叫道。
像个镜饼般的圆胖白猫那张看起来不是很爽的脸,有一种独特的可爱感。
要是在它头上放一个橘子的话,那就真的是镜饼了。
「我回来了,小雪。」
瑛子一边用双手抱起小雪一边说,小雪则长长叫了一声做为回答。
「喵——」
它的表情虽然不是很爽,但心情应该很好吧,只见它的尾巴正直直立起。
这是小雪来到瑛子家的第五年。
瑛子刚捡到她的时候,小雪不过是一只能够放在手上的小猫,可是由于瑛子的家人太喜欢它、给了它太多饲料,所以它现在成了一尊镜饼。
基本上——最溺爱它的人就是瑛子。
瑛子一抱起小雪,她就扬起了嘴角。
「喵——我今天交了一个叫做天音的朋友喵——」
而且她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小雪也没有很讨厌的样子吧,眯起眼的它心情很好地叫着答话。
瑛子一边喵喵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一边抱着小雪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自己的房间。
夜已经深了,所以她也不会碰到佣人。
「可是,苇原还是一如以往,什么都没在想喵——」
被瑛子抱在怀里的小雪很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瑛子则是爱怜地看着这样的小雪。
瑛子的眼神像个母亲般非常温柔。
「唉呀,这不是长月家的大小姐吗?」
突如而来的声音让瑛子的表情消失。
她抬起脸,看见一个从几天前就逗留在她家里的客人。
「您好,御堂小姐。」
她是个奇妙的客人,所以瑛子记得她的名字。
穿着白袍的御堂叶流。穿着改造女仆装的御堂瑞佳。
「您现在才要出门吗?」
瑛子并不知道详情。她只知道这两个人好像是爸爸的客人。
「夜里这么暗这么安静,所以我们想要去散个步。」
不知道叶流是在高兴什么,嘻嘻笑着的她啪地拍了一下手。
「是这样吗,那请您路上小心。」
身为长月家女儿的瑛子很机灵地回答后,便轻轻行了一个礼,穿过叶流她们身边。
她不知道,叶流的唇角正扬起一个自嘲的笑。
什么都不知道的瑛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就可以过得十分和平。
「接着——」
叶流在长月家门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在这个充满了暗合的舒适夜里,御堂叶流要上场了。」
湿暖的夜晚空气。微微吹起的风并没有办法让人感到多少凉意。
天空仍是一片黑暗。
「瑞佳。」
「是的,姊姊。『灰天使』,显示,分身的,存在律固定化。追加情报是,这个地域的不确定存在知性,还有,我确认了自称『伊皮米修斯』的存在。」
「哼,那个绷带男啊。」
「是的,姊姊,我们该怎么做?」
「别管他。」
「这样,好吗,姊姊?」
「没有关系。他就像是映照在湖面上的月亮一样。就算他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没有自立的目的或意志,他不过是个现象——反正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那么,姊姊。」
叶流用手掌打断瑞佳的话。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改变。交给我这个御堂叶流。」
叶流翻过白衣衣摆。
「带着沉默和剑跟在我后面。『虚构式』碎片=分身、天川天音,还有要是那个绷带男也现身了,我这个御堂叶流会好好蹂躏这一切。」
邪恶的蛇开始向前走去。
「遵命,姊姊。」
祖母绿的瑞佳嘴角扬起一个高兴的笑,像影子般跟了上去。
「欢喜吧,分身。时间已经到了。」
伊皮米修斯站在长月学园屋顶上的栅栏上。
灰银色头发的分身正像只猫一样睡在他脚边。
和天音同一张脸、同一个发型、同一套服装。
不过,她那虚无——有如深海一般的蓝色双眼让人绝对不会认错。
躺在地上的分身抬头看向伊皮米修斯,她微微歪过头。
「叔叔,你看起来好高兴呢。叔叔很高兴的话,我也很高兴呢。」
自称是伊皮米修斯的绷带燕尾服男曲起他那像是一条缝的嘴笑道。
分身高兴地露出一个天真的——但却虚无的笑容。
伊皮米修斯拉下大礼帽的帽檐,把脸藏起来。
「唉呀呀,模仿人类是分身的工作,那天晚上,学校里的人虽然是天川天音,但我没想到你连精神面都会跟天川天音一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笑。
「不可以吗?」
「不,绝对不会。只要你没忘了你是个分身,也没忘了我所说过的话,那就没有关系。」
「我记得喔,叔叔。」
她高兴地笑着说道。
「苇原雪道要留到最后吃对吧?」
「你说的没有错,分身。吃完他之后,你就能从碎片进化成『虚构式』。」
「是的,叔叔。这么一来,我就能在叔叔身边待更久了。」
「是的——一直,直到永远。」
留下这句话后,伊皮米修斯的身影就突然消失。
他完全不留下任何存在痕迹地消失了。
分身以她虚无的双眼盯着伊皮米修斯曾经待过的夜晚空间。
「我要走了——」
她轻飘飘地以让人感受不到重力的缓慢动作从屋顶上下来。
然后,纤细月儿浮现的夜是如此深沉、扩散的暗闾是如此浓厚,满溢着虚无的夜风鸣唱。
究竟,分身是否有发现——
伊皮米修斯说着『水远』的声音里……
夹杂着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