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雪道和天音走在夜里的校舍中。
校舍里是一片安静,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在蕴含着热气的空气中回响。
「我每天都像在玩试胆游戏啊。到时候理科教室里的人体模型会不会开始走路啊?」
「那种『超自然现象』或许会发生,唔,不过那应该没差吧。」
天音答得普通,但旁人都看得出来,她握着『风鸣』的手要比平常还更加用力。甚至连她那淡粉红的头发看起来都像是绷得紧紧的。
「居然会有出现的可能性喔。」
「当然的啊。学校、医院、墓地,这些地方都是『超自然现象』的宝库。」
「比起后面那两个,只有学校感觉特别不对劲啊。」
「也不会啊,就聚集了许多人这一点而言,它们都很像吧。」
「……原来如此。那墓地还比较不对劲吧。」
会聚集在墓地里的,就只有死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有人聚集的地方会是『超自然现象』的宝库啊?」
「嗯——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知道量子论还有跟脑有关的知识吗?」
「并没有,为什么高中生会知道这种事?」
「那就算我讲了,你也听不懂吧……这个嘛,假设雪道看着一枝玫瑰,可是雪道所看到的玫瑰跟被看的玫瑰真的是同一样东西吗?」
「那当然是一样的吧。」
「我们不能这么说。在视觉认识它是玫瑰,到脑髓判断『它是玫瑰』之间有一点点时间差。我现在所看到的雪道也是『一下下之前的』雪道。」
「……呃,也就是说,我现在看到的玫瑰是『一下下之前』的玫瑰,所以我不能说存在于那里的玫瑰和它完全相同,这样对吧?」
「没错,我现在只提到时间上的误差,不过其实还有很多不同。譬如说彩虹。虽然说日本的彩虹有七种颜色,但其他国家却说彩虹只有三种颜色。可是,真实的彩虹不是七色也不是三色,而是无数个颜色的集合体。连人类之间对彩虹的认知都有差异了,真实跟我们的认知差得更远。而这个差异中所诞生的世界的合理化就是『超自然现象』。聚集了愈多人的地方,就会有愈多差异,尤其是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差异会更大,所以『超自然现象』也会愈容易聚集。」
「我好像有听懂,又没有听种……唔。」
「那我说明得详细一点。」
天音脸上扬起那个笑脸猫般的笑。
「等、等一下——」雪道制止得太晚了。
「藉由观测者所观测的实体世界、连观测者都不存在的假想架空世界、藉由每个观测者对于现实的认知及物理法则而成立的物质上的真实,还有『拉普拉斯的恶魔』及否定它的『反·拉普拉斯』。落在这一切存在认知差异间的反·拉普拉斯要素同时也是拉普拉斯的非存在粒子在任意操作之下——」(译注:拉普拉斯的恶魔是由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所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设。此「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以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不行了。对不起,我听不懂。」
雪道投降,而像是纡解了紧张的天音则是一脸自傲的样子。
「我听得懂喔?」
忽然传来的声音、唐突出现的气息参杂着寒气,由正后方传来。
雪道只把头转过去看向后面。
「晚安,苇原雪道。」
让他心底发凉的虚无青色双眼正无声地笑着。
雪道只靠着一口气忍下惨叫声。
天音抓起雪道的手。
「我们要先拉开距离!」
她跑了起来。
「咦?你们要逃走吗?」
被留下的分身歪过头,像个孩子一样胀起双颊。
在她这么做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断冲刺。雪道把视线转向分身的方向,发现分身朝空中挥了挥手,就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拉出一把形状和『风鸣』一样的大刀。
「——天川!那家伙有剑!」
「剑?『风鸣』?就算她能仿造我的外表,她也不可能跟我用一样的『式』啊!」
「不,真的——啊啊,真是的!」
分身举起剑,在她的正面画出一个青色的魔方阵。
「我要上了喔,苇原雪道——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我果然不该来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道踢开门,带着天音一起滚进教室。就在那干钧一发之际。
「『镰鼬』!」
他们躲开了分身的大刀所放出的不可视的刀刃。
「骗人,她真的用了『式』?」
「所以我就跟你讲了啊!」
跟天音一起躲到讲台后面的雪道整理他紊乱的呼吸。
「『式』进化了?嗯嗯,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应该好好调查『虚构式』——糟了!」
对声音做出反应的雪道从讲台后面冲了出来,滚到教室里。
在一瞬之后天音也随即跟上,这次也是干钧一发,讲台被『镰鼬』砍成两半。
分身甩着她那银灰色的头发,从被踢破的门里现身。
「啊哈,我找到了。」
有些扭曲的声音,虚无的金色双眼捕捉到两人。
「雪道!」
「用不着你说!」
僵着一张脸的雪道摸到走廊侧的墙壁边避难。
天音利用滚动的力道站了起来,用大刀把手边的椅子勾过来丢出去。
「这是没有用的喔?」
分身立刻把椅子砍断。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丢出这句话后,天音便高举起『风鸣』,一口气冲了出气,尽可能地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你要千扰我吗,天川天音!」
分身也一样把『风鸣』刺了过来。
「我好歹——」
天音当的一声蹬开地板跳起。
「也答应过要保护这家伙了!」
在空中重新握好大刀的天音顺着降落的力道把刀挥下。
两把『风鸣』相互碰撞。
天音无畏地一笑,分身则是天真地微笑。
强烈的撞击力道让分身退后,同样被这力道打到往后退的天音着地。
彼此之间的距离是两步。
压低了身形的天音往前踏出一步,把刀往上一挥,而分身则是相反地从上面把刀往下一挥
一个影子跳进教室里。
祖母绿的裙摆有如羽翼般飞起,黑色的发丝剧烈飘动。
两人有一瞬间分了心。
影子名叫御堂瑞佳。
她手上握的是一把由两把两面刀刀拼成的粗犷剪刀。
剪刀发出唰叽一声后,随即在瑞佳手上变成两把刀。
瑞佳以流畅的动作踏进两把『风鸣』间,分别挡下两个人的攻击。
金属音以高亢且扭曲的和声响遏夜里的教室。
「不要打扰我们!」
「哇喔。」
「还不到、决战的、时间。」
金色的双眼、青色的虚无双眼、被浏海遮住而看不见的双眼——三个人各自不同的视线相一父。
一瞬的停滞。三个人同时拉开武器。
拉回武器的反作用力让天音往后跳了一步,拉出她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瑞佳当场后空翻,高高跳起。她降落在桌子上,也一样拉开距离。
只有分身没退后。应该说,她背靠着墙壁,所以没办法退后。
「……这个状况是要怎样啊。」
紧紧贴在走廊侧墙壁上的雪道低声说道。
三者对峙。任谁都不愿意大意动作。
时间不断流逝。三个人动也不动。
只有天音的表情上渗入了焦急。
她在急什么——
这个时候,喀、喀、喀,完全不适合这个场面的缓慢脚步声响起。
天音像是被这道脚步声点醒似地有了动作。
「歌唱吧,『风鸣』!」
惨叫般的叫声。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剩下的两人也开始动作。
瑞佳朝天音而去,而分身则是朝雪道而去。
握着粗犷剪刀的瑞佳撕裂夜风、任祖母绿的裙摆在风中摇摆。在天音在空中画出青色魔方阵之前,她便以击剑的动作探出身边刺了出去。
「——唔!」
要挥下她举起的剑攻击瑞佳,还是要保护自己。天音被迫在刹那间作出选择。
在同一个瞬间,分身一边打倒排在她行进方向上的桌子,一边伸开双手抱住雪道。
「我抓~到你了~」
她抱住雪道的脖子、靠到雪道身上,像是在跟男朋友撒娇似地。
「我拿!到苇原雪道了!」
紧紧抱住雪道的分身就这么浮在空中。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可能吧,是梦吗?拜托是梦。」
雪道只能用干哑的声音低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惜,这是现实喔。」
大声笑着的分身带着雪道一起冲破窗子,跳到走廊上。
「天川、喂、喂,这回真的要你救救我啦!」
但天音并没有回答的余力。
决定要保护自己的天音放弃攻击,改用『风鸣』挡下剪刀。
天音以『风鸣』做为盾牌,挡下瑞佳朝她脖子刺来的突刺。
在两把刀互相拮抗的情况下,天音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松,她的心跳数自然上升,她也没办法回应雪道的叫喊。
相对的,瑞佳则是一脸平静,她从浏海缝隙间露出的双眼有如无波无浪的海面一样静谧。
但是,这并不表示她的动作也是一片静谧。
瑞佳微微拉开剪刀,松开的压力分散了天音的注意力。
瑞佳的脚从改造女仆装的缝隙间弹起,踹了天音一脚。
瑞佳抬起膝盖,仿佛要把天音踢飞的这一击将天音给踹飞了。
「呜、嗯!」
天音的上身摇摆,平衡崩垮。她狠狠撞上身后并排的桌子,挂在『风鸣』上的吊饰也随之摇曳。
「你这家伙!」
天音用『风鸣』撑住地板,勉强不让自己跌倒。
警戒着瑞佳的天音做好准备,但瑞佳却无视天音,她翻起改造女仆装的衣摆,往教室后方的门移动。
分身所跳出去的走廊上再次响起喀、喀、喀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缓缓从门后面现身。
首先看到的是白袍,接着是她脚上绘的蛇,最后是她那有如毒蛇般的笑容。
「『天才级天灾』……」
天音低声说出御堂叶流的外号。
「唉呀,我们几个小时没见丁呢,『风鸣』。」
叶流轻轻举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同时踏进教室。
「久候、大驾、姊姊。」
瑞佳把手放到裙摆边,恭敬地行了一礼。
「状况。」
「分身,带着、苇原雪道,逃走了。」
啪的一声,叶流愉快地拍了拍手。
「啊啊,刚刚跳到走廊上的是那个啊,唔,原来如此。」
叶流瞥了一眼再次拿起大刀的天音后,便干脆地转过头。
「苇原雪道,啊。哼,他能感受到御堂叶流的视线、受到瑞佳剪刀的攻击,这次是被分身绑架,啊。仔细一想,才会发现什么事都跟他有关系啊。真是有趣——很好,御堂叶流就先去收拾那边吧。」
「是的,姊姊。」
「不准你们去!」
天音在桌子之间冲刺。她把大刀挥向背对自己的叶流。
在两人之间,漆黑无声地插进。
总是比天音快了一步的瑞佳以剪刀挡下『风鸣』的一击。
两把刀相击的高亢金属声响起,散出火花。
隐身在长长浏海后方的眼里读不到感情,瑞佳的气息就有如影子一般薄弱。
这又让天音感到烦躁。
「如果你想阻止御堂叶流,那你就先准备好能够阻止御堂叶流的实力。」
毫不隐藏话中嘲讽之意的叶流说完便离开教室。
咬牙切齿的天音瞪着堵在她眼前的瑞佳。
「不要挡我的路!你这个恋姊癖变态!」
「谁都、不可以、打扰、姊姊。」
瑞佳转过手腕,准备把天音的『风鸣』弹开,天音把大刀拉了回来拒绝她的动作。
一瞬间的静止,拉开距离。天音做出了觉悟。
「歌唱吧,『风鸣』。」
天音叫道。
「迷惑她,『恶意的向导』。」
同一时间,瑞佳呼喊着剪刀的名字。
天音眼前出现青色的魔方阵。
瑞佳眼前浮现黑色的魔方阵。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镰鼬』!」
「否定公式一四二九七亚种·幻惑现象=『※圣·爱尔摩』。」(译注:圣艾尔摩之火是一种自古以来就常在航海时被海员观察到的自然现象。意指雷雨时,船只桅杆顶端之类的尖状物上所产生如火焰般蓝白色闪光。)
大刀碰上青,剪刀碰上黑。
两道公式被发动。
无法辨视的刀刃和鸣叫的风声同时放出。
剪刀前端亮起一道引人注目的光芒。
那是有些人称之为鬼火,既是幻惑也是向导的圣爱尔摩之火。
看到了这一幕的天音无法栘开她的视线。
天音像是被剪刀的动作诱导似地,她改变了刀尖的方向,镰鼬穿过御堂瑞佳的身边,只把桌子斩断。
然而,在放出镰鼬的同时。
「噫,啊啊啊啊啊啊!」
天音大喊了一声,向前冲出去。
「不错。」
瑞佳对天音出其不意的动作低语。
大大前进的天音拉近距离后一砍。
瑞佳看出正确的距离,她光是退后半步就将天音的攻击无效化。
「你有臂力。也有速度。有技巧也有勇气。」
瑞佳低语。天音的两次攻击。在天音的砍击中,她放开了手上的大刀。
桌子妨碍了天音要把转了半步距离的『风鸣』往左右避开的动作。
瑞佳以『恶意的向导』弹开『风鸣』。
「可是——」瑞佳再次低语。
天音朝瑞佳因为防御而空出的腹部送出附加了移动力道和所有体重的右拳。
镰鼬,『风鸣』,她用了两个诱饵的一击。
淡粉红色的头发有如两道流星,她所刺出的拳头比风还快。
她的拳头在完美的时机命中瑞佳!
「……咦?」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瑞佳轻轻地画了个圆跳起。
「可是——天川天音,没有才能。」
瑞佳跳过天音,在擦身而过时,她用『恶意的向导』划开天音的背。
背上白皙的肌肤从撕裂的外套中露了出来。
赤红的鲜血从裂开的伤口中喷了出来。
绽放出红色的,鲜血之花。
瑞佳静静地着地,天音倒趴在地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另一方面,被分身绑架的雪道被带到屋顶上,而且他的身体还被压到铁丝网上。
(……我无法,理解这个状况。)
分身亲了他。
那明明是一个长到雪道以为自己会窒息的亲吻,但是不觉得痛苦这点反倒让他觉得可怕。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所看到的分身跟天音完全一模一样,感觉起来就像是在跟天音接吻一样,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啊哈哈,我吃了苇原雪道。」
放开双唇的分身说道。
吃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雪道想这么问,可是他的嘴唇却无法动作。
他全身的力量流失。
「我说,你要,做什么啊?」
在分身放开手的同时,雪道的膝盖先行着地。
他使不上力,只能转动眼睛看向分身说话的对象。
他没看过这个女生。
她穿着白袍、戴着眼镜,脚上有一个蛇的彩绘。
「人类身为人类所必须拥有的精神性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微笑得像只毒蛇的女人唐突地说起了这种事。
「御堂叶流就断言说是向上心吧。」
这家伙,就是那个剪刀女的姊姊。雪道明白了。
这对姊妹一点都不像。她跟她那个影子般的妹妹完全不同。
「藉由践踏他人来磨链自己,做为一个存在的食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歪过头的分身从空中拿出『风鸣』,做好战斗准备。
她在警戒。分身在警戒着叶流。
或许是她的本能感到了什么也说小定。
叶流的笑加深了一层,里面满是扭曲的感情。
「那么——就来吧。」
叶流啪地拍了一下手后,夸张地张开双臂。
「来吃饭吧。」
她疯了。
丝毫没有任何警戒的叶流把手放进白袍口袋里,轻而易举地朝分身靠近。
分身举起大刀。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镰鼬』!」
丝毫不给叶流任何机会反抗的分身放出『式』。
青色的魔方阵拉开,不可辨视的刀刃逼近,但叶流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否定公式〇〇三七七·消失现象——」
眼镜后方的双眼微微扭曲,叶流从白袍里掏出了某个东西。
白色的、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的、有着独特光泽的、那个是……
橡皮擦?
「『神隐』。」
叶流在眼前把橡皮擦一挥,朝她逼近的『镰鼬』就这么消失了。
这是在开玩笑吧?如果雪道能够说话,他大概会这么说吧。
就连分身都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哇啊。」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刀消失。
「好。」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手消失。
「厉。」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脚消失。
「害。」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头掉下。
叶流没有直接碰到分身,也没有让她完整说完一句话,战斗就结束了。
「再会了,分身。」
叶流把手探进白袍内侧,拿出一把状似长针的银色短剑,她像是在丢飞镖似地把短剑朝分身滚落地面的头丢出去。
虚无的青色眼睛瞪大后,分身随即被分解为青色的粒子。
闪烁的银色短剑吸收了青色的粒子。
只剩下头部的分身凝视着雪道。
「——」
「再见啰」,她用嘴唇的动作告诉他。
喀啦一声,分身完全消失,银色短剑掉落的声音在屋顶上响起。
叶流歪下身子捡起短剑后,朝倒在屋顶地板上的雪道走近。
她连一句抱歉都没说,就把雪道的上身扶了起来,用手电筒照了雪道的眼球、测了他手腕的脉搏,然后把他的嘴拉开、把舌头拉出来。
「唔。」
一个人擅自接受了这个状况的叶流突然往雪道的手上扎下一针。
无色透明的液体不断往雪道体内注入。皮肤跟针头的接点像是在燃烧一般炙热。
雪道的视野里冒出星星。数秒厌觉起来像一小时一样。
在针打完之后。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太痛了!这针是怎样!?」
雪道发出惨叫。
「这只是普通的营养剂。这虽然痛到像在开玩笑,可是你应该可以动了吧?」
呵呵呵地笑得像只邪恶蛇一样的叶流说道。
被她这么一说,雪道才发现那不自然的疲倦感不见了。
他站起身,转了转脖子。
「……真的耶。」
「很好,那么,我们回去吧,苇原雪道。」
叶流翻起白袍,开始走了起来。那不容雪道反驳的语气让雪道自然而然地跟上叶流。
雪道大概知道叶流是要回教室。
他不知道的是——
「为什么你要救我?」
明显表现出警戒的雪道问道。
「这个呢,是因为我不怀好意——」
露出一个毒蛇般微笑的叶流答完后,啪地拍了一下手。
「御堂叶流认为你或许适合成为她的敌手。」
「……我听不懂。」
「就字面上的意义而言,御堂叶流是有向上心的。只是,就算御堂叶流有适切的伙伴,她也没引适圳的对于。好难过啊,御堂叶流好像变得有点太强了——所以她想要敌人,她想要一双能把御堂叶流载到下一个领域的翅膀。」
就算被她这样说明,雪道还是听不懂。不,他无法理解。
「我这种普通人没有办法成为你这种怪物级的家伙的敌人吧?」
「就理论来思考的话,这的确是不可能。御堂叶流是个科学家。她重视理论,所以她很清楚有很多事是理论无法解释的。而且御堂叶流这个生命体要求那之上的进步。」
叶流眼镜后方那异常澄澈的双眼放出光芒。
雪道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存在是一个能说话,但是却又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存在。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为人形的别种生物。
「那么,天川天音她又怎么样了呢?」
等到雪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教室前。窗子裂开、门也坏了,可是里面并没有传出争斗的声音。也就是说,天音和瑞佳的战斗已经结束。
「那么,苇原雪道——」
在叶流的催促下,雪道进到教室里,他看到的是——
「你的选择是?」
沉没在血海中的天音,还有伫立在一旁的瑞佳。
雪道觉得自己脑里有什么啪地一声断裂了。
「呜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的咆哮。
放任冲动掌控自己的雪道冲上前去,他举起拳头朝瑞佳打去。
但他却被瑞佳轻松地用脚绊倒。滚落地上的雪道捡起掉在地板上的『风鸣』。
雪道扛起沉重的『风鸣』,站起身,乱七八糟地挥动大刀。
他没有任何招式。基本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大刀的基本知识。他的上身并不安定,脚步也不断摇晃。他连只是在站在那边的瑞佳都砍不到,旁边的桌子则是因为『风鸣』的重量而碎裂。
「咳死,嘎啊!」
雪道用力地叫了一声激励自己后,压低了身形,把剑举起。
他瞄准了直线上的瑞佳,连身体带剑一起砍上去,只是这样的糟糕一击。
丝毫没有任何动摇的瑞佳擦出剪刀,做出反击。
雪道很容易就能想像到自己被瑞佳手上那把剪刀刺穿的样子。
但雪道并没有瞬间停下。
他继续往前踏了一步,让自己置身于剪刀之间。
野兽的表情,魔鬼般的一击,舍弃生命的觉悟。
「——」表情丝毫没有改变的瑞佳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
两人交错而过,雪道的『风鸣』击破教室的地板,鲜红的血滴自瑞佳的剪刀上飞落。
鲜血自刻划在雪道颊上深深伤口流出。
他在瑞佳的改造女仆装腹部上留下一道巨大的裂痕,但瑞佳并没有受伤。
「咕——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的大笑声响遍了夜里的教室。
「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你啊,苇原雪道!太棒了!太棒了!我妹妹的气势居然会被你压倒,御堂叶流看过这一幕的次数可说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
在雪道往前踏的那一瞬间,瑞佳微微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有后退的话,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都能平安站着。
叶流很高兴地啪地拍了一下手。
「所以,那又怎样?」
雪道以压抑的声音丢出这句话。
他从正面看向叶流满是愉悦的双眼,不把视线栘开。
「苇原雪道——哼,不管我说几次,这都是个很风雅的名字啊。」
叶流用食指推起眼镜的鼻架。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爱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勇气只会领人走向死亡,神对惨剧保持沉默,你是个无力的人——那么,你要怎么做?」
瑞佳的剪刀在雪道背后发出喀嚓一声。
被两人包夹。理所当然地,这两个人要比雪道强多了。
「你,有胜算吗?」
「胜算?」
雪道用指尖弹开颊上伤口流出的鲜血。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举起大刀。
「上啊!」
「很好!」
叶流大叫。
「分身和天川天音都出乎御堂叶流意料外地脆弱,不过她还是有所收获!」
毒蛇欢喜地微笑。
「让御堂叶流正式报上名号吧。『否定领域』序列第一域第三位、三贤者第一人『天才级天灾』的御堂——你就记住这个名字吧。」
毒蛇邪恶地微笑。
「苇原雪道,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御堂叶流的敌人。」
叶流啪地拍了一下手,像是在宣告着什么的开始。
「不要一直讲话,你讲的话会让我觉得很烦。」
「你不要着急喔喔喔喔喔。你的精神性很棒,不过你的实力还不够。今天御堂叶流就放过你和天川天音吧。变得更强吧——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甚至把雪道咒骂的话也当做愉悦源头的叶流翻过白袍离去。
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无声地跟上白袍的背影。
「该死——」
雪道对着两个背影咒骂,但他的咒骂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们两个脚步停也没停地就消失在夜里的走廊上。
一道赤红的鲜血自颊上的伤流下,滴落到倒在他脚边的天音身上。
在叶流一行人离去后,雪道跪倒在地板上,把呼吸微弱的天音给抱了起来。
在昏暗的夜色中,天音所流出的血液鲜艳赤红,濡湿了雪道的手。
「喂,你……应该不是没事吧。你还活着吗!」
「……雪道,太好、了,你、没——」
「别管了我,你担心你自己吧!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救护车!」
雪道把手放进口袋里。
「不可以。」
他的动作停下。
天音微微摇了摇头。
「你别说这种蠢事了,我可是个门外汉啊。我不是要自夸,可是我连绷带的正式用法都不知道啊!」
「白、痴……这是刀伤喔,你要怎么跟医生说明?」
「这个……」
雪道说不出话。就算他很含蓄地把事情照实说出来,这也是件很愚蠢的事。
「一个不小心,雪道会被当成犯人、带进警局。就算没有进警局,我们这也是毁损器具、违法入侵。」
「那么……至少让我去保健室!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拿药!」
雪道把天音放到地板上,准备要站起身,但他却做不到。
天音用非常微弱的力量抓住雪道的指尖。
「不要,放下我。」
她用非常非常微弱的声音、悲痛的表情、润湿的大眼睛——
哀求着雪道。
「……你很卑鄙耶。」
放弃拒绝的雪道多少找回了一点冷静。天音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放开她的手指。
「没事的。这个伤、虽然,很大,可是它并不深。只要做好清洁,然后好好休息就好了。」
「啊啊,够了,我相信你喔!」
雪道自暴自弃地说完后,再次抱起天音,笔直地朝保健室而去。
他踢破门潜入保健室,借用绷带和消毒水之类的东西做了紧急处理,最后再让天音吞止痛剂。他的动作虽然不是很熟练,但至少伤口被塞了起来,出血也停下了。
雪道背起连话都不能回的天音,离开学校。
「好……冷喔。」天音小小声地低语。
快步走着路的雪道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
平缓的山路。路上只有最低限度的街灯,雪道只能看到模糊的前方。
被雪道背到背上的天音摇晃着身体,随着雪道走下昏暗的山路。
感觉像是坠入了一个又暗又冷的洞里。
虽然他们是走在上学的路上,可是天音还是有了这样的感觉。
源自伤口的发烧和寒气毫无理由地让天音感到不安。
她抱住雪道的手无法用力,她的指尖不断微微颤抖。
雪道的身体好温暖。应该说,好热。
他是背着一个人,快步走下这平缓但漫长的坡道,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他还非常拚命。
为什么,雪道愿意为自己这么拚命。
为什么他要帮助自己。
为什么他要这么温柔。
一切都是,这么不可思议。
天音把身体紧紧地靠上雪道。
她希望能听到他的心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追求着温暖的天音把身体靠了上去。
雪道比她想像地还要大,背部也比她想像的还宽广。
「……雪道。」
「嗯……什么,天川?」
「叫我的,名字。」
「……天音。」
「再叫一次。」
好温暖。
雪道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被吸进胸口里。
「天音。」
温柔的声音。
「……父亲。」
不知道是因为止痛剂还是因为疲劳的关系,天音突然觉得很想睡。
天音闭上双眼,意识不断远去。
天音知道这是一场梦。
这里是她和父亲一起居住的研究所。
像个骰子般的建筑物没有窗子,它位在某座不知名的深山里。
没有窗子的房间、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床,以及穿着白袍的父亲。
年幼的天音头上戴着一个未经装饰的头盔,一丝不挂的身上缠着无数条缆线。
啊啊——是那个实验。
「那么,天音,我们现在要开始进行『虚构式』碎片的实验。」
「是的,父亲。」过去的天音点头。
那是一个全幅信赖父亲、纯真且无知的笑容。
「和『镰鼬』一样,放轻松喔。」
父亲一边说,一边打开机器的开关。
电流划过肌肤,无数的记号和图样浮现在脑髓上。
头盔对脑波起了作用,事前吞下的药让天音的意识变得朦胧。
「——啊,啊呜啊啊啊啊。」
浮游的精神以及茫然自失的恍惚。
从天音身体上浮现的闪耀粒子化作彩虹色,粒子在白色的房间中画出魔方阵。
接连改变形状的魔方阵,还有脑内的图。缓缓地画出一个形状——
『式』导出『解』。
一个人像浮现在天音眼前。
那是一个有一头淡粉红色头发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露出圣母般的微笑,有如樱花一般——梦幻。
「……母亲。」
刻印在那无法回想起的记忆中的母亲身影出现在眼前。
虽然脑髓像是被一层薄雾盖住一般朦胧,但天音本能地伸出手。
只是,她连妈妈的身影都碰不到,那道身影便恢复成光粒子消失。
严重的丧失感让眼泪不断落下。
「父、亲……母、亲、要、走、了、喔?」
「原来如此。『虚构式』是对心有所作用的『式』,这个推测没有错。可是,这个结果却出乎我的预料……我以为会是一个很像天音的身影出现……不,就某种层面而言——」
这个父亲根本没在听女儿说了些什么,凝视着眼前这一幕的他正是一个冷酷的研究者。
然后,天音知道。那天晚上,父亲一个人在寝室里哭。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泪水。
那是她决定要和妈妈变得一样的那一天。
抚着额头的感触让天音醒了过来。
是瑛子。
她在雪道的房里,穿着雪道的睡衣睡着了的样子。
背上包着的绷带干了,那感触让她的皮肤感到疼痛。
从窗外投射而入的深红色光芒让天音微微眯起双眼。
整间房间都被染上红色。
「……你醒了?」
瑛子轻轻地抚过天音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太久了,天音的意识有些朦胧。
「为什么……瑛子会在?」
「你们两个都没有来学校,所以我联络了苇原。结果他说天音感冒了,所以我就来探病了。」
微微扬起眼角和嘴角的瑛子温柔一笑,她放开天音额上的手,转向一旁。
天音也跟着往那边一看。
雪道靠在墙上,在红色的阳光中读着文库本。
不知道他是不是注意到这两组视线了,他啪睦一声把书阖上。
「你有,食欲吗?」
藏在文库本后面的脸颊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痕。
天音垂下脸,瑛子则是皱起眉头。
「干嘛啦,这道伤很帅吧。感觉很有特殊背景的样子。」
雪道耸了耸肩,像是在开玩笑般地说道。
「适合……不,不适合吧。你应该用胶带还是什么把它藏起来才对。」
「唔,评价不好吗?没办法,那我只好去医院请他们帮我弄掉了。」
「不可以。」
「很好,冷静一下。这明明就不适合我,为什么我不能把它弄掉?」
瑛子静静地把视线转开。
「呜哇噫,这反应让我超不安的。瑛子,看着我的眼睛。说真的,这道伤适合我吗?」
雪道采出上身,他伸手硬把瑛子的脸抓着转过来。
两张脸靠近,两人凝视着彼此。雪道是一脸平静,瑛子表面上也是一脸平静——可是她的心跳却不断加快。
「很适合你……可是不行。」
「你又在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要是竞争率提高了,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她低声嘟哝道。她小声到雪道没能听清楚,努力想要听到的雪道把脸靠了上去。
「竞?竞什么啊?」
雪道近到瑛子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脸上倍增的红潮应该不只是因为夕阳的关系。可是她却还是没有栘开视线,笔直地看着雪道。
「雪道、脸、太近了。」
「……啊——抱歉。」
雪道慢慢把身体拉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
「没关系。」
瑛子低下头,把身体整个转过去背对雪道。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看起来像是在哭,但事实上她的视线不定,心里的动摇也很明显,她用力抓住制服胸口,拚了命忍住大声跳动的心脏。
这一幕看似尴尬却又让人莞尔一笑的光景——
——紧紧勒住了天音的胸口。
就算她不想这么做,她还是会看到雪道脸颊上的伤。
那是因为天音才会受的伤。
比起自己背上的伤,天音觉得看着雪道的伤让她更痛。
如果不是他运气好,那道伤可能就不是在脸颊上,而是在脖子上——
「怎么了,天音?」
天音的眼泪不断落下。
「——起。」
她像是个害怕被骂的孩子一样,扭曲了五官哭了起来。
「天立曰?」
雪道诧异地伸出手去碰天音。
「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
天音紧紧攀住雪道的手。
「呃,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吧。」
雪道很冷静地这么说,但天音却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
「对不起,如果我更强的话……」
雪道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找不到让天音冷静下来的方法。
「苇原。」
面对极度烦恼的雪道,瑛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不会处理这种场面。我来跟她说,请你先离席一下。」
「啊……好的。」
雪道虽然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把攀在自己身上的天音交给瑛子。
「没事的喔。」
瑛子点了一下头说道,雪道也点头回应。
「那就交给你了,瑛子。」
简短回答后,雪道便抚着颊上的伤、叹了一口气,什么没也多说地转身离去。
打开门的声音,以及静静关上门的声音,踩在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瑛子把天音抱在胸前,让天音待在她的怀抱里。她轻轻地抚着天音的背。
瑛子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慢慢地、温柔地抚着天音。
天音大概也是慢慢冷静下来了吧,她现在只是微微地啜泣着。
溢满夕阳余晖的房里响着天音啜泣的声音,房外则是乌鸦的鸣叫。
「发生了什么事?」
瑛子沉静地问道,但天音并没有回答。
「对、不起……」
天音夹杂着悲伤的低语。
天音的样子让瑛子回想起被丢弃的小猫。
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事。
「没有关系,我不会逼你说。」
现在的天音需要的不是别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无条件的温暖。
过去瑛子曾得到的东西。
瑛子微微眯起双眼,看向天音肩膀后的遥远彼方。
「换我来说一个以前的故事。」
瑛子迟疑地说起自己的过去。
「那个时候,我很讨厌早上的到来。」
离现在四年前,瑛子国一,那年她才刚入学。
那是个樱花飞舞的季节,但对她而言那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去上学,她坐上来接她的车,她回家补习然后预习、复习、睡觉。
只有这些行程的日子。
身为长月家独生女的菁英教育。她几乎没有自由的时间。可是她已经放弃,认为日子应该就是这样子。
她像只威吓别人的猫一样吊起双眼,在视线里参进烦躁和拒绝,不让任何人靠近。
春天里的某个日子。来接她的车子换掉的那一天。她找到两只弃猫的那一天。
一个少年坐在路边的纸箱前。那个少年是她的同班同学,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不过她记得他的名字。
那是个总会突然消失的少年。
他的名字是苇原雪道。
「也就是说,你们如果被人丢掉的话早晚会饿死,就是这样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在跟猫说话。
「咪——咪——」
那两只猫像是在回话般地叫道。
那是两只又白又小的小猫。
「我是不想放你们不管,可是我没有养过猫——那你呢?」
雪道转过后,一下子就很没礼貌地对瑛子说道。
吃了一惊的瑛子没能回答,她只能默默地回看雪道。
「你这样沉默也会让我感到很困扰……咦,我好像有在哪里看过你耶?」
「同学。」
「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长月瑛子。」雪道夸张地耸了耸肩。
「所以那又怎样?没事不要找我说话。」瑛子一个不小心就冷冷地丢出这句话。
「所以我就说了,我在问你有没有养过猫。」
「我没做过那么无聊的事。」
「为什么你也……唔,等一下。这里有两只猫,然后有两个没养过猫的人。」
他缓缓地抱起一只小猫。
「你、你要做什么?」
他硬是把那只猫塞进瑛子的怀里。
「这是神叫我们要累积养猫的经验。我们拚死拚活都要养这两只猫。这绝对不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养两只猫的负担太重才把你拖下水的!」
雪道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说完后,他又把猫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决定要养猫的瑛子只能不断眨着眼。
「咪——」
猫在瑛子的怀中叫道。
白色毛皮的触感,柔软的身体——又娇小又脆弱的温暖生物。
纯真的双眼让瑛子笑了。
「……好可爱。」
「噢,原来你也摆得出这种表情啊。」
雪道感佩地低语。他的脸靠到瑛子的身边。
「你看起来总像只心情不好的猫一样带刺,所以我以为你就是那样的人。」
这句无聊的话意外地深深刺进瑛子心里。
「什么嘛,你也挺可爱的嘛。」
而这句话却温暖地留在瑛子心中,让她大为感动。
「我、可爱、吗?」
雪道一定没能听到她这过小的声音吧?
雪道并没有回答,他抚着猫的手、看着猫的眼神都是那么地温柔。但他看起来寂寞更胜于温柔……
这让瑛子更加想要了解雪道这个人。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在说故事的时候,瑛子露出了微笑,天音的啜泣也结束了。
「——我很讨厌早上的到来。不断重覆相同的每一天是一种痛苦。但从隔天开始,我的世界就慢慢改变了。」
瑛子的心里浮现雪道的身影。
「世界上不只是由自己和敌人所构成的——有的,这世界上有温柔的人。也有人会朝你伸出手。所以,不要害怕。」
「害……怕?」
「对,不要害怕。」
「可是。」
即便如此,天音金色的双眼里还是带着小小的恐怖。
「雪道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是因为我太弱了!他原本搞不好会死掉的!」
「这会让我感到困扰。可是你不要在意。因为天音是我的朋友。」
「或许是这样说没有错……」
天音明明就暂时不哭了,但她的眼里又溢出泪水。
「为什么啊,为什么雪道跟瑛子都那么温柔啊?」
「你想要理由?你想要约定?你想要羁绊?」
天音点了点头。
可是瑛子却摇了摇头。
「没有的,天音。没有那种东西的,人心没有所请的绝对。」
这或许是一句残酷的话。
「可是,现在的我喜欢天音,现在的苇原,大概也喜欢天音。就只是这样而已。」
「……喜欢。」
「尽管跟他撒娇吧,苇原他不会有事的。」
瑛子温柔地抚过天音淡粉红色的头发。
「我可以撒娇吗?」
「可以啊,跟他撒娇吧。」
瑛子一边微笑,一边皱起眉头。她好像在烦恼什么事的样子。
「可是,你需要一点觉悟。我也是一直被苇原耍着玩。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的很厉害,居然能跟他交往到今天……我们有次碰到山难,连续三天都睡在野外呢。」
天音小小地笑了出来,她抬起脸。
因为泪水而一片模糊的脸看起来像是有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是什么,好怪喔。」
「这不怪,这很辛苦。」
瑛子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拭去天音脸上剩余的眼泪。
天音已经没事了。
瑛子放开她抱住天音的手,再次抚过天音那薄粉红色的头发。
「没事的,苇原他看起来虽然像是什么都没在想的样子,可是他是有好好在思考的……我是这么想的。他的脑袋虽然有点问题,不过他是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的。」
瑛子的表情虽然和平常一样平淡,但她却有些骄傲地说着雪道的事。
看着瑛子微红的双颊,天音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瑛子,你喜欢雪道吗?」
「那个,那个……」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瑛子忸忸怩怩地在眼前搅着十指。
她的脸已经比夕阳还要红,带着微笑……
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单恋了他五年。」
这是句专情的告白。
天音的心像是被针刺到一样微微疼痛,但天音自己并没有发现。
「你没有跟他告白吗?」
什么都没注意到的天音无邪地问道。
「我……告白过了,可是。」瑛子的肩膀瞬间沮丧地落下。
「……他没有发现。」
「他不是拒绝你,而是没有发现?」
因为眼泪而充血的金色双眼里浮现问号。
「我在情人节那一天给他巧克力,可是……」
「什么样的巧克力?」
「大大的心形,上面还写了苇原的名字……」
「是告白用的巧克力。」
「我是……这么打算的。」
「……不会吧?」
那个想像让天音一阵愕然,瑛子则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那个是做人情用的巧克力。」
「这、这已经不是迟不迟钝的次元了吧?」
「就连我都没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啊,可是,他有吃吧?」
「他吃了,也告诉我感想了。」
「那就还有点……」
「他的感想是『口感很粉很难吃』。三月十四号的时候,苇原送我一本点心食谱还有他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
不知道瑛子是不是想起了雪道那践踏她自尊的行为,她的眼神放得非常远。
「那是一个非常好吃的蛋糕。」
天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不可思议的程度,天音的脸上甚至带着佩服。
「雪道他有哪里好?」
瑛子的动作停下。
她不断搅着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过了几十秒之后,瑛子缓缓抬起头。
「你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吗?」
「不会,毕竟你也帮我隐瞒着我披羊皮扮好人的事啊。」
瑛子很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可是她有些高兴、又有些骄傲地松开嘴唇。
「全部。」
她低声说道。
天音放声大笑。
她笑到发出巨大的声音、在棉被上滚来滚去,眼里甚至还泛起眼泪。
她好好地笑了几分钟之后,笑过了头的她好像是觉得身体很痛,所以她皱起眉头、按住自己的嘴角,硬是忍下笑声。
「你应该没有必要笑成那样吧。」
面对嘟起嘴闹脾气的瑛子,天音半笑着说了对不起对不起道歉。
「谢谢你。」
虽然瑛子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至少天音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我回来了——」
雪道恰好在这个时候打开门,进到房间里。
「人家说感冒的时候要吃苹果,所以我买了一堆苹果回来喔。」
雪道用平常的语气说完后,便放下塞满了苹果的纸袋,像个老人一样一边捶着腰,一边拿出几个苹果。
「……咦?这么一说起来,感冒不过是个藉口而已。唔,算了。」
雪道虽然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把苹果拿去厨房洗,然后回到房间。
「来,吃吧吃吧,天音。」
「我是很高兴,可是,为什么?」
看着困惑的天音,雪道一脸不可置信地耸了耸肩。
「为什么?这没有理由啊。」
「……啊。」
原来是这样。
是这么一回事啊。
天音抱着雪道给她的苹果,呵呵呵地笑了。
「谢谢你,雪道。苹果我收下了。」
她用她那樱桃小嘴啃着苹果。
喀嚓。水分充足的果实感触还有清爽的甜味在口中散开。
「嗯,好好吃。」
天音高兴地笑着。
她高兴的掉下眼泪。
她的胸口深处好像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火,让她觉得好温暖。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苹果啊。」
「并不是这样。」
瑛子夹着叹息这么说。雪道把苹果递给她,歪过头感到困惑。
「唔,那她是肚子饿到不行吗?」
他完全没有搞懂的样子。
「最好是啦,雪道你这个——」
天音和瑛子看了彼此一眼。
她们对彼此露出微笑。
她看向雪道。
「笨蛋。」
她们同声骂道。
「好过分的两个人啊。」
雪道耸了耸肩,也跟她们一样微笑。
隔天——
「很好,多亏了瑛子,我在很多层面上都很唐突地变得很有精神!我绝对要从叶流她们手上把分身抢回来!」
穿着制服的天音环着双手、双脚开开地站在茜堂前叫道。
理所当然地,她的伤还没有好。她的制服内侧被满满的绷带包住。她大概是用韧性忍下疼痛的吧。
雪道一脸不可思议地耸了耸肩。
「唔,加油吧。既然分身都消失了,那我身为诱饵的责任也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被选做叶流的敌人了对吧?」
「……糟了,我像天音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完全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要当饵?你又要我当饵?你这次要把我当成钓那个疯女人出来的饵吗?」
「与其说是诱饵,应该说是人质吧?『如果你想要雪道的命,那就把分身还给我』之类的合理交涉。」
露出笑脸猫笑容的天音正计划着非常糟糕的事。
「就算只有偶尔也好,你给我记得人道、道德还有伦理之类的东西!」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我不会做这种事的,大概吧。」
另一方面,她那张羊皮也是披得非常漂亮兼完美,她一到学校,就有许多同学生来问候她。
「天川同学,你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被人家这样问的时候……
「日安,您在担心我吗?真的很谢谢您,我的感冒已经完全好了呢!」
她都像这样以惊人的华丽方式回答。不管同样的对话持续了多少次,天音那铁壁般的笑容都未曾崩毁。
「你应该加入话剧社的。」
天音过于完美的演技让瑛子在午餐的时候做出这样的感想。
「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兴趣。」
开了空调的学生会室。虽然强烈的阳光不断从外头注入,不过室内却是非常地舒适。
今天除了雪道和瑛子之外,天音也加入了。
由于天音的午餐是雪道准备的,所以他们两个菜色相同。只有瑛子是一如往常地吃着高级便当。
不知道瑛子是在在意什么,她不时瞥着雪道的便当。注意到瑛子视线的雪道歪过头。
「嗯?怎样?瑛子,要吃煎蛋吗?」
「不……是。」
「噢,瑛子喜欢煎蛋啊。」
「她明明是个大小姐,可是却喜欢这种庶民的东西呢!」
雪道用筷子夹起煎蛋,像之前样把它递出去。
「来,啊——」
天音手上筷子掉下的声音响起。
瑛子僵住。只有雪道什么都没注意到。
「……雪道,你在干什么?」
天音一边捡起掉下的筷子,一边顶着抽搐的表情问道。
「你问我在干什么?」
一脸困惑的雪道在瑛子、煎蛋还有天音三者之间移动视线。
「就如你所见啊。」
他大概是找不到话来说明吧。
「来,瑛子,啊——」
雪道很普通地接下去。
「……啊——」
不过才中午就顶着一张比夕阳还要红脸的瑛子张开了嘴。
瑛子很不好意思地嚼着煎蛋。
「好好吃。」
「别客气。」
两人一如往常的行动结束。
垂下脸的瑛子幸福地笑着。看到这样的瑛子,天音愈来愈觉得羡慕。
「我、我我我!」
她元气十足地举起手。
「那个,下一个人,换我!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我不要,麻烦死了。」
雪道立刻回答。
「好过分!你好过分喔,雪道!这是歧视!我反对歧视!」
「这不是歧视,这是区别。同时也叫做偏袒。」
「一样!偏袒和歧视一样!而且我觉得偏袒更过分!」
「不不不,并不是。歧视是一种社会系统,但偏袒不过是个人的兴趣。」
「你糟透了!」
「谢谢你。」
雪道轻松地无视天音的指责,若无其事地吃起了自己的便当。
「呵呵,我要把发生过的事和没发生过的事通通告诉瑛子,我要从社会上抹杀你这个家伙!」
「你在瑛子这个当事人在场的场合说什么啊,你这个超级没用的女生。」
「你居然给我升级!」
天音像只猫一般做出威吓,但雪道却是一脸平静。
「那我来喂天音。」
瑛子一边说,一边夹起自己便当里的配菜。
「来,天音,啊——」
「啊——」
张开嘴的天音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你们……看起来好像一对亲子喔。」
无意义,但却感觉不错的日常生活就这么流逝。
另一方面……
「呵呵呵,你们倒是挺厉害的嘛——这个的确是出乎御堂叶流的预料。」
在这个连早上没有人影的巷弄里,在浓密的影子中,叶流背靠着废弃大楼的墙壁,坐倒在地上。她的额头上微微流血,眼镜上的其中一片镜片坏掉。
瑞佳无力地倒在她的膝上。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四处碎裂,被血染得一片鲜红。
碎裂的银色短剑滚落在离她们梢远的地方。
「御堂叶流不会让你说,你是装成被抓到的喔,分身。」
理应被银色短剑吸入、被银色短剑封印的分身正站在那里。
分身从封印内侧击破封印,打倒了御堂姊妹。
和天音同一张脸、同样的体型、同样的发型、同样的服装。
虚无的双眼和其颜色是两者唯一的差异。
「我不会说喔。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好好使用我的力量呢。」
咯咯笑着的分身宣告着。
突然之间,拍手的声音从小巷里响起,某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哼,原来如此啊,你在这里出现啊,『伊皮米修斯』。」叶流低语。
「啊,是叔叔。」分身挥了挥手。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穿着燕尾服、戴着大礼帽、拿着手杖、全身包着绷带的异类。
「恭喜你,分身。你进到下一个阶段了。」
伊皮米修斯夸张地张开双手,称赞分身。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你还不完整。你还没完成。你还不是永远——你还不是『虚构式』。」
伊皮米修斯抬起头,他那像是绷带缺口的嘴角扭起笑容说道。
「去吧。你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是的,叔叔。这次我会好好地把苇原雪道全部吃掉的。」
分身顶着一个人类做不出来的纯真笑容,以轻巧的脚步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叶流抚着失去意识的瑞佳的脸颊,她抬头看向伊皮米修斯。
「呵呵呵——苇原雪道啊。哼,看来把他选做敌人的御堂叶流是正确的啊。」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这样。」
伊皮米修斯用他那不知道是否存在于绷带之下的双眼俯视叶流。
「不过,不论如何,你都得在这里退场。」
「噢,你要杀了御堂叶流吗?伊皮米修斯。」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吧。」
「希望,是吗。哼,你还是一样,是个无聊的家伙啊。」
叶流推起只剩下一片镜片的眼镜鼻架,她摇了摇头。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天才级天灾』的御堂叶流——如果是你的话,你难道不能再次封印进化后的分身吗?」
「御堂叶流不会说她做不到。」
面对睡在她膝上的妹妹,叶流撩起她的一撮头发。滑顺的黑发不断滑落。
「如果分身不是先攻击妹妹瑞佳,而是先攻击御堂叶流的话,御堂叶流应该就能再次封印起分身了吧。」
叶流从喉咙深处笑道。
伊皮米修斯那缺口般的笑加深。
「那么,再会了。当你在绝望的深渊祈祷时,我们将再会——」
伊皮米修斯像是在祈祷般地庄严说完后,他便像个小丑般夸张地行了礼。
在空气中溶化、在背景中沉没,伊皮米修斯消失了踪影。
「哼……谁会向你祈祷啊,不祥的『愿望式』。」
丢出这句话后,叶流以颤抖的手从白袍里掏出手机。
她拨了事先调查好的号码,等待了数秒。
「喂,你好。」
「呀,苇原雪道同学。」
她听到电话彼端的雪道倒吸了一口气。
觉得可笑的叶流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