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午饭的时候,叶流打电话来,要约雪道放学后出去。
犹豫该不该赴约的雪道最后和天音一起前去赴约。
放学之后,他们坐上巴士前往海边的市立医院。
当他们在大厅寻找叶流的身影时,其中一个护士靠了过来,跟他们说叶流在五楼的三号室等他们。
「……她是打算干什么呢?」
「不要问我。她只说了一句『到医院来』就把电话挂掉了。」
打从心里觉得很烦的雪道耸了耸肩。
「唔,我们也只能去了吧,既然都来到这里了。」
「就是说啊……唔,碰到紧急状况的话。」
天音看向抱在胸前的布袋——『风鸣』。
「你可别在医院暴走啊。」
雪道敲了一下天音的头安抚她,天音则是不服气地嘟起嘴。
雪道没理她,他朝正好下到大厅的电梯走去。
他很自然地牵起天音的手,拉她前进。
「……等、等一下。」
天音显得一脸惊讶,但雪道并没有注意到。
天音有些害羞、有些困惑地低下头。
在两个人进入五楼的三号室之后,他们首先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叶流。她在睡衣上套着白袍,一身奇怪打扮的她额头上包着全新的绷带。
她的妹妹瑞佳睡在隔壁病床上。由于她把棉被一路盖到脖子,所以雪道他们看不出她的伤势。她从长长浏海间探出的双眼愤恨地看着雪道。
虽然雪道不知道瑞佳为什么要这样看他,但她们住院这件事应该不是假的。
窗外混杂着红色的太阳正逐渐沉人海里。
「你打算干嘛?不会是希望我们来探病吧?」
环着双手的天音不屑地丢出问句。
和御堂姊妹拉出距离的雪道靠到墙上,他摸了一下颊上的伤痕。
不知道是因为瑞佳在,还是因为叶流在看他的关系,伤口莫名地疼痛。
「可惜。御堂叶流真的只是希望你们能来探病而已,住院生活可是很无聊的。」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雪道和天音都没有做出反应,也没有改变警戒的态势。
尤其是天音的警戒特别强。她虽然双手环绕在胸前,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移动手的位置,从布袋上握住『风鸣』的刀柄。
雪道从背后踢了一下天音的脚跟。
「……不要在医院里暴走。」
至少在看清楚对方的动机之前不要动手。雪道小声地接着说道。
「我知道。」
天音以同样的微弱声音回答,但她并没放开握住『风鸣』的手。
叶流用中指将眼镜鼻架推上,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
「理由就只有分身,没有其他理由。」
这句话一出口,天音倏地跳到床边,采出上身揪住白袍的衣领。
「雪道都这么说了,所以我不打算在医院里对你怎样。」
天音的脸上浮现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看着天音脸上那个超越敌意,已经来到杀意等级的笑容,叶流露了恶意的微笑。
「你的反应很好。明白易懂,让人很有好感。你的脑袋还是一样糟。这种人也可以算是所谓『可爱』的家伙吧。脑袋跟你一样糟糕的人应该会很爱你吧?御堂叶流一点都不羡慕你,不过还是要跟你说声恭喜。」
不知道是不是叶流这种游刀有余的态度激怒了天音,让她咬牙切齿。
天音的眼里满是愤怒,她抓住白袍的手更加用力了。
躺在隔壁病床上的瑞佳投射出让人寒毛竖起的杀意。
「把手,从姊姊,身上,放开。」
「啰嗦。」
天音狠狠地瞪着瑞佳。
病房里盈满险恶的空气。可能是空调太冷了吧,雪道打着寒颤。
「天音。」
雪道静静的叫声让天音找回些许的冷静,她放松了力道。
「……对不起。」
「别在意。比起这个,我们有个问题该问。」
「『为什么御堂叶流和瑞佳会住院?』」
啪的一声,叶流愉快地拍了一下手。
「没错吧,苇原雪道同学?就逻辑角度来思考,你理应从这个问题问起。」
思考被叶流看穿的雪道不是很高兴地叹了一口气。
「唔,就御堂叶流而言,这个故事并不有趣。」
叶流的话听起来是很不满,但她脸上那恶意的笑并没有消失。
「分身打破封印,顺便把御堂叶流和瑞佳搞成这样,然后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毒蛇之笑的邪恶程度增加。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有趣吧。」
天音瞪着叶流眼镜后方的双眼,确认这个故事的真假。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雪道抚着颊上疼痛的伤口插嘴。
「为什么叶流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你们是争夺『分身』的敌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
天音大概也在想着同一件事吧,她点着头,以视线朝叶流寻求答案。
「理由?哼,理由啊。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至少苇原雪道同学应该要知道啊。」
叶流只是像条毒蛇般一笑。
雪道不能说他不知道。
叶流在等——她在等她选做敌人的雪道成长。
她甚至要雪道把从她们手上溜走的分身当成是垫脚石吗?
「你疯了。」雪道吐出这句话。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用双手按住脸,笑到全身颤抖。
她的声音让听的人觉得恐怖,而且里面还夹杂着她扭曲的疯狂。
「你现在才要对御堂叶流这么说吗?原来如此,疯了?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关系。这是御堂叶流从小到大最常听到的赞美——所以呢?」
「没有啊,我只是再次确认到我讨厌你而已。」
「那真是太可惜了。御堂叶流是喜欢苇原雪道的喔。」
说完之后,叶流把脸上的手放开,将视线转向天音。
天音从正面接下叶流的视线。
「你要是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我绝不会原谅你。」
「真是的,御堂叶流没信用到教人悲哀的程度。御堂叶流只是想告诉你,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是吗,那我们要回去了。」
丝毫不掩饰自己嫌恶表情的天音把手放上病房门把,只把头转了回来。
「保重了,序列第一域第三位,三贤者第一人『天才级天灾』的御堂叶流。」
「你才是呢,序列第二域第四位,天川博士的秘密武器『风鸣』的天川天音。」
在揶揄的语气背后,天音收起了刺,叶流压下了嘲讽。
应该说是果然,还是该说是当然呢,这两个人的感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雪道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也打算跟着天音离开。
「等一下,苇原雪道。御堂叶流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不只是雪道,就连开门的天音都停下了动作。
「……我?」
「就是你。」
「天川可以一起听吗?」
「御堂叶流都说了这是秘密。」
「我非常想拒绝。」
雪道摆明了不想接受。
「唔,就御堂叶流而言是无妨。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天川天音是可以留下——」
叶流邪恶地一笑。
「这样好吗?」
「我知道了,我一个人留下。」
雪道只把头转过去看向天音。
天音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大叫。」
「抱歉。」
「嗯,唔,你偶尔被人要着玩一下也不错啊。」
「你很失礼耶。我什么时候要过别人了?我应该是被要着玩的那个人才对吧!」
「呜哇,你的自觉程度是零耶。」
雪道烦躁地挥了挥手,天音离开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混着赤红色的阳光还是一样从薄薄的窗帘彼方溶进室内,瑞佳仍然用那怨恨的眼神看着雪道。
颊上的伤一阵疼痛。
独自被留下来之后,刚刚他还觉得狭小的病房突然变得宽广,他总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思考了一下后,雪道坐到病床边给探病客人用的椅子上。
「那么,说真的,你跟天川天音怎么样了?至少应该已经亲过了吧?」
如果他嘴里有含饮料的话,他一定会把饮料喷出来。
「……如果这就是你的秘密,那我要回去了。」
「嗯——?难道说你有其他正牌女友?可是脚踏两条船是不行的喔。你迟早会被某一方刺杀,不然就是某一方会在你面前自杀,搞不好还会被砍头,被送到船上强迫殉情喔。」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最好是有在脚踏两条船啦!有什么原因会悲怆到让我非得去跟天川谈恋爱不可啊。」
「哼,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你要不要跟御堂叶流谈谈地狱般的恋爱呢?」
咯咯笑着的叶流把眼镜推上来。
话题从没什么特别的茶余饭后聊天——
「你真的是苇原雪道吗?」
——唐突地跳开。
「我们在『灰天使』上搜寻你这个敌人——唉呀,外面的人不知道啊。唔,我们对你进行了调查。」
「然后呢,你们查到了什么?」
「父亲是苇原春彦,母亲是苇原夏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跳过秋天,但长子的名字叫做苇原雪道。苇原雪道诞生在一个很北边的小城市。
接着,在苇原雪道十三岁的那个春天。你的父亲被派遣到国外工作,你的母亲随行。但由于该国的政情有些不稳定,所以你一个人留在日本。你搬到这个城市,进入公立中学……到这里为止,都只不过是你的个人档案。」
叶流拍了一下手,像个舞台上的祭司一样,夸张地张开双手。
「一切都是伪造的档案。
苇原雪道的确存在,户籍也存在。
然而,不管我们再怎么调查。,我们都找不到这世上任何有关苇原春彦或是苇原夏乃的资料。他们没有户籍、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驾照或是保险证!你出生的城市并不存在,你上过的小学也不存在!」
叶流的指头指向静静听着她说话的雪道。
「你从十三岁的春天开始,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御堂叶流的结论。」
「愚蠢透了。」
雪道平静地、不可置信地这么说。
然而,叶流并没有漏看到雪道有那么一瞬间把视线栘开。
「噢,愚蠢透了,是吗?」
「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御堂叶流希望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我有爸爸妈妈!他们会汇钱给我,也会写信给我,有时候还会打电话给我!」
「那,五年前的事呢?」
「我记得……当然。」
「呼——噢——『我记得……当然』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我们这边的调查出了错呢。」
叶流不怀好意地咯咯咯笑道。
她觉得很有趣。
她的眼神像是一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
她的神情像是一个要挑战新公式的科学家。
她的双眼甚至带着炙热——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
「你好有趣呢!」
「我不有趣。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当然是啊,就算你不强调『普通』这两个字,御堂叶流也是很清楚的。」
再也忍不下去的雪道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由于过度用力的关系,椅子翻了过去,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如果你只有这些话要跟我说的话,那我要回去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雪道一定会把椅子放好,但他今天连看都不看那把椅子。
他背过脸,避开叶流的视线。
「不,还有一件事。什么嘛,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雪道无言地动了动下巴,要叶流继续说下去。
叶流招了招手,要雪道把脸靠过来。
虽然雪道的表情因为不情愿而扭曲,但他还是乖乖地把脸靠上去。
叶流把手放上雪道的脸,把嘴靠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好甜、好甜、仿佛像是砂糖般的谄媚声音。
「装人类的游戏很有趣吗?怪物。」
那是一道——告诉雪道他的世界早已崩坏的声音。
寒毛直竖的雪道全身冒汗。
叶流长长的舌头不断舔着雪道颊上的伤口。
下一个瞬间,雪道用尽全力推开叶流。
太恐怖了。
恐怖到他觉得想吐。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在病床上放声大笑,她的身体像只蛇一般扭曲。
就连她白袍下的睡衣都掀了起来,通透的肌肤露了出来。
配上她那扭曲的笑容,这一幕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颓废的性感。
「啊啊,好好笑!好愉快!这是什么什么笑话!呐,苇原雪道同学!告诉御堂叶流啊,你到底是谁!」
雪道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连滚带跑地逃出病房。
他用力地关上门,切割开叶流所在的房间和自己的空间。
他想要跌坐到地板上,可是他更想要尽早离开这里。
疲累至极的雪道重覆着粗重的呼吸,他拖着脚步逃走。
叶流的大笑声有如追捕猎物的猎犬一般穿过房门。
「我爱你喔,苇原雪道!」
那是一句充满了恶意的爱的告白。
雪道逃出病房外,撞上了站在门外的天音。
「呀——!」
雪道没有余力去应对天音那微弱的惨叫,他全身上下都因汗水而湿濡。他的呼吸粗重,他的头非常痛。他硬逼自己把呼吸顺下去,但他的头痛并没有消失。
「喂,你在干嘛啊,雪、道……」
天音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都没有。」
雪道以干哑的声音答道。干涸的喉咙让他觉得嘴里十分干燥。可是他全身上下喷出的汗水却不愿停下。
他以摇晃的脚步撑住墙壁走了请来。
「……我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咦?喂,喂。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一片苍白,而且你还在颤抖!」
雪道没有回答。
他没有余力回答。
他甚至没注意到天音伸出的手。
雪道半跌半逃地前进。当他看到楼梯旁的休息室后,他便用整个身体把门推开滚进去,睡倒在沙发上。
由于休息室同时也是吸烟所,所以休息室中央有一台空气清净机,再加上门非常地厚实,外面的声音进不到休息室里。
塑胶制的沙发沿着四面墙壁排放着。
就算雪道用力地吸着廉价塑价沙发味和残留的淡淡烟味,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能依从脑髓的要求闭上双眼。
他感觉到一道让人觉得怀念的气息。
雪道张开了双眼,发现那个男人站在眼前。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雪道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躺在沙发上的雪道认真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奇妙,那应该算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穿着一套可以直接穿去参加正式宴会的完美燕尾服,而且他连手杖跟大礼帽都备齐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像个透明人一样,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住,隐藏起所有皮肤。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雪道觉得自己知道这家伙是谁。他觉得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家伙。
「好悲哀啊。」
他淡淡地……笑了吗?包着脸的绷带微微一动。
「我是『名字已被遗忘者』。」
他把手上的手杖转了一圈,顶起自己大礼帽的帽檐。
「可是,我还是报上名字吧。我是『受祈祷引诱者』,我是『见证人世终焉者』,我是『最初的病痛』,我是『虚伪与真实的仲介者』,我是『在王身后吹喇叭者』——接着,我是——」
手杖再次跃动,有如一把剑的它指向雪道的脖子。
雪道的嘴擅自动了:
「『伊皮米修斯』。」
「没有错——真是教人怀念啊,我的旧友。」
他——伊皮米修斯嘲讽般地说完后,抽回手杖。
「一段日子不见,您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雪道用指尖抚过颊上的伤痕。
他对不是自己的自己所说的话。
他有一半脑袋认识伊皮米修斯。
他有一半脑袋不认识伊皮米修斯。
「你是——」
舌头干燥,口中干渴。心跳加快,沉钝的头痛在脑中回响。
他该问什么。
伊皮米修斯的事吗?
不对,不对,不对,他必须知道的事是——
「……我是……」
「『等待者』。」
短暂宣告完后,伊皮米修斯的身影便在雪道眼前溶开。
他像是被空气清净机吸进去的烟雾一般淡去、消失。
「等一下,伊皮米修斯!」
「再会了!在这段休息时间中,再会了!为你所冀望、我所实现的这道再计算带来起始的终焉吧!为分身这悲哀的碎片带来救济!为愿望及永远及虚构及终焉的一切,带来完全!」
伊皮米修斯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高高举起双手,仰望天空。
在说了一段不像是咀咒也不像是语言的话之后……
伊皮米修斯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道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雪道的意识沉入暗合——
『等待着』
这个名字在脑内回响。
雪道的灵魂知道,这是他的名字,这不是他的名字。
同一个时间,瑛子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余晖的颜色染上黑发,在她表情贫乏的脸上留下阴影。
她和放学之后就立刻离开的雪道还有天音不一样,她是在结束学生会活动之后才回家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周围的家家户户都传出准备晚餐的香味,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瑛子的手上抱著书包和她在路上买的书店纸袋。
「……我这次一定要让苇原说好吃。」
由于她跟天音告白了过去,所以她回想起她所做的情人节巧克力被雪道全力批评的悔恨,瑛子在路边握紧了拳头颤抖。
「长月瑛子。」
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头。
眼前的人是天音。
「怎么了,天音?你不是说有事要和苇原……」
瑛子一边说,一边发现眼前的天音不是天音。
她的发型、声音、体型都和天音一模一样。
但她们的颜色不同。
灰银色的头发和有如深海般的青色双眼。
瑛子的本能使她对眼前的女生在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
为什么,会如此地恐怖。
……原来如此,是那对青色的双眼。
那样空虚、那样澄澈的双眼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眼睛。
瑛子反射性地要逃,但那个女生的动作比她还快。
分身二话不说地揍了瑛子一拳。
打上横膈膜的拳头让瑛子的身体弯成了字形。她的肺部像是被扭紧的纸袋般,氧气不断流失。
瑛子还没来得及被呛到就失去了意识倒下。
天音接住下跌的瑛子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绕着圈跳舞。
「啊哈哈,这样我就准备好诱饵了。」
分身笑道。
他做了一个暗黑的梦。
他游过无知的暗合。
他渡过安宁的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气味。
没有前后也没有方位没有距离,恐怕连时间都没有流逝。
雪道漂浮在虚无之中。
「——」
就这样永远待在那里也不错。
「——!」
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雪道!」
不,那一定是正确的。
「……你很吵耶,天川。」
好像有温暖的水滴碰到脸上。
为什么呢,雪道觉得自己不能不醒过来。
「……怎么了,你在哭啊?」
眼前是眼里泛泪的天音。
这里是他跑进来的休息室,雪道睡在沙发上,天音则是正盯着雪道的脸看——而且她看起
来非常地担心。
「我才没有哭!」
天音愤怒叫道,泪水不断自她金色的双眼落下。
「我才要问你是怎么了。你进到休息室之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完全不起来!我明明就踢了你三次!」
「踢……你给我等一下,为什么叫人起床要用踢的!?呜哇,仔细一看,我的制服上有鞋印啊……我倒下、睡着了吗?」
雪道坐起上身环视四周。
休息室的灯没有打开,夜幕笼罩了窗外。
点缀了星星的夜色海面就在窗外的彼端。
「没错,你突然就睡着了。你的脸色很难开,唔,那个,我好歹有关心你,你要谢谢我喔!」
怪了。
这里有另一个人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想不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睡了几个小时?
「喂,你有在听吗!喂,雪道!」
雪道一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一边按住像只小猫乱喊的天音的头。
「啊啊……抱歉。」
看来他睡了两个小时左右。他的意识到现在都还是一片模糊。
「咦,有简讯,是瑛子吗?」
雪道确认简讯。传送者果然是瑛子。标题跟本文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张附件照片。
雪道打开照片。是人物照片吗?
「——!」
他的眼前染成一片鲜红。
他的意识急速觉醒。
在某处、室外、篱笆旁、瑛子跌在混凝土地面上,双手双脚都被细绳绑起。
将黑发绑成的马尾的她穿着制服,双眼紧闭。
至少她身上没有可见的外伤。她应该还活着吧?
雪道很想把手机给砸了,可是他拚命忍住这股冲动,进行思考。
是谁干的?他只想得到一个人!
「分身!」
用冰盖隐藏起沸腾岩浆的静谧。
愤怒让他全身颤抖。
「怎么了,雪道,你的表情好恐怖……」
不寻常的空气让天音从旁窥探手机画面。
「瑛子!」
天音倒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在手机画面和雪道的脸之间来回。
对雪道深沉寂静的愤怒感到畏惧的天音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明明就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
「……」
「没问题,我会去把她救回来的。」
「我也要去。」
「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关系。」
雪道短促地吐出这句话。
「不要管我。不过,我一定得去救瑛子。」
「怎么可以不管你,如果雪道有了什么万一,瑛子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有你。」
「你在说什么?」
对现在的雪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亢奋的激情让他迷失了自己。
他对瑛子这么——
「你……喜欢瑛子吗?」
「她是光。」
雪道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那天抱着弃猫而笑的瑛子。
「是我四年前找到的光。」
是他绝对不能失去的存在。
「可是——」
「既然我知道瑛子身陷危险,就不可能保持沉默、置她于不顾。」
雪道向前走去。
「走人了,天川。」
容不得天音说不的语气让天音的脚擅自动了起来,她走到雪道身边。
「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是学校的屋顶上吧,我有印象。」
干哑的不祥声音。
雪道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像是绷紧到即将碎裂的容器般危险的氛围。
「……你是雪道吧?」
天音不安地确认着。
雪道没有回答。
分身在学校屋顶上唱着歌。
她摇着两条银灰色的尾巴,漫长和缓的歌听起来很像是摇篮曲。
她歌唱时的表情就有如一个孩子。
分身那令人想睡的歌声响遍了整个宽广的屋顶。
躺在分身脚边的瑛子对歌声有了反应,她张开了双眼。在意识到自己身体被绑住的状况之后,瑛子抬头看向分身,问道: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赎金吗?」
在瑛子出声后数秒,分身才停下她的歌。
「你不觉得我看起来是天川天音吗?」
「……不觉得。」
没有回答的分身咯咯咯地笑了。
瑛子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但分身却很清楚她的心跳加快、身体紧绷,连她的手都在颤抖。
「你用不着害怕喔,我并不会对你怎样。」
「这不构成答案。」
瑛子装得很坚强,藉以掩饰自己的畏怯。
「我呢,也在等他喔!」
分身这么说时,瑛子只想得到一个人。
「苇、原——」
瑛子不知道理由。可是,分身在等着苇原雪道。
瑛子理解到自己是个诱饵。
她祈求雪道不要赶来。
「我吃了一点点的他,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他在想什么喔!他真的很在意你呢!」
不过,雪道他——
「只要是为了你,不管是什么地方,他都会来喔!」
他不可能不来的。
「可是,你不希望他这么重视你?」
「……我只是想待在苇原身边。」
面对瑛子嘶哑的低语,分身回以一个纯真的笑。
摩擦的声音响起,门被打开了。
雪道出现在门的彼端,天音则跟在他的身后。
「我来了,瑛子。」
「苇原……天音。」
瑛子以复杂的心情叫着两人的名字。
她很高兴。但是,她的不安却胜过高兴的心情。
「你是……苇原对吧?」
雪道的双眼虽然沉静,但里面却仿佛燃烧着火焰般。
看起来就像是别人一样。
他散发出静谧与凶暴的气息。
面对一看到瑛子就想冲出去的雪道,天音抓住他的手腕。
天音接下雪道狠狠瞪着她的眼神,摇了摇头。
「……瑛子交给我来救,雪道你退后。」
「也对。」
他冷静的声音中暗藏着凶暴。
那是在意着瑛子一个人的坚强意志。
他狠狠地瞪着分身。
「……交给你了,天音。」
「交给我吧。」
天音拔出『风鸣』、整理好呼吸后向前踏出一步护住雪道。
「虽然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我要回收你,分身。」
「你是怎样都好啦。」
分身一脸空白地歪过头,她这么说道。
「我说了很多次,我对你并没有兴趣喔?」
「就算你对我没有兴趣,我也对你有兴趣!」
淡粉红色头发扬起的天音如风般地在混凝土地板上冲刺。
「唔,那是没有关系。」
分身咯咯咯地笑着张开双手。
「『虚构式』碎片·架空现象——」
她张开的双手浮现出银色的光辉,接着在空中轻轻一点。
银色的魔方阵毫无任何前提地接连浮现在空中。
魔方阵像是在开视窗一样连续出现。
银色的魔方阵包围住了屋顶。
「『分身』。」
银色的魔方阵发光弹开。
所有的魔方阵里都诞生了一个新的分身。
只有笨蛋才会去数的分身数量——和天音同一张脸、同一个体型、同一个发型。只有虚无双眼跟颜色是和天音不同的『天音』集团。
在新分身诞生之后,魔方阵也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不断增加分身的数量。
旁人瞬间就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第一个分身。
所有的分身——都纯真地微笑着。
「……这是、什么!」
天音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雪道冲过天音身边。
「雪道!」
他没有回答天音的叫喊,只是笔直地朝分身她们冲去。
在以少搏多的状况中,现在是最大的胜机。
只要他停下脚步,就会被她们的数量压垮。
看着雪道的身影远去,天音领悟了。
『天川天音,没有才能。』
瑞佳的话划过天音脑里。这或许只是觉悟的差异。
「啊哈,真有趣。」
所有的分身同时一笑。
无数的相同声音仿佛能摇动脑内深处,分身们齐步拉起包围网。
「来吧,苇原雪道!」
分身的话就像是在等待恋人一样。
雪道连这句话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着朝他逼近的分身举起拳头。
他没有以谁为目标,他只是先把眼前的分身打飞。
但其中一个分身却轻而易举地缠上雪道的手臂,把他抱住。
他没有动摇。
也没有焦急。
雪道微微一笑。
「我想说你一定会抓住我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分身边转圈边跳舞地向雪道问道。
雪道无视她的问题大叫。
「天音!这家伙是本尊。连我一起砍了!赶快,在我被她吃掉之前!」
两个人倒吸了一口气。
是天音和瑛子。
「你、你在说什么啊,雪道!」
「住手,苇原!」
她们发出了悲痛的呼喊。
分身的爆笑声却比那悲痛的声音还大。
「啊哈哈,这是没有用的!天川天音做不到这种事的!」
「可以的,快上!」
她做不到。
没错。
天川做不到。
这明明是战斗现场,但她却像个笨蛋一样站在那里。
「你太看得起天川天音了,苇原雪道!」
除了抓住雪道的分身之外,所有的分身都朝天音冲过去。
天音还是不能动弹。
「快砍啊!」雪道大叫。
「天音,拜托你,救救苇原!」瑛子诉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咆哮声的天音紧紧握住『风鸣』。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青色魔方阵拉开。
「『镰鼬』!」
天音接连地——
「『镰鼬』!」
射出肉眼不可见的刀刃。
「『镰鼬』!『镰鼬』!『镰鼬』!」
她把所有靠近她的分身都砍倒。
分身连碎片都不留下,仿佛像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消失。
但不管她再怎么砍,分身还是一直从后面不断涌上。
「你是笨蛋吗!赶快砍了这个本尊啊!」
「吵死了,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天音放出镰鼬、砍人,向前迈进。
「我这个人啊,非常讨厌你这种思考方式!」
面对眼前蜂拥而上的分身……
「你要死是没有关系,可是被留下来的人会怎么想啊,你这个笨蛋!」
天音不停下、不畏惧、不回头。
分身的拳头、分身的脚、分身的刀撕裂着天音。她的外套裂开、皮肤破裂、肉被切开,绑住淡粉红色头发的缎带也飞开了。
流着血的天音跨过群众的敌人,扬起长发向前冲去。
「你也要想想我跟瑛子的心情啊!」
待在分身怀中的雪道愣了一下,不禁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绷紧的寂静愤怒正在消失。
「抱歉,天音,救救我。」
「这样才对啊,你这个笨蛋!」
天音以冲刺的力道把『风鸣』刺到地上,以它为轴让两脚浮起、转了个身。
两脚并齐的回旋踢把被分身抱住的雪道踢飞。
她硬是把雪道从分身身上拔开了。
在双脚一起着地的天音身边,没能做好准备就被踢飞的雪道跌到混凝土地板上。
「哇喔呜!」
分身望着拉开距离的两人,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模样拍了拍手。
天音的头一甩,把紊乱的发丝甩到后方。
雪道顶着因为疼痛而皱起的脸,站了起来。
接着,仍然健在的分身们并排在两人的身后、侧面、各个方向。
「……我们要没命了。」
「这倒是不会——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了。」
她把用左手握着的『风鸣』挥了一下。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扭到的,天音的右手腕大大肿起、不断颤动着。
「我觉得我现在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不是虚张声势,天音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那是做了战斗觉悟的人,才具有的坚强眼神。雪道看得出来天音全身涨满了力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有趣喔!」
分身们嘲笑着天音觉悟的大笑声响遍屋顶,溶进被星光点缀的夜里。
所有的分身都缓缓地以一丝不乱的步伐开始动了起来。
「很好,那我要在杀了天川天音之后,慢慢来享用苇原雪道。」
面对这让人联想到僵尸不断逼近的场景,雪道揶揄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啊。」
「真是不可思议,我也觉得我不会输了——我们要救出瑛子,三个人一起回去喔。」
说完之后,雪道伸出手握出『风鸣』的刀柄。
「如果只是要帮忙挥刀的话,我也做得到吧?」
「……笨蛋。」
在这场战斗之中,还是一样以少搏多。
分身们丝毫不隐藏杀意,她们形成一个军团朝雪道他们逼近。
然而,这两个人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歌唱吧,『风鸣』。」
两人低语。
动作的『风鸣』、『镰鼬』构筑而成的青色魔方阵。
发生了异常变化——
黑色的粒子从雪道身上落下,包围住两个人的四周。
青色魔方阵被改写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雪道对眼前的异常变化低语。他记得他曾经见过这片黑暗。
在自己和天音之间所厌到的平静如幻影般消失了。
沉钝的疼痛划过脑髓,他好像快要想起什么。
全身包着白色绷带,身穿燕尾服的男人——
「我不知道!可是,没有关系。」
毫无根据的自己和信赖让天音积极地叫道。
「镰鼬!」
她朝黑色的魔方阵挥下大刀。
那是镰鼬,但也不是镰鼬。
黑色的风。
两人的身边卷起了黑色的风。
黑色的风就有如能够切刻任何靠上前来的东西的刀刃集团,接连撕裂分身。
四散、四散、四散。
类似大笑声的风声响起,把它所碰触到的所有物品全数撕裂。
无数的分身——
「……骗人,的吧。」
——像是被吹散般地被切碎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分身被黑色的风所吞噬。
看着消失的黑风和四散的银光,天音高兴地大叫:
「赢了……我们赢了,雪道!我有保护你,我有成功保护你喔!」
「啊啊,是啊。」
心情有些复杂的雪道回道。
「喂,赶快去瑛子那边啊!」
天音开朗地说完后,便牵起困惑的雪道的手跑了起来。
「对了,瑛子。」
他成功地救出瑛子。
这样就好。其他还有什么事?
为什么雪道心里吹着一阵风呢?
为什么会吹着一道有如暴风雨前兆的风?
雪道看着解开的淡粉红色头发摇曳、看着牵着自己的温暖小手、看着那娇小的背影。
他对自己问道:
「我是——」
接着——分身崩坏。
黑色的风侵入分身『式』的构成,将之撕裂。
为什么,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的。
吃了苇原雪道。
「……叔叔。」
得到永远。应该是这样的。
「好悲哀啊,终焉通常是残酷的。」
伊皮米修斯的声音响起。
「不过是『虚构式』碎片的分身是比不上我的旧友『等待者』的。好悲哀啊,你没能等到完成就要结束了!」
「叔叔,你、跟、我、说、谎、了、吗?」
「不,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出半个谎言。只是,你的期待不够。你的期待比不上『等待者』的期待。当两个愿望相互碰撞时,悲剧理所当然地会发生,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听不懂,叔叔,我,会变成什么样——」
「即便『虚构式』的碎片不变,你附属在碎片上的意识会消失。你会沉入虚构的海里,回到无的状态——或者是,人类说这叫『死亡』。」
什么嘛,是这样啊。
「『我』,会死掉啊……」
咦,那『我』——
不是分身,不是天川天音——
『我』——
究竟是谁。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从开始到最后,都不过是天川天音的复制品罢了——你不过是一个追寻着死去父亲幻影的悲哀『式』罢了。」
伊皮米修斯的声音里不带半点温柔。
「你所追求的永远——」
他残酷地宣告。
「不存在任何地方。」
啊——啊,我不想死。
这样的恐怖让『虚构式』有了动作。
某种气息让雪道停下了脚步。
在雪道眼前,天音解开了瑛子的束缚,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个东西的气息跟着出现。
像是要摧毁、玷污、抹黑这一幕般。
雪道感受到背部被汗水所濡湿,颊上的伤口正抽痛着。
他回过头,看见了——
浮在空中的分身。
毫无光芒的青色双瞳正虚无地仰望着天空。
雪道歪过头,从正面看向那份虚无。
他差点被那份虚无吞噬。
有东西正要从那虚无的双眼后面出现。
黑泥般的东西从那虚无的双眼中滚落,包覆住分身。
雪道反射性地捡起天音掉在地上的『风鸣』。
「——快逃!」
不能看到那个。
那个不是人能看的东西。
只要看到那个,人是无法忍受的。
「什么事,雪道?」
「怎么了,苇原?」
对雪道声音做出反应的两个人转过来,看到了那个。
她们看见黑泥所构成的那个把分身吞了下去。
她们看到那只不断溶解的多头黑色巨龙。
看到这样的东西,人类是无法忍受的。
天音和瑛子倒下的声音在雪道声后响起。
为了守护灵魂,雪道意识中的断路器跳开了。
『——喔——喔喔——』
黑龙以地狱般的声音鸣叫。
发出黏质声音的多头黑龙朝雪道逼近。
龙一边放出压倒性的死亡气味,一边洒落骇人的腐臭味,一边朝离它最近的雪道身体逼近。
它虽然外形是龙,但它的本质是黑泥。
雪道进到其中,沉入泥里。
接下来,就只是吞噬了。
黑泥是它的手它的牙它的钟甲是它的一切,只要被黑泥卷进,就会再也逃不出来。
污泥之龙吞了苇原雪道这个小小的人类。
接下来它要吃了倒在后面的那两个小女生。
它要吃更多更多的人——
「那是不行的。」
人类是无法忍受的。雪道,不,『他』在污泥之龙里面开了口。
和苇原雪道同一张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体型。
但他不是苇原雪道——『他』的四周吹着黑风。
那是一道满载着寂寥的孤独之风。
「来自虚构之海的污泥之龙、根源的恐怖、死的原型——『恐惧之型』。」
他以哀怜的眼神抬头看向黑龙。
黑龙感到困惑。
为何,他不害怕?
为何,他不恐惧?
为何,他不畏怯?
他不害怕身为『死』的黑龙。
难道他不怕死吗?
「最靠近『死』的人是你,所以你最害怕『死』。」
他非常温柔地柔说完之后,便挥下了『风鸣』。
发出咻咻声的大刀缠上黑风,不过一击便撕裂了龙的身体。
「喔喔喔喔喔喔喔——!」
龙发出苦闷的呻吟,不断挣扎着。
它不懂。为何『死』会被杀害。
为何『死』会死亡?
为了抓紧时间不让挣扎的龙逃走,他把大刀刺到地上。
「我的名字已被遗忘,我已经放弃祈祷。哀怜的龙啊……」
他把手刺进龙中。
「我救不了你。」
他从『恐惧之型』里拉出核心,也就是分身。
拥有一双虚无眼睛的『天音』满身泥泞地被拉了出来。
她青色的双眼、她的身影都像是在雨中濡湿了身体的小猫一般虚弱,满载着哀怨及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分身干哑的声音,他再次抚过脸上的伤后,抓起她的脖子,把指头穿进去刺开皮肤。
「不要,我,不想死啊。」
分身感到恐怖。
对第二次的死亡感到恐怖。
「可是你会死,我会杀了你。」
他抚了抚那银灰色的头发安抚她。
和他所说的话相反,他的手非常温柔。
「我不要、我不要。」
分身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叫道。
她挣扎着要从他的手中逃开,但控制她脖子的手却一动也不动。
「希望人类的愿望永远不会消失,希望一切的虚构都不会消失。」
他像是抱着孩子般紧紧抱住她。
「终焉将平等地造访每个人,没有人能破例得到永远。」
不知是祈祷还是忏悔,他的声音里带着寂寞。
「怀抱着绝望和安心吧,黑龙,你的终焉就是我。」
他把牙齿刺进分身细瘦的脖子上。
在静谧的夜里,这有如立下誓言的接吻一般严肃。
分身被吞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红了脸的她青色的双眼里因为热度而恍惚。
「『我』、被、吃掉、了。不、见、了。」
甜美的声音,她能贪图的就只有快乐而已吗?
她用过于白皙的手攀上他。
他的身体冰冷,和死人一样冰冷。
她碰触着他的肩膀、他的脖子、他的脸颊,她窥探着他的双眼。
「——啊啊,原来如此。你早就……」
她终于理解了那是什么。
「好可怜,喔。」
分身流下泪水,她的身影逐渐淡去。
她闪烁着耀眼光芒,化作白雪般的光辉——
被吸收进他身体的内侧消失。
「你为我感到哀怜吗,黑龙——」
他对着已不复在的分身低语后,静静闭上双眼。
黑风再次吹起,而他再度沉眠。
恢复意识的天音环视四周。
意识还是一片模糊的她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来救瑛子,她打倒了分身。
……然后,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她看见了什么?
她转过视线,发现雪道的背影正独自伫立着。
他拿着『风鸣』,站在房间中央。
那是极度沉静的背影。
「我……到底……」
做了什么事?
虚幻的低语声。
不知道为什么,天音觉得雪道离自己好远。
「……雪道。」但天音还是伸出手,呼唤他的名字。
在她做出这些动作之前,瑛子便已穿过天音的身旁,朝雪道直奔而去。
她什么没说地跑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的雪道转过头。他静静地张开双手。
抱住了冲进怀里的瑛子。
「雪道、雪道、雪道。好、可怕。我很忍耐、很忍耐。」
面对因为安心而哭了出来的瑛子,雪道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他们俩看起来太过相配的这一幕,让天音心中有些许疼痛。
「应该已经没事了……太好了,瑛子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雪道的话只有如此,而天音也有同感。
有太多疑问存在了。
不过,大概都结束了。
如此说给自己听完后,天音便点了点头。
而后抬起脸,视线和雪道对上。
雪道带着微笑、抱着瑛子,在瑛子背后朝天音招着手。
天音按住疼痛的胸口,朝他们跑了过去。
朝她最重要的两个朋友跑了过去。
「如此一来!第一阶段的再计算以哀怜的幻想告终!」
在隔了一层薄云的月光照射之下,脚下没有任何东西的伊皮米修斯浮在空中叫道。
「『等待者』吃下『虚构式』,再计算将进入第二阶段。」
伊皮米修斯俯看着雪道他们所在的废弃大楼。
「试炼啊!苦难啊!牲品啊!『等待者』所要求的一切都已列队在等待。」
伊皮米修斯像是一个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演戏的演员,他以演戏般的动作指向废弃大楼的窗子。
他手掌所指的前方,有一只猫。
它的前脚攀附在窗框上,只把头探进去看着室内的雪道他们。
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那里的——它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吗?
仔细靠近一看,就会发现奇妙的是,那只猫穿着端正的燕尾服,背上则背着猫尺寸的钹。
如果你盯着那只猫的双眼看的话,大概就会明白了吧。这是一只以螺丝和齿轮拼凑而成的机械猫。
「如此一来!自此之后,将有无数的疯狂阻挡在『等待者』之前!不过,『等待者』必须前行!」
伊皮米修斯像个小丑一样,他拉着大礼帽的帽檐行了一个礼。
「就像少女有谈恋爱的义务、就像青年有克服试炼的权利,『等待者』也有走遍地狱的意义!」
绷带的嘴角边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就算那代表着他必须和他所爱的少女别离也罢!」
就在这个时候,薄云散开,明亮的夏日月儿露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