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黑剑贯穿瑛子的同时,天音听到了『终焉』的声音。
「没能成为『永远』的妄想执着出现了。」
对天音而书,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回答『终焉』的问题。
因为,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画面是现实。
「……为什么?」
她呆若木鸡地不禁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主人!?」
白子眨着虹膜异色的双眼,惊讶地大叫。
瑛子的胸前喷出鲜红的血,黑剑拔出。
黑色长发随风飘摇,瑛子的身体倒下。
雪道一回头,那红色眼睛看着天音跟白子。
好可怕。
天音本能地如此认为。
白子应该也感受到了吧,又或者比天音还要敏感的动物本能告诉了她呢?她害怕地跌坐在地上,微微地发抖。
雪道那燃烧般的红色眼睛,除了妄想与执着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那一定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
「雪、道?」
天音战栗地呼唤他的名字。
雪道没有回答,只是脸部冻僵似地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没用的,天川天音。苇原雪道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天音身体里的『终焉』代替回答。
「苇原雪道已经跟『等待者』同化了,你眼前的人只不过是『永远式』而已。为了延续自己而不停地夺取性命,简直就是个会行走的灾害。」
「骗人……」
天音摇着头,摇着双马尾,就像是个柔弱幼小的孩子一样。
但,也许实际上,天音早就已经知道了。
只见她金色的眼睛里流下眼泪。
「拜托!请告诉我这是骗人的啊!」
天音大叫。
但雪道——『永远式』将黑剑伸向天音,像是切开这悲痛的否定一般。
即使看到黑剑相对,天音还是渴求地伸出发着抖、伤痕累累的手。
像是要渴求那微小的希望一样伸出手。
「拜托,雪道,请你回答我,拜托你,拜托……」
但他只是以冷冷的声音宣告:
「『永远式』要收夺你的性命。」
咻——惊人的锐利声音响起,他毫不犹豫地挥下黑剑。
尽管有剑在前要夺取自己的牲命,天音还是无法动弹。
不过,她的身体却自然地动了。随着只有天音听得见的,『终焉』无情的声音——
「我要你付出代价,天川天音。」
——『终焉』夺取了天音肉体的支配权。
无视于遍体鳞伤的身体,她扭转身体,手握着『风鸣』,在操场上一翻身躲过剑击。被夺走主导权的天音发出哀叫声,但那却成不了声音。『终焉』也无暇顾及。
利用在操场上一滚的姿态,『终焉』站起,看着雪道。
他那冰冻的表情稍微出现了变化。
「是『终焉式』吗?」
「没错,『等待者』。还是该称呼你为『永远式』?又或者,你希望我称呼你以前的名字?」
借着天音的口、天音的声音,『终焉』奇妙又悲伤地说道。
现在,天音跟『终焉』的立场逆转,『终焉』藉由天音的声音说话,天音说的话只有『终焉』可以听到,却无法成为声音发出。
「叫我『等待者』。我还没有达到『永远』,别妨碍我,『终焉式』。」
「……我不要。我就是要妨碍你,我要阻止你——就算……」
同终焉。用天音的身体拿起『风鸣』。
「……要毁了你。」
听到这句话,在『终焉』体内的天音不禁大叫。
「等一下啊!你擅自用人家的身体想做什么啊?眼前的人是雪道啊——」
但『终焉』无视于她的声音。
「是吗?但我不会停止。」
他也没把『终焉』的话听进去。
他挥起黑剑,看着接收天音肉体的『终焉』。
相对地,『终焉』也举起『风鸣』。
「这次,我也会打倒你,继续下去——『终焉式』。」
「这次,我一定会终结你——『等待者』!」
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
像是要宣告接下来的主角是自己一样,将其他一切都从意识里去除。
这对他们两人来说,已经是第几十次的战斗。
『等待者』追求永远,但一直无法得到。
『终焉』想要阻止他,但却一直办不到。
「狂舞吧——」
「毁灭吧——」
互相施展『式』。
「『原始之风』。」
「『终焉之炎』。」
黑剑挥下,黑风狂吹。
『风鸣』落下,黑炎狂舞。
彼此的剑施展出彼此的『式』,正面对决。
黑风划破黑炎,黑炎烧毁黑风。
宛如两条龙交缠升天一般,黑风跟黑炎相互混合后燃烧天空。
就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开始一样。
「就这样,苇原雪道离开了舞台。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过去,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可怜青年,还是什么都没有拥有地就离开了舞台。」
浮在红色的天空,低头看着长月学园操场的伊皮米修斯说道。
他很造作地举起大礼帽的帽檐,看着在眼前互斗的『等待者』跟『终焉』。
「你真坏心啊,伊皮米修斯。苇原雪道怎么可能会有过去呢?那只不过是以人的外表存在的『式』而已啊——就像是我们一样。」
坐在他肩膀上,以妖精姿态现身的『虚构式』化身——『虚构』喃喃说道。
伊皮米修斯露出切口般的嘴巴,歪斜地带着淡淡微笑。
「是的。也许是这样,也许也不是这样。但直到消灭瞬间之前所累积的过去,的确是身为苇原雪道的东西。」
「说得好。但是只有五年,他连恋爱的滋味都还不懂……算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的,接下来就是『等待者』跟『终焉』愿望的时间。变成『等待者』的他跟变成『终焉』的她,因为有他们的愿望,我才安排了这个舞台。」
「然后,你也会上台——真的是,你实在是太坏心了。」
『虚构』轻轻地耸耸肩。她知道,夸大说法的伊皮米修斯,眼神一直看着倒在操场上的长月瑛子。
被伊皮米修斯誉为是奇迹的她,胸部还在上下起伏着。尽管被剑贯穿胸部,她还是依然活着,仿佛有人在眷顾她似的。
「原来如此……说不定她真的是奇迹。」
动动背上的翅膀,『虚构』从伊皮米修斯的肩膀上浮起来。
「你要去哪里?」
「我是旁观者,只不过是要离开接下来要上台的你身旁而已。」
「原来如此。那么就这样——再会了,我的老朋友。」
「再见了,伊皮米修斯。」
伊皮米修斯宛如小丑般,大大地弯腰鞠躬,融化在红色天空里消失了。
『虚构』也浮在空中,俯看着猫——白子。
「伊皮米修斯……你把一切赌在长月瑛子身上。我是旁观者,但应该也有资格参加这场赌局吧。那,我就赌猫吧!」
『等待者』跟『终焉』,以互相的『式』、彼此的武器对战。
操场上火焰煽动,校舍瓦砾吹飞。
瑛子趴倒在地,白子坐在地上看着两人的战斗。她的大脑知道应该要逃走,但她却因为太过害怕而全身僵直,连猫耳朵都动也不动。
她的视线被互相残杀的两人给吸引住。
苇原雪道的肉体里有『等待者』,天川天音的体内有『终焉』。
在旁边听到的人,可能会想象两个人的体内有别的人存在,但对白子而言,看起来就是雪道跟天音在互相残杀。
「……白………………子。」
突然,白子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要不是她可能听不出来。
被黑剑贯穿、胸前流出红色的血趴倒在地的瑛子,以黑色眼睛看着白子。
像是从僵直的束缚中解除一般,白子冲到了瑛子身边。
「长月瑛子,你还活着吗?」
她将手绕到瑛子身后,支撑着她的身体。应该是因为流血过多,所以她的肌肤比平常还要白很多,宛如冰块一样。白子来回看着战斗的两人跟瑛子的脸。
「你等我,总而言之先帮你治疗——」
瑛子抓住想要抱起她的白子的手。
「不行……要救……苇原。」
明明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濒临死亡的苍白模样,但抓住白子的手却奇妙地非常强硬。
白子睁大虹膜异色的眼睛,看着瑛子的黑色眼睛。
「你在想什么啊?不马上治疗的话,你会死的。」
「我要帮苇原,就像那时候一样。」
瑛子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很坚定。她说话的态度就像她还坚信苇原依然活着似的。
『终焉』说苇原雪道已经消灭了。到底谁是对的呢?
白子也不知道雪道现在变成什么,不过瑛子的话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因此,白子反问瑛子:
「……那时候,指的是什么时候呢?长月瑛子,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猫的交响乐团……我唤醒了沉睡的雪道。」
「——!要使用妖精吗?啊,的确也有这个办法呢!使用妖精进入到主人心里的话,也许……可以,这个办法还不错!」
白子兴奋地动着猫耳朵说道。但,她马上注意到有问题点。
「…………不,没有『式』。我失去了虚构式碎片『泰坦妮亚』。」
突然,白子虹膜异色的双眼看着伫立在操场上的银天使。原始演算装置『银天使』——那里面很有可能还保存有『泰坦妮亚』。
然后,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长月瑛子,我在外面操纵妖精,传送进去就是你的工作了。」
「……」
「就算可以救回主人,你也一定会死唷!」
「尽管如此,我也不在乎。」
瑛子颤抖的红色嘴唇扭曲地露出微笑。
黑色眼睛直看着白子那虹膜异色的眼睛。刚刚被黑剑贯穿的身体,伤口又裂开流出红色的血,瑛子已经一步步走近死亡。
「只要是为了苇原。」
要称之为爱的话,未免也太凄绝;称之为陶醉的话,又过于奉献。
非常纯粹地,瑛子黑色眼睛里充满了意识的光辉,她赌上自己的命。
毫不犹豫得几近可悲……
比什么都还要强大。
「长月瑛子,我真的很讨厌被主人重视的你耶!」
白子扭曲着嘴巴,露出微弱的微笑。
「虽然讨厌,但我认同你……我也感谢你——走啰,长月瑛子!」
白子抱起瑛子,冲向燃烧的操场。
虹膜异色的眼睛瞄了在不远处互相残杀的两人。
黑剑跟『风鸣』对砍,两把剑上洒落无数的风跟火焰。
「……我一定会救你的,主人。」
白子喃喃说道。她抱着瑛子进入了银天使。
通过脚部螺旋阶梯、经过肝脏房间到更上面,白子一口气跑到银天使最重要的机关——原始演算装置坐镇的银天使脑髓。
叶流称呼这里为脑髓神殿。
墙壁上刻有仿真脑纹的复杂图案,中间有个像是被处刑般双手张开、闭起眼睛的天使像半嵌在里面。
白子将瑛子放在仿佛银天使缩小版的天使像前面。
瑛子脸色苍白,失去血色。只用身边的布勉强塞在胸前伤口,现在还在流血。
她心脏跳得很慢,现在看起来随时都像是生命之火会熄灭般的虚幻。
「阿尔巴特,我要借用你的头脑喔!把虚构式碎片的资料叫出来!」
白子对着天使像大叫。天使像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白子。
「好久不见了,『全自动交响乐团』。好啊,你用吧!跟银天使同化的我,正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存在的。」
天使像以八音盒般的声音说道。
三贤狂次席『银天使』阿尔巴特=阿尔巴特。
这是天使像的名字。同时,也是跟原始演算装置『银天使』同化、失去自由意志成为银天使的男人名字。
刻画在墙壁上的皱折伸出无数有如头发般细的线,刺进白子的身体。
「痛。」
伴随着麻痹般的痛楚,白子藉由阿尔巴特跟『银天使』接续上。
她眯起虹膜异色的眼睛,忍受着痛苦。搜索着『银天使』里记录的『式』。她的目的是虚构式碎片——以前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泰坦妮亚』。
「……可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没有纪录呢?」
哒,白子不隐藏自己的焦躁,一脚踩在脑髓神殿的地上。
接连着全身的线摇动,接触面一阵麻痛。
就像是有人预测到她的行为一样,想要救雪道的赌注顿时受到挫折。
「你需要碎片吗?」
突然,有声音问道。白子不禁往声音来源看去。
不知不觉中,有个妖精坐在一半埋在墙壁里的天使像的手上。
以前曾经使用过妖精的白子看得出这不是一般普通的妖精。特别是眼睛,那知性的光辉是一般普通妖精所没有的。
「……你是谁?」
虹膜异色的眼睛往上吊,白子瞪着妖精。妖精微笑回答。
「『虚构式』。」
白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虚构式』的本体连观测到都……」
「如果你有疑问的语,可以用『银天使』解析看看。」
「……阿尔巴特,麻烦你解析。」
「我知道了,白子。」
被刻在墙壁上的脑髓皱折伸出一条线,刺向妖精——『虚构式』。
轰隆,一个低沉的驱动音从妖精坐着的天使像身上响起,阿尔巴特说道:
「白子,好像是真的喔。这是『虚构式』。」
「是……真的吗?」
白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虚构』,然后恍然大悟地用力摇头。
「我不管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让我使用吧!」
「你可以用。如果没有我的话,碎片应该会在这的。但,猫啊~」
「什么事?」
「你会死喔!」
『虚构』直接地宣告。白子冷哼一声,看向倒在脑髓种殿地上的瑛子。
「那又怎么样——开始啰,长月瑛子、阿尔巴特。」
脸色苍白的瑛子微微点头。『银天使』驱动,『银天使』从连接到『虚构式』的线吸收『式』的情报,开始演算。
「解开,原始演算装置『银天使』——」
一个金色魔法阵浮现,像是包覆住脑髓神殿一样。
从『虚构式』流入的庞大情报,接二连三地侵蚀阿尔巴特的记忆,对直接连接的白子造成负担。预想之外的情报量让白子咬紧了嘴唇。
「唔……我的头……」
「我就说你会死了啊!」
『虚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白子忍耐着电流直接灌进脑髓里的痛苦,虹膜异色的眼睛深处闪耀着无数色彩。
「啰唆……再一下子。」
一心想要拯救雪道的白子,忍受着演算的痛苦,她将手掌放在瑛子的额头上。
使用对精神产生作用的妖精之力,将瑛子的意识送进雪道的意识里。
以前白子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不同的只是,目前用的不是碎片,而是『虚构式』本身,这情报量也侵蚀了白子本身。
她眼睛深处有极彩色的光爆炸。
脑髓神殿里的金色魔法阵增加了光芒,仿佛像是在太阳之中一样,周围被炫目的光所包围。光爆炸性地扩散,灼烧着视野。
「解开——虚构式,境界现象『泰坦妮亚』!」
砰!天使像喷出了烟。
银天使的回路也烧掉了好几条。
爆炸性的光消失了。
『式』透过白子的手掌进到瑛子的脑髓里。
「……成功、了、吗?」
呼气的同时,白子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全身失去了力气。
这时,轰隆宛如地震的声音响起,银天使本身大大地摇晃。
躺在地上的瑛子跟全身无力的白子都重重地滚了好几圈撞到墙壁。
「可恶!刚刚这是什么啊?」
「是外部——的冲击啊,白、子。」
像是碎裂的八音盒声音,阿尔巴特说道。
白子马上了解,是在『银天使』外战斗的两人所为。应该是谁的攻击像流弹一样伤到了银天使吧。
「糟了。唔……可恶。阿尔巴特,打开通往外部的扩音器。」
「我、知道、了。白、子。」
通往外部的扩音器响起,白子眯起虹膜异色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天川天音!保护银天使,长月瑛子要去救主人了!」
她大声叫了之后,喉头涌出鲜血。
「…………啊啊,可恶。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天川天音、长月——瑛子。」
看来,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白子也理解到这一点。她连自己的这一声叫唤有没有让天川天音听到都不知道,但还是只能将一切托付给两人。
她倒靠在墙壁上,静静地闭起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留在『银天使』脑髓神殿里的,只剩下『虚构』而已。
『虚构』扯断刺在自己身上的线,洒着光粒,振翅飞翔。
瞥了一眼倒在失去意识的瑛子身旁的白子之后,她消失在银天使之外。
白子的叫声响遍燃烧的操场之际,『等待者』跟『终焉』正刀剑交锋。风跟火焰对撞的余波,让操场上出现无数的龟裂。
『等待者』毫发无伤,『终焉』——天音的身体有着跟瑞佳对决时所留下的伤痕。她无视于疼痛地行动,但呼吸明显急促,处于劣势。对遍体鳞伤又流血过多的天音身体来说,『风鸣』太过沉重。
被『终焉』夺走肉体主导权的天音,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看着两人的战斗。听到了白子的叫声之后——她突然急速地觉醒。
「——!」
『终焉』往后跳退,跟『等待者』保持距离。
「……天川天音,你为什么这么顽固?」
「真啰唆耶!擅自抢走了人家的身体还这么说。」
应该是因为两人在肉体的主导权上产生五五波的拉踞状态,所以两个人的声音都出现了。就好像是一个人在演两个角色一样。
「我应该说过,要你付出代价。」
「我会付出的,但,要用我的方法来付。」
「你的方法?」
「我相信瑛子,瑛子一定可以拯救雪道。所以,将你的力量借给我吧——我不想失去雪道。」
要放弃的话,天音跟雪道之间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白子的话成了天音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她就能站起来。
天音跟『终焉』,拥有两人意识的金色眼睛看着『等待者』。
手上拿着黑剑,『等待者』也在看她们。
「…………是吗?那好,天川天音,我就将一切赌在你,不,是长月瑛子的身上。我跟你办不到的事情,也许她就能办到。」
『终焉』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肉体的主导权已经回到天音身上。
「谢谢。」
呢喃的天音全身,满是『终焉』的力量。因为战斗而负的伤也都复原了。
天音手持燃起黑色火焰的『风鸣』,跟『等待者』对峙。
被燃烧的火焰照艳的天空很红,落在大地的影子是黑暗的。
火焰吹起的风翻动着天音的长马尾,穿着制服的纤细身躯沐浴在强风之下,小手握着不搭轧的粗犷大刀,天音立于大地之上。
「接下来的对手是你吗?为什么每个家伙都要挡在我前面啊?」
『等待者』的红色眼睛看着天音,喃喃说道。
「……雪道。」
他的样貌就是雪道的样子,但那声音是雪道所没有的冷淡,天音的胸口像是被紧紧揪住似的痛苦。
「你为什么哭?」
红眼的『等待者』问道。
天音的金色眼睛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细小的肩膀在颤抖。
「你是为了『我』而哭?还是为了『他』而哭呢?」
他微笑了。
「好可怜。」
雪道露出了偶尔会出现的温柔微笑。
那微笑太相似,让天音感到很寂寞。
她拭去泪水,挥舞着燃起黑色火焰的『风鸣』。
「可怜的……是你吧!」
刀鸣如泣,天音喃喃说道。
「你说我可怜?」
『等待者』扭曲着脸,回应举剑。
瑛子站在长月学园的前面,那个在雪道心中身为某个象征的长月学园。
在晴空下看惯了的学园,现在没有任何人影,还飘散着死亡的气息。
穿着熟悉的制服,瑛子一直看着长月学园的校舍。
没有人在的学园就像是墓石一样。
瑛子的黑色长发翻动,她进入了校舍。
走在没有人的走廊上,爬上楼梯,打开通往屋顶的门。
雪道就在那里,在晴空下靠在栅栏上睡着。
瑛子的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苇原……我来救你了。」
从虚空中浮现而出的伊皮米修斯,挡在喃喃自语的瑛子面前。
全身包着绷带,穿着燕尾服的奇妙男子——名为伊皮米修斯的愿望『式』手拿手杖,阻止了瑛子的去路。
「长月瑛子,你简直就是奇迹般的存在。只不过是个人类,但你的意识却比任何人都强,甚至凌驾于身为现象的我。」
伊皮米修斯稍微拉下了一点帽檐,像是要遮住根本乜不存在的眼角。宛如切口般的嘴巴露出淡淡的笑容。
瑛子皱起眉头,不信任地瞪着伊皮米修斯。
「……那不重要,让开。」
「不,我还不能退下。」
啪,伊皮米修斯一弹指。
瑛子的胸口突然开了一个洞。跟刚刚黑剑贯穿的伤口是同一个位置。
「这是什么……」
瑛子张大黑色眼睛,按着伤口。伤口虽然没有流出一滴血,但她却真的感到很痛。瑛子不禁跪倒在屋顶上。
「我只不过是让你回想起你肉体所受的伤痛罢了。实际上,你目前就算死了也不奇怪,不,已经算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伊皮米修斯以手杖戳地,靠近瑛子。
瑛子依然跪地不起,黑色眼睛往上看着伊皮米修斯。
伊皮米修斯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向瑛子。
不知道为什么,瑛子无法不去看那只手。
「握住我的手吧,长月瑛子——身为希望的我,将会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瑛子的脑海里闪过雪道的脸……然后,还没有实现的约定——她要告白的心意。
紧接着,跟天音还有白子度过的每一天也逐渐浮现,瑛子脸上露出微笑。
「我不要。」
她没有握住伊皮米修斯的手。
瑛子按着胸前开的洞,咬着牙忍痛站起。
「我对别人给予的幸福没有兴趣。」
尽管受伤,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铿锵有力。
「让开,我要跟苇原回去。」
非常凛然的声音在屋顶上响起,靠着栅栏睡着的雪道眼皮,稍微动了一下。
「太棒了——长月瑛子。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第一次,伊皮米修斯的声音听起来带有私人的感情。
「你的愿望?」
瑛子问道。
伊皮米修斯带着讽刺口吻地歪着嘴,将手杖当成是剑一般地往前刺。
「拒绝希望的人啊,改变命运的人啊,如果不害怕未来的话,就往前走吧!」
「……」
伊皮米修斯的手上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手杖,但却有如锐利的刀子一般,让瑛子有压迫感。她胸前的洞所带来的痛苦渐增。
「什么未来……我一点、也、不怕。」
瑛子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朝着靠在栅栏上睡觉的雪道前进。
她一直以黑色眼睛瞪着挡在面前的伊皮米修斯。
手杖碰触到瑛子的身体。
但瑛子的步伐还是没有停止,就像是存在于不同次元一般,伊皮米修斯跟瑛子的身体互相穿透。
伊皮米修斯就这样举着他的手杖,瑛子就这样不停地往前走,两人错身而过。
瑛子没有回头。
她的眼里,只有靠在屋顶栅栏上睡觉的雪道。
喀,她听到背后传来手杖落地的声音。
「果然……就是你。你的话,应该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跟话语一起,瑛子还听到了绷带解开的声音。
呵呵呵,伊皮米修斯的喉咙在鼓动着,发出笑声。
「『等待者』向我祈求『永远式』,『终焉式』希望可以救『等待者』。两个人的愿望对立,持续战斗——而我……」
绷带解开的声音没有停,伊皮米修斯的声音就像是蜡烛燃烧殆尽似的逐渐微弱。
「成为『愿望式』之前的我,想要救我的老朋友……长月瑛子,我也自私地祈求,你应该可以拯救苇原雪道。然后,终结我们。」
不知道是祈求还是忏悔,伊皮米修斯的话就只说到这里。
「……真是自私的人。」
瑛子喃喃说道。她胸前的伤口,不知不觉中已经修复。
结果,瑛子一次也没有回头。但奇妙的是,伊皮米修斯的话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然后,在晴空下的屋顶上,瑛子站在靠在栅栏上、像是死了一般沉睡的雪道面前。
她撩起黑色长发,黑色眼睛直盯着雪道看,然后,她轻轻地蹲了下来。
「苇原。」
瑛子靠近他,近到可以听到心跳声的距离,直看着雪道的睡脸,然后将身体靠近他。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贴着抱在一起的样子。
「对了,苇原。大家都为了你很努力唷!」
白皙的手贴着,在几乎要亲吻到的距离,瑛子轻声说道。
「所以……醒来吧!」
黑色眼睛十分温柔,充满了信赖跟情爱。
她没有亲吻。
只有靠在身边喃喃细语。
瑛子还没有告白,所以她只有这么做。
「苇原,你是笨蛋。」
但瑛子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雪道耳里,他慢慢地睁开眼睛。
「瑛子?」
雪道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宛如燃烧般的红色。
这时候,在现实世界里,银天使之中,白子横躺的脑髓神殿里——
瑛子静静地露出微笑,死了。
同一个红色天空下,『虚构』知道了伊皮米修斯的消灭。
「长月瑛子……到底,你能不能改变『等待者』跟『终焉』的命运呢?」
『虚构』俯看之处,得到『终焉』助力的天音,依然跟『等待者』在战斗。
天音站在银天使之前,挥舞着『风鸣』对抗『等待者』。
『等待者』的黑剑挡下『风鸣』,翻刃反击。
天音金色的眼睛发亮,潜身剑下,往前一踏,横劈。
「呀啊!」
避不开黑剑,天音脸上负伤。
但天音没有停下脚步。无惧自己的负伤,她还是勇往直前。
很悲哀的是,『等待者』还是快了天音一步。
二千年跟十几年,两人的经验有莫大的差距。
天音的横劈,『等待者』千钧一发之际看出并避开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
他像是在看着很奇妙的生物似地的看着天音。红色眼睛极其冷静,看不出是正在战斗的样子。但他的眼底深处,只有无可救药的妄想跟执着。
「当然要挡在你面前啊,因为,我想要帮助雪道。」
回答之后,天音加重了握着『风鸣』刀柄的力道。
『终焉』将力量灌注在天音身上,所以体力上没有问题。但精神方面的消耗很大,她的额头冒汗,呼吸紊乱。
「帮了又怎样?没有意义。总有一天会消失,只要不是『永远』,一切都没有价值。」
「我也不是永远,但我不觉得至今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
「最后会消失的东西一点价值也没有。因此,我想要『永远』。为了总有一天要抵达『永远』,不停地重复——为什么你会看出有一天会消失的东西有价值呢?」
否定一切的一番话,天音对他投以看着可怜虫般的眼神。
「你……没有朋友、恋人或家人吗?」
「…………我忘了。」
『等待者』喃喃说道。
「那种事我早已经忘掉了。消失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
炼狱般的红色眼睛闪闪发亮,『等待者』举起黑剑。
天音也举起『风鸣』。
「狂乱地吹吧——」
「毁灭吧——」
互相使用了『式』。
「『原始之风』。」
「『终焉之炎』!」
火焰跟风之剑挥下,『式』启动。
风跟火焰互相对决抵销,但余波蔓延到四周。
地面有无数的碎片跟尘土被卷起,遮盖住两人的视线。
等到恢复清楚的同时,天音身影在上。
『等待者』的身影在下。
「喝啊啊啊啊啊啊!」
「呼——!」
锵———————————————!
往下砍杀的斩击跟往上挥舞的斩击激撞。
金色的眼睛瞪着『等待者』,红色的眼睛瞪着天音。
刀柄相逼的两把剑,以状况来看天音略占优势,『等待者』似乎力道略减。
「这样如何?」
见机不可失,天音用尽全身之力企图压垮对方。
突然,她感到手上的紧迫感消失了,天音整个人往前倾。
「什么!」
『等待者』故意假装被天音压制住,趁机体势往下设了陷阱给天音跳。
天音的姿势失去平衡,长马尾翻动,迎面痛击的必杀技迫在眉睫。
死了,天音心想。尽管知道躲不开,她还是扭转了身体。
只要对方不停止剑的攻势,她绝对避不开这次的斩击。
「雪道——」
天音不禁叫了他的名字。
剑碰到了天音的脖子,只流下一点点血。
只差那么一点,天音的白皙脖子只有浅浅的伤痕,剑就停手了。
「……咦?」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天音突然动不了,她抬头看着『等待者』。
「——你……」
脸部扭曲、呻吟的『等待者』喃喃说道。
瞬间,『等待者』的脚边掀起一阵惊人的黑风。
像是某人呐喊的猛烈之风,遮盖住了天音的视线。
「你还——」
「很遗憾,我被叫醒了!」
「……这个声音!」
天音的心跳加速。
黑风散去之后,一如天音所想的人出现了。
从『等待者』手下保住天音的雪道,就站在眼前。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天音的金色眼睛便湿润地想哭。
「雪道。」
「抱歉,谢啦!」
雪道只有头转过来,露出有点抱歉的微笑。
「……笨蛋。」
光是这样,天音就觉得好幸福,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天川,给我刀——」
「……天音。」
天音嘟着嘴巴,闹脾气地说道。
「天川?」
「叫我的名字嘛!白子跟瑛子你都是叫名字,为什么只有我都是叫姓呢?」
「天音,把剑借给我!」
「嗯!」
抓住刀身,天音将刀柄递给雪道。
雪道握住刀柄,从天音手上接过『风鸣』,对向『等待者』。
同样长相,同样身体的两个人对峙着。
黑色眼睛跟红色眼睛,『风鸣』跟黑剑——两人的差别只有这样而已。
「来吧,跟我一决胜负。」
「为什么要妨碍我?」
「相反了,从今之后,是你妨碍我。」
听到雪道的话,『等待者』皱起眉头。
但,他马上就发现到了某件事。
「你——打算用『永远式』倒转时间吗?」
「不愧是跟我有同样长相的人呢!」
「要是力量用尽的话,你也会消失的。」
「比起来算是便宜我了呢!只要我一条命,就可以拯救因为你而死掉的那些人的话。」
话这么说,雪道的脑海里,浮现出为了叫醒他而赌上自己性命的瑛子的脸。
老实说的话——
「比起来算是便宜我了……只要能够拯救瑛子的话。」
这是他最希望的事。
就算雪道消失了,天音跟白子还是会在瑛子的身边。
「……我……」
『等待者』第一次出现动摇。
他意识到,一开始他也跟雪道一样,为了某个人而希望『永远』。
但那种想法马上就消失了。
「消失的东西没有价值,我总有一天会达到『永远』。」
红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眼前所存在的只有被妄想跟执着所囚禁的『等待者』。
彼此之间都没有再多话。
举起剑,他们朝着彼此冲去。
「喝啊啊啊!」
「——喔喔喔喔!」
雪道跟『等待者』都发出怒吼。
黑色眼睛瞪着红色眼睛,红色眼睛瞪着黑色眼睛。
两把刀画出两道轨迹,逼近彼此。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要防御,只是持刀贯穿彼此。
雪道的刀贯穿了『等待者』,自己也被贯穿。『等待者』的剑贯穿了雪道,自己也被贯穿。
「狂乱地吹吧——『原始之凰』!」
互相贯穿,互相施展『式』。
透过剑注入力量,两人的周围吹起狂乱的黑风。
从红色天空俯瞰一切的『虚构』,坐倒在黑暗大地上看着这一切的天音,都被黑风遮住了视线,看不见两个人。
不仅如此,黑风的气势大到只要在现场就一定会被吹走的程度。
在这阵激烈黑风的中央,雪道跟『等待者』刀剑互抵,剑柄相逼。
一分为二的两个人,实力在伯仲之间。透过相逼的剑柄与剑身,两人互瞪着彼此。
但力量较大的是雪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给你!」
「很抱歉,我有天音、有瑛子,还有白子。」
咬紧牙根,雪道加重握着『风鸣』的手上力道,继续往前推!
「你有什么——」
「你只有一个人!『等待者』!否定失去的东西、期望永远的你,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没错,那又怎么样?只有『永远』才有价值!」
「啊啊,是吗?那你为什么想要『永远』呢?」
「……你问我为什么?」
他的确应该是有想要『永远』的理由,但炼狱般的红色眼睛里没有这种东西。那也不过是一种消失的东西罢了,就那样地不见了。
然后,『等待者』自己也被雪道的力量所吞噬,姿态渐渐模糊。
「我……到底……想要什么?」
被『永远』这种妄想执着所囚禁的『等待者』消失了。
逐渐消失的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朋友。
然后,战争结束了。
以两人为中心所狂乱吹起的黑风消失,妖精跟天音也恢复了视野。
像是呼应『等待者』的死一样,天音体内的『终焉』也要消失了。
「谢谢你们——让他结束。」
『终焉』对着天音喃喃说道,然后,消失了。
雪道倒在黑暗的地面上。
被『等待者』贯穿的深深伤口,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了打倒『等待者』,他用尽了力气。
「还没……结束,我还有最后的工作。」
他勉强地拉住逐渐远离的意识。
「……雪道。」
战斗结束,天音站在雪道身边,低头看着他。
雪道直望着天音,像是想要把她的样子烙印在心底一样。
长马尾随风翻飞,穿着的外套也四分五裂,天音的身体上还有多处伤痕。
金色眼睛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是为了雪道而哭的吗?
仔细想想,雪道最近好像老是让天音哭。
「不要哭,天音。」
「笨蛋。」
一边哭,天音笑了。
只是这样,她就觉得好满足。
雪道露出微笑。
「『原始之风』啊,吹吧。然后,拭去一切的伤口。」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
倒转时间。
「……再见。」
雪道喃喃说道。
时间倒转。
在倒转的时间之中,留到最后的『虚构』以妖精姿态在雪道面前降落。
在倒转的时间之中,能够行动的就只有妖精跟雪道。
雪道以几乎快要消失的意识支撑着自己,看着妖精。
「谢谢你,拯救了我的朋友。」
妖精说道。
「……我不是为了你们才做的。」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们。」
他从『永远』被解放了。
想必拯救他的她也被解放了。
——伊皮修斯也从他的责任被解放了。
为了某人而成为『式』,做错了一切的他们都被救赎了。
「只能当旁观者的我所无法拯救的朋友,是你们拯救的。」
倒转时间,雪道的力量逐渐失去。
「最后、最起码,让我将力量借给你们——你最后想要什么?」
「啊啊,既然如此。」
雪道沙哑地回答,他以快要闭起来的眼睛看着天音。
无法干涉倒转的时间,只能一边哭一边露出微笑站着的天音。
「……希望你能让那家伙,不要再挥刀了。」
颤抖的嘴唇,传达出非常微弱、但很坚决的意识。
妖精静静地点点头。
「谢谢你……我一直觉得,天音不适合战斗。」
「是啊,她没有身为战士的才能,太普通、太正经了。」
「对吧。那家伙、最适合、当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像是想要将天音的样子烙印在眼底一般,雪道又看了天音一眼,用尽力气地闭上眼睛。
「你们到最后,都依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想要做点什么呢。」
『虚构』温柔地微笑,看着雪道跟天音。
她呼唤那些为了看到『等待者』跟『终焉』而做出来的无数妖精——碎片。
在倒转的时间里,无数的妖精在世界上飞舞,往上前进。
穿越云层,穿越蓝天,不被重力束缚的妖精愈飞愈高。
妖精的光粒升起,有如闪耀的雪花一样落下。
所有的妖精都腾空高飞,只有『虚构』看着时间倒转的雪道跟站在他旁边的天音。
被『等待者』破坏而烧红了的天空、黑暗的大地、崩毁的家园跟死掉的所有人,都因为时间倒转而苏醒。
雪道身上的伤,也都有妖精的光粒落下。
然后,妖精们飞出了这个星球之外。
光粒落在这星球的一切之上。
然后,舞落的光粒画出一个魔法阵。
「那我也要归回到『虚构』之海去了。我的过错、我的罪过、我的愿望——还有我们四个人的确曾有过的友情。」
『虚构』喃喃说道。
包覆着星球的魔法阵发出炫目的光芒,包裹住星球上所有的东西。
随着时间倒转,消失了。
非常安静地,有关『式』的一切,全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