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桅杆上无际的天空,蔚蓝得让人想打呵欠。
海洋之刃号正全帆开启,维持十二节的高速。遥望右舷的远处,是没有尽头的水平线。风向为西北风,刚好可以让船发挥稳定的速度。正侧向稍稍偏后方的风最能让海洋之刃号加速航行。
如今,我们正乘着黑潮航行。
倚靠扶手窥看海面,被船艏切开的白色海浪与黑色海面,那对比真是美极了。目光转向船尾的话,还可以发现巡防舰的白色航迹在深蓝色的海水上描绘出充满艺术气息的弧度。
由于风力与海流的帮助,上午的工作格外轻松。
我与水树结束了船内的检查,正在船尾甲板上闲晃。
“对了,水树。虚岛是个怎样的地方?”
感觉有点无聊,于是我向那金发少年攀谈道。
“你五年前登陆过吧?听说那里有一堆金银财宝,真的吗?”
“嗯。不过我们还没有仔细调查过。老头子他们都很害怕。”
“他们害怕?怕什么?”
“传说虚岛封印着帕西菲斯女神与提亚娜斯公主。她们是企图统治世界的破坏女神。幸好她们被英雄马纳克击败,跟她们居住的城堡一起沉入深海……当然这只是个传说,不过水手们都是很迷信的。”
“帕西菲斯?”
“典故出自帕西菲斯大陆。传说中曾存在于太平洋的大陆。”
水树望着南方的水平线。
“我父亲当年是卡梅洛特公司的货船船长。我们是在北纬十八度,东经一百卅八度的地点发现虚岛,岛正以时速两节的速度向西漂流。我父亲在那里发现了几件不可思议的遗物,就把它们带了回来。那些是以现代科学无法说明的奇怪财宝——夏海小姐拥有的《无针罗盘》便是其中之一。”
“但纱音说那是在海洋之刃号上找到的啊?”
“我父亲在上海把那些遗物都卖了。他说留在手边会招来灾难。真是太迷信了。大概是辗转流通后才到了夏海小姐那里的吧。”
“那座岛会时隐时现,甚至还会移动?”
“你觉得不符合科学?”
“一点也不科学吧。”
“嗯。不过自古以来,太平洋就是幽灵岛的宝库。举例来说,十六世纪发现的洛斯渣甸( Los Jardines)群岛,五百年间只有两次日击纪录。又好比明治时代发现的中鸟岛,文献也记载它几度消失又出现。相较之下,虚岛并不特别。根据纪录,像这种不可思议的岛屿,从以前就存在于太平洋上。”
水树仰望虚空,低声喃喃道着:
“这个世界不存在不科学的东西。只是我们的科学还不够进步。”
那你可以用科学解释一下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呷?
尽管我有这个念头,不过问他感儿像是找碴。因此我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去虚岛?”
“那是——……的缘故。”
水树喃喃说了什么,但声音被风盖过,无法传入我的耳朵。
闪亮的金发,随着海风轻柔地舞动。他冷静地眯起眼。
“风沙先生又为什么要寻找虚岛?”
“理由有点复杂。”
“为了夏海小姐吗?”
“你对她有好感吧?”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论?
“我才跟纱音认识没多久耶。”
“喜欢人与认识时间长短无关。有一见钟情的例子,也有过了十年才发现对方好处的个案。我看你昨天一直注视着她。”
而且还差点为此摔下帆桁。
我假咳了几声。
“那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有。”
水树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进展得顺利吗?”
“不,只是我的单恋罢了。”
“为什么?”
“理由有点复杂。”
水树笑道。感觉又被他耍了一次。
然而在他那澄澈的笑容底下,一对碧眸却微微闪烁着阴影。就好比划过夜空的流星般,刚浮现便瞬间消失,不过我并没错失那一刹那。
水树时而会出现带有忧郁之色的眼神。就仿佛是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
我会被他所吸引,或许就是出于这对不透明的眼眸之故吧。他对谁都不会完全解除心防,遵循孤独的生存方式。即便是与他同样遭逢失怙之痛的纱音,他的态度也依然如此。我们的心,就犹如在大海正中央寻找陆地的孤独漂流者。
“喂——!看到船了!”
从桅杆上传来了叫声。
甲板立刻嘈杂起来。纱音打开与了望台联络的传声管盖子。
“方位呢?”
“右舷前方!下风!”
我以望远镜搜寻右舷的海域。海上果然浮着一个小点。
“从帆来判断恐怕是双桅横帆船。正朝东航行中。”
水树向纱音报告。
“是哪里的船呀?”
“可能是卡梅洛特公司的虚岛搜索船。”
听闻骚动后,海鹤来小姐爬上甲板。
“从上海开往八丈岛的调查船,会频繁使用这条航线。”
“因为可以藉助黑潮呀。这也是商船的必经通道,此外也可能有盯上商船的海盗出没。”
纱音用望远镜看了看,回头对岬先生说:
“辉良。以现在的速度跟航向,再过多久会与对方接触?”
“看这个距离,大概还有两小时以上。”
航海长岬先生望望手表如此答道。
凝视着水平线的纱音下达了指令。
“全员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一小时后进入第一种战斗配置。”
一小时后,海洋之刃号全体船员都进入了战斗岗位。
“轮机室,让引擎随时待命。”
利用传声管,纱音向各部门下达指令。
“右舷各炮,准备如何?知道了。等候指令。”
忘了说明一点,这艘船共装备廿四门大炮。炮列甲板为双层,两舷各有十门炮,此外便以船艏追击炮两门、船尾迎击炮两门来分配。下层甲板的七门右舷炮尚未启动,但只要纱音命令,立刻就能打开炮门参战。
原本只是个小点的对手船,体积逐渐变大了。
船员们的紧张情绪也缓缓升高。
然而等靠近一看,却发现那只是一艘漂流船。
桅杆断了,破帆任风吹拂。船体被破坏得很凄惨,甲板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一只白色海鸥停在船尾栏杆休息。
没有危险。不过纱音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近那艘船。
“新滨,航向修正两度!右舵!”
她命令操舵长,并俯瞰上层甲板。
“齐藤,暂时停船——要接舷了!”
“遵命!帆桁班,打逆帆!”
绳索拉动后帆桁方向改变。主桅与后桅的帆都被转到反方向,承受风力变小的海洋之刃号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齐藤先生拿着有钩的绳索在头上转了几圈,抛向漂流船的舷缘。
“上吧,队员们!杀进去!”
纱音以可爱的声音号令,利用鞭子灵活地跳上对面的船。那67iD觉就像是海盗女头目。跟随这位可爱少女的英姿,船员们也鬼吼鬼叫地杀了过去。
真是的。我还是没法像她那么HIGH。
我谨慎地在船缘间移动,避免摔入两条船间的空隙。
“哎呀,风沙先生。”
从海洋之刃号的甲板,传来了海鹤来甜美的声音。
我伸出手,帮忙她跳过来。
“谢谢!”
“你的保镳上哪去了?”
“两人都因为晕船躺下了。”
“……呃。”
为什么要带这种没用的家伙?我有点无奈。
那艘船上四处都是战斗后留下的痕迹。有刀剑的劈痕与弹痕,以及沾在甲板上的血渍。
尽管一具尸体也没有,但整艘船依旧血淋淋地留下了宛如恶梦的痕迹。
“会不会是被海盗袭击过?”
环顾甲板上的惨状,海鹤来小姐喃喃说道。
真是艘诡异的船。尽管属于双桅横帆船,但船体构造与设计理念都极度异样。
我隐约有种不快感,同时目光扫过甲板一圈。纱音跟水树正并肩讨论些什么……呿。趁纱音一时没注意,小尾就从中央升降口窜下去了。
“啊,不要跑!”
我慌忙追了过去。要是它出了什么事,纱音铁定会勃然大怒。
“喂,小尾!”
在角度很陡的楼梯下,是宽阔而昏暗的下层甲板。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海洋之刃号的队员
们似乎尚未下来这里。此外小尾也消失了踪影。
“糟糕。它到底跑哪去了?”
“小尾,快出来。”
海鹤来小姐也对着一片漆黑的空间呼喊。就在这时——
“先锋队员,集合!”
上层甲板传来了纱音充满活力的声音。
我与海鹤来小姐只好暂时停止寻找,从升降口探出头b在列队整齐的船员面前,纱音正站在木桶上双手扠腰。她的模样就像是朝会全校集合时立于司令台上的校长。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她志得意满地发表起长篇大论。
“——事情是这样的,我宣布‘第一届 兴奋期待☆大家一起抢夺并变得幸福大赛’现在开始!就请齐藤来为大家说明比赛规则!”
木桶旁的齐藤先生似乎有点害臊地清清喉咙。
“呃——规则很简单。需要收集的物资大致有两类——”
“呐。纱音是个怪人吧?”
海鹤来小姐把头缩回升降口下方并说道。
我耸耸肩表示同意。
“跟你应该很合?”
“嗯。你怎么会知道呢?”
“太简单了。”
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我叹了口气,又回到下层甲板。
海鹤来小姐也以拘谨的脚步跟了过来。
“不过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像这样的喜剧之王啊?”
“应该是从纱音那听说的,她小学时侹桅杆上摔到海里,身受重伤。命虽然捡回来了,但那次脑袋受到剧烈撞击。所以就……呃。”
“精神状态变得怪怪的?”
我追问道,结果海鹤来小姐开始支吾其词。
“不只是那样。她的身边开始出现怪事。”
“怪事?”
“之前也有罐装果汁黏到她的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拔不下来。你相信吗?”
嗯。指向性引力的缘故吧。
“然后?纱音的反应呢?”
“她很开心,说当时恰好想喝果汁,还很兴奋地表示‘我是本世纪最强的幸运女孩’。类似的事经常发生。”
“原来如此……”
果然纱音从以前就会发挥引力把想要的东西拉到身边。
身边发生这种奇怪现象,不论是谁都会感到不可思议,但只有纱音本人不这么认为,还真是符合她的性格。总之简略重述一遍,那次的落桅事件使她头部遭遇撞击,连带让奇妙的超能力觉醒了?
“不过纱音她,并不是什么幸运女孩。”
海鹤来小姐喃喃说道:
“自从获得奇怪的能力后,她的家庭就变得乱七八糟。母亲觉得纱音很可怕而离开了家,至于她父亲则本来就不顾家。”
“我怎么听说她母亲是去世啊?”
“她是被母亲抛弃的。如果不认为对方已经死了,她就无法接受这件事。”
“……”
原来是这么回事。被父亲舍弃的我,可以体会纱音的感受。
从她平目的模样很难想像,但那家伙的过去也挺辛苦的。
我开始觉得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笑容的纱音算是很坚强了。
“海鹤来小姐,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的航海?”
“我们公司现在跟开始将版图伸向远东的卡梅洛特公司争夺利益。他们成立了一个寻找虚岛的专门机构,我们当然也不能被超前。一旦发现虚岛,大量的财富便能收入手中。这就是我身为总帅的表面目的。”
“那你真正的目的呢?”
“因为我是纱音的好朋友。会很奇怪吗?”
“不。你真是个好人。”
“耶!”
海鹤来小姐竖起大拇指。我要收回刚才的话。她果然也很怪。
突然,昏暗的空间深处传来声响。我们转过头。
“是小尾吗?”
那是最下层甲板的船艏区域,脚底下有锚索横躺着。正前方则是帆布收纳仓库,阴影后头似乎躲了个人。原来是名银发双马尾的可爱小女孩,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小女孩正露出一副饥肠辘辘的表情,咬着手指凝视我们。
“有生还者。请到我们这边来。”
海鹤来小姐试图靠过去。结果那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海鹤来小姐也跟着停下脚步。要是对方逃跑了要再去找人也很麻烦。看样子她好像饿坏了,于是我从腰包取出甜馅面包。
这时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走近我们,大口啃起了面包。
“你叫什么名字?”
海鹤来小姐问。结果,少女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无表情地吃面包。
“该不会是哑巴吧?”
“可能是语言不通。What's your name?”
我如此问道。闻言.少女以双手很宝贝似地捧起面包,同时歪着脖子。
“面包人?”
“我不叫面包人,我叫风沙悠马。”
“我叫海鹤来琴菜唷。”
“你是,面包人。”
被她取了奇怪的绰号。
小尾这时也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
用力挥舞鞭子的纱音催促我们将遇难船上掠夺来的物资运走。我们找到了可用的帆布与圆木,还有索具等等。尽管获得了大量修补用材料,但金银财宝几乎完全没有,铁定是被海盗给抢走了吧。不过在隐藏的壁板下,目光敏锐的水树发现了金库。金库上了锁所以暂时打不开,但纱音光是想像里头堆积如山的金块就忍不住流口水。
搬完东西后,遇难船也开始沉没。
海洋之刃号切断接舷绳离开了那艘船。
在冒泡的白色航迹另一端,遇难船的干舷愈来愈低。当船尾与海面等高时,甲板便被海浪所吞没。就像电影里的一幕,船艏笔直屹立于天空,船身缓缓沉了下去。海面只剩下一些漂流物在波涛间载沉载浮。
就这样,海洋之刃号再度沿着黑潮启航。
“她好像洋娃娃呢。”
工作告一段落,纱音在船尾甲板拉扯银发少女的脸颊。
乖乖坐在木桶上的小女孩,就算脸颊被拉了还是表情冷淡。她正以吸管喝着纱音给的果汁。
“这孩子是哪一国人呀?”
“应该不是亚洲人吧。虽然她多少会说点日语。”
海鹤来小姐歪着脑袋。纱音则端详小女孩的脸。
“你的名字是?”
“果汁人?”
“我叫夏海纱音。是这艘船的船长,我可是超级伟大到令人动容唷。”
“果汁人。”
纱音也被取了奇怪的绰号。海鹤来小姐摸摸少女的头。
“一定是遭遇恐怖的事了。真可怜。”
“大概没法从她身上问出什么吧。要是能找到航海日志就好了。”
纱音喃喃说着,同时视线落到小女孩缠在腰际的铃铛。
“这是什么呀?”
纱音的手向铃铛伸去,少女立刻“呜——!”地吼了一声。
纱音吓得把手缩了回去。
“我又不是要偷拿。”
“那铃铛怎么了吗?”
“我只是好奇它为什么不响。”
只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这女人还真喜欢注意奇怪的地方。
“比起那个,你打算拿这小妹妹怎么办?”
“怎么办?只好一起带走啰。”
嗯,也是。这附近又不可能会有托儿所。
“既然如此,让我来照顾她吧。”
“太感谢你了,琴菜。那,必须先给她取个名字。”
纱音开心地以手托腮。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都要取名,还是可爱的名字比较好。例如鼯鼠或波坦金之类的。”
“唉唷——亚历山大或尤利乌斯·凯撒比较好吧?”
“你们的命名品味已经没救了。”
我白眼吐槽道,纱音立刻嘟起嘴。
“那悠马给她取个名字啊?”
“耶?我吗?”
“既然你对我们取的名字不满意,你一定有更好的腹案吧。来听听‘第一届 微笑☆为无名少女取名大赛’的审查长有何高见。”
“什么时候又开始比赛了……我是审查长?”
“随便啦,快说出你的命名。”
“对呀对呀。快点快点。”
纱音与海鹤来小姐都鼓胀着脸颊。她俩的脸就像嘴巴塞满了橡实的松鼠一样。不知为何银发少女也模仿起她们。好萌啊。
我向水树求援。他立刻挪开视线,吹着口哨走掉了。真无情。
纱音气呼呼地把脸凑过来。
“回答迅速,口吻开朗!再不回答,我就要拿鞭子抽你了!”
“呃……那,就叫南西。”
“南西!?那不是中一英语课本里的女孩名字吗!”
“纱音,你吐槽的点不太对耶。”
海鹤来小姐喃喃说道。我交叉起胳膊。
“一个人决定太那个了。还是去问问大家的意见吧。”
我想出一个逃避的藉口。纱音顿时眉头跳了一下。
“就是那个了!我想到可爱的名字!”
她弹了个响指,将手搁在银发少女的肩上。
“从今天起,你就叫美留香!”
“这名字感觉有点随兴。”
海鹤来小姐坦白说出自己的感想。
我也有同感。但总比波坦金或亚历山大好太多了。
日落时分大家开始收帆,船身到处都被照明打亮。
晚饭后,轮到我跟水树值更。
桅杆上的星斗鲜明地妆点了夜空,展开一场光之飨宴。海面上几重浪花在星光沐浴下闪亮舞动着,打在海洋之刃号的侧舷后散落为白色的粒子。这种情境就好像在梦中才会出现般,充满诗意且梦幻。
稍微吹了一下海风,我跟水树分头去各处巡逻检查。一到夜晚,白天热闹的船舱也变得寂静。这样的海洋之刃号就像幽灵船般飘散着诡异的气息。满是湿气的空气与昏暗的通道,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了。
因此当我眼前有一道白影飘过时,我不禁惨叫起来。
身影属于一名银发双马尾少女。
“美、美留香。你在这里做什么?”
“面包人。”
“这个时候应该睡觉啰。怎么了吗?”
美留香衔着食指,凝视船艏楼甲板。
怎、怎么……?
背脊窜起一阵凉意,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在突出船艏的斜桅前端,一名留着艳丽金发的少女正伫立着。她身穿貌似巫女服的服装,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看到一艘船了!”
水树突然发出的叫声吓了我一跳。回过神,刚才的少女已消失不见。
怪、怪了?那女孩呢?
我想起白骨跟尸体的事,立刻全身发寒。这艘船,难不成……?
骗人的吧,那一定是我眼睛产生了错觉。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过。
我逃出现场,拉起美留香的手与水树会合。
“船在哪里?”
“八点钟方向。距离约二千。正朝这里驶来。”
我以夜间望远镜进行确认。镜头中的焦点汇聚后,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浮现帆船的模糊轮廓。那是全帆装的护卫舰。对方正打开帆,以相当快的速度朝这里笔直前进。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对方的航海灯全都没亮,简直就像真正的幽灵船一样。
“怎么了?在吵什么?”
齐藤先生这时大跨步走来。
美留香“唔——一地缠着我要望远镜,我只好拿给她。
“对方是全帆装的帆动力舰。正以无灯火状态尾随本舰。”
“值更班,进入战斗岗位!悠马,你去叫一下船长。”
“知道了。水树,美留香就拜托你了。”
我奔向位于舰桥甲板正下方的船长室。
敲了几下门,纱音马上就来应门。
“怎么了?”
“有一艘无灯火的船尾随我们。”
“知道了。马上上去。”
她的行动很迅速。回到房里没多久,就戴着船长帽再度现身。
爬上甲板,只见值更的队员都在齐藤先生的指示下各就各位。
“齐藤,我来指挥吧。”
“指挥权移交船长。”
齐藤先生向值更班宣布移交指挥权。
“状况如何?”
“左舷后方有一艘全帆装的护卫舰。距离两千八百,正以无灯火状态接近中。”
“大概是海盗船。紧急灯火管制。全体人员,就战斗位置。不要鸣笛。”
“要不要改变航线回避?或是采取Z字形航行?”
“还不用。要让对方以为我们没有察觉。航向跟速度都不要变。”
“遵命。维持现有速度、航线。”
纱音点点头,打开传声管的盖子。
“了望台,我是船长。警戒周围的风吹草动。或许还有其他海盗船。”
‘遵命。进行全方位戒备。’
下层甲板的非值更人员也被吵醒了,大家都进入了自己的岗位。
我表情凝重地对着正以望远镜观察的纱音低声说道:
“是白天袭击那艘遇难船的家伙吗?”
“或许吧。从举动看,应该是以商船为目标的海盗。”
离日本这么近的海域竟然也有海盗出没,这里的世界观还真让人潸然泪下。
“试试以船尾迎击炮赶跑对方。如果没用,我们再开始逃吧。枪炮长,准备船尾迎击炮。悠马,你也去帮忙。”
“知道了。”
我被枪炮长矶桐先生带走,下到船尾的下层甲板。
进入炮室后,我们立即进行大炮的发射准备。
海洋之刃号的船尾迎击炮为前膛炮两门。为了要装填就必须先打开炮口盖,让炮退后到驻退索的极限。装填手将炮弹从炮弹库搬出来,弹药兵负责以撞药杖将火药袋塞入炮口,然后再装入炮弹压实。
下达装填指示的矶桐先生回过头。
“你就是我们公主看上的那个士官候补生吗?”
他冷不防拍了一下我的脸颊,咧嘴一笑。
确实很有海上男儿的感觉,是个气质很狂野的青年。
“好,开炮门!”
炮门打开了,两门迎击炮被滑轮装置推出来。
确认完已经做好发射准备后,我打开传声管的盖子。
“船尾迎击炮,待命发射。”
‘对方进入有效射程后,你们可以自行判断开火。’
我将纱音的话传给矶桐先生。
从监视窗窥看,敌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听好,右炮瞄准桅杆,左炮瞄准吃水线射击。”
矶桐先生向炮手下达指示。
“准备发射——射击!”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起。
两门大炮发出爆炸声,我连忙捂住耳朵。黑色的炮烟绽放,在夜晚的深渊中吐出红色火焰。惊人的炮声、惊人的破坏力、惊人的闪光,真是有够壮观的。临场感完全慑服了我。发炮的同时,颇有重量感的大炮也不得不退到驻退索的极限。
只可惜,命中率就没那么惊人了。
在离目标远到让人觉得好笑的地点掀起了两道水柱。我以望远镜确认,瞄准桅杆的右炮炮弹飞过敌舰头顶落在遥远的后方,而左炮的那发就掉在海洋之刃号船尾前方。飞行距离不到两百公尺。这种射击能力简直是开玩笑。
“混帐!在瞄哪里啊,蠢材!装填,快装填下一发!”
矶桐先生以难堪的表情臭骂炮手一顿。
‘引擎启动,两舷全速前进!’
透过传声管,我听到纱音对轮机室下达命令的声音。
接下来的责骂则是针对我们这里。
‘你们是闭着眼开炮吗?还是打算开玩笑?’
“修正误差,好好给我瞄准!我们公主生气了啊!”
矶桐先生对炮手斥喝着。
——就在这时,黑暗中亮起导火线的光芒,隔了一拍后轰声才传来。那是敌人的舰艏追击炮。炮弹撕裂夜空飞了过来,在离我们船尾仅五十公尺处掀起了一道水柱,打歪了。不过敌方的炮火远比我们准确。下一击就有可能打爆我所在的船尾。
“瞄准——射击!”
大炮再度喷火、咆啸。发射的后座力让炮身大幅后退。
真吓人的爆炸声啊。我看到这发炮弹成功地打爆了敌舰的舰艏区块。中了!舰艏的构造为之粉碎,被高高抛至空中。唔哇喔,太强了。我兴奋起来。
‘好棒!打中了!打中了!’
传声管也传来纱音天真无邪的欢呼声。
尚未给对手致命的一击。海盗船依然能行动,而且烦人地继续发炮还击。
然而对方的速度依旧因中弹而减缓,没有能力继续追踪海洋之刃号。
漂浮在黑暗中的帆影愈来愈小——
终于,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
离八丈岛愈近,漂浮在海而上的帆影也跟着变多。
航行在周遭海域的,大半是巡航型的武装远洋船。此外也有商用的长距离货船跟自由贸易船。据水树表示,八丈岛是与冲绳同等重要的太平洋航路前进基地据点港。因此有许多船都到岛上来补给。他还告诉我,南下至小笠原群岛后,才是真正危险的魔之海域。
太扯了吧。昨晚连海盗都出来了,却说这里还不算危险海域。
此外,从昨夜起,我们又遭遇了可怕的狂风暴雨。
船只摇晃得非常剧烈。本以为巨浪会将海洋之刃号的船艏高高举起,结果却一下子掀起了船尾。船身才刚向右舷倾斜,马上又让左舷的栏杆都几乎要碰触海面。而冰冷的碎浪又毫不留情地打在甲板上。我因为晕船吐个没完没了。
因此当我在汹涌的波涛另一头发现岛的影子时,不自觉感谢起神。
船上装备的无线电收到了讯号。那是八丈岛港务局对所有来访船只发送的航海通讯,内容包括欢迎之词与办理人港手续的指示。
纱音告知对方船名、自己的姓名、船籍编号,以及入港目的。
很快港口管制官那就传来了混有杂音的回应。
‘MS海洋之刃∏号,已经同意你们的入港申请。请以规定的入港速度自二一八航道入港。停泊场所为港内锚地西十二。’
“收到了,管制官。谢谢。”
通话结束,纱音收起无线电。
“辉良,帮忙计算进入二一八航道的最佳航线。”
“维持六节的速度,抵达最初的旋转点要十六分钟。届时再操左舵廿度。”
“新滨,交给你了。”
“放心吧,船长。”
老练的操舵长巧妙地旋转舵,使船保持平衡。
至于水树发现有船靠近,是发生在海洋之刃号通过规定航道,为了入港而采取导航模式后不久的事。
船内充斥紧张的气氛。因为有别的船想硬闯属于我们的航道。
那是一艘有五根桅杆的超无畏级大型战列舰。以舰只大小来看,恐怕装有上百门炮吧。双方的相对距离愈来愈缩减,只剩下两千公尺对方依旧不断靠近。
在这海象不好的天候下,帆船间靠这么近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这可是我们优先使用的航道!”
纱音气得竖起柳眉。
发报员立即以照明送出代表抗议的摩斯码,不过对方并没有打算更改航线。
海鹤来小姐牵着美留香的手现身于甲板,她皱起眉。
“那是卡梅洛特公司的Land breaker级战列舰……”
“蓝斯洛特号——配备于远东的最尖端科技战舰。”
手持望远镜的水树,眯起眼喃喃说道。
齐藤先生则表情凝重地向纱音建言。
“距离一千八百公尺还在接近中。船长,再这样下去会有危险。”
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自右舷迫近的战列舰拥有压倒性的外观。排水量应该超过一万吨吧,排水量只有两千吨的海洋之刃号根本不能与之抗衡。要是撞上去,我们铁定会瞬间爆炸沉没。那就仿佛楚楚可怜的白天鹅去挑战狰狞的龙一样。然而——
“全体人员,就战斗位置。停止导航。准备Z字形航行!”
纱音并没有要让出航道的意思。
“打算战斗吗?”
“就算打了也赢不了吧。”
她紧抓住栏杆,瞪着那艘蓝斯洛特号。
战列舰更逼近了。这种距离已经可以进行警告射击。海洋之刃号的右舷炮推了出来。事态严重到彼此都拿出家伙的程度。
一旦受到攻击,我们/\定撑不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的双腿正不断颤抖。
不过就在这时,战列舰主动采取回避路线,远离我们了。
怎、怎么了?这究竟是……?
“争夺航线啊。在远洋的港口偶尔会发生这种事。”
岬先生用恢复平静的口气告诉我。
“真是一群让人不爽的家伙。”
纱音鼓着脸颊。
海洋之刃号维持原有航线,没过多久就抵达八丈岛。
“抛锚!”
锚索自锚索孔不停发出惊人的声响,船艏锚砰咚一声落入了海里。
海洋之刃号将船艏对准朝外海吹的风,平静地停泊在港内锚地。
真受不了,来东京都得像这样玩命。这个世界也太胡闹了。
所有帆全都收好时,港务官乘着小艇从栈桥那过来。
尽管对方是为了办理入港手续而来,但其傲慢的态度却令纱音的太阳穴不停抽搐。甚至对方还要求规定外的费用,这更让她的忍耐超越了临界点。停泊费与补给费、随吨位增加的设施使用费、出入港手续费、引水费……我是不知道这些费用的标准行情,不过金额已经高得足以让人的眼珠喷到西伯利亚了。
“暴利啊!你们是不是看我一个女船长才故意欺负!”
“没那回事,小姐。”
港务官蛮横地回应道:
“这里可是太平洋的外缘,又是通往地狱的出发站。费用高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冲绳那边的收费就比较有良心呀!”
“那贵船可以去冲绳补给。”
“呜……!”
纱音以诅咒对方的目光瞪着港务官。
就在这时,海鹤来小姐出面打圆场了。
“那个,港务官先生。我相信这能让您给我们最大的方便。”
她将一张支票交到港务官手上。
港务官才看了一眼,态度立刻大变。只见他笑呵呵地搓着双手。
“哎,没想到是海鹤来家的大小姐啊。请您在这文件上签字。这是对常客的特别折扣服务,另外我也会在权限内帮忙递送贵船的文件。”
要而言之,海鹤来小姐贿赂了港务官。
不论话说得多好听,这世界上没有钱就是万万不能。
但尽管可以拿到特别折扣,纱音的脸还是很臭。她嘴巴念着真是死爱钱、官僚主义之类的话,同时在文件上签字打发走港务官。
结果在八丈岛停留的两天,纱音始终很不高兴。当她得知自己跟港务官因费用争执的事,变成停泊隔壁的蓝斯洛特号船员笑柄时,她的情绪就更糟了。“总有一天要击沉你们。”——纱音不停叨嚷着这句恐怖的话。新招募来的队员技术令她很满意,但知道是港务官特地安排之后,她的心情又滑落至谷底。
出港时也很悲惨。被调皮的风所玩弄,海洋之刃号在港湾内迷了路,还遭受所有停泊船只的集中非议。
“回程时我要以舰炮射击,将这里化为焦土!”
纱音的眼眸带着疯狂之色,有好一阵子没人敢靠近她。
我们的航海才刚开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