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全世界都达到了饱和的水蒸气量一样,这是一个湿气浓密的午后。
即便只是静静坐着听课,全身也不停渗出汗水。当我托着腮拿垫板代替扇子掮风时,还被加藤老师警告了。
真受不了啊。
所谓的六月,是一年当中最让人郁闷的季节。
雨水多,东西容易发霉,衣服又得换季。因为是介于春夏之间的季节,挑选衣服也很麻烦。还要附加月历上头一天放假的红字也没有,可说是完全没有任何讨喜的要素。何况近期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像这样的梅雨到了七月就会宣告结束,让人苦等已久的暑假终将到来。只不过人生的梅雨并不会到七月就戛然而止。没有不会停的雨这句话单纯是在讨论自然现象,人生可是有到死都还持续下个没完的雨啊。倘若就算梅雨季结束了雨还是下个不停,这种飘荡在春夏缝隙间的不透明日子势必会郁闷到吓人的地步。光是每天出门都得带伞就够烦人了。
那天也是从下午开始下雨,忘了带伞的我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叹气。
第六堂课是数学,讲台上的加藤正讲解着不知是三角函数还是三角关系。他那为了不输给雨声而扯破喉咙的模样真像个发情期的蠢蛋。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太烦了,我还想象着拿着板擦堵住他的嘴,这时响起的下课钟声终于迫使加藤彻底沉默。
烦闷的数学课结束,学生们纷纷踏上归途。
距离期末考只剩下一个礼拜,这时候没有任何社团活动。
因此我也开始收拾东西。
「喂——悠马。」
同班的西守亮太走过来。
「待会儿顺道去《那不勒斯》一趟吧。」
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心情似乎很好。在这种令人颓丧的季节到底要吃什么才能维持高昂的情绪呢?搞不好是嗑了什么危险的药吧。
我把书包挂在肩上,望向不知为何很开朗的友人。
「你不用回家准备考试吗?」
「是啊。反正念不念都一样。」
「那是你。我可不行。」
「有什么关系嘛。考试不及格也不会死人。」
他一副扫把星般的表情,毫不畏惧地宣布放弃比赛。
我佩服他的达观,但这并非会不会死人的问题。
尽管我这么指点,不过西守依旧不肯退让。
「今天可是直美小姐打工的日子啊。」
「谁?谁是直美小姐?」
「里头的一位服务生姊姊。」
都去过那么多次了还不知道这件事——西守的脸上这么写着。
谁知道那个啊。我连班上女生的名字都还没记清楚哩。
附带一提,《那不勒斯》是学校附近的一间老旧咖啡厅。地板肮脏,东西价格坑人,连义大利面也异常难吃(这应该是他们的招牌菜才对?)为了这个世界着想,这种店当然应该早点倒闭才对,但偏偏视而打工的女服务生是大美女,所以生意还不差。像西守这种为了美女才去的客人根本是大肥羊嘛。
「听说直美小姐就读雾间短大喔。」
「哦~」
我心想,又没问你这个。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当然啦,因为直美大小姐是美女嘛。」
对我报以这个莫名其妙的解答后,西守,自胸前口袋取出小笔记本。
「可别小看我们新闻社的情报网。在我们学校就读的美女个人资料——全部网罗在这——包括住址、电话号码、血型、出生年月日,以及兴趣等等,毫无遗漏。」
所谓的吃饱太闲就是这种人吧。光顾着做这些事,难怪期中考会满江红。
「但直美小姐又不是我们海星高中的学生?」
「像直美小姐这种美女自然不成问题。」
四守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有问题的家伙是你吧。
至于为何像我这种优雅严谨的男人会跟他这样无脑乐天的呆瓜亲近呢?倒不是因为我个人的疏失,说起来是出于不可抗力的理由,单纯就是由于我们座位很近的缘故。那是发生在开学后的第三天。我正在自己的位子上读※威廉·吉布森写的《神经漫游者》时,西守前来搭话:
「你喜欢科幻小说吗?」我心想他也是科幻小说的爱好者,于是就跟他聊了起来。后来我才发现西守是个根本不看书,就连教科书也很少翻开的家伙。(编注:美国科幻小说家。)
「那,我们走吧,悠马。」
「我不去。我要回家了。」
「别这样嘛,去一下就好了?」
正当他纠缠不休的时候——
「凪沙同学。」
背后突然有人对我出声。
我回过头,一名留着笔直黑长发的女生站在那里。
她是班上的濑户彩花同学。
「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咦?怎么了吗?
「老实说,我有事想跟你商谈。」
「找我谈?什么事?」
「呃,在这里说,有点不方便……」
濑户迅速瞥了西守一眼。
这下子连西守也察觉到了,他带有意味深长的笑容,抛下一句「掰啦」便迳自离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濑户则以眼神催促我离开这里。
「……」
嗯。这是怎么回事?
濑户就像是过往的那种和美女,是位腼腆娴静的女孩。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她主动对男同学搭话,何况对象又是我,这就更教人吃惊了。再加上有话要跟我谈这种理由也无叫比可疑,我又不是什么心理辅导员,更不是*大冈越前啊。(译注:日本江户时代的名臣。)不过管他可疑不可疑,我根本就不可能拒绝美女的邀请。
我疑惑地歪着脑袋的同时,也追上了她的脚步。
最后我们抵达位于多用途活动中心二楼的讲堂。
那里距离我先前所在的一年B班教室得走上将近十分钟,正当我对于为何要刻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感到存疑时,突然隐约想到了可能的理由。她似乎想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与我单独谈话。空无一人的讲堂显得静谧,只有响彻屋外的雨声演奏出单调的节奏。
话说回来,她到底想谈什么?假使是「老实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对凪沙同学……」这样的话题,那我该怎么办啊?我回忆起上周跟西守借的恋爱喜剧漫画告白场景,感到有点心跳加速。好,为了小心起见先做好心理准备吧。毕竟出现这种展开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征兆嘛。
「抱歉。因为我的原因害你拒绝西守同学的邀约。」
濑户以面带忧郁的表情回过头。
「造成你的困扰了吧?」
「一点也不。反正他也没有什么重耍的事。」
在昏喑的讲堂内两人单独相处,我不禁紧张起来。
我无意义地拨起浏海。
「那,你要谈什么?」
「唔……」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濑户,低头陷入了沉默。
绵密的雨声剌激着我的听觉。
「那个,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怪人。」
以此为开场白后,她接着说道:
「老实说我做了梦。」
「啥?」
「最近做了很不可思议的梦。」
「……」
我像是棒球比赛里被藏球把戏欺骗的跑者一样,吓了一跳。
奇怪的梦?
结果濑户只是淡淡地将话题的球丢回给我。
「我每晚都做同样的梦,但到了早上却什么也不记得。一睁开眼内容就全忘了……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就好像醒来的瞬间梦的轮廓就变模糊,只剩下梦境跟昨天一样的这个印象而已。你有这种经验吗?」
没有,但我还是很在意她的话而耸了耸肩。
「然而今早我却记得些许梦的内容。」
她将双手交握在胸口前,垂下双阵。
「那个梦让我有点好奇……」
「……」
像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反应才好啊?
困于面对她的态度,我只能发出「哈啊」的声音来回应。先不管刚才期待对方告白的自己有多蠢好了,这种事为什么要找我说啊?想解梦可以找心理学家或算命师啊。她找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濑户看起来好像非常烦恼,所以我也不能拒她于千里之外。
梦境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荒诞不经的,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试着询问:
「是怎样的梦呢?」
「有海。被夕阳染成鲜红的海……而我站在一座小岛的崖边。」
濑户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梦,却存在一种不像作梦的现实感。该怎么说才明白好……对了,梦里风的触感与海潮的气味,以梦来说未免太真实了。不过以现实来说又充满了一股悲伤的虚幻感……接着我想起,自己又重返这里了。」
「这里?你是指重返那座岛?」
「嗯。金字塔形状的怪岛。山顶上有城堡,我还看见了高塔。」
「……」
接下来要通过乱流,请系好您的安全带。
我脑中似乎响起了这样的广播。
「我在山丘上眺望那座城堡,不知不觉身边多了个男生站着。我想不起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是谁,但在梦里我却对他很熟悉。他正对我诉说着什么……不过我却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
之前一直垂下头的濑户这时抬起脸。
接着她完全无预警地所说出的底下这番话——
成为巨大的风暴,吹翻了我的思考。
「夏海纱音,是谁?」
「!?」
我不自觉头晕眼花了一下。心脏差点就破裂了。
「你、你说什么?」
「夏海纱音。她是谁呢?」
「等等、等一下。」
我陷入舌头打结的恐慌中。
夏海纱音?她是这么说的?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这仅仅射了一发的言语子弹,将我的现实感瞬间击碎。夏海纱音。地球上应该不存在其他能让我如此动摇的人名了吧。
我感觉自己的体温急速上升,最后终于想出接下来要说的话。
「为什么你会提到那个名字?」
「不知道。」
濑户微弱地摇摇头。
「我,完全不晓得……以前根本没见过叫夏海纱音的人。我明明不可能认识她才对……不过今天早上醒来,脑中就多出了这个名字……我,究竟是怎么了?」
「冷、冷静点,濑户同学。」
该冷静的应该是我才对。我不禁扣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你还记得其他的事吗?能不能试着想想看?」
结果濑户只是无力地摇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会知道纱音的名字?
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才对啊。
夏海纱音是重复世界的人。她是与这个现实世界互为表里的另一个世界居民。濑户不可能听说过她。就像我之前造访重复世界时;那里的人也都不认识我一样,这个世界不应该会有人知道纱音的存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
同名同姓的别人吗?或者只是诡异的巧合?
但濑户梦到的那座岛,不正是虚岛吗……?
脑中有疑惑的暴风雨在肆虐。
完全摸不清头绪。脑袋无法处理输入的资讯,神经细胞发出了悲鸣。我花费好几个月才修复的现实感,就这样可笑地轻易瓦解了。
一边感受胸中愈趋激烈的悸动,我对濑户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作这种梦的?」
「不清楚。感觉好像是最近,但也觉得可能有好几个月了。」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谈这件事呢?」
这时,濑户自书包内取出一叠纸。
呃!我看了一眼就大为狼狈。
位于封面的纸上印着一行字——『夏海纱音与不可思议的航海』。
我的天啊!
「怎怎、怎么会拿出这个?」
「今天早上,我在网路搜寻『夏海纱音』这名字,结果就出现这个了。」
濑户以凝重的眼神注视我。
「这是凪沙同学写的吧?」
「呃……」
「主角的名字也叫凪沙悠马。」
噗!
「你读过了?」
「嗯。」
呀啊……丢脸到家了!
我的脸庞仿佛在喷火似的,几乎快把我的脸烤焦了。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自己挖个坟墓跳下去,不然谁把我活埋都可以。彻夜写出来、充满爱意的情书就算被别人看见,应该也不会像我现在这么丢脸吧,肯定没错。
「这部小说里出现的女孩子……叫夏海纱音。」
濑户怯生生地继续说下去。
「而且里头出现的虚岛……跟我梦里那座岛很像。」
「……」
「这是巧合吗?」
我无法回答。
「可是每晚都作同一个梦也太奇怪了吧。」
她笔直地凝视着我。
「我想凪沙同学应该晓得我梦到的是什么吧?」
「……」
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回答才好。要把真相告诉她吗?
真相?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
我所写的并不是小说(虚构),而是真实发生的事?然而倘若听了某人表示「其实我跟美少女展开大冒险并拯救世界」这样的话,我会作何感想?「动画看太多了,二次元阿宅。」想必会这样全力嘲笑对方吧。嗯,即便是被梅雨淋到脑袋发霉的家伙,应该也会编个比较难拆穿的玩笑话。所以我绝不能说出真相。绝对不能。若是一时糊涂把真相说出口,运气好只会被当作怪胎,运气不好就会被强迫送医院了。
「那个,如果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濑户反而慌忙说道。
「很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请别介意。」
「不,可是……」
「那一定只是巧合吧。为了给自己的梦赋予意义,所以才扯上凪沙同学的小说。大概是考试前太过神经质的缘故……抱歉。请忘光我说的话。」
她迅速说完这串话收拾僵局,单方面结束讨论并将那叠纸放回书包。
濑户似乎很后悔刚才自己说出了那些蠢话。我觉得该对她说点什么才行,但却一时没有头绪。突然被人找上门讨论这种事,脑袋会一片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看来除非把*荣格的灵魂召来,否则就没人能解析濑户的梦了。(译注:Carl Gustav Jung,已故的瑞士心理学家。)
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濑户正忙着收拾东西撤退——
「……?」
吊挂在她书包上的一只大钥匙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玩意儿是以褪色的铜质金属制成,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印象。濑户对这种古玩有兴趣,还挺适合她的气质……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这是之前去神户时,在古董店里找到的。」
察觉到我的视线,濑户这么说道。
「尽管很便宜,但我却很喜欢。」
「是吗?搞不好这东西其实很值钱呢。」
「真是那样就好了。」
她微笑道。不过她的双阵却显得暗淡混浊。
注视到她那双忧郁的眼睛,我的心顿时痛了起来。或许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骑士精神所致吧。我几乎是反射性地采取了不像是我自己会有的行动。
「濑户同学。」
我叫住正打算离去的她。接着拿出学生手册,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并撕下那页交到她手上。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呃,我会尽量帮忙。」
「……」
她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
「呐。」
「嗯?」
「你不觉得我是个怪胎吗?」
她似乎真的很担心这点。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没有那种想法。」
「是吗……谢谢。」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写有电话号码的纸,说了声「再见」之后便离去了。
或许我刚才应该更积极一点才对,可是——
混乱造成的狂风扰乱了思路,让我只能单独伫立在无人的讲堂中。
天窗外,雨依旧不停地下着。
*
回到家的我,已经像在河里溺毙的河童一样湿透了,把制服挂起来后便立刻去淋浴。这场豪雨简直就像是锁定我回家的时机而下的。
实际上,走出浴中边一边擦头发一边望向外头,不知何时雨已停了,或许这世界真的要开始恶搞我也说不定。
也罢。反正我又不是英国人,对天气的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
比起那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走入二楼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回想濑户的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支配这个宇宙并远超乎人类理解的存在,刻意来戏弄我寻开心吗?
夏海纱音。濑户的确是这么说的。她总不会是从其他同学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吧……我胸中掀起了悸动。我并不认为她作的梦只是无意义的睡眠现象!不,或许应该说我不愿意那么想。我至今依旧能感觉出纱音就在附近,她一定生活在这条街上,而且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只不过那是一个我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场所。
我想起几周前在帆坂车站遇见纱音的事,不禁忧郁起来。
只有视线短暂交错,刹那的邂逅。
连开口交谈都来不及,一瞬间的重逢。
而且随着时间的经过,我也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幻觉。
「啊,对了。」
这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打开了电脑。虽然我不是怀疑濑户的说法,但还是试着在搜索引擎输入『夏海纱音』这个词。
原来如此。结果的确跳出了我的部落格。
我紧盯着荧幕上显示出的网页。
说穿了,我的部落格不是什么热门网站。起初也不是为了给不特定多数的网友浏览才制作,所以设计得很草率。除了网页最上头列出『夏海纱音与不可思议的航海』这番标题,就只有底下按章节公开我的回忆录而已。意识到内容有海所以网页特地设定为水蓝色,大概是唯一称得上有考量的地方。
问题在于我的本名也不小心在网路曝光了。而且只要读过全部的文章,便能锁定我住的街道,以及学校名称、学年等等。如今濑户就已经察觉到我是这个部落格的版主,这么一来,肯定也会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件事。
在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事之前,果然还是把文章删除好了。
我的滑鼠指标移到了『删除』的按钮上。
但这时,我的手停止动作。
思考了良久以后——
「…………」
我关掉电脑,自抽屉取出相框并一股脑儿地倒在床上。
删除与否的问题下次再考虑吧。现在没必要立刻下结论。
我躺在床上,意识恍惚地注视着相片。
不必说,这就是别离那天在海洋之刃号甲板上拍摄的团体照。正中央戴王冠的人是纱音,她充满活力地摆出V字手势。至今依然栩栩如生的天真笑容、活泼生动的表情——一如当时般不曾改变的夏海纱音,始终在照片里闪烁着光芒。
我的胸口渐渐沉重、苦闷起来。
她如今在做什么呢?
大概又是为了寻求古代的宝藏,去某处的海洋探险了吧。
还是说跟我一样,每天都得去学校报到?
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我的心情逐渐变得黯淡。
「……」
老实说,有好几次我都想把这张照片扔了。关闭部落格的念头也不是今天才首度浮现。在我心中的某处,有种想把这一切都删除的冲动,另一个我希望能忘却那场冒险。背负着与纱音的回忆活下去这件事,对现在的我而言太辛苦了。假使要永远抱持无法见面的艰辛,不如干脆忘记她比较轻松。因此我才想撕破照片扔掉、关闭部落格,把一切回忆都当作某个晚上的梦境处理。那么一来,我至少能从这种心酸得到解脱……
然而,我办不到。我毕竟还是没办法那么做。
『当然不是梦呀,我就活在这个世界里。』
离别之际,纱音的那番话又在脑中响起。
『下次再见啰,悠马!』
尽管想将过往埋葬于忘却的彼方,但她的声音却太过鲜明强烈了。
总有一天,还会再见的——
如今也只能相信这点继续活下去了吧。
思索这些事的同时,睡魔自天花板附近降临,于是我闭上了双眼。还得准备考试才行——虽然这个想法掠过脑海,但我还是直接坠入了梦的世界。
在淡淡的幻想中,纱音呼唤着我的名字。
干什么嘛,吵死人了。我如此回应她。
我既不惊讶也不感动,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梦。也就是所谓的*清醒梦。(编注: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所作的梦。)
纱音模样不悦地踱步而来,冷不防开始勒我的脖子。干嘛不理我呀,给我回答!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话。但即便我拼命想回应她,却感到难以呼吸而无法发出声,这是作梦时常有现象。举例来说就像被恐怖怪物袭击的梦,明知要逃,双腿却像铅块般沉重,动弹不得,试图想向他人求助却无法出声等等。这类因身体无法自由使唤而焦急,可说是司空见惯的梦境剧情。
纱音聒噪地吵着,像是要挤牛乳一样勒紧我的脖子。就算是多不合常理的梦境,脖子被勒成这样还能发出声音才怪呢。
再加上我真的开始觉得要窒息了……
……嗯?
某件事实瞬间闪过脑海,霎时间——
「我说快醒来啦,悠马!」
「——!?」
我吓得用力睁开眼。
全世界都闻风丧胆的恶鬼,正以凄厉的模样勒住我的脖子。
唷哦啊啊啊啊!?
我猛力挥开对方的手臂,整个人跳起来。恐慌状态令我不自觉后仰身子。
此时,背后的墙壁毫不留情地撞上我的后脑勺,使我发出了惨叫。咕喔啊!?
「啊。终于醒了。」
我听见天真无邪的少女说话声。
刚才对我绞首的恶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第二波的恐慌这时终于袭来了。
或者说这只是梦境的第二章。
分不清这是梦境或现实的我,无法出声地僵在原地。
我已经完全搞糊涂了。感觉心脏差点就停止跳动。
当混乱与错乱的妖精,正在我头顶上轻快跳跃时——
那家伙微笑着向我打招呼。
「哈啰!」
很久以前某位剧作家说过,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上大家都是演员。倘若这是一出舞台剧,那分配给我的角色就错得离谱了。写这出剧本的人,一定是喝醉,或者脑袋根本有问题,反正铁定是疯子或酒鬼不会错。
面对这种实在是夸张到不行的发展,我在床下一完全冻结了。
脑浆变得像马铃薯泥一样黏糊糊地,无法进行思考。
难不成,我终于无法区分现实与妄想了吗?
「呼嗯。这就是悠马的房间呀。」
本来不该存在于这里的生命体,正兴冲冲地环顾室内。
「还满整齐的嘛。男生的房间,我以为应该会更脏乱才对。」
啐,简直是耍人嘛——对方嘴里碎碎念着。
那家伙身着如月女子高中的制服,外表就是位个头娇小的少女。活灵活现的眼珠因充满好奇心而圆睁着,小巧的脑袋每次东张西望晃动时,充满光泽的长发就会在纤细的双肩边摇曳。沐浴于自天花板垂落的日光灯照明下,少女那描绘出圆润曲线的大腿发出皎洁的光芒。自迷你裙摆底下,伸出笔直苗条的双腿……
「……」
我傻眼了。
貌似夏海纱音的生物,正悠哉地待在我房间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从梦中醒来吗?
不过我的本能,却完全否定了这点。我的心跳,如今正激昂地演奏起最急板。心脏反覆敲击身体内侧的力道,强烈得几乎让人产生晕眩。就像是以心跳声为节奏,召唤起全身细胞展开嘉年华会一样。
骗人的吧?
当我无法出声,只能傻眼地开阖着嘴时——
正在欣赏战舰纽泽西号模型的少女,猛然转过身来。
「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像猴子吃了海蛞蝓一样。」
那是什么鬼表情啊。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纱音,是你吗?」
「废话。你还没睡醒呀?」
「唔。搞不好真是那样。」
「话说回来,你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看,实在很没礼貌耶。」
纱音冷不防把脸凑近到让我吓一跳的程度。
突然,她又咧嘴一笑。
「啊,我明白了。因为太久不见,被纱音的可爱模样吓破胆了吧!」
接着她举高右臂,用力竖起食指。
「纱音的可爱正肆虐着日本列岛!」
就好比令人厌烦的梅雨锋面一样吗?
「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事。
「……别介意。」
「嗯。好吧。」
不知为何她乖乖点了点头,再度埋首欣赏刚才的模型。
奇怪的家伙。
所以说,她真的是纱音没错?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
不,比起那个,故事的发展为何不是她边喊着「悠马,我好想你!」边朝我抱过来呢?应该要那样才正常吧。跟她重逢的场面我已经事先想像过三百廿六种了,不过这种平淡的模式却完全出乎意料。
但,位在我眼前的毫无疑问正是纱音。
实际感受到这点后,我不自觉开心起来。
一边压抑自胸口深处窜起的喜悦,我对她发出很率直的疑问。
「你是怎么进来我家的?」
「耶?从那边的阳台呀。那里没上锁。」
「那你又是怎么爬上阳台的?」
「沿着墙上类似水管的玩意儿爬上来的。」
水管?你是指雨水槽吗?
「那是什么?」
「把屋顶上的雨水集中导向地面的管子。排水用的。」
「原来那个叫雨水槽呀。」
纱音发出「呼嗯」的感佩声。
「悠马的外表看不出来懂那么多东西呢。」
「别若无其事地说出失礼的话好吗?」
「我可没那个意思。我是在夸奖你常识丰富呢。」
为何我觉得她刚才是在说我长得很蠢!?
不过话说回来,别从阳台入侵别人家里好吗?又不是蜘蛛人。
「你这家伙,难道没想过按门铃后等人帮你开门吗?」
「喂,我也想要这个模型!哪里买得到?」
「够了,专心听别人说话。」
轻微的疲惫感向我袭来。
要应付这女人一点也不轻松。我再度对这四个月的空窗期深有体悟。
「听好了,纱音。」
我交叉起双臂,开始对她说教。
「一般而言,不论哪户人家都有玄关。所谓的玄关,就是让人进出家内外而设计的门。也就是说,为了让住户方便出去,或是让访客方便进来,才会有玄关的存在。况且照常理,爬墙从阳台闯进来这种事并不会被住户或访客所认同,这也是玄关存在的目的。另外玄关还附有让人可以轻松呼叫住户的门铃。你有在听吗?」
「嘿咻嘿咻嘿噗噗——!」
纱音做出莫名其妙的动作,软绵绵地在室内乱晃着。
一点也没有注意听的样子。真是受不了她。
像这种举动,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啊。
然而我觉得她看起来还是跟记忆中的纱音不同,难道是四个月的光阴所致吗?或者是由于她穿着如月女中的制服之故?升上高中的纱音,充满新鲜感,而且又十分可爱——
身材也变得更诱人。
咳……
我假咳了一声,转向更实际的话题。
「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边的世界?」
「耶?对了,就是靠这个。」
她将手伸入制服胸前。
「砰啪叩噗噗噗——!」
哼着诡异的音效,纱音取出一样黑色的物体。
她究竟是把手伸进哪里啊。难道是把东西藏在胸罩里?
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让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
总之那物体就像手机一样,呈现薄薄的长方形。
「那是?」
「在虚岛取得的帕西菲斯古代遗物。应该是叫《共时性同位转向门》吧。这是一种可中和两个异空间的构成要素,打开同位空间异世界之门的装置。」
「也就是能往来重复世界的道具?」
「正是如此。」
没想到她还拿到了这种方便的玩具。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
「老实说我是来找帕西菲斯古代遗物的。」
「古代遗物?那种东西这边的世界也有吗?」
「嗯。你还记得之前曾听过,帕西菲斯大陆沉没时,有大量帕西菲斯人搭船逃难的事吧?记得应该是在关岛时听水树说的。」
我当然记得。那是发生在解读遇难船只上找到的古代文献时。
水树——听到这名字,我胸中掀起了复杂的情绪漩涡。
不知是否有察觉我的心情,纱音淡淡地继续说下去:
「根据某文献,当初有一派逃出大陆的帕西菲斯人,利用了这个《门》漂流到这边的日本。那是一万年前的事吧。所以啰,就因为如此,他们带来的帕西菲斯财宝跟着流入了这边的世界。你听懂了吗?」
不怎么能理解,不过也罢。
「难道说,那是很了不起的宝藏?」
「不如这么说吧,是我绝对需要的宝物。」
纱音耸了耸纤瘦的肩膀。
「如果拿不到,我可就麻烦了。」
「麻烦?」
「嗯。超级极度非常甚大难以想像棘手的大麻烦。」
「……」
我要了解的不是麻烦的程度,而是希望她告诉我具体的内容啊。
但,也就在这时,我嗅出了纱音的异样。尽管她摆出轻松惬意的模样,但双眸却飘出了在戒备什么的紧张感。她身为海洋之刃号船在航海途中不是显露出来的——就是那种眼神。这里明明是安全的陆地,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话说回来,悠马。」
我还来不及问,纱音就先开口了。
「你家里,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端出来吗?」
「——啥?」
「举例来说,你知道的,就好比某些好喝的液体之类。」
液体?
「我的意思是我口渴了!放弃无谓的抵抗乖乖奉献出饮料吧!」
什么嘛,原来是这个。
端饮料出来又没啥好抵抗的。是纱音说话太拐弯抹角让人听不懂罢了。
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她要饮料呢?这女人真麻烦。
「我知道啦。你稍等一下。」
我走出房间时背后还响起纱音「有客人来连一杯茶都舍不得端出来」与「讨厌,烦死了」等等的抱怨声。这个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的家伙脸皮还真厚啊。
来到一楼后打开冰箱看,有茶、牛奶、可乐,剩下就是酸橘醋……虽说最后那个不算饮料。冰箱里也有啤酒,不过还是别让喝醉酒会大哭大闹的纱音碰到才好。
我取出宝特瓶装可乐,跟两只杯子一起放在托盘上。顺便又拿了些零嘴与杯子蛋糕。这些 都是粉领族洗完澡出来会想吃的。特地准备那些饭后的点心,就是为了讨纱音的欢心。
补给物资都放进托盘后,外头传来了狗的低吼声。
那是山岸家养的约翰万次郎。不知道在狂吠什么。
正当我好奇地望向窗外时——
「……嗯?」
瞬間,有什麼飛入了我的視野。
在漆黑的馬路上,好像有誰佇立在那。那傢伙避開我的視線,退入了幽暗當中。不,或許單純只是看起來像這樣,其實一開始就什麼人都沒有也說不定。
我試著定睛凝視,果然路上空無一人。
是錯覺嗎……
我端著托盤返回二樓。
結果——
「……奇怪?」
房间里没有纱音的身影。
「纱音?」
她忽然消失,只留下这个无人的空间。大大敞开的窗户,白色窗帘随着夜风摇晃。是从阳台离开了吗?还是说打从一开始纱音就根本没出现?我开始狐疑自已是否产生了幻觉而不安起来,不过应该不可能才对啊。
我在桌上发现了纱音留下的痕迹。
那是一张便条纸。
的确是她难看到极点的笔迹没错,很草率地写了她的留言:
『明天晚上,车站前再见。掰啰——』
「……」
她已经回去了吗?为什么.不说明理由就擅自离开呢?
此外——
又有什么新的冒险要展开了吗?
疑惑的漩涡在胸口中打转,我将身体探出窗外环视夜晚的街道。
被光线照亮的幽暗覆盖着天空与大地。这当中并没有纱音的影子——
只有充满湿气的风,空虚地在半空中飞舞。
*
翌日早晨,我脑袋塞满了名为睡眠不足的铅球前往学校。
昨天不但夜不成眠,就连考试的准备也全无着手。纱音的登场彻底搅乱了我的思考,这点应该不必赘述了吧。毫无预警地现身,然后又像一阵风般离去。那女人自以为是正义的英雄吗?实际上还比较像突然来袭的疯狂豪雨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跑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从昨夜的谈话,感觉她像是被卷入了某种麻烦……
麻烦?我不禁苦笑。这不是纱音的老毛病了吗?
六月的天空,像一条蔚蓝的毛毯摊开在街道的头顶上方。
尽管在视觉上很清爽,但由于湿度过高,导致不爽指数也相当惊人。这种状态假使搭上挤满了学生的电车,简直就像在烤三温暖一样。或者说是强制参加的忍耐大赛现场。
因此在帆坂站下车时所有人都满头大汗,我也无法例外。
活生生被做成蒸饺,铁定就是这种感觉了。
我想着这些事的同时,一通过验票闸门就被人叫住了。
「嗨,悠马。」
是西守。他露出能使不爽指数上升的开朗笑容。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憔悴。」
「因为快考试了啊。」
「说是这样说,其实是在进行大人的预习吧?」
胡说八道什么啊。
「不要想骗我,我们都什么交情了。」
西守又摆出能引发杀意的咧嘴笑容。
「盗上哪一垒啦?一?二?三?」
「干嘛突然扯到棒球?」
「我在说濑户同学啦。她对你告白了吧?」
「并没有。」
「哈哈哈。我全都明白。」
西守开心地拍打我的肩膀。
「濑户同学的性格不喜欢张扬是吧?包在我身上。我不会把你们的事泄漏出去,只会在一旁温暖地守候你们。谈恋爱时一开始是最重要的。嗯哈哈。」
嗯哈哈个鬼。你根本完全搞错了。
为啥我周围都是些不听他人讲话,或者该说不听我讲话的家伙呢?
算了。放着他不管吧。
一大早就跟这种处于亢奋状态的家伙来往,我可还没罹患高血压。况且就算告诉他真相,他也不会相信的。大抵上,他人来找自己商量烦恼本来就不可以泄漏给第三者。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在街头巷尾人人称颂、口风紧到不行的男人。
「不过还真意外啊。像濑户同学那样的女孩,竟然会跟你这种怪人凑在一起。」
「我们根本没什么。况且我也不是怪人。」
「真是无法接受啊。明明就是我长得比较帅。」
开玩笑用你的脸就够了,不必说出来。
「也罢。既然连你的春天都来了,我也该好好加把劲。」
「你要干嘛啊?」
「这还用说吗?就是在考试结束后马上去约直美小姐嘛。」
这家伙的脑袋比六月的蓝天还要晴朗啊。
「话先讲清楚,进入桃花期的人,可不只你一个。」
我进入桃花期这件事根本还没出现任何研究单位提出的科学证据,不过姑且听他继续废话下去。最近直美好像对他莫名温柔,所以西守才一副不守舍的模样。她对我有好感,绝不会错。昨天已经是第七次四目相交了,因此我要在暑假约她出来——西守像是中了邪一样这么说。他的蠢蛋引擎火力全开,在青春的街道上狂飙。
就是有这种人,女生稍微对他客气点就误以为对方对自已有好感。
况且服务生对客人温柔本来就是应该的。
「好吧,那你加油。」
「什么啊,这种口气听了真火大耶。有了女朋友就开始嚣张起来吗?」
「就说了我跟她没什么嘛。」
「哼。既然你坚决否认,那我也有对策。就算你想知道濑户同学的住址、电话号码,或兴趣等,我也绝不会告诉你——啊,不过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话说回来,为啥你会知道她的地址?」
「因为濑户同学是美女嘛。」
谁赶快来逮捕这家伙吧。
进入教室发现濑户还没到校,这让我有点意外。以往每次我到校的时间,她总是已经坐在位子上安静地等待上课了。
「心爱的女孩好像还没来啊.这位少爷。」
察觉到我的视线,西守咧开嘴低声说道。
就连性格温和的我,都有一股想在他脸上挖出座火山口湖的冲动。
不耐地坐到自己的位子后,我无视西守的冷言冷语迳自托起腮。
目光望向窗外,我思索着等濑户来以后该怎么跟她开口。她的梦有什么含义目前依旧是谜,但铁定有某种意义存在没错。以时间点来说,应该会跟昨晚纱音的造访有关联。总之我得再次跟她问个清楚。
我漠然地凝视着缓慢流过的白云。
梦……
梦究竟是什么。我听说人类的大脑会把白天收集到的情报趁睡眠时进行整理、记忆,舍弃不要的部分,所展现出来的脑部活动就是梦。此外梦与现实之间会彼此产生影响,这是某些心理学家的说法。感觉还满像重复世界的关系啊。
初代曾说,我们所作的梦,是两个重复世界所产生的假象。至于梦既有现实的成分又有非现实的意味,那是由于雨个现实世界从内外交相影响的缘故。因此梦的世界,又被称为《夹缝世界》。
话说能自由来往梦世界的不就是那个超级老太婆吗?她曾说来往于梦中世界就跟睡著作梦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天大的歪理。看别人打棒球跟实际下场打球怎么会一样呢?
此外老太婆还说过,透过梦能窥见重复世界。
也就是说濑户她,梦到了纱音那个世界所发生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会找上濑户?
难道这回轮到她被《夏海引力》逮着了?
不过纱音的指向性引力,经过虚岛的事件后应该消失了才对啊。
所以我现在才能回到自己这边的世界……
唔——实在搞不懂。
我继续托腮,恍神地眺望着一大早的教室。
眼前出现的是,跟昨天一样毫无变化的日常世界——
有些人热烈讨论着昨天电视节目的话题,也有些人跟朋友一起努力准备考试。有些人在座位上睡大头觉,也有些人一大早就精力充沛像是有高血压(好比西守)。这是到处可见的平凡校圔风景。然而就在入学当初,这种理所当然的每一天简直就像作梦一样。经历过足以颠覆世界的体验,受害最大的就是我的现实感了。跟纱音邂逅并展开那次异想天开大冒险的结果,使我暂时丧失了对自己周遭这个现实世界的质感与认知。自那之后过了四个月……
我暗地察觉出自己正在蠢蠢欲动。几个月前丧失掉,那已经再也无法重返、被我彻底放弃,但又绝无法遗忘的那个世界,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不可思议、色彩鲜明、充斥着难以想像的冒险,重返那个世界——
「怎么了,悠马?为了恋爱而烦恼吗?」
从教室的另一头,西守又开起玩笑。
我竖起中指回答他。
就在这时,濑户终于出现了。她像平日那样低着头进来。
我为了跟她谈话正要站起身,上课铃声却在头顶上响起。
啐。
我又坐了回去。反正一天还很长,用不着焦急。
过了一会儿,导师吉野就顶着闪亮的秃头进教室了。
我跟濑户谈话的好机会,也就是午休时间来了。
原本与柏木、芳川两位同学围着桌子和睦享用午饭的濑户,自己先吃完后单独离开教室。我见状急忙将午餐塞入嘴里,立刻追赶上去。这种感觉有点像侦探,不过或许从旁人看来只是个跟踪狂吧。
她最后来到屋顶。
濑户将双手手肘靠在栏杆上,隔着铁丝网眺望街道。好。我压抑下紧张感,朝她走去。
「濑户同学。」
「……咦?」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凪沙同学……」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呃,是关于昨天的事。」
我稍微与她保持距离,将背部靠在栏杆上。
濑户远眺跟我相反方向的景色。
「难道,你还是很在意那个?」
「呃,是啊,应该吧。」
「抱歉。跟你讨论那么奇怪的事。」
「不,我不介意啦。」
我用食指搔搔脸颊,问道:
「昨天也作了一样的梦?」
「嗯……」
她点点头,目光转向我。
「果然,那是凪沙同学吧?」
「咦?」
「梦里出现的男孩子。」
我俩视线交会,濑户不好意思地撇开了眼睛。
「虽然记不起长相,不过是我认识的人。至少在梦里,我对那个人很熟……此外今天早上,我还稍微记得他所说的话。」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我跟夏海纱音是钥匙。」
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
她跟夏海纱音是钥匙?纱音跟濑户会有什么关联啊?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应该说,她们不可能有任何关联才是。
「呐,凪沙同学。」
「嗯。」
「你看过天使吗?」
「……」
我无言地凝视着一旁的少女。
「在梦中,我好像看到了天使。」
濑户视线朦胧地望向半空中。
「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简直就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着……」
她说到这暂时打住。
「然而我,却把那天使——」
结果这时男同学的叫唤声,掩盖了她的低语。
耶?我连追问都来不及,濑户又继续问道:
「凪沙同学的小说,也有出现天使吧。」
「咦?是啊,没错。」
既然她梦到了虚岛,那恐怕就是提亚娜斯公主了。
毁灭帕西菲斯大陆的破坏女神。沉眠于水晶台座上、生有羽翼的美少女。不过,濑户为何会梦到这个?
「凪沙同学,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
「可以啊。」
「关于你写的小说。」
她压低声音,露出严肃的眼神。
濑户这么问:
「难道那不是虚构,而是实际体验?」
我吓了一大跳。心脏顿时猛烈一揪。
屋顶上吹起强风。她那随风飞舞的黑长发映入我的视野。
「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
「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在看过凪沙同学的眼睛以后。」
「……」
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正从我的喉咙深处缓缓爬出。
如果是她,或许可以不嘲笑我并接受事情真相吧。我有这种感觉。当我下定决心,正打算开口时——
「小彩……」
轻快的喊叫声打断我。柏木与芳川两位女同学,正在屋顶的入口挥手。
紧绷的空气,一下子弛缓下来。决定性的瞬间,就这么离我远去。
濑户瞥了我一眼,低声说了句「再见」便离开了。
但——
我强烈希望有件事至少要传达给她。
「濑户同学!」
我朝她的背影大叫。
「答案是Yes!」
濑户回过头。她的秀发在风中摇曳。
接着——
她稍微点了一下头,就转头离开了。
远处柏木等人的对话传到我耳中。你跟凪沙同学聊了什么?没什么啦。今天要去图书馆读书吗?然后回家时去《哈奇斯》吃饭……等等。
我确认了一下手表,再抬头仰望天空。
不知为何,我现在的心情很清爽。不,理由应该很清楚才对。之前独自一人保守的秘密,老实说我早就希望能分享给他人。就算对方无法完全理解,即便那只是一种不完全的共鸣,但我如今已能坦率地这么认为。跟不期待他人并筑起心墙的过往已截然不同了——这是我身上一个渺小的变化。
头顶上,是满布着光粒的蔚蓝苍穹。
太阳角度还很高。我巳等不及放学的到来了。
好想早点见到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