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Wild Quest

筑紫号是一艘具备高耸船尾楼甲板的四桅帆船。

全长九十八公尺,排水量两千四百吨——比海洋之刃号大上一圈。根据海鹤来小姐所言,这应该是一艘以开拓太平洋航线及商船护卫为目的所建造的武装商船。试着用望远镜确认,发现两舷的炮门维持在开启状态。也就是说,是在战斗中触礁的啰?由于没有中弹的痕迹,所以不是跟海盗或俄罗斯巡逻艇交战,或许是被以近海为地盘的海怪所袭击了吧。

连这种庞然大物都会被撂倒,我们差点要被吓得退化为猿猴了。

然而猴子们的老大,发现目标却显得十分开心。

「『第三届兴奋期待☆大家一起抢夺并变得幸福大赛』现在开始!」

三艘舰载艇被放到海面上,共派遣卅人上去进行探索。

「大家慢走……要小心唷!」

在甲板上挥手的初代被留在海洋之刃号上,我与海鹤来小姐、贝冢等人,起搭乘二号工作艇。纱音则与岬先生他们搭乘一号工作艇。

我想应该没必要特别说明了,自从那次的内衣裤事件以来,纱音就完全不跟我交谈。即便在通道遇上了,她也只对我投来看内裤小偷变态的视线而已。确实,那种行为怎么看都很像偷内裤的变态,佴事实上却是天大的误会,我虽然很想解开她的误解,不过如今的纱音根本就不想理我。

太过分了,竟然如此对待我这既克己又睿智的少年绅士。

踏上筑紫号的我们,以五人为一组,搜寻《导引骷髅》。

我则跟海鹤来小姐、贝冢、幕内、美留香,以及小尾共同行动。

「那个《导引骷髅》,究竟长什么样子?」

「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图画参考,所以没人晓得。」

听了贝冢的质问,海鹤来小姐垂下双眉。

「不过既然名字有个《骷髅》,应该就像骷髅一样吧。」

「也就是说,只要去找白骨之类的玩意儿就可以了。」

「这么大艘的船,要找起来还真辛苦呢。」

幕内这么说。这时,贝冢整整自己的领带说道:

「又不是要在蝾螈里面找壁虎。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了。」

「是啊。我们出发吧。」

我则手持着霰弹枪,踏进船舱内。

要找到《禊魂之泉》,就得先找出标示其位置的《导引骷髅》才行。就我而言,这是挽救纱音对我观感的一大良机。要是我能亲手找到,纱音必然会立刻与我和好,搞不好还会给我更甜美的奖赏。嗯呼。

正当我沉浸于妄想时,脑袋撞上了天花板倏然变低的部分。好痛!

结果才刚开始搜索没多久,我们就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也太惨了吧,这些人。」

肩上扛着步枪的贝冢先生叫苦道。

乘员们变成白骨的遗体,散乱在船内各处。

「结果真的要在蝾螈里面找壁虎了吗?」

「蝾螈壁虎蝾壁螈虎?」

美留香模样可爱地偏着头。

幕内拿出手电筒照着通道。

「怎么办,大小姐?」

「因为是帕西菲斯的宝藏,美留香一定可以判别得出来。」

「小尾尾,不是那个。」

发现小尾唧着一根骨头抬起头,美留香摇摇头。

「那就拜托你了,小妹妹。」

以枪身排开自天花板垂下的导管,贝冢再度开始迈步。

在半毁的幽暗船内通道上,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贝冢打先锋,我排第二,之后则是海鹤来小姐与美留香,幕内则手持突击步枪殿后。

边注意立足点,我们边在仿佛会有幽灵鬼魂出没的黑暗世界中探索。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生了红锈的铁门,闭锁的空间内充斥着发霉的臭味,那些全都刺激着我们本能的恐惧感。偶尔看到通道的彼端似乎有什么玩意儿像在闪避我们的照明般窜过,还发出轻微的叫声。是老鼠吧。

慎重地打开门窥看其中一间船舱,里面倒落着无数的白骨遗骸。

「真是恶心死了。」

为了避免踩到地面上散落的骨头,贝冢伸出手。

「美留香,这个是吗?」

「那是普通的骨骨。」

「我也这么认为。」

他把拿起的头盖骨放到一旁,拾起其他头骨。

我们纷纷拿起骨头请美留香鉴定。

「美留香,这个是吗?」

「那也是普通的骨骨。」

「这个如何?」

「那也是普通的骨骨。」

「那这个呢?」

「那也是普通的骨骨。」

「这次这个总是了吧?」

像这样,不知道重复了几次。

终于——

「这个,那个,还有剩下的,全部都是普通的骨骨!」

美留香发出「噗——」旳叫声抓狂起来。

我们也累垮了,当场瘫坐下去。

「像这样盲目地胡乱碰运气果然是找不到的。」

「是啊。既然是贵重的宝物,放在普通的货舱反而奇怪。」

「如果要找《泉水》的可能地点,要不是罗盘甲板或海图室……那就只剩下船长室了。」

「离这里最近的是?」

「是船长室。」

海鹤来小姐回答道。

因此,一行人前往船长室。

我们撬开损坏的墙壁,越过开了孔的地板直奔通道深处。

船内各处几乎都被破坏殆尽,模样非常凄惨。刺入地板的梁柱,自天花板垂下的管线,以异样角度扭曲、被封死的门……难以形容的妖异气氛满溢着各个角落,幽暗处与通道的角落被灵怪的影子盘踞,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不时可以看见,某些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骨头滚落地面,让我们更为不安。

总之这个地方恶心透顶。不过为了宝物而在废船上探险的情境依旧令人肾上腺素激增。男人一辈子真的都该尝试一次。

船长室位于下层甲板的船尾右舷侧。房内分为办公处与私人用空间,面积比海洋之刃号的还要稍小一点。这里的模样也很惨。不知被什么切裂成碎片的地毯、高级沙发,以及被粉碎的桌子,变色成漆黑的木制书架与档案柜,天花板上则是豪华的巴洛克风格吊灯——在两年岁月的风化下各项物品都朽坏了,而且还盖满灰尘,完全找不出原本的壮丽与设计巧思之残骸。只有挂在墙上的筑紫号英姿绘图,默默保存了船只过往的样貌。

此外还有一项——坐在办公桌前腐朽的遗骸。

「那是皆月船长。」

海鹤来小姐喃喃说道,双手合十默哀。

扫开蜘蛛网后,贝冢环顾房内。

「那么,《幽会骷髅》会在这里吗?」

「*不是幽会,是导引。」(译注:这两个词在日文音近似。)

「随便啦。」

我们迅速着手搜寻船长室。大家分头拉开桌子的抽解翻找,将收纳箱倒过来,拉开橱柜,甚至剥开地毯确认地板有没有隐藏的空间。搜索活动将近一小时,不过还是不要详述其过程好了。理由很简单。房间尽管被弄得一团乱,但依然一无所获,甚至就连一只死老鼠都没找到。在唯一的成果——彻底破坏的船长室所环绕下,我们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

「好像也不在这里。」

「话说回来,真的是在这艘船上吗?」

「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躺到床上好好睡个觉。」

「我想去洗澡。」

「美留香,肚肚饿扁扁。」

大家各自说出心中的期盼。真是群忠于欲望的家伙。

「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回去跟纱音他们会合吧。」

我如此提议,并不经意掀开房间角落的窗帘。

这时,美留香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那是不同的骨骨!」

窗帘底下,有一具古董风格的帽架。上端的帽钩吊着一只以金属绳卷着的白银色骷髅。那不知是白金还是什么,表面发出平滑的淡淡光泽。体积比在船内找到的头盖骨都小。搞不好是小孩子的——不过眼窝倒很大,让人不自觉联想起外星人的脑袋。

「原来是那个,是吗?」

「嗯。斗影哭噜(导引骷髅)。」

美留香以口齿不清的声音说道。

躲在窗帘的后头,刚才,直没人发现也太惨了。

「……」

我们无言以对,好一阵子默默伫立着。尽管在漫长航海之后终于发现目标物了,但我却完全没有兴高采烈的情绪。这么说对皆月船长有点过意不去,但我比较希望他能把东西藏在被发现时大家会欢天喜地的场所。

「感觉既不兴奋又很不值得啊。」

「把房间翻过来之前,怎么没人先去看一下那里啊?」

贝冢露出无奈的表情,盯着那白银色的骷髅。

「大小姐,有办法确认这是不是真品吗?」

「据说《骷髅》的眼睛,总是永远对准《泉水》的方向。所以……」

「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检查了。」

贝冢以手指轻戳骷髅的侧头部,然而左右摇晃的骷髅头,最后又在原本的方向上静止不动。幕内也试了一遍,获得一模一样的结果。就好像磁石做成的针必定会指向北方一样,《骷髅》的视线也永远对准《泉水》的位置。

「看来不会错啰。」

「那继续待在这里也没用了,我们拿了东西就走吧。」

贝冢从帽架取下《骷髅》,放入我的背包中。

海鹤来小姐发出「呀啊!」的尖叫声,也是在那个时候。

我回过头,她正叫出「噫呀、哇」的声音,同时以双手按住自己的右脚。

一开始我还搞不懂她在做什么,甚至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然而等我们发现真相时,也不禁愕然了。

地板下仲出了化为白骨的手,抓住海鹤来小姐的脚踩。

「噫呀啊啊啊!我的骷髅用右脚抓住右手了!」

她因恐慌而把话说得乱七八糟,不过这时没有人吐槽。

伴随着刺耳的破坏声响,海鹤来小姐一下子沉入地板下。

「大小姐!」

「海鹤来小姐!」

我扔掉枪冲了过去,抓住海鹤来小姐滑入地板的身体。在她掉进洞内之前,千钧一发地拉住了她。接着跑来的贝冢,也抓起海鹤来小姐的手臂使劲喊叫。附着在楼下天花板的骸骨,正拉扯着她的腿。

「那是什么鬼东西!?」

「是追踪者!」

我叫着回答。

「幕内先生,快开枪!」

「先等一下!」

「等什么啊!快开枪,阿航!」

「这样会打到大小姐的!」

我们三人的身体造成妨碍,很难命中躲在地板洞下的骸骨。幕内努力想瞄准的时候,怪物正以惊人的力量将海鹤来小姐逐渐拖入洞中。

「哇啊啊啊!好痛!痛死了!」

「在摸哪里啊,这个大色狼!快放开大小姐!」

「幕内先生,快点!」

「保持安静!」

幕内先生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他的枪口对准一点,正在等待绝佳的时机。

洞穴中的骸骨,这时仅露出一点点脸部。不过这一瞬间对他来说已经够了。伴随着干裂的枪声,魔物的头部瞬间粉碎。真是了不起的枪法。

我与贝冢总算把海鹤来小姐拉了回来。

「呜啊啊啊——」

「您没事吧,大小姐。」

贝冢温柔地搂住了哭成泪人儿的她。

但,现在放心还太早了。周围突然一股脑喷出了瘴气。

房间的墙壁被打破,魔物大军如雪崩般涌现。

「射击射击!干掉它们!」

面对突破墙壁入侵的骸骨们,我们一齐施放火力。

枪声此起彼落,硝烟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们发出的子弹击飞了死灵的头部。失去脑袋的怪物,摇摇晃晃撞向墙壁。然袋的胴体,依旧很快站起身扑向我们。幕内见状,只得把敌人打到粉碎为止。

三人在近距离下猛射,一只接着一只屠杀对手。

然而自开了孔的墙壁之中,魔物又陆续爬了出来。

「大哥,还是先撤退比较好吧!」

「阿航,悠马,掩护我!」

贝冢抱起美留香,拉起海鹤来小姐的手拔腿就跑。门前尽管有手持短枪的骸骨堵住去路,但他豪迈地踢飞那些家伙清出了逃跑路线。

我与幕内也边开枪边后退,离开这间满是怪物肆虐的船长室。

来到通道上后,徒手与怪物战斗的贝冢映入眼帘。他将美留香交给海鹤来小姐照顾,对着挡路的敌人拳打脚踢,或是直接扔出去。躲过急速的剑击后他扯断骸骨的手臂,猛烈施展手刀,扫倒对方的腿,再火速回转身躯展露贝冢旋风脚。这种体术完全不是人类的水准,凶暴的魔物丝毫无法接近他半分。

那个人,究竟是谁啊?三国志里的豪杰吗?我不禁怀疑起来——

此时爆出一声巨大音响,背后的墙壁被破坏,另一群敌人现身了。

「唔哇!?」

幕内逃向右侧,我则急忙跳到左边。虽然勉强逃过了怪物的魔掌,但我立刻就后悔跳到了这个地方。这么一来,我就得逃往跟海鹤来小姐他们相反的方向了。我陷入独自一人的窘境。通道上慢慢都是白骨恶魔,让我根本无法过去回合。漫天粉尘的另一头传来幕内的呼叫声,然而我没空回应他。

在浓灰色的烟雾缠绕下,两、三只骸骨朝我这里扑来。

「去死吧!」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扣下霰弹枪的扳机。

发射出去的霰弹,将魔物的上半身击为粉碎。之后的两只也被卷入冲击而倒在地上。我趁机再度站起身,背对着那群死神拔腿狂奔。

一种非现实的恐惧感在我脑内打转。

冷静点。总之先找出返回上层甲板的路再说。

船尾升降口被骸骨军团挡住了无法前进,那么一来我只好锁定中央升降口。

枪声在船内各处回荡。

在纱音手臂上所刻的《死神之瞳》指向性引力作用下,异世界的杀手大举涌来。尽管我很担心纱音,不过她跟岬先生还有矶桐先生等人在一块儿应该没问题吧。或许该说被孤立起来的我处境比她危险多了。

左右墙壁飞出好几只白色的手,试图捕捉我。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简直就像不安好心的鬼屋嘛。

我边发出惨叫,边甩开亡者的手冲过船内通道。

终于,我看到前方的阶梯了——那是中央升降口!

得救了。我兴奋地抓住阶梯的扶手。

然而我正打算往上跑时,上头却有大量的骸骨举起剑往下冲。

喔哇,这是怎样啦?

即便我仓皇想逃冋最下层甲板,楼下也是一堆怪物。它们正自船尾大批涌来。我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张地想改朝船艏逃命。

呼耶耶耶耶耶耶耶!

不知为何我觉得它们好像是锁定我狙击,因此忍不住发出丢脸的尖叫声。

就在这时——

背后响起了惊人的爆炸声,我被爆炸波吹飞到前方。

「咕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倒在通道上的我边呻吟边转回头,崩塌的天花板正在将那群魔物吞没。可能是某人正在楼上使用手榴弹吧。

滚滚而来愈发膨胀的黑烟,就像黑色的洪水般朝我涌来。

呃,不妙!

我慌忙爬起身,逃人附近的房间。

紧急关上门后,我用背部抵住入口并试图调匀呼吸。

哈啊、哈啊、哈啊……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或者该说,还能活着真教人吃惊。

「……」

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窃听外头的情况,结果一点声音也没有。刚才追我的怪物,已经被那次爆炸一扫而空了吗?门的另一头确实毫无气息。

然而——

威胁却在我的正后方,也就是存在于这个房间。

「——!?」

我的脖子感受到寒气,迫使我回过头。

接着我承受到一股足以让心脏停止跳动的震撼。

五感都因恐惧而冻僵了。

这里是一间宽广的士官用休息室。内部装潢大概是刻意走哥德风,室内配置的长桌、椅子、烛台,以及装饰品都很古老。崩解的墙上,斜斜挂着筑紫号的图画。以前这里肯定是很豪华的房间,但如今却被荒废与腐朽占领了。不过,装潢之类的一点也不重要。起雾的圆窗另一头能看见海,这点现在也不要紧了,我所注视到的,根本就不是那些玩意儿。

「……」

我浑身战栗起来。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眼睛看不见的线,缓缓集中在那个焦点上。

最糟糕的状况,变成物理上的实际存在等待着我。

*

在惊愕感与接纳感混乱交错当中,我无言地与这场恶梦面对面。

那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中性气质美少年。

各种思绪充斥着我的胸口。一起欢笑的过往,彼此交谈过的话语,并肩眺望的景致,在夕照的山丘上所怀抱的友情,以及背叛。最后在神殿的战斗,还有别离……

为了贯彻与破坏女神的爱,试图让世界毁灭的那位少年。

然而结局应该已与她双双沉入深海的那号人物,如今却伫立在我眼前。

我无法动弹。即便金发少年走过来,我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时,我感受到一股冰冷。他会直接吻我吗?我有如此的预感——

我慌忙挥开对方的手,往旁边一跳。

举起霰弹枪瞄准好后,我叫着:

「樱波、水树……」  「嗨。好久不见了,凪沙先生。」

他穿着跟我最后见到他那次一样的士官候补生制服。

「真意外。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惊讶。」

「我已经够惊讶了。」

不过这并没有超出我的预期。

纱音现身的当晚站在我家前的人影,此外还有在樱之池公园见到的人物。当时我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到谁,不过现在我已经懂了——那是樱波水树。此外还有另一点,我从某个既存事实上确信了他的存在。

「你为什么还活着?」

「不是还活着,只是没有死罢了。」

虽然是有点奇怪的回答,不过我很快就听懂了——他正在生与死的狭缝。

我把枪口对准水树的身体中心,手指扣在扳机上。

「解开『提督』封印的人,就是你吗?」

「哇——你竟然知道这个呀。我好惊讶呢。」

金发少年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

「没错,我跟他交易了。」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那时——抵达虚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命运被夏海小姐的指向性引力所支配,并领悟不可能使提亚娜斯复活。不,其实也没确定到这种程度,但总觉得有必要计划替代方案。毕竟只要夏海小姐的自我防卫本能,也就是你这个制约者还在,她就不会真心想要摧毁这个世界。因此,要实现我的愿望,首先就得把束缚我命运的《夏海引力》解除。」

水树沉稳地继续说下去:

接着我在那场战斗中使用了指向性引力发生装置,偷偷解放了『提督』,因为我是水手,必定知道他的传说。如果夏海小姐能解放提亚娜斯当然最好,但如果失败了,我手上也还有另一张王牌。」

「所以,这全都在你的计算当中?」

「我可没有那么强大的自信喔。想呼唤『提督』进行交易,必须先到达生与死的狭缝之间才行。只要搞错一步我就会死,对我来说,这决定也是很惊险的。幸好我赌赢了。你们离去之后,我与他进行交易,成为了『不死的死者』。」

「那,你付出了什么为代价?」

「没有。解放他的人是我喔。光是这样的代价还不够吗?」

水树自嘲地耸耸肩。

「更正确地说,我所得到的不死确实还是有一项代价。」

「怎么说?」

「我已经无法再给予生者直接性及物理性的影响力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皱起了眉。

「也就是说,我无法用自己的手伤害你。」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点与点,终于串连成线了。

「不过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我将霰弹枪对准正面,这么说道。

「所以才会对那粉饼盒动手脚。」

「你真机灵啊,凪沙先生。」

水树似乎很感佩地眯起眼。

我想起在那座夕照下的山丘,与水树长谈的回忆。

夕阳正沉入水平线,金黄色的宽广大海,落日仿佛胀裂般射出深红色的夕照。在寒冷的海风当中,他手中所握的——没错,就是那貌似双壳贝的粉饼盒。察觉到我的视线,水树害羞地这么说道:那是要送给他意中人的礼物。

水树付出了不死的代价,并一开始就预测到自己无法对纱音直接出手。于是他在粉饼盒内设下了陷阱,引诱纱音去使用,企图在她的身体刻下《死神之瞳》并迫使她被魔物们追杀。也就是说在虚岛所上演的那场死亡游戏,支配者并不是纱音而是水树,一切的过程都是他所撰写的剧本。他便是打破任谁也无法违逆的《夏海引力》支配性的唯一一名男子。在那场死战的背后,还隐藏着如此巧妙的计谋,只能说令人胆战心惊。

「你这家伙,又锁定了纱音的能力吗?」

「为了将提亚娜斯从幽暗中救出,夏海小姐的指向性引力是不可或缺的。」

「把濑户同学抓走的人也是你吧,目的是什么?」

「因为她是『钥匙』。」

「钥匙?什么的钥匙?」

「再深入的就不能告诉你了。」

水树冷淡地耸耸肩。

我想起濑户说过『她跟夏海纱音是钥匙』这种语焉不详的话。所以她梦中出现的少年,就是水树吗?水树思念提亚娜斯的心意,反映在濑户的梦里?

「凪沙先生,假使我们之间还有友情存在,你可以听一下我的请求吗?」

「什么?」

「我希望你在夏海小姐的面前消失。」

我无言地凝视水树。他眼阵散发出平稳之色。

「我不想杀害朋友。不过封印夏海小姐《引力》的你,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妨碍。因此我希望你离开她身边,这么一来夏海小姐就会再度成为孤独的俘虏,重新让指向性引力觉醒过来了。」

「如果我拒绝呢?」

「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关你什么事。」

我对他吐出这么一句。不过水树却悠然地说:

「现实并不是童话故事。但你却试图成为白马王子。」

「你自己在做的事才像是想当白马王子吧。」

我咧嘴说道,他也露出微笑。

「谈判破裂了吗?真没办法。」

他那双碧眼顿时变得锐利。

「只好让你死了。」

以这句话为信号——

房门被破坏了。持剑的骸骨群如雪崩般闯进来。

「啐!」

我枪口一转,扣下扳机,发射出的霰弹便击碎了最前头的死灵。就连枪法很逊的我,在这种距离也不可能打歪。只不过不管怎么打,后面还是有敌人持续涌入房间,我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它们越过同伴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冲了过来。

「混帐!有完没完啊!」

我重复泵动式的开枪方式,同时慢慢后退。

背部撞到墙壁了,已经无路可逃。再加上子弹也用光了。

我舍弃霰弹枪,从怀中掏出手枪。

但这种无力的小子弹,完全无法阻挡敌人。

这么一来——

我将枪口对准水树。只能直接打倒那家伙了。

视线与视线交错。

我只产生了一瞬间的犹疑。

要返回纱音那里,就只能打倒水树才行。

我瞄准他的肩膀。

扣下扳机。

干裂的枪声响起——射击朋友的罪恶感,化为透明的子弹同时贯穿了我的胸膛。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呢?不,理由我非常了解。我跟他之间依旧有友情存在,这一点在虚岛那时就已经体会过了。与世界为敌,只想成就自己与提亚娜斯之爱的那种生存方式,我可以跟水树产生共鸣。此外水树还为了这个目的舍弃自己为人的身分,不过却没有舍弃人类的心。我从他眼阵中摇曳的苦恼可以感受到这点——为了让爱人复活而试图杀害朋友的罪恶感。他对我投来的眼神,跟过往一样充满了温柔之色……那并非面对敌人,而是望向朋友的眼睛。

而且如今,他那双碧眼中还有着深深的哀怜。

「我说过了。我可是不会死的。」

即便左肩中了子弹,水树依旧安然无恙。

「我这个身体,已经不存在死的概念了。就跟我无法直接杀死你是一样的,你也不可能杀死我。」

开玩笑的吧?

我试着连续开枪三次,结果都一模一样。

水树露出不痛不痒的样子。真的假的P围绕着我的骸骨群,正在逐渐缩小包围网。

已经无计可施了。游戏结束。

不过命运似乎还不想让我从舞台上退场,在这陷入绝境的关头有只救援的手伸了过来。只可惜方式略嫌粗暴而且又缺乏爱意。

激烈的爆炸声疯狂咆哮,我整个人被用力击飞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感觉就像有只不讲理的恶魔从背后袭击我,让我沉痛体会到世界与人生的没道理。

「痛死了……」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被大量瓦砾掩埋,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我边猛烈咳嗽边抬起满是尘埃的身子,只见船身外墙被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唔哇喔!?那是什么啊!?

在那空洞洞的孔穴外头,一艘扬起硝烟的白色巡防舰正展露着英姿。

海洋之刃号的炮击,命中了我所位处的船舱。

纱音那家伙,太离谱了吧。我差点也跟着被轰死了耶!

然而这一击,可说是名符其实地打开了突破口。

我仓皇爬起身,从船腹被打开的炮孔跳人海中。

那之后自己是怎么返回海洋之刃号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总之就像作了一场浑然忘我的梦。我只记得冰冷的海水与幽暗的海底,滚动的波浪触感,模模糊糊的水声,再来就是自己紊乱的喘息,死亡的气息——如今背后仿佛还有被怪物抓住脚的恐惧,好几枚炮弹自头顶上飞过的战栗等等。

不擅长游泳的我能平安生还,只能说运气好搭上了流向外洋的海潮。奇迹般抵达海洋之刃号的我,被齐藤先生以绳索拉上船。

「咳、咳……!」

我精疲力竭地倒在甲板上。几乎要窒息的肺部,正一味地要求氧气注入。

但话说回来,即便是在海洋之刃号船上,也不能算是绝对安全了。

突然,猛烈的重低音爆炸开来。

我抬起脸,看见巡防舰右舷并排的大炮一齐喷出火光。在水面上飞翔的炮弹,陆续于筑紫号的船身上点燃火焰。爆炸强光迸放,船的各处都接连被引爆。巨大的帆船剧烈倾斜,在黑烟与烈火中逐渐下沉。

真是乱七八糟。

我在疲惫的朦胧意识中,恍惚地望向染红天空与海水的爆炸火焰。

「悠马,危险!」

听到初代的声音而回过头的瞬间,一道在面前结成十字的闪光吓了我一跳。那是她手中的剑,正挡下该死的骸骨的一击。初代把敌人的剑刃弹掉后,优雅地转了一圈并斩飞对手的脑袋。紧接着对付新来的敌人,她又以魔术般的动作挥动手臂。

朝这里冲刺的怪物描绘出艺术般的弧线,被击飞到栏杆的另一头了。

「退下,悠马!」

到了这时,我才终于察觉甲板的惨状。

喂喂。

明明舍命逃出筑紫号了,结果海洋之刃号的甲板上也正在进行壮烈的白刃战。舞台虽然换了一个,但情况却丝毫没有改善。

在较高层的舰桥甲板上,纱音也摇曳着迷你裙与骸骨们交锋。

我与那位展露华丽剑术、猛烈斩断敌人的少女交换视线。发现正被初代守护的我,她面露轻蔑之色,立刻返回战斗。

那家伙真过分啊。

「你没看到的时候,我可是很拚命耶。」

我边抱怨边试图拾起一把掉落的剑的同时,大量海水自头顶上灌落。

什么嘛,真是够了!

那是出于敌方的舰炮。

「船长,一点钟方向有船影……」

桅杆上的了望员死命大叫。

「船籍不明的船舶,急速接近中!」

突破前方的雾气,只见来船充满威胁性的船艏桅直逼这里。紧接着鲜红的船艏三角帆,以及漆黑的凶猛船身也出现了。好大。令人难以想像的巨大。那是战列舰等级的全帆装船。桅杆上张开的火红船帆,展现出难以言喻的雄壮威吓感。

「那是,怎么可能……」

初代的脸色迅速变得铁青。

「是奈特巴吉尔号。」

附近有某人喃喃说着,乘组员的动摇就像传染病一样扩散开来。真不愧是夏海探险队成员的水手,大家都知道那艘船的真实身分。不过奈特巴吉尔号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海域的原因,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已。

「三船!启动引擎,提升到最大战斗速度!」

砍倒眼前的骸骨后,纱音透过传声管又叫道:

「新滨,左满舵!矶桐,紧急变更目标!」

「值更班,拉转桁索!准备战斗!」

猛烈挥剑扫倒魔物后,齐藤先生一声号令。

甲板上的刀剑交锋依旧持续,但有部分乘组员已经就海战的预备位置了。

远方炮声回荡,奈特巴吉尔号的船艏卷起硝烟。撕裂大气的声响高扬,在我方前头的海水激起三、四根水柱。那是船艏追击炮。尽管飞行距离仍有些微差距而没被命中,但激起的大量海水依旧落到我头上。

「反击!干掉他们!」

纱音以天真无邪的口气,模样可爱地命令道。

一边远离东边的海域,海洋之刃号一边试图应战。上层甲板与下层甲板装备的十门右舷炮,一齐喷出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甲板也为之撼动。炮口的黑烟描绘着螺旋形,在炮手们准备装填下一发的同时,炮弹正以秒速五百公尺的速度袭向目标。奈特巴吉尔号的周围掀起了白色的水花。

然而很了不起地一发都没命中。

真是令人惊异的射击能力。

反击的炮弹又飞了回来。

海洋之刃号的周围扬起了高耸的水幕。海面被掀起巨大的波浪,使船往左右两侧倾斜摇晃。巡防舰展开「Z」字形航行,试图回避攻击。

「发射发射!打飞他们!」

纱音持续在舰桥甲板大叫。不知为何好像挺乐的。

我从初代手中接过望远镜,想要确认战果。

结果成效几乎是零。奈特巴吉尔号一点都没有中弹的痕迹,就连每根支索也都完好如初。然而在船艏发现的某样事物,却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那是一名身着海星高中制服的少女。

「……濑户同学……?」

不会错。一定是她。

「濑户同学!濑户同学!」

我浑然忘我地大叫着。

这时船上的魔物已被扫空,乘组员各自就战斗位置。大家拉绳索操船帆的结果,使海之刃号的速度急遽上升。

黑帆船逐渐远离,就像亡灵一样消失在雾中。

终于连炮声也止息了,大海恢复深邃的寂静。

这全都发生在短暂的顷刻间。

但我的视网膜上,依旧清楚烙印着方才所见光景的残像。那是濑户同学……没错吧?

沐浴在微微吹起的冷风中,我愕然地呆立不动。

「刚才那女孩,凪沙先生认识吗?」

不知何时,海鹤来小姐站到了我身旁。

「咦?是啊,没错。」

这时她露出歪着头、陷入思索的表情。

「怎么了吗?」

「我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在哪见过她……」

「怎么可能。她是我同学耶。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

「是这样吗?」

海鹤来小姐好像颇为意外。

「可是我对她的脸有印象。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

慢着,以前纱音也说过类似的话对吧?

当时我以为是纱音搞错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纱音跟海鹤来小姐,都说自己看过濑户同学?

将巨大的谜团隐藏在波涛下,海洋依旧保持令人不快的沉默。

*

摆脱奈特巴吉尔号追击的海洋之刃号,背对勘察加半岛越过北方的荒海。将航线对准《导引骷髅》视线所指的方位,横跨闪闪发亮的夏日海洋朝东前进。以绳索垂挂在前桅的《骷髅》,无言地凝视着*阿图岛那侧。假使那玩意儿会说话,铁定会要求我们改善待遇吧。如此处置死者的头盖骨,希望不要被下什么奇怪的诅咒才好。(译注:阿留申群岛中最西端的岛。)

「所以,水树跟『提督』交易过啰?」

听完我的话,初代表情复杂地交叉双臂。

「他在虚岛以指向性引力发生装置解放『提督』,缔结不死的契约。这么一来,他就不会被物理的手段杀死,但也无法直接对活人造成伤害。因此才需要驱使那些怪物来狙击船长。那个粉饼盒同样也是水树的阴谋,目的是要在船长的身体刻下《死神之瞳》以便让怪物追击。至于他的目的,则是让提亚娜斯公主复活。你的朋友,那个叫濑户的女孩之所以会成为俘虏,同样也是因为她身为钥匙』——简单整理过你的叙述,就是这样没错吧?」

「应该吧……」

「……这么说来,现在处境最危险的人不就是悠马吗?」

「凪沙先生身为封印《夏海引力》的存在,水树先生一定觉得很碍眼吧。」

海鹤来小姐说了这番没必要的话。

没错,对水树来说,纱音跟濑户都是复活提亚娜斯的必要存在,*而我则是妨碍他恋爱的障碍物,应该被马踹死才对。今后,他想必会使出一切手段除掉我吧。光是从在筑紫号上的发展就可以明了了。(编注:「妨碍别人恋情的人会被马踹死」是日本的谚语。)

唉……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当我在叹息自己的处境时,那群女生们擅自批判起我来。

「我觉得凪沙先生已经被神佛舍弃了。」

「悠马,你好像具备容易引来不幸的体质呀。」

「或许该说是他自已积极地想陷入不幸吧。」

「身体的各处好像都被瘟神缠上了。」

「搞不好不小心被摸到就会连带倒楣。」

「面包的诅咒?」

呜呜呜。怎么连美留香都加入了啊!

我坐在罗盘甲板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尽管现在叹气也无济于事,但我还是希望有谁能来好好说明一下,自己为何会遭遇如此下场。悲惨地被一整团的骸骨追击,又被大炮彻底轰了一遍,甚至还差点在海水里溺毙。夏天时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睡午觉,那明明才应该是我的普通日常生栝才对!

「很抱歉在你低潮的时候打扰你。」

初代坐在扶手上,性感地跷起二郎腿。

「所以,那个叫濑户的女孩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她作了关于虚岛的梦,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或许跟帕西菲斯有某些关联?这么说来,她会拥有过《月之泪》也并非单纯的偶然,可能是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发生效用吧。」

或许是那样没错,不过那个谜团的答案就算我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正当我这么苦恼时——

「啊——!」

海鹤来小姐突然大叫一声。

「我想起来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

「那个叫濑户的人!就是那幅画!」

「……咦?」

「来这里!」

她猛然站起身,抓住我的手就狂冲出去。

喔哇哇!稍微冷静一点嘛!

我差点摔倒同时发出抗议,不过海鹤来小姐却不理踩。她一头长发凌乱,猛烈奔过船内通道。一旦她对某件事完全热衷,平常那种温婉的性格就会顿时改变,这算是她少数的缺点之一。不过这种不顾他人困扰的性格,让我必须同意她真不愧是纱音的好朋友。

她终于拖着我来到位于下层甲板的中央楼层。

那里的角落挂着一幅很大的画。

「这是从虚岛带回来的宝藏之一。怎样,很像吧?」

「这是……」

我愣愣地仰望那幅墙上的肖像画。

上头描绘着一名美丽且清纯的长发少女。年纪大约十五、六岁,有着略显忧郁的眼神和直挺的鼻梁。少女身穿风格特殊的白色束腰外衣,坐在高背的异国风味椅子上。不过,她的容貌我倒是每天都能在教室看到。

这根本不叫很像吧,怎么看她都是濑户同学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充满困惑,指着雕刻在画框上的帕西菲斯文字。

「上头写了什么?」

「『神官雅玛莉莉丝之肖像画』。」

「雅玛莉莉丝?谁啊?」

「那个,我就不清楚了。」

海鹤来小姐偏着头。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只有一点我搞懂了,那就是纱音之前说自己曾见过濑户,原因大概就是看过这幅画后把记忆混淆的缘故。相像到这种程度,就算搞错其实也不意外。

不过,为何会和濑户如此相似?

画中人物跟她有什么关联吗?

在这幅无言诉说着秘密的肖像画面前,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海洋之刃号通过国际换日线,穿越阿留申群岛进入白令海。黄昏警戒配置发布时,*阿加图岛已经从后方远离,以沉入西边水平线的斜阳为背景,*尼尔群岛正浮现出黑色的轮廓。云映照出琥珀色,海面就像紫水晶一样明亮。在左舷的遥远前方,则是壮大扩散开来的夕阳。(译注:「阿加图岛」,阿留申群岛之一;「尼尔群岛」,阿留申群岛中最西方的群岛。)

为了预备夜间航海而收帆的海洋之刃号,正依循《导引骷髅》持续朝北前进。

至于下一场异变产生,则是当银河的星辰点缀夜空,海面有月光摇曳的深夜。

在此之前都指着同一方向的《骷髅》,突然开始急促旋转起来。

「纱音,到达目的地啰。」

「齐藤,暂时停船!反打上帆桁!」

「第一帆桁班,拉转桁索!」

听了齐藤的指示,乘组员发出吆喝声并拉动绳索。帆桁回转并使帆发出啪哒声,受了风力影响的巡防舰开始徐徐减速。

当船终于停止,我们以望远镜侦查附近的海域。

夜晚的白令海被幽暗与寂静笼罩,正默默地陷入了沉眠。海面就像在呼吸一样掀起几重皱褶,沐浴在白银的月光下柔软地摇摆——让人联想起幻想画的光景。拍打舷侧的波浪声,演奏起让人心旷神怡的韵律。

「什么都没看见,船长。」

在桅杆上侦查的初代,这时缓缓飞落下来。

「没看到岛也没看到半艘船呢。」

「不可能呀。调查仔细一点。」

「已经调查过了。不满意的话就亲眼去确认。」

纱音对她用力吐出舌头,走向岬先生。

「辉良,如何!?」

「海图记载这里什么都没有。」

「真是的。琴菜,怎么会这样嘛!」

她气得嘟起脸颊。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泉水》呀!」

「真奇怪呢°」

「那块金属章上写着……拿*生八桥饼去祭拜女神,对吧?」(译注:日本京者的名产甜点。}

「是『我是一滴眼泪。将我奉献给夜之女神吧。如此一来便能从七座桥获得蔚蓝的庇佑。』才对。」

也差太多了吧。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呀。」

纱音不满地翻转《月之泪》并举起来对着光线透视。

「气死了!这《骷髅》是不是坏掉啦!?」

纱音用力敲打《骷髅》泄恨。

她该不会遭天谴吧。

这时,美留香自纱音手中抢走金属章。

「琴菜!琴菜!」

「喂,那个可不是玩具。快还我。」

「不要——!」

「你如果不听话,我就要打你屁股一百下唷!」

然而美留香夺走金属章后,死命地将手举高进行抵抗。纱音见状,龇牙咧嘴地扑向美留香,两人扭打成一团。

不要这么认真跟小孩子计较啦。

「请、请等一下!」

突然,海鹤来小姐高声叫道。

「我懂了,纱音!」

「你终于明白了吗?这小孩已经被养成超级任性女孩的悲惨事实!」

你没资格这么说。

「不是那样的,凪沙先生,请帮忙把金属章举到桅杆上。」

「……啊?」

「金属章就是月之泪。将一滴眼泪奉献给夜之女神。」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然而纱音到现在还「啥米?」地瞪大眼。

你这家伙,脑袋还真差啊。

没错,美留香不是正因为不让纱音拿走金属章而奋力举起手吗?

我自银发少女那接过《月之泪》,逐步沿着绳梯爬上去。最后一口气冲到了望台上,将金属章对准夜之女神——银色的月亮。

将一滴眼泪奉献给夜之女神——如此一来,便能得到蔚蓝庇佑的《泉水》。

我举高金属章,等待变化发生。

我耐心等着,持续等待下去。

咦?什么也没发生啊。

『真是的。赶快想办法啦!』

传声管发出纱音带剌的叫声。

『如果都没任何事发生,从明天起你就改名为内裤男!』

为啥我要改叫这种充满屈辱的名字啊?

我确认金属章的表面后,再度对准夜空。

果然什么也没发生。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角度不对吗?

我心里想着,同时改变倾斜角度。瞬间——

天空投射下的月光,刚好成为一道光束刺穿《月之泪》。

「喔哇!?」

我吓得差点就把金属章搞丢了。闪光将夜空与海面染得一片洁白。

金属章反射的光芒经过大幅屈折,射穿海面并照出七彩光辉。那就像是拿放大镜将太阳光聚焦一样,《月之泪》正在集中月光。真、真了不起。

『哇啊……!』

传声管传出了纱音的欢呼声。

沐浴在月光照射下的海面,如今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伴随着沉重的低鸣,七彩光辉在水面上扩散出几层波纹,缓缓将海市蜃楼变得肉眼清晰可见——那原本是一座小岛的幻影。

幻影的色泽急速变浓,最后终于在海洋之刃号的面前实体化。

真是的,帕西菲斯人好像很喜欢吓唬别人啊。

无论如何,不必被冠上奇怪的绰号了。这让我暂时放心不少。

从桅杆爬下来后,纱音正在跳诡异的水母舞。

「好……等黎明后就登陆那座奇怪的岛!」

她将队员分为两组,各自下达指令。

「首先第一班是留守在海洋之刃号上的战斗部队。因为奈特巴吉尔号很可能会追来,你们要在海上阻挡对方争取时间。至于指挥官……初代,就交给你了。」

「我没意见。」

「那么,第二班要登上岛举办『第四届兴奋期待☆大家一起抢夺并变得幸福大赛』。如果那是帕西菲斯大陆的一部分,一定也隐藏着一些宝藏才对。这组人马……琴菜,由你当队长。帕西菲斯的事你最熟了,或许还能找出跟美留香有关的线索。了解了吗?」

「那是可以啦,不过纱音你呢?」

「我要去搜寻《泉水》。这还用问吗?」

「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

纱音简短地回答完,便宣告解散自己进入船长室。

飘浮在半空中的初代,露出讶异的表情。

「那女孩是怎么了?竟然想自己一个人去。」

「大概是担心像筑紫号那时一样,把大家都卷入战斗吧。怪物们只锁定纱音一个人,她或许认为只要自己个别行动就不会让我们面临危险。」

「平常明明那么任性,在这种奇怪之处却意外坚强。」

「所以不能放着她不管呀。」

海鹤来小姐与初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我。

什么嘛,干嘛露出那种充满期待的眼神……

我知道啦。我也不可能让那家伙单独前往。

接着,到了黎明前——

纱音从船长室抱出登陆用的装备,解开绑在舷侧的小型马达帆船『唐怀瑟号』的绳索。平常她都把我当拉车的畜牲一样在驱使,这时单独进行作业的背影看起来却有点悲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要放下小艇并非易事,她究竟在逞强什么?

我看不下去过去帮忙,却被她冷漠地瞪了一眼。

「有什么事?内裤男。」

这个臭丫头。

「我也一起去吧。」

「我不记得有拜托你跟来呀。」

我也不记得你有拜托我。

「比起我,你跟初代在一起不是比较开心吗?」

「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没什么。反正跟你无关。」

她摆出蛮横不讲理的态度,把头撇向一旁。

「我说你呀……」

我气得想吵架,不过还是死命按捺住了。

不行、不行。这时候要是生气,气氛又会被弄僵了。我要包容她,展现包容力。

我让情绪降温,接着再度开口道: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去吗?一个人会很寂寞的。」

「……」

纱音的肩顿时颤了一下。她手边的动作也停止了。

果然,她对孤独的抵抗力,到现在还是很低。

我尽量以温柔的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呢,不想让你一个人去。我担心你的安危,也想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如果你觉得这样会带来困扰,就转过头来直接对我说。假使你真的打定主意决定要自己单独去,就看着我的眼睛清楚说出来。虽说就算你那么做,我还是会跟去就是了。」

「……」

纱音没有把头转回来。她那原本就纤细的背影,此刻显得更娇小了。

结果,就是这么回事。我明白纱音的弱点,也清楚她的脆弱。其实她并不任性,只是希望大家都很在乎她罢了。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能注视着她。她害怕孤独一人。就是因为我知道纱音这样的弱点,所以才不能放着她不管。察觉到她不时在眼阵中显露的寂寞之色,我就希望能待在她身边。成为她的支柱。因此……

虽然这么做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她一点点的任性我还愿意接受。

「啊,是吗?」

纱音发出锐利的目光,朝我这转过头。

「那悠马就负责搬东西!这些装备全都给你拿!还有务必要完全听从我的命令!绝对服从、绝对忠诚、绝对效命可是夏海探险队的队规第一条!」

她一口气迅速说完,便从海洋之刃号的甲板跳了下去。

「了解。」

扛起她放在脚边的行李,我迳自发出苦笑。在跳到小艇之前,我在海风中清楚听见纱音的低语声。谢谢——她的确是这么说的。她那白皙的脸颊会透出红晕,肯定不光只是从水平线探出头的朝阳所造成。

「真是的,一点也不坦率。」

我抱着行李,移往唐怀瑟号。

炽热燃烧的曙光,此刻也开始照亮海洋之刃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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