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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一卷全

中场「来自彼岸」

四周一片幽暗。

这里是大图书馆十闲人禁止进入、位于地下深处的书籍保存空间。可能损害书籍的日照被完全阻断,就连湿度与温度也保持恒定。

然而,如此本来应该不会有任何物体移动的空间,现在却出现了某人的踪影。

侵入者打开入口的门时,原本似乎对踏人这片昏暗与静谧感到踌躇不安。但沉吟了半响后,尽管依旧畏畏缩缩,侵入者还是抱着明确的意志踏出了这一步。

陈旧的地板叽轧声四起,企寂静的空问中听起来分外响亮。

侵入者屏住气息,仿佛害怕自己脚步所发出的声音。等到这座幽暗的地下空问再度回归宁静,侵入者才开始探索墙壁。

「……有了。」

一阵四处摸索之后,侵人者按下奸不容易找到的照明开关。

书库的天花板卜,灯光一闪一烁地亮了起来。光线将室内染成一片黄,虽然照明微弱到与太阳光完全不能相比,但对眼睛已适应黑暗的侵入者来说,足以使其皱起双眉。

「……呜哇。」

忍住刺眼光线环顾室内的侵入者发出惊叹声。举目所及,尽排列着高度远远超越其身高的巨大书架。对这种宛若身处遗迹当中的光景,侵入者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快,赶快行动吧。」背后的友人对侵入者说道。

尽管侵入者点头同意,但依然一动也不动,友人不禁再度发出焦急的声音:

「没问题啦,不是说这里的书已经安全了吗?」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躲在别人后面,站在前面当先锋如何——)侵入者心中这么想,但却没开口,只是不太甘愿地走进并排站立的书架间隔里。

侵入者尽量不靠近书架,小心翼翼地走在通路中央。这种举动看似胆小,但对收纳在这里的大量魔导书来说却是必要的态度。除了每本书都拥有惊人的魔力外,如果让书本之间彼此产生干涉,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

「太了不起了!」

「嗯。」

侵入者戚到脖子后方的寒毛直竖,并点头同意友人的话。四周的书都是有生命的。这并非比喻,而是积蓄在其中的言灵赋予了书本生命。

「……咦?」

突然一阵风吹动两人的头发,位于地下的书库不可能会有自然风,侵入者过了片刻才察觉出这个事实。

一股奇妙的感觉逐渐充满了书库。就在两人满腹狐疑时,这股戚觉仍然不停地在周围逐渐扩大。

「魔导书的内容要跑出来了……」

书库的寂静被打破,强忍住的窃笑声以及沙沙的蠢动声此起彼落。

「怎么会?我明明听说这里的书已经很安全啦!」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总之先让这些书安静下来——」侵入者向友人吼道,并将意识集中在左手的刻印。

随即一根手杖出现在侵入者手中。侵入者直到最近才终于被允许拥有这根手杖,而且还被警告如果没有监督者在旁的话严禁使用。但现在已经不是在意这些规定的时候了。

侵入者轻轻闭起眼睛,将意识集中在手杖上。只要把精神的一部分转移到手杖上,手杖就能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侵入者以手杖为触角,探索混杂在空气中的魔力流动。

在无数满溢乱窜的魔力当中,有一股特别地明显而巨大。

浸入者睁开眼睛并以视线扫过书架,藉由手杖感受到的魔力流动与视觉叠合在一起。那本书就在附近。侵入者的目光迅速停留在某一本书上。

就是它!

侵入者跑上前去,将手搁在放出强人魔力的这本书上,产生魔力流出现象的根本原因就是这本书,只要能抑制住它,接下来再设法于房问内布下结界的话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吧。

但仔细再想想,自己的行动似乎考虑欠周详。至少以徒手去摸流出魔力的魔导书就已经是一大失策了。

「好痛!」

这种感觉就像触电,侵入者不自觉把手掌下的书给拨落。结果魔导书便啪沙一声,正面翻开掉落在地板上。

侵入者表情痛苦地按住手,眼前魔导书的页面正啪啦啪啦地翻动着,随着书页的翻动,所放出的魔力也愈加惊人。看来,翻动书页跟咏唱咒文应该有同样的效果吧。

「糟糕……!」

侵入者咋舌并举起手杖。在手杖所刻的魔术当中,侵入者急忙寻找可以压制魔导书的咒文。然而,咒文还没有找到之前,魔导书便开始发出光芒。

「是转移陷阱?快逃!」

友人发出惨叫。转移术本身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如果被转移过去的地点不好,还是有可能送命的。

没问题,如果转移术还没发动我可以压制住它——侵入者本想这么解释,但声音却被高亢刺耳的噪音给盖过。紧接着,四周便充满厂白光。

「……!」

侵入者隐约听见友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但还来不及确认,意识便被一片白色的幽暗给吞噬了。

第一章「栏杆之上」

「我想要先回原点试试看。」

一大早,来自异世界的魔女看到一沙就如此宣示着。

「原点?」

一沙疑神疑鬼地俯视着伊吹的脸庞,不知对方又想玩什么把戏。

「没错,原点。我觉得踏实地收集情报还是很重要的。」

伊吹转着食指,以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分析过上次的失败原因了,就是出在为了省事而没有仔细收集情报。」

「嗯,我大致了解你的意思……」

昨天会发生冲突的起因,就是由于没有确切证据就把五十铃视为犯人,还想要赶快把事情解决。果然,根本不应该随便怀疑他人。

「所以罗,我想到一开始遇到一沙的地点……也就是应该回到学校重新调查一遍。」

「啊,这么说来,你最先掉进这世界的地点还没调查呢。」

「……咦?」

伊吹瞪大双眼,原本转动的食指也停了下来。

「找你的身体时我有提过吧。我应该是在理科实验大楼的屋顶被你附身的……之后在匆忙问就忘了这什事,不过如果要找线索的话,应该先从那边找起吧。」

「……我怎么会忘了这点呢?」

伊吹顿时全身放松,随即开始槌胸顿足。

「一开始应该先检查那个地点才对呀……唉,搞不好线索部已经不见了呢。」

她仰天长叹。

「没关系啦,既然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现在不妨回去试试?」

一沙觉得这点自己也有错,他多少为了拂去心中的罪恶感而如此提议。

于是两人来到了实验大楼的屋顶。

一沙感触颇深地环顾这个数日未造访的休憩场所。如果当初自己没在这里睡午觉的话,就不会被卷入如此奇妙的事件了。

「啊!一沙,你看这里。」

伊吹悠闲的语调打断了他的感慨。

「怎么了嘛。」

一沙不禁边叹气边向招手的伊吹走去。

「就是这个。」

在屋顶的地板上,残留着些许白线的痕迹。如果不注意看的话还不会发现,不过一旦察觉到了,便可看出白线在整片屋顶地板上画出奇怪的图样。

「这是什么?是谁在这里跟外星人交流吗?」

「这是魔法阵呀。」

伊吹完全不理会一沙的推测,她眯起眼睛检查地板上的图样。

「应该,在这附近吧……」

伊吹喃喃道着,一直走到屋顶的栏杆处。她用指甲刮起了某个东西。

「那是什么?」

「蜜蜡……应该是蜡烛的痕迹吧。」

伊吹以指尖摩擦着蜜蜡并回答道。接着,她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

「如果以那边的魔法阵为中心,周围立着蜡烛,那香炉大概就在这个位置,这边是小刀,那里放手杖,这边是酒杯……」

她边指着屋顶上的各处边解说道。

「……抱歉,请你直接说结论吧。总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每次伊吹的说明都很罗嗦,因此一沙只好强制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也就是说,有谁曾经在这里进行过魔术仪式。」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伊吹,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她继续以指甲敲着屋顶上的地板。

「而且,这还是大规模的魔术呢。范围不光是这所学校,而是更大的……例如说,可以让整座小津市都牵扯进来的魔术。」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想,应该是……从这整个魔术仪式来看,应该是把整座小津市当成召唤阵,想召唤出某种东西吧。」

伊吹一边歪着头思考一边说道。

「某种东西……那是什么?」

虽然一沙有点不想问,不过既然已经提到了也不得不开口。

「恐怕是异世界的神或灵之类的……总之应该是想召唤出真正的恶魔吧。」

伊吹的答案与一沙预想的完全相同,问了也是白问。

「真正的恶魔啊……」

伊吹还特别加上『真正的』几个字,恐怕不是像她这种普通的异世界居民,而是某种超乎常理的东西吧。

「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召唤出来……」

「如果想要获得力量,跟恶魔订下契约就是最快的方法了。不过,这种事也不稀奇啦。」

「……然后呢?」

把一沙认为匪夷所思的事以一句「不稀奇」来带过的异世界魔女,他也只好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了。

「然后,那本魔导书在回应这次召唤时,正好把位于附近的我给卷入了。」

「还真是伤脑筋啊。」

尽管一沙不清楚是谁干了这件好事,还真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搜索范围就不只这里,而要扩大到整个小津市才行了……」

伊吹用手指靠着脸颊,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那,这次你又需要什么东西呢?」

一沙有点自暴自弃地问道。看来,自己非得跟着对方在小津市内打转不可了。

「首先,我需要这个地区的地图。」

「地图?这种东西到处都有卖啊。」

「呃……可以的话,不足只有标明地形的地图,要连地质构造都有的地图比较好。」

「地质构造啊……」

县政府有进行地质分类调查,所以要找这种地图应该可以找到。一沙尘着脑袋,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对了,我记得普及中心有制作土壤分布图……」

县政府的农业改良普及中心对这附近的田地进行过土壤调查。而记录着该调查结果的土壤分布图,一沙记得那里就有。

「……真的有吗?」

伊吹瞪大了双眼对一沙问道。

「*锥探调查的不知道行不行。至少可以知道表层的土壤分布。」(*译注:探测地层的一种方法。将锥形采测工具压人地中,以辨别地层的情况。)

由于预算与人力的限制,这个调查上作持续了好几年才完成,某些地区的资料甚至是十年前的东西了,幸好地层也不是天天在变化,所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反正,行不行还不如实际去看还比较快。往这里走。」

一沙轻轻扬起下颚,一不意对方往屋顶的出口前进。

「就是这个了。」

一沙从生物学实验室的柜子里抽出一张卷成圆筒的纸。

「还真大张呢。」

「是啊……你帮我按住另一边。」

一沙要伊吹压住纸张会自动卷起的另一端,在实验室的桌上将地图摊开。

这是一张上头以各种颜色区分印刷出小津市全体的地图。

「图例在这里。」

一沙指着地图右下角。在那里标明了各种颜色所代表的土壤分布意义。

「喔……所以这里是……」

伊吹边点头边仔细端详地图。

「喂,这一带,该不会是沼泽地吧?」

她观察了地图半晌后,指出横跨市区西北方的区域。就图例判断,该区域确实涂上了代表泥炭的颜色。

「是啊,那附近以前似乎是个很大的。汽水湖。我记得是在江户时代才围湖造陆、变成田地的。」(崁译注:海水、淡水交融的湖泊。)

一沙想起以前不知从哪学来的知识回答道。

「原来如此,从这里看过去是。干方……这样的话……」(*译注:八卦之首,代表西北万。)

伊吹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嗯」地点头说道。

「我说一沙呀,我想去这附近看看。」

她以指尖在地图上的泥炭地区周围画了一个圆。

「嗯,可以啊。」

一沙早已料到此事,所以也放弃抵抗。因此他很干脆地答应了伊吹的提议。

一沙擅自从园艺社的仓库里借走可能需要用到的道具后,便骑着脚踏车载伊吹前往目的地。

他们骑下城山,沿着宽阔的广域农业道路朝目的地前进。在农道两旁一望无际的田园中,稻穗被割去后的稻杆孤零零地留在原地,隐约散发出一种荒凉的氛围。一阵风越过毫无障碍的田园卜,吹得电线嗡嗡作响,更强调了当下的寒冷与孤寂。

「怎么样?你已经发现了什么吗?」

一沙在农道的路肩停下脚踏车,对坐在后头置物架上的伊吹问道。

「我看看……」

长条状的道具以报纸包住,外面还套上塑胶袋。肩膀上扛着这些道具的伊吹环顾四周。

「气氛感觉有点滞重……不知道这里的地脉怎么样?」

「那种事我可不知道喔。」

一沙一语道出戚想。尽管伊吹不太满意他的答案,但也无法否认。

「总之,就先挖挖看吧。」

说完后,伊吹扛着长条状道具走下置物架?

「不过,随便乱挖洞好像不太好吧?」

「不会呀,只要不把田埂挖垮应该就没关系吧?何况现在田里也没有作物。」

一沙把脚踏车停在路肩,步下堤防、跳过灌溉水道。接着再转头从灌溉水道上方接过伊吹手中的长条状道具,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走下来要小心啊。」

「嗯。」

伊吹点点头。一沙确认她平安跳过灌溉水道后便率先走下田地。因为他没有穿长靴,只好边寻找地面干燥的部分边向田地中央前进。

「这里可以吗?」

找到了适当的场所,一沙停下向后头跟着的伊吹问道。

「嗯。就先从这边开始吧。」

获得对方首肯后,一沙便将长条物放在地面上。他将外层的报纸与塑胶袋打开,从里头的道具里选出一根丁字型的棒子。这是一根可以探测上壤垂直分布的检土杖。

一沙将检土杖垂直刺进地面,然后以全身的重量深深压下去,接着将埋人土中的检土杖转了一圈后再拔起来。

透过检土杖沟槽里的样本,可以看到地面的土壤垂直分布情形。较浅的地方虽然都是普通沙上,但深处就变成黑色的泥炭了。

「上面都是*客土,下面才是原本的上壤。」(*译注:为了耕作而将原本表层的土壤除去,所铺上的其它新土壤。)

一沙把填满清槽的土壤示意给伊吹看。

「这里原本是沼泽地,由于枯萎的植物长期堆积在这里才会变成泥炭土。」

一沙把以前从农业改良普及员那听来的知识说明给伊吹听。

「原来如此。」

伊吹把从沟槽内刮出来的泥炭用手指捏成一团。

「果然,这里有瘴气的痕迹。」

她注视着指间的泥土轻轻点头。

「在这种沼泽地上如果有瘴气……会很容易累积不好的气。况且从城山看过来,这边也刚好是干方。」

「干方?」

「呃……那边是北方,那边是西方,从城山看过来这里不是刚好在两者中间吗?」

伊吹配合解说举起手指点明方向。的确,从一高看过来这边刚好是西北方。

「这跟方向有什么关系呢?」

「嗯。因为干方是鬼怪容易显现的场所呀。」

「鬼……你是指头上长角穿虎纹内裤的那种吗?」

「跟那种鬼不太一样……该怎么解释才好呢?应该是一种不好的气息众集吧……本来这种东西是没有实体的,但如果凑齐了各种条件也会在*显界出现。」(*译注:意即现实世界,相对地幽界则是黄泉。)

「我懂了,就像你之前的那颗毛球吧。」

「不,那只是寄居在道具的灵而已,正确地说应该比较接近*付丧神吧……唔,姑且先不讨论那个。基本上,在类似这种泥沼地里……」(*译注:物品经年累月使用后被魂魄或灵体所占据而妖怪化。)

伊吹的目光向四周来回探索。

「啊,果然有耶。」

她以前臂抵住额头远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正好有座红屋顶的小寺院。

「为了镇压这个方位的气所以必须祀奉神明。」

「……要过去看看吗?」

「当然罗。」

来自异世界的魔女用力地点点头。

过往沼泽的遗迹以小池塘的姿态出现在寺院旁边。伊吹从脚踏车的置物架跳下来,透过窗格子的空隙窥看寺院里面。

「原来是供奉。弁天呀。」(崁译注:又名弁财天,是日本的七福神之一。)

因为弁财天是水神,所以镇守沼泽地非常合适。

「咦?……一沙,你看那里。」

「嗯?」

一沙顺着伊吹所指的方向看去。地板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过去所留下的。

「有人动过弁天神像吗?」

「果不其然呀。」

伊吹自顾自地点头。

「有人动过弁天神像,把这个方位的封印解开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呀,我……不,应该说为了把魔导书召唤到这个世界来,所以必须先把通往异世界的干方打开。」

然后伊吹又指了指学校的方向。

「从干方召唤来的东西就从那里……也就是你的学校显现了。」

「也就是说,在屋顶上画图形的家伙动了神像罗?」

「嗯。」

伊吹点点头,然后伸手去拿挂在格子窗上的南京锁。

「窗户被锁住了。」

伊吹卡啦卡啦地摇了锁头几下后又转身朝向一沙。

「喂,一沙,你有办法打开吗?」

「没办法。」

虽然一沙知道利用某些道具可以打开这种锁,但那并不是善良学生所该拥有的物品。

「唔——我本来还想调查里面的……算了,暂时作罢。」

伊吹依然不太甘愿地玩弄着锁头,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放弃并离开格子窗。

「那接下来呢?要采集一些土壤样本吗?」

「对喔,顺便取一些田里的泥上吧,之后我还想分析。」

「了解。」

一沙卡锵一声又重新背起那些道具。

这时,他们听见附近响起一阵嘈杂的引擎声。没过多久,一辆耕耘机便从树篱笆的转角拐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寺庙的小哥吗?」

一位中年男子坐在耕耘机拖着的板车上,他察觉到一沙后便开口叫道。

「啊,午安。」

一沙也低头回礼。

「谁啊?」

伊吹有样学样跟着低头打招呼,还一边偷偷问道。一沙也以短促的低语回答。

「润的老爸。」

原来如此,伊吹点点头。

「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润的父亲一边切换耕耘机的档位一边大声地问道。

「没什么啦,只是出来散个步。」

一沙也不认输地大声回答着。

「是喔!」……润的父亲点点头。

「对了,伯父。您知道谁有这里的钥匙吗?」

既然想到了就问问看。这种田边的小寺院属于公共财产,通常是由附近的住家或周围农地的所有农户共同管理。如果没有意外,润的父亲或许知道这间弁天寺的钥匙在哪里吧。

「这里的钥匙?现在在哪啊?我记得之前一直都是我们家在保管。」

润的老爸歪着脑袋说道。

「……原来是这样。」

一沙内心不禁咋舌,但还是向对方点头道谢。看来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你们以后要多来玩喔。」

「感谢您了。」

一沙的说话声再度被巨大的耕耘机引擎声盖过。润的老爸朝低头道别的一沙与伊吹挥手,接着便离去了。

调查大致告一段落后,两人为了把借来的道具归还又回到学校,但此时正门已经关上厂。

「怎么会这样……」

一沙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学校的西门是不会关的,所以随时都可以从那边进去,但这样一来就非得绕行校园一圈才能抵达位于对角线的园艺社仓库了,非常麻烦。

「……好吧。脚踏车暂时交给你罗。」

「耶?你要做什么?」

一沙把脚踏车的笼头寒给瞪大双眼的伊吹,并从她肩膀上接过那些道具。

一沙沿着正门旁的围墙前进。来到适当的地点后,他便把道具扔进校园里。

「嘿哟。」

然后,一沙便双手撑住围墙爬了上去。翻过围墙后,他站在校园内,并回头指着园艺社仓库的方向。

「那我把东西拿过去罗。」

伊吹挥动空着的那只手回应一沙,要他小心慢走。

如果使用过道具后不好好清理的话,势必会给下一个使用者添麻烦。因此,一沙在室外的水龙头前摊开这些道具,以水冲洗沾黏在上头的泥土。

「啊,是佐仓同学啊。」

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他,他转过身去,手持*检地帐的园艺社社长正站在他面前。(*译注:清点土地的帐簿。)

「怎么了?今天又不是轮到你值班。」

「是啊,不过我有点私人的事,所以来借这些道具。」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沙据实以告。

「原来喔。」

桂冷漠地点点头后,便将目光重新栘回手中的检地帐。

「社长是去巡逻吗?」

「是啊,这也是我私人的活动……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个人的嗜好不会叫你帮忙的。」

社长的话让一沙有口难言,看来她对结业式那天的事还耿耿于怀。

「呃,那是*木酢的试验园圃吗?」(*译注:蒸馏木材时流出的精华液体,具有杀菌效果,据称可取代农药,也具有改善土质的效果。)

「对……不过看来跟对照组园圃的差距并不够大,不知道那玩意是不是真的有效啊?

「当农药用我不清楚,不过拿来改良土质不是还不错吗?」

「那可不见得。我们用的木酢已经混合了其它各种化学成分,到底是不是木酢本身的功效谁也个确定。」

园艺社社长皱起了眉头。

「……对了,佐仓同学。」

原本专心在检地帐上写字的桂拾起头说道。

「你啊,如果想换值班时间的话要提早说,不然我这里很难点名啊。」

「咦?」

一沙眨着双眼,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虽然只要跟调换的人讲好都可以换,但以后还是要记得先跟我说……对了,你借这些道具,刚才是去做土壤诊断吗?」

「咦?啊,是的。」

「是喔,辛苦了。那些土壤现在在你手上吗?」

「没有,我今天放回家里了……」

「好吧。我想进行下次的种植检讨,要早点拿来给我看喔。」

园艺社社长劈哩啪啦交代完事情后,说声「拜啦」便转身离去了。

第二章「波涛汹涌」

一沙在回家的路上依然戚到困惑不解。

他认为社长所指的应该是春假时的值班之事,所以还去实验室的布告栏上确认了一下。根据上头张贴的值班表,一沙负责的确实不是第一天。而且,润的值班日也不是那一天。

润这个人是不可能因为迷糊而搞错日期的。既然如此,那他岂不是存心说谎了吗?然而,这么做对润又有什么好处呢?

一沙对此百思不解。他一边踩着脚踏车,一边叹了口气。

「啊,你累了吗?」

伊吹坐在后头,对他的叹息会错了意,主动发出关切的问候。

「不……我没事。」

一瞬问他兴起找伊吹讨论这件事的念头,但仔细考虑后还是作罢了。如果因为自己说多余的话,而让类似五十铃那种怀疑朋友之事重演就不好了。

「嗯?……那就好。」

伊吹接受了一沙的解释,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与其独自烦恼,不如早日去找当事人问个清楚,这样才能避免误会发生。这是一沙从五十铃之事得来的教训。

既然有了上次的教训,一沙决定去找润讨论。虽然他并不认为润对自己怀有恶意,但如果不早点解开这个谜的话,心情也不好过。

「伊吹,关于下午的计画,你可以暂时单独去搜索吗?」

因此当两人共进午餐时,一沙决意向伊吹提出这件事。

「耶!?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自称表妹的这位少女手里捧着碗,非常不满地嘟起了嘴。

「抱歉。可是,刚才我在学校碰见社长,她指派了事情给我。」

一沙如此答道,还把嘴中的*铁炮渍用力咬得卡哩作响。他并没有说谎,只不过,下午他必须单独行动的理由与社长交代之事无关而已。(*译注:日式酱菜的一种。)

「唔——……」

伊吹发出如同小猫般的不满之鸣。她用筷子夹起煮落花生放入口中,接着似乎为了理出头绪又啃了花生好一阵子,等到她啜完一口茶后才而度开口:

「……好吧,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了。」

她可能想起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吧。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乖乖答应不再罗唆。

「对了,我也想整理一下早上调查的结果。所以,现在就以一沙的事情为优先吧。」

「不好意思。」

一沙为了掩饰自己若有似无的心虚,再度向伊吹致歉。

从一沙家骑脚踏车到润的家只要几分钟。由于他们两人也有邻居这层情谊在,所以交情好到就算突然造访也不至于失礼的程度。

虽说这种距离用走路的也可以,但既然已经跟伊吹说自己要去社团,一沙也不得不换上制服并牵出脚踏车。

润的家里本来是兼营的农家,最近获得政府补助后也开起厂农庄餐厅。此外,他们家还利用庭院中闲置的*土藏改建为店铺。尽管只服务事先预约的客人,但生意似乎非常兴隆。然而像今天这种非假日的中午,毕竟不太可能有客人上门。因此,店门口的布帘被拉下,土藏的入口也关得紧紧的。(*译注:四面以土与石灰建筑的日式传统仓库,可防小偷与火灾。)

一沙站在庭院边大声打招呼,润的母亲随即走出家门。她看见还跨坐在脚踏车上的一沙后,脸上浮现出欢迎客人的亲切笑容。

「润!一沙来找你罗!」

润的母亲从门门朝家中大声喊道。

「什么?……一沙?」

接着,不知为何润的回应声竞从背后传来。转过身一看,才发现润从土藏的入口探山了头。

「怎么,原来你在那里呀。」

润的母亲原先已将半个身子伸人家门口了,她脸上露出略为尴尬的表情。

「嗯,我正在跟别人讨论社团的事……一沙也进来吧。」

润把土藏的门用力打开并招呼一沙入内。一沙向润的母亲问候声「那就打扰了」之后,便将脚踏车架在庭院的一隅,走进土藏。

土藏里已经改建成日式的宴会间。走进门后马上会遇到玄关的段差,跨上段差就直接连到宴会问了。宴会问以纸拉门隔成好几个区域,微弱的日光透过纸拉门,照得室内朦朦胧胧。

虽然玄关段差附近的灯没有点亮,但因为有采光用的窗户所以走路还不至于看不清楚。站在前头的润脱掉拖鞋后便走上宴会间,一沙也跟着他。但这时,却发现脱鞋处还另外有一双女用皮鞋。

「有谁来了吗?」

一沙对走在前头的润问道。

「嗯。我不是说过,我正在跟别人讨论事情吗?」

润以眼神朝宴会间的深处示意。一沙了解对方的意思后,也跟着脱掉鞋子走上宴会间。

「有一股香味啊。」

一沙察觉宴会间中飘着一股香甜的气味。

「是啊,因为刚才正在作点心。」

「什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嗜好?」

「你搞错了,点心不是我作的。」

润边回答边领着一沙朝室内深处的角落前进。那边的日式矮桌上摆满了盛着各式丰盛料理的盘子。

「这些菜还真丰盛啊。」

一沙率直地表达赞叹。

「你不能偷吃唷,因为等一下这些菜还要拍照。」

润拿出坐垫时还一边提醒道。

「我哪会偷吃啊……不过,这些菜之后要怎么处理?」

一沙接过坐垫并道谢后便坐了下来,他对润提出疑问。眼前琳琅满目的料理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嗯——等照片拍完后,预定要进行试吃以及评监活动。之后就可以分给你享用了。」

「为什么要拍照跟试吃评监呢?」

「因为要刊载在社报上呀。幻想文学研究社的社报。」

润坐稳在自己的坐垫后答道。

「这是春季号的特别企划,要重现小说中出现过的菜单。」

幻想文学研究社每一季都会发行社报,一沙以前也读过,内容制作得非常仔细。

「原来如此,为了吸引新生加入才要办这种华丽的活动吧。」

「算是吧,我们社团的活动基本上都很朴实,例如一些其它的……」

这时,厨房巾传来「叮」的一声。看来又有什么料理已经烤好了。

「初巳同学,『超级美味的黏黏小点心』已经完成罗。」

一位身穿围裙的女同学边说边走了出来。

「五十铃同学!?」

在此遭遇到意想不到的人物,一沙不由得惊呼出声。.

「佐仓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十铃明显露出警戒的神色。

「没什么,我有事要找润……」

一沙不自觉以辩解的语气答道。

「……那个人呢?」

五十铃面无表情地质问着。

「没来,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

五十铃似乎为了辨别一沙所说的真伪还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也没有。」

五十铃的回答显得爱理不理。她将视线从一沙的脸上撇开,转回桌上的菜肴,并同时冷漠地继续说道。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吧。不过你早点跟那女的分开比较好,你现在的状况感觉起来很不妙。」

「咦?」

一沙不由得想回问对方详情,但五十铃似乎不愿多谈,她转身走人了厨房。

「一沙,你跟五十铃同学之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沙目送五十铃的背影,润则对他投来好奇的眼光。看来他已察觉出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了。

「嗯,是啊,有一点事。」

一沙模棱两可地答道。

「真稀奇。没想到五十铃同学也会跟别人吵架。」

润感叹的着眼点颇为奇特。

「与其说我们吵架,不如说是我单方面给她添麻烦吧。」

一想起昨天的事,一沙便觉得坐立难安。

「喔,不过这也很稀奇呀。」

「会吗?」

「嗯。因为基本上你对他人都漠不关心。所以,也很少跟人关系密切到会让对方讨厌不是吗?」

「……不,我也没有那么冷漠。」

尽管润的评论不无几分正确,但一沙觉得老实承认自己的缺点很不愉快,所以才反驳回去。

「嗯,算了……你要喝吗?」

润将手伸到背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只瓶子。瓶中装着深红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唔——反正你先喝喝看嘛。」

润从摆在身旁的茶具中取出两只茶碗,将瓶内的液体注入碗中。接着又将其中一碗推到一沙面前。

「怎么样?」

已经先喝下肚的润询问道。

「好甜啊。」

一沙啜了一口后发表戚想。这种饮料虽然味道不讨人厌,但也没奸喝到让人想畅快痛饮。

「是喔。」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啊?」

「草莓水。」

「那是啥玩意啊?难道是单莓糖浆?」

「思——正确地说应该是草莓甜露。」

「唔。」

一沙又啜了一口,随着舌根处略为泛起的苦涩厌,他的脸颊也像火烧般热了起来。

「……等等,这里面,该不会有酒精成分吧?」

「啊哈哈,你猜到了?」

润喀喀喀地笑着。

「其实这是我家自制的鹅莓酒啦,添加砂糖发酵而成的。」

「你这家伙……」

一沙叹了一口气。

「未成年饮酒,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嗯——我只是想重现小说里的场景而已嘛……不过,果然还是被你喝出来了。」

润边说边从桌子底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写字。

「你在写什么?」

「思?啊,先记下重点之后好发表在社报上呀。」

「等等,你可不能把喝酒的戚想也写上去喔。」

「不会啦。因为』*一年之季在于春?上帝稳坐天庭上,世间万物安其位』呀。」(*译注:这段话摘录自英国诗人罗勃特?白朗宁(RobertBrowning)的作品(琵琶之歌)。)

「那是啥?」

「耶,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首诗很有名。」

「没听过,反正也只是在少数人之间有名而已吧。」

一沙武断地下了结论后,将手肘撑在桌上。他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切入正题。

「……对了,润,有件事我想跟你确认一下,可以吗?」

「怎么了?突然正经起来。」

润的表情又惊又疑,连眉根都皱在一起。

「也没什么……」

一沙想起五十铃还在厨房里,突然噤口了。

「该不会是不想让五十铃同学听到的话吧?」

润敏锐地察觉到一沙的异状,适时伸出援手,不愧是童年玩伴。

「是啊,最奸不要。」

「嗯喔?」

润像小狗般用鼻子哼了一声,并注视着一沙的脸。

「看来事情好像很复杂喔……可以呀,反正拜托她作的料理刚才也全部完成广。你再稍等一下吧。」

接着,他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跟我确认什么?」

润向五十铃说明,善后工作山自己跟一沙负责,并藉此让她先离开之后,才再度与一沙讨论起这件事。

「其实,我想跟你讨论园艺社值班的事……」

「……」

显而易见地,润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不自然,一沙见状也大致有个底了,童年玩伴可不是随便当的。

「果然,你是故意骗我的吧?」

「……你怎么会发现呢?」

润问接肯定了一沙的怀疑。

「今天碰到社长时她跟我说的。」

「原来……」

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了——润原本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我并非存心想骗你……是因为当时的情势所逼。」

「怎么说?」

「那天,一沙你不是跑去理科实验大楼的屋顶吗?因为那样会对我造成困扰,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其实根本没必要对你撒谎。」

「……屋顶?」

听到这个词让一沙的眉头深锁。

「所以,屋顶上那些奇怪的图样也是你干的罗?」

「……你连那个都发现啦?」

润夸张地发出「真糟糕」的呻吟。

「那你也大致猜到是怎么同事罗?」

「多多少少,应该是一种魔术的仪式吧。」

一沙想起伊吹的说明后如此答道。

「啊,连这你都知道了……」——润不禁有点自暴自弃地喃喃念着。

「不过,你为什么要进行魇术……」

「等一下,我有个问题想先问你。」

润强制打断一沙的质问。

「一沙,是谁告诉你那些知识的?」

「啊……?」

突然被反问一句,这回轮到一沙的表情僵硬了。

「就算你家是开寺庙的好了,但个可能连西洋神秘学都了若指掌吧……况且,你之前还跑来问我关于魔女的问题对吧?」

「不,那是……」一沙哑口无言。

「算了,没关系。」——润此时却微微一笑,先打退堂鼓。

「反正先问的人是一沙……思,屋顶上的魔法阵确实是我们画的。」

「所以说,就是你……」

(把伊吹召唤过来的吗?)一沙本来想这么问,但最后还是憋住了。

「……呃,就是你对西洋神秘学有兴趣罗?」

一沙改口问了其它问题。他本来就觉得润是个兴趣广泛的家伙,但没想到连这方面他都有涉猎。

「不是喔……真的啦,拜托,不要用那种看危险人物的眼光看我嘛。」

面对身体梢梢向后退的一沙,润慌忙在眼前挥手否认。

「呃,纯粹以研究知识的角度而言我是有兴趣啦。不过,我可不是真的相信那些东西喔……至少本来不相信。」

「所以你当初是因为好玩才会去画那个魔法阵?」

如果是这样,那捅出来的娄子未免也太大了。

「嗯——我也没有恶意呀……本来那也只是社团活动的一环而已。」

「社团活动?」

「对,幻想文学研究社社报的企划……刚才我也说过了,为了想顺便争取新生加入,春季号得办一些比较华丽的活动。」

「所以呢?华丽到连西洋神秘学都拿出来了?」

「嗯,大致是这样。本来我们也是很认真在企划的。例如作为舞台的这块土地过去历史啦,还去调查魔术的理论体系等等……不过讨论到最后,却变成实际去重现魔术仪式了。」

润用手指咚咚地敲打桌面,他继续说道。

「既然要重现魔术仪式,如果搞成半调子不是很无趣吗?所以,圣少形式上要尽量仿真,为此我们调查过许多资料,甚至还去交易西洋书的旧书店逛过呢。」

「难怪你会对魔女那么了解……」

一沙想起之前跟润在图书馆的交谈。那时,白己还颇为佩服幻想文学研究社成员的实力,原来背后还有这一层故事啊。

「还好啦……接着,我们有位社员恰好在旧书店找到一本蛮有内容的书。我们就在其中挑了一个最为华丽的魔术来实验了。」

「可是,为什么要选在学校进行呢?」

「因为找不到其它更好的场所呀。要有一定大的空间,而且四周不能有太多耳目,再加上魔术本身所需的条件,结果就只剩下理科实验大楼的屋顶了。」

「……所以,你把那栋楼的钥匙带走后就开始实行仪式了?」

「对……你可不知道那有多辛苦哩!春分那天,我们偷偷潜入大楼,在屋顶上绘制超级复杂的魔法阵。同时心巾还紧张万分,不停设想如果被人发现了该找什么理由开脱才好。」

润似乎回忆起当时的辛劳,边描述边不断点头。

「那你进行的到底是哪一种仪式?」

「这还用说吗?当然足恶魔召唤罗……拜托,不用摆出那种脸色嘛,我当初也不知道真的会把恶魔召唤出来呀。」

面对身体再度梢稍退后的一沙,润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大半夜,一群人像那样穿着黑色的法衣,你个知道,说多壮观就有多壮观呢。下次我们把照片登在社报上时再拿给你看。」

「没兴趣。」

一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是喔?对了,那时候我们还捧着充当祭品的鸡,大家一起咏唱咒语呢。啊,祭品是从附近卖土鸡的农家买的,以鸡肉块代替活鸡。」

润将双手手肘靠在桌上,手指交叉。

「就在仪式大致跑过一遍,正当我们打算撤收时……」

「真正的恶魔跑出来了?」

一沙插嘴道。顷刻问,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神情凝重地点头称是。

「没错,真的出来了。」

「……啊?」

「就是恶魔呀……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总之,就像是……野兽般的东西咆了出来。它在屋顶上肆虐了一阵子之后,便越过栏杆逃跑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说了,我们也不清楚嘛……接下来,社员们也陷入一片恐慌。只得先趁夜晚将肉眼可及的痕迹清理干净,随即就解散回家了……」

「你们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吧?」

「我们也无计可施呀?乌漆嘛黑的大半夜,女生又全在哭。本来人家还说好先收拾善后,等次日白天再到屋顶集合,没想到第二天下雨,再过一天又……」

「啊,又是结业式对吧。」

今年因为碰到周末,所以结业式提前举行。

「对。等园艺社的社团会议结束,我想上去看看状况时,却发现—沙你躺在那里睡午觉。至于之后的经过你也都知道了。」

「……等等,所以你那时不是为了找我才上屋顶的罗?」

「当然,社长有交代我,如果找到你要把你带回社办……不过我自己更希望你能赶快离开屋顶。没想到,之后去搬温室材料的差事连我也牵扯进去了……」

「呃,那件事真抱歉。」

一沙察觉到润投来忿忿的目光,只好老实地道歉。

「再隔一天的早上,甚至是今天,你不是又打算往那栋楼的屋顶上跑吗?我只好先撒个谎让你尽量别去屋顶。后来,我们才设法清除举行过仪式的痕迹,还大家分头去找那头野兽可能躲藏的地点,结果却什么也找不到。最后,我们也只好把那天晚上的经历当作是某种幻觉来处理了。」

「我的天!你们太扯了吧。」

一沙想起那天自己在温室里差点就被勒死了,不由得提出抗议。

「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呀。」

润颓然地垂着肩膀。

「不,你们啊,不能以一句没办法就……」

「话说回来,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一沙你。」

一沙的抱怨被润打断了。他有点个悦地回答道。

「什么问题?」

「思,跟我先前问过的问题也有一些关联……那天在图书馆遇到的女孩是谁?」

「咦……?啊,没什么啦。」

突然抛来的质疑让一沙满脸狼狈。

「她只是,那个……表妹,远亲的。」

「骗人的吧。」

润立刻就否定了一沙的辩解。

「你为何这么肯定?」

一沙虽然对双方攻守立场瞬间对调感到困惑,但依旧想勉强蒙混过去。

「因为,那女孩不是你结业式那天在楼梯撞到的女孩吗?你跟对方当天才第一次碰面吧?」

「……对喔,那个时候你也在场。」

一沙用单手遮着脸,觉得自己真是太糊涂了。他虽然没有忘记当天润也在场,但楼梯相撞的事只有短短一瞬间,他以为润不可能看见伊吹的脸。

「所以,那女孩到底是谁?」

润毫个留情地继续追问道。

制作:shinichikodo扫图198978

—严禁转载—

「呃,你不可以傅出去……其实她是魔女。」

半放弃的一沙说出实话。尽管他认为一定禽惹来润的嘲笑,但如果随便编个谎言又无法瞒过对方。

「果然没错呢。」

然而,结果却与一沙预期的不同,润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是不是某个组织派遣来的呀?……我听说有个负责管理魔术的公家机关,她是里面的人吗?」

「喂,等一下,你扯太远了。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一沙举起一只手制止润的发言。虽说幻想文学研究社的人想象力本来就很丰富,不过自己没空陪他一起妄想。

「其实她是因为意外事故才会不小心跳进这个世界……」

接着,一沙又想起刚才润的自白。

「……不过这么说来,造成这件意外的元凶根本就是你们嘛。」

「耶……?」

突然被指为元凶,润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为什么突然说是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先别插嘴,听好了。现在我就解释给你听。」

一沙将伊吹之所以会来到自家住的大概情形说明给润听。听着听着,润的眉头又皱成一团了。

「……一沙呀,这种鬼话,你真的相信吗?」

等说明结束之后,润用手指按住太阳穴问道。

「嗯,我现在也找不出怀疑的理由啊。」

说实话不管她是从哪里来的,异次元世界或宇宙的另一端都好,一沙只希望她能够赶快回去。

「哈啊」——润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我认为包容力的确是你的一大优点,但有时也应该仔细考虑一下吧。」

润边摇头边说道。看来他连一沙保留没吐实的部分都已经猜到了,真不愧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不过,就现实而论,不管她是异世界或神秘团体的人都没差。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跟那方面的人牵扯上。」

「不会牵扯上……现在不就已经被缠上了吗?」

「呃,这只是暂时的过程。」

一沙的肩膀颓然垂下。

「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吗?」

「危机意识?关于什么的?」

「就是你或许已经被卷入一件严重的纠纷当中啦!」

「我不懂。很严重的纠纷?是谁跟谁在打仗吗?」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举例来说,就类似政府秘密机构的阴谋吧。」

「哪有可能啊,你小说看太多了吧。」

一沙嗤之以鼻。

「你那么有把握吗?自从那位远亲表妹来了以后,你身边不足发生很多奇怪的事吗?譬如被袭击之类的。」

「不,那其实是……」

一沙想起与五十铃的冲突,不过那也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我说的没错吧?或许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某个阴谋事件当中了唷。」

「不会吧。」

一沙想对润的推测一笑置之,但心里却已开始半信半疑了起来。

一沙的心情变得很郁闷。

解开对润的猜疑后,他心中的谜团反而越来越深。虽然一沙知道疑神疑鬼是一件危险的事,但他现在也没办法无条件地信赖他人。

一沙边叹气边骑往寺庙正门前的坡道。他实在没有力气骑上坡,只好利用身体重量左右摇晃,用力踩着踏板,好不容易才勉强爬了上去。当他正气喘如牛时,抬起视线,却发现自家庭院里停了一辆白色的小型客货两用车。

车子的门上漆着县名。这么说,来者是县政府的职员罗。

有客人的时候从玄关进出很没礼貌。一沙正想绕道走厨房的后门时,刚好玄关的门打开,一位有着一头栗色卷发的人走了出来。

「再会,真是打扰您了。」

对方以清澈的声音道别后便关上门。接着,那人转过身来,正好与一沙四目交会。

「哎呀,是干久弟。」

「安房小姐?」

看来今天似乎特别容易发生巧遇。

「怎么了?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思,是关于墓地管理的事。」

「墓地?」

「是的。虽然埋葬事宜由市政府管辖,但墓地与火葬场的管理县政府也有责任,所以,我必须来这里看看。」

安房垂着肩说道。

「如果我不偶尔出来巡一下的话,到时要是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能规避责任了。」

「……还真像公务员的口气啊。」

「我是公务员呀,虽然只是特约的。」

安房露出促狭的一笑。

「干久弟今天也去社团吗?看你这么认真,身为学姊的我也放心了。」

「……麻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干久弟?」

「哎呀,对不起。因为刚才跟你的家人讲话,不知不觉又这么叫你。」

没有恶意的安房道了歉。她正想说声「再见」并擦身而去时,却突然又停下脚步。

「干久弟。」

「请叫我一沙。」

面对安房突然一脸正经,一沙也感到困惑,但他依然坚持对自己的称呼。

「一沙同学,你……」

安房形状姣好的眉头纠在一起,她凑近来盯着一沙的脸。

「怎么了吗?」

一沙边后仰身体边问道。但安房没有回答,只是换个角度再度端详一沙的脸孔。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呀?」

「咦?」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到底是……」

她伸出纤纤玉手,碰触一沙的额头。

「没有消失呢……喂,一沙同学,这很重要,希望你能够好好回答我。」

「呃……什么事呢?」

「最近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例如呢?」

「例如……例如说,你许了什么愿望,或足以奇怪的方式跟别人订下契约之类的。」

「这个嘛……」

一沙脑中浮现出与伊吹订下的「契约」。

「……应该有吧,类似我说的情形。」

安房从一沙的表情中已看出真相。她叹了一口气后离开他的脸。

「像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对这方面事物产生兴趣也是无可厚非,不过,可不能把这些东西当儿戏唷。」

「啊?」

对突然开始说教的安房,一沙投以困惑的目光。

「幸好,你现在身体还没出现异状,暂时先观察一下吧……如果有什么不对劲,要马上跟我连络唷。」

接着安房便把名片递给一沙。跟上次拿到的一样,是保健所的名片。

「上头有电话号码……知道吗?只要有一点点异状就马上与我连络唷?」

安房很快地对依旧摸不清头绪、哑口无言的一沙如此告知后,便搭上公用车,驶下寺院正门前的坡道了。

一沙打开玄关的门,正好遇到在收拾茶具的伊吹。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心中犹疑不定的一沙慢了半拍才开口回应。伊吹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疑之处,她敏捷地将茶具收到盆子里,接着又提起水瓶站起身来。

「我来帮你吧。」

一沙褪去鞋子,接过伊吹手里的水瓶。

「谢谢。」

她脸上笑出了酒窝。

「喂,刚才来的那个人,一沙认识吗?」

「认识啊,是社团已毕业的学姊,现在在县政府的联合厅舍工作。」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一沙据实以告。

「原来呀,阿姨找保健所的人有事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好像跟墓地管理的工作有关吧。」

伊吹「嗯」地一声表示了解。

「她长得还真漂亮呢。」

「呃,这我就没注意了……不过,你刚才有碰到她?」

「有呀,端茶出来的时候有碰面一下。」

站在前面的伊吹「嘿咿」地打开厨房的门。一沙向她道谢后穿越横梁底下,并以侧日将视线投向她。

「……你啊,不要在他人面前抛头露面比较好吧?」

「咦?」

听到一沙的话,伊吹瞪大了双眼。

「不管如何,你都是非法入境的偷渡客吧?况且,之前还发生过宝石店的事。」

一沙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后悔。现在回头想想,当时很多行动都过于轻率。

「什么嘛,你好像把我当成罪犯。」

「事实上,你已经因为太轻率而吃过亏了,稍微谨慎点难道不好吗?」

伊吹不开心地别过脸去,口中还抱怨着「才不要」。一沙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他无视伊吹的抗议把水瓶放回原位。

「对了,之后呢?」

伊吹把茶碗放回洗碗槽时突然问道。

「咦!?」

「你在吃惊什么啦。我是说社团。你明天还要忙社团吗?」

一沙从伊吹手中接过盆子并以毛巾擦拭,他掩饰起方才不自然的表情。

「啊,是啊。明天大概也不能陪你了。」

「耶——?」

伊吹嘟着嘴,不满之情瞬问爆发。

「我也没办法啊。我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请不要把我当成跟你一样,可以整天闲着没事干。」

一沙心底很想抱怨,到底是为了谁的事才需要如此四处奔波,所以,不由得就把怨言说出口了。

「……的确,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要过。不过与其把我当个罪犯看待,还不如协助我、让我早点回去不是更好吗?」

伊吹的样子真的有点生气了,她反驳道。

「我有帮你啊……因为被你骗了所以我根本无法说不。」

「…………」

伊吹停住擦拭茶碗的动作并瞪着一沙。两人的视线瞬间在空中交错出火花,但一沙很快就撇开目光了。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明天你先一个人去搜查吧。」

一沙依旧没看对方的脸,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厨房了。

第三章「火宅」

第二天早上,一沙吃完早饭后,便换上制服跨上脚踏车。

从昨天起他便跟伊吹打起了冷战。虽然事后头脑冷静下来,一沙也反省了自己的口不择言,但因为一直找不到适合道歉的时机,就这样拖过了一个晚上。

不过,如果为了要单独行动,暂时保持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沙心想,伊吹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她想去哪里调查应该可以设法自己去吧。

因此,一沙先绕去城山一趟俊,再度造访了那间直销店。

他拉开店门口的拉门,环顾室内。很快就在柜台发现那个站得直挺挺的身影。

「嗨。」

一沙大跨步横越店内,朝柜台打招呼。正在努力打开塑胶袋并叠起来的五十铃抬起脸庞。

「欢迎光……」

原本既腼腆又热诚的营业用笑容突然僵住了。

「我又来了。」

「……您有何贵干呢?」

五十铃脸上的笑容僵硬,但依然以礼貌的语气问道。

「唔——在这里不好讲话,我们可以到里面去讲吗?」

「不可以。」

五十铃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能帮我个忙吗?」

「我在工作,麻烦您不要再打扰我了。」

五十铃拒绝了。表面上语调虽然很客气,但实际上态度却很粗暴无礼。

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沙正在思索有没有可以安抚并说服五十铃的方法时,柜台旁边的门突然打开了。

「清音呀,哪些是旧的豆浆巴巴露?」

一沙之前见过的中年女性从门里探出头。

「我早上换过了,所以上面是旧的。」

「啊,原来如此。」

当中年女性点完头正要缩回门内时,她察觉到一沙的存在并「哎呀」地喊了一声。

「午安,夏目小姐。」

「午安,一沙。你最近常光顾我们店哩。」

「没有啦,只是有点事想找五十铃同学……」

「呵呵。」

夏目单手掩着嘴角,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边走进柜台中。

「哎呀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呀,对吧?」

然后她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敲打五十铃的肩脸。

五十铃单手捣着脸叹了一口气。然后,她莫可奈何地用只有一沙看得到的动作,以拇指比了比店铺后面。

一沙了解,这是叫他到里面去的意思,于是也轻轻点头同应。

「不好意思,我要去*四号一下,柜台就麻烦您了。等一卜我会把商品陈列出来。」(*译注:日本商店店员常用的暗号,去四号就是去厕所。)

她边侧着身子与夏目错身而过,边以暗号告知对方自己要休息一下。

「嗯嗯,你慢慢来吧。」

夏目以百分之百会错意的笑容,在胸口前轻轻地挥着手。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

五十铃打开箱型冷藏库的上盖,边把头伸进去边问道。

「有啊。不过,在讨论之前……」

「什么?」

「五十铃同学,你不去四号一下吗?」

一瞬间,五十铃回过头以凄厉的眼神瞪着一沙。

「那只是借口而已啦!」

「是喔。」

原来啊,一沙恍然大悟。

「总之,你有事就快说。我很忙。」

「不是根本没客人上门吗?」

「只是刚好早上的来客告一段落而已。如果不趁现在补充商品,就没办法应付中午的客人了。」

她粗鲁地解释道,并把箱子用力推给一沙。一沙被对方的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地接过箱产。

「是吗?可是我们社团的商品不是等客人上门再陈列都来得及吗?」

「那是因为每次园艺社送商品来都会跟着一大堆人手啊。今天上午就只有我跟夏目小姐顾店。蔬菜类的交给农家们自行陈列或许还可以,但加工食品或冷藏物如果没有先摆出来,等到要卖的时候搞不好就没有了。」

「既然这样的话,多增加一些人手不就好了?」

「……没办法,每个人家里都有事情要忙。」

五十铃再度将头伸入冷藏库里继续说道。

「这里的合作社社员几乎都是农家太太,所以农忙时期会重叠在一起。」

「啊,原来如此,接下来又要准备插秧了。」

「对……因为我家总是勉强答应合作社的请托,所以我非得趁放假时来这里填补人力空缺不可。」

「原来还有这么多苫衷。」

一沙感慨地喃喃道着。

「……等一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佐仓同学,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五十铃回过头来,又堆了一个箱子在一沙手上。

「是啊,其实,我有件事非常想找你讨论。」

「不会跟你的表妹有关吧?」

「正是如此。」

「那我拒绝。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咚!她又堆了一个箱子上去。

「唔……可以请你先听我说完吗?」

一沙的于虽然快要撑不住了,但还是忍耐下来继续说道。

「我已经说我拒绝了,没什么好讨论的。你没事的话就赶快离开吧。」

「不要这样嘛……唉,这样的话我只好告诉你了。五十铃同学之前不是称伊吹为捉妖之人吗?其实有另外一个人也这么说。」

「……愿闻其详?」

五十铃把箱子从冷藏库里拿出来,转过身。就这样半无意识地继续堆高一沙手里的箱子高度。

「呜喔……有另外一个人猜测,伊吹是否隶属于某个组织,并为了某个日的才来到这座城镇。」

一沙边忍耐手腕承受的重量,边继续说明下去。

「关于这点,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实际上,真的有类似的组织存在吗?」

「……为什么你要找我问这种事?」

「这个嘛,因为,你似乎比我更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很好奇。」

五十铃打开通往店内的门,似乎在催促一沙把手上堆积如山的箱子搬进去。

「因为,五十铃同学的家族不是与神灵有关吗?」

一沙在对方催促下把东西搬进店内。看见一沙抱着堆积如山的箱子,站在柜台的夏日也发出了敬佩之声。

「你是指我奶奶家吧……不过话说回来,佐仓同学家里不是也很类似吗?」

「不,虽然我家是开寺庙的,但跟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点也扯不上关系,只是个平凡的家庭而已。」

「我家也是啊……只不过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罢了。」

五十铃自己说出口后,显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

「啊——……」

讨厌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一沙赶忙寻找接续的话题。

「对了,那条蛇今天不在啊?」

「你说清白?」

五十铃引导一沙前进,她稍梢回过头并眨着细长的双眼。

「不在,我也不可能随时带着它走啊。」

「是这样吗?」

「一沙同学也不会随时带着那位表妹走吧?」

「这倒是啦……」

「所以我也是……箱子放这里。」

五十铃指着冷藏柜前方。一沙依言弯下膝盖,将重物放在地板上。

「呼……这样的话,我可以见五十铃同学的祖母一面吗?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好不容易解脱重担的一沙,边槌着腰板边做伸展运动。

「不可能,因为我奶奶住东北。」

五十铃用小刀利落地打开纸箱盖子,并将商品陈列在冷藏柜里。

「住东北啊……」

的确很远。

「嗯——那么,至少可以让我用电话跟她交谈吧?」

「那也不行。我不想让我奶奶操多余的心……佐仓同学,那边的麻烦你。」

「好……」

一沙将手伸入装有商品的箱子里。

「……豆浆凝露起司蛋糕?豆浆杏仁豆腐?」

一沙不禁念出从箱中取出的容器标签名称。

「那是我家的新商品,不过如果你想尝的话请付钱买。」

五十铃说道,手边的工作也没停下。

「一直有新的东西出来,真有创意啊。」

「因为转作大豆过剩啊,在市政府农业课与县政府普及中心的协助下,就把大豆拿去开发各式新商品了。如果只加工成豆腐、味噌、纳豆的话,未免太过于单调。」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农业相关产业吧。」

为了调整稻米生产量所以农家才转作大豆,但生产出的大豆价格又无法与进口大豆竞争。一沙也知道,大豆就是因为这样才生产过剩的。

接着两人又默默工作了一段时问。由于客人开始陆续上门,如果店员自顾自地聊天会给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喂。」

等商品大致陈列完毕,一沙把空箱子压扁后才再度开口。

「什么?」

「关于刚才提到的事……就正常的观点而言,五十铃同学有什么看法?」

「刚才提到的事?」

五十铃稍稍歪着脖子,不知道一沙所指为何。

「与魔术有关的组织,伊吹是里面的成员——这件事。」

「嗯……」

五十铃停下于边的工作,露出沉思的表情。

「或许真有其事吧……至少比什么异世界的魔女来得有说服力。」

「异世界不合常理,但神秘组织就有可能,是这样吗?」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比较倾向这种看法。」

一沙「嗯」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过,你现在去猜她的真实身分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为什么?」

「因为……」

五十铃伸手去摸一沙的额头。

「只要这玩意还在,佐仓同学就非帮她不可。」

「……」

一沙莫可奈何地抚摸自己的额头。他戚觉到手指所触碰的位置,似乎正微微发热着。

不知为何一沙现在很不想回家,于是他决定绕去其它地方逛逛。他希望在与伊吹见面前,能先把心中的思绪整理好。

一沙以电话告知家中,自己不回去吃午饭了。接电话的人是母亲,他以「社团活动会拖很久,要晚点回去」为理由向母亲说明,结果母亲也没有起疑心。

总之,一沙想在外面先吃完午饭再说。他来到了车站前,这里有为滨海观光客所开设的休息区与餐厅,但价位都颇高,不是学生们消费得起的地方。他边骑脚踏车,边考虑要不要去运动社团常光顾、以量多为卖点的拉面店时,突然听到有人从后面对自己按喇叭。

「?」

一沙单脚踏在人行道的缘石上,转过头。漆有县名的白色小货车止从路肩朝这里驶来。坐在驾驶座的女性还透过前挡风玻璃向自己挥手。

「午安,安房小姐。」

一沙保持转身的姿势向对方致意。这位园艺社的学姊摇下车窗探出头,柔和地笑道。

「午安呀,一沙同学,社团活动刚结束吗?」

「是的。」

一沙点点头。他身上还穿着为了敷衍伊吹才换上的制服,不过这么一来也省下向他人解释的功夫了。

「原来,辛苦你了……对了,你吃过午饭了吗?」

她翻过手腕看看手表,同时向一沙问道。

「呃……还没。」

一沙停顿了半响,老实地答道。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呀?我也正好想去吃午饭呢。」

「好啊,我很乐意。」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很难拒绝。一沙只好乖乖地答应。

「好。那我们就去那家『房阳』乔麦面店吧。」

安房指向马路前方的某块招牌,一边发动车子。

虽然现在吃午饭梢嫌有点早,但店门口前的停车场几乎都快停满了。

安房看准有车离开时赶紧插入主位停放。随后她便定下车,面对已经先停好脚踏车的一沙展露出微笑。

「久等了,我们走吧。」

安房穿着印有县徽的工作服率先走入店内。这家店似乎是以农家改建成的,里头有很多客人身穿西装或工作服,或许部是趁上班空档进来吃点东西吧。

两人在入口处的椅子梢坐了一会,就被引领进里面的席位。

「一沙同学决定好吃什么了吗?」

他们就座后店员端上茶,这时安房问道。看她完全没有翻阅菜单,想必已来过这家店很多次了吧。

「那我要点*蒸笼。」(*译注:日本蔷麦面分成蒸笼装与竹篮装两种容器。)

一沙向店员点餐。

「我也要蒸笼,另外麻烦再来个*蔷麦粉团。」(*译注:以乔麦粉浇上热汤制成的糊状食品,佐以酱汕调味。)

点完餐后,店员便退下了。坐在一沙对面的安房凝神望着他的脸。

「怎么了吗?」

「嗯——果然,还没有消失呢。」

安房指着一沙的额头。

「昨天你也说过了,那到底是什么?」

一沙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回问对方。

「不必再装蒜了,一沙同学,你被附身了吧。」

安厉单刀直入地说道。

「……安房小姐。」

「什么事呢?」

「安房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其实我是魔女,你相信吗?」

「……」

不会吧,一沙按住自己的额头。

「哎呀?不好笑吗?」

安房以手指点着脸颊、歪着脑袋说道。

「抱歉,最近这种玩笑话听太多了。」

「呵呵,那请你一定要告诉我详情唷。」

安房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探出上半身。

「其实那些事也不怎么有趣啦……话说回来,安房小姐为什么会是魔女呢?难道,安房小姐家里也跟这方面有关吗?像是神灵之类的。」

一沙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追问道。既然自己还不了解安房的本意,就有必要慎重地多加探索。

「我家?才不是呢。」

安房指着自己的睑后,又啪哒啪哒地摇手否定。

「我家跟这类奇怪的事物无关,只是个平凡的农家。」

一瞬间一沙产生了疑惑,住宅如此豪华的家庭还能称为平凡吗?尽管他这么想,但口中所吐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安房小姐会变成魔女呢?……该不会是因为认识从异世界而来的魔女吧?」

「啊哈哈,一沙同学,你说了很有趣的话呢。」

安房发出清澈的笑声,接着暍了一门茶。

「我知道的确有另一边的国度存在。但很可惜,我还没遇过可以穿越世界问界限的人。」

「所以说真的有罗?那个……所谓另一边的国度。」

一沙人感讶异地回问道。这是他首度听到伊吹以外的人谈论起异世界的存在。

「当然有罗。」

安房大方地点点头。接着,她便从茶碗中沾起水滴,在桌上画了好几个「X」印。

「世界的构造就像这种网目一样,是由过去与未来的各种可能性融合在一起,进而创造出好几个不同的现在……至于另一边的国度,就好比我们隔壁的网目。那个国度的过去或未来,与我们的世界有所交集,但毕竟还是两个不同存在的邻居。」

安房用湿毛巾擦拭画完纲目的手指后如此说明道。

「网日啊。就好像从同一个过去分歧出来,类似树枝状的东西吗?」

一沙想起以前伊吹对自己解释过的话并提出质问。

「是呀,就像你所说的,也有人认为所有世界的过去都是同一个,无法改变。不过不管怎么样,身在其中的我们都无法察觉出这种构造。」

「喔,原来如此。」

一沙以模棱两可的语气回应,接着啜了一口茶。薷麦茶芳香的气味混杂水蒸气,刺激着他的鼻腔。

「我们刚才聊到哪了?……啊,对了对了,我之所以会变成魔女,是因为我母亲就是魔女。这种身分并不是强制的,不过我发现我母亲跟我外婆都很乐在其中,所以才选择这条路,理由就是这么单纯。」

「这就是所谓魔女的血脉吗?」

一沙以前不知在哪听过,这种血统是顺着母系传下来的。

「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啦……这古老的一族血脉,似乎是从我外曾祖母那里带进来的。」

安房竖起食指继续说明道。

「在我的家族中,我外婆的父亲——也就是我外曾祖父,他漂洋过海移民王东欧,在那里结婚,并生下了我的外婆。」

「所以安房小姐果然混有那边的血统罗?」

「是呀,还是被你看出来啦?……嗯,应该是从我的头发吧。」

安房用手指拨弄自己那披肩的栗色卷发。

「不过,有件事我外曾祖父并不知道,那就是我外曾祖母家里其实有魔女的血统。身为这种家族的女儿,外曾祖母从小就被当作魔女养大。对外曾祖母来说,这种事情再自然也不过了。嗯,就好比是家传料理吧,可以一代代由母亲传授给女儿。」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呀……然后,欧战爆发了,外曾祖父为了躲避战火便回到日本。当然也带着我的外曾祖母与外婆回来。」

「那你外曾祖母后来一直待在日本吗?」

「没有。战争结束后她还短暂在日本住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回故乡了……之后她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战乱,我们跟那边的亲戚也逐渐失去联系。」

安房的表情染上些许阴霾。

「后来,我外婆就在日本结婚生小孩。她最小的女儿就是我母亲。虽然我外婆还有其它小孩,但最后变成魔女的只有我母亲而已。」

「这种血统只能单传吗?」

「唔——好像也没这么严格……只是其它兄姊对魔女或魔法没有兴趣罢了。现在这个时代,变成魔女也没什么好处呀,对此没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房苦笑道。

「呃……所以简言之,安房小姐是第三代的魔女对吧?」

一沙为安房的自白定下结论,但听了这番话以后安房却噗哧一笑。

「什么第三代……好像我家是做生意还是什么艺人似的。」

「不是还蛮类似的吗……不过,身为第三代魔女,为什么要在县政府工作呢?」

「那是因为魔女也要过生活呀。我都成年了,总不能没工作没收人吧……还是说,你希望我嫁去你们家当少奶奶?」

「那种事找我哥讨论吧。」

一沙为了确定最重要的一件事,随便就打发了对方的玩笑话。

「安房小姐身为魔女,又在县政府工作,所以说,县政府里面有成立这方面的组织罗?」

「这个嘛……也称不上是专属的部门啦,不过确实有人在处理这方面的问题没错。」

这时,店员把他们点的菜端了上来,谈话也暂时被打断。

「我要开动罗。」——安房双手合十,打开免洗筷子。

「你也吃一点荞麦粉团吧,这家店的很好吃唷。」

安房边向一沙推荐,边在送来的两个小碟子之一注入酱油。一沙向安房称谢,也学对方在另一个碟子中注入酱油。

这家店的荞麦粉团是放在锅子里蒸熟的。分量共有三盘,夹起一小撮后沾上酱油放入口中。滑溜粉嫩的口感伴随着蕾麦的甘甜风味在齿问留香。

「真好吃啊。」

「没错吧?啊,你多吃一盘没关系。」

安房温柔地笑着。

「……对了,关于刚才的话题……」

安房一边说,一边将荞麦所附的生芥末茎小心地扯下来,接着再从根部开始,像画圆般把生芥末磨成碎块。

「怎么了吗?」

一沙也模仿安房磨碎生芥末。芥末呛辣的辛味一下子涌入鼻腔。

「关于一沙同学被附身的话题呀。说实话,你愿意主动找我讨论,我很高兴。」

「吃饭的时候不适合谈这个吧。」

一沙想转移话题,他把沾了酱汁的荞麦面一口气吞下去。结实而浓密的荞麦面从嘴中滑入咽喉,柴鱼汤头与荞麦的香气在口中久久不散。最后,芥未的刺激感又从鼻腔直窜人脑门。

「哎呀,我以为吃饭的时候最适合谈严肃的话题了。因为副交感神经受食物刺激,可以让人的情绪缓和下来,双方也比较不容易起争执呀。」

安房为了避免酱汁溅出去,小心翼翼地用筷子缠起面条,还一睑正经地解释道。

「这运算是严肃的话题吗?」

「是呀。一沙同学,你似乎没有自觉,但你正身处于很危险的状态呢。」

「……」

如此露骨的警告让一沙停下缠薷麦面的手。

「不要吓唬我嘛。」

「这不是吓唬,是劝告。」

安房原本略为下垂的眼睛,一瞬间闪起认真的光芒。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现在立刻住院接受检查。」

「……我最讨厌检查了。」

一沙若无其事地环顾店内。乍看下并没有什么异状,但他也无法保证这些客人里没有安房的同伙。亦或是,这家店根本就是个陷阱。

「你的意思是拒绝罗?」

「……我是希望你能让我再考虑一下。」

一沙小心翼冀地遣词用句。

「奸吧。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已经快来不及了……」

「难道你打算强迫我住院吗?」

一沙故意半开玩笑地问道,但安房却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

「嗯,我也不想强制行使职权呀。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闹大。还是说,我应该先找一沙同学的父母亲讨论?」

对方问接暗示要让自己的家人卷入其中,并藉此威胁自己,一沙的睑不禁失去了血色。

「我想这件事跟我的家人无关。」

「那也没办法呀。一沙同学还末成年,法律上规定必须先向监护人进行劝告。」

「……法律规定吗?」

与公权力为敌的不快感,让一沙浑身打了个寒颤。

「只针对特殊状况啦。如果当事人被视为精神病患处理,我也不好受呀。」

「……」

一沙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剧情描述某个政府眼中的麻烦人物,没送去监狱反而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里。不会吧,一沙想到这忍不住摇摇头。现在不论发生什么事,好像都已经不足为奇了。

「所以罗,我希望我们叮以尽量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件事,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让我考虑一下吧。」

一沙努力挤出这句答案。

脑袋一片混乱的一沙回到了家中。

现在到底该相信谁才好呢?眼前一沙四周尽是些神秘兮兮的人物。他还真想一逃了之,但如此一来自己的家人又会陷入危险。因此,他只好强忍住害怕的情绪,设法解决问题。

他对着无人的空气说声「我回来了」后,便把鞋子褪去,朝分给伊吹住的客殿前进。总之,现在只能先将现况对万恶的根源报告,之后再尽量图谋对策了。

「喂,伊吹。」

他朝房内喊叫的同时正打算拉开拉门。突然,室内响起「呜哇!等一下!」的回应声。

「怎么了?」

「我现在在换衣服啦!你给我到别的地方去!」

透过毛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有个皮肤色的物体正在扭动。

「……抱歉。」

一沙马上转过身,决定暂时撤退到走廊的角落。这回让他心脏激烈跳动的刺激与方才吃饭时个同,他为了止住悸动而拚命深呼吸。因为自己家里从小就只有兄弟俩,所以以后对这种事非得更小心不可。

在原地待了几分钟以后,换上运动外套的伊吹终于走出客殿。

「真抱歉。」

一沙先率直地低头。

「已经没关系了。」

伊吹冷淡地回答道。

「……呃,你社团活动结束了?」

「是啊,现在可以陪你了,正好我有些事想找你讨论。」

「是喔。」

伊吹回话的语气并不怎么开心。

「怎么了嘛,心情不好?」

「是谁的错呀……」

说到一半伊吹突然噤口。她的样子不太寻常。

「到底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才没有呢……不,啊——对不起。」

伊吹「哈啊」地用力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想不透某些事情,所以心情不太舒畅而已。」

「你还好吧?」

看来伊吹也注意到,四周的包围网越收越小了。

「对了,我有些话想找你谈……」

「啊——对不起,我现在要吃午饭,等会再聊吧。」

「思……」

一沙望着挂在客殿墙壁上的时钟,现在刚好超过下午一点。对于午饭时间本来就不固定的佐仓家来说,现在吃午饭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一沙吃过午饭了吗?」

「啊,我吃过了。」

「是喔……那,干久哥还在等我一起吃呢,不好意思,等吃完午饭再跟你讨论吧。」

「好,我知道了。」

一沙只得强忍住心中的焦虑点头同意。

结果,当天下午一沙一直待在家里,因为伊吹奸像在帮忙作什么家事。

尽管一沙好几次想找伊吹讨论事情,但每每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敷衍过去。看来她根本不是因为忙碌,而是很明显地想躲避。

一沙感到十分焦躁,但又不能在其它家人也听得到的地方跟伊吹讨论。他为了观察伊吹的动向在家中来回徘徊。母亲念他「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熊」,但当下一沙已经不在乎被骂了。

就这样,时间在一筹莫展中来到了下午。一沙为了平息内心的焦躁而跑到厨房喝茶,这时,中午以后前往其它寺庙帮忙的哥哥也回来了。哥哥把衣服挂在衣架上,边喊着「肚子好饿」边走进了厨房。

「啊,对了。」

干久在厨房随便找了一些东西吃,母亲骂他「没礼貌」,他正想溜之大吉的时候,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眼前傻傻看着茶碗的一沙开口说道。

「一沙,我遇到你们社团的社长了。」

思路被哥哥的话打断,一沙皱着眉回问道。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在一高。」

「哥有去学校?」

「是啊,因为伊吹说有事要去学校,所以我出门工作时便顺便送她一程。」

「耶!?」

一沙不禁叫苦,但干久似乎会错了弟弟的意思。

「没办法啊,你们社长我也有一面之缘,碰面时打个招呼很正常吧。况且,又是对方先开口叫我的……一沙?」

「……啊,不,我不是指哥跟社长见面这件事。」

其实那也是问题,但相形之下已无关紧要了。既然伊吹跑去学校,就代表早上一沙的谎言被她拆穿了。

一沙又想起伊吹吃午饭之前的事。她之所以要换衣服,是因为早上出门穿的是制服。这么一来疑点就全部厘清了。

「我知道了。哥,谢谢你。」

一沙随口向干久道谢后,便赶忙前往客殿。

「伊吹,你在吗?」

一沙大声地敲着客殿的门。过了一会儿,门的另一边才传出「什么?」的回应声。

「你现在有空吗?我有很重要的事。」

「……有呀。」

轻微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接着拉门便被打开。

「什么事?」

伊吹从门的缝隙中探出脸。

「我想要好好跟你讨论,可以进去吗?」

伊吹紧紧盯着一沙的眼睛。

「好呀,进来吧。」

她往旁边退开。一沙则抱着莫名的紧张情绪迈入客殿。

「……怎么,感觉东西好像都撤光了,」

尽管四处乱瞄女性的房间有些失礼,但一沙依旧环顾室内。

「嗯,我想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伊吹坦白地解释道。一沙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对方话中的涵义。

「什么!?」

面对一沙惊讶的目光,伊吹垂下肩膀,表现出「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模样。

「时候也差不多了。至少我已经了解这个城镇的地理构造,要外宿的钱我也还有。」

「什么叫时候到了啊,你这家伙……」

「而且,我也希望能尽量不要惹你厌烦,最好还是在你受不了之前先离开这里。」

伊吹以坦然的语调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你在说什么呀?」

她讶异地反问,但一沙只是表现出「算了,没关系」的态度摇摇头。虽然此时他脑中一瞬间浮起「倘若伊吹离开,问题就可获得解决」的短暂念头,但既然都已被拖下水到这种程度,想要藉此撇清关系大概也没机会了。

「伊吹,到了这种关头我也不想客套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啊……?」

伊吹眨着双眼。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所说的到底哪些是实话,你真的是因为意外才掉进这个世界的异世界居民吗?」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问我这个呢?」

「才不是事到如今哩。一开始你就以『姑且相信这是意外事故』为理由搪塞我,根本没有解释清楚。」

没错,当初伊吹的说明的确很暧昧。听了一沙的抱怨,伊吹眯起原本微微上扬的双眼。

「所以说,一沙你……」

伊吹以仿佛梗在喉咙深处的语调说道:

「认为我一直在说谎罗?」

「至少你有些事情一直隐瞒我,对吧?」

一沙以动作示意对方坐下后,便盘腿坐在脚底下的坐垫上。

「我一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因为你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你已经知道所有会发生的事情一样。一般人如果突然被扔到上下左右都搞不清楚的异世界,根本不可能像你这样马上进入状况。」

「关于我刚开始的说明,那是我以前后的状况所判断出来的推论,至于可以这么快就熟悉这里,也是因为这个世界跟我原本住的世界相当类似的缘故。」

伊吹边弯曲膝盖坐下边反驳道。

「是吗?如果这两个世界很类似,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更需要确认两者的不同点吗?但你一开始就确信这里是不同的世界,而且还知道只要找到魔导书就可以回去。过程进展得也太快下吧?」

「……」

听完一沙的指责,伊吹似乎在犹豫什么般地撇开了视线,她低声喃喃着。

「没错,你指出了问题所在。」

「……所以说,从异世界而来这件事是谎言罗?」

「不,我一来到这里,就毫无疑问地知道这里是异世界,而且知道我是因为魔导书的力量跳跃过来的,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吗?」

一沙眉头深锁地反问着。

「问题出在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很模糊。虽然常识与知识这类东西我还记得,小时候的记忆我也没忘掉,但最近发生的事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你是指你丧失记忆吗?」

「不是。或许正好相反吧。我脑袋中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记忆。例如说我懂得很多以前没学过的事,或是对于同一个时间点出现两套不同的记忆……到底哪个才是我真正的记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难道你上辈子的记忆苏醒了?」

一沙「呵呵」地干笑两声。

「我不是在跟你说笑啦!」

然而伊吹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那不然哩?难道你的脑袋被幽灵占据了吗?」

说到这,一沙才想起这根本就是伊吹与自己的关系嘛……他差一点就想开口说,其实伊吹你并不是人类吧。

「……说不定,我根本就不是人类。」

伊吹表情呆滞地说道,简直像是偷听到方才一沙的心声般。一沙不禁窃笑起来。

「这一点也不好笑。」

「不,抱歉……不过,假如你不是人类,那你是什么?妖精吗?」

「或许是魔导书的化身吧。」

「啥……」

一沙忍俊不住,再度哑然失笑。他觉得对方的话简直是异想天开。

「原来你是本书,早说嘛。不过,没想到最近的书还会自己跑来跑去,甚至吃饭呢?」

「我不是说过吗?魔导书可能化身为各种型态。所以,就算变成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伊次指着自己的胸口。

「说不定我只是被灌输进』藤谷伊吹』这个人的记忆,并把自己误认为人类了,但其实我只是本魔导书。」

「怎么可能嘛。」

一沙回应道,他已经笑够了。

「可是仔细想想,有许多脉络可循呀。条会把我当作敌人,或许就是因为我不是人类吧。」

「……等一下。照你这么说,那真的『藤谷伊吹』在哪里呢?」

「谁知道?或许还在原本的世界快乐地生活呢……这个身体也不见得是她本人的呀。」

伊吹有点自嘲地垂下肩膀。

「甚至,本来就没有』藤谷伊吹』这个人也不是不可能。我或许只是突然拥有十几年分的记忆,在意外发生的一瞬间就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唔嗯……」

一沙双手交叉,试着思考对方的话。假设伊吹所言为真,那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不过,像你所说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这也不算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吧。」

一沙爽快地下了结论。伊吹就像是在森罗万象的世事流转中,偶然浮出的一颗泡沫一样。除了她现在身于此处的现实外,她身上没有任何一件可以确定的事。

「本来人类这种生物就只是一种集合体嘛。如果每个人的成分有所不同,那也只是个性上的差异罢了。」

「……」

伊吹盯着一沙的脸瞧了半晌后,才不动声色地说道。

「呃,一沙,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们现在所讨论的事有这么复杂吗?」

一沙解开交叉的双手并抓着下巴。

「我记得古代某个伟大的和尚说过:*『只有人心才会把草鞋当作踩在脚下的东西,如果从宇宙的观点来看,就算把草鞋顶在头上也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说,世界其实是由人心所创造出来的,你懂吗?」(*译注:这段话出自唐代有名的禅宗公案「南泉和尚斩猫」。)

「对不起,我完全听不懂。」

伊吹摇摇头。

「唔……是喔。总之,就是叫你不要拘泥小节啦。」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我本身的存在关系着很严重的问题耶!?这才不叫拘泥小节呢!」

伊吹咬牙切齿地吼着。

「所以说,你这种自我意识也只是一种错觉罢了……呃,算了,那些都无关紧要。」

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因为有个更紧迫的现实问题正逼近他们,就好像身陷于火宅当中。

「什么无关紧要……」

一沙打断兀自碎碎念的伊吹,单刀直入地说道。

「今天,有政府的人来警告我。」

「政府的人?」

伊吹瞪大了双眼。

「对,就是昨天你也碰过的安房小姐。」

「她是政府的……不会吧?」

「我没有骗你,她本人承认了。还说如果我不乖乖协助的话,就要把我的家人牵连进去。」

「……你是说真的吗?」

「是。」

一沙表情严肃地点头。

「让我想一下。」

伊吹用拳头抵住嘴角思考着。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那种组织,为什么要主动接触一沙呢?」

「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你吧,我只是为了抓住你的一颗棋子罢了。」

「原来如此……不过,他们找我要做什么呢?」

「可能是为了从你身上获取情报,或者只是单纯把你视为非法入境的偷渡客,想加以逮捕而已。」

一沙屈指数着可能的状况,伊吹听了不禁抱头发出哀鸣。

「呜——……这样不会太夸张了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呀。」

「……是吗?」

疑惑再度自一沙的脑中浮起。

「我怀疑你也是某个组织派来的人……」

「啊?我?……为什么?」

伊吹双目圆睁,手指着自己。

「因为润跟五十铃同学都认为有这个可能。被他们一点破,我也觉得你有很多地方不自然。」

「……呃,五十铃同学就算了,为什么你会去问润呢?」

「因为把你召唤来的人就是他啊。」

「耶!?」

伊吹双手抓住一沙的手腕。

「为什么这件事不早点告诉我!?」

「我今天早就想找你谈了啊!是你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逃避。」

一沙不服气地反驳道。接着,两人便肩膀剧烈上下地喘着气,互瞪了对方好一阵子。

「……抱歉,你继续说吧。」

先撇开视线的是伊吹。一沙点点头,这才继续说道。

「总之,依照润的说法,那次召唤完全是意外。那家伙事先也没想到真的能召唤成功。」

一沙大略将事情经过说明一遍。伊吹听完后,在嘴角边握住手喃喃说道。

「所以,屋顶上的魔法阵也是润画的罗……」

「其实那是幻想文学研究社全体一起画的。每天搞文学的人果然行事很灰暗。」

「一沙,你那是偏见啦。」

伊吹指责他发言的不谨慎。

「反正照润所说,召唤当时逃跑的野兽就是那只毛球吧,我想魔导书应该也在润手上,不会错。」

从润的描述推测,一沙认为事实恐怕就是如此。跟条一起被召唤过来的魔导书,现在应该在润、或是在幻想文学研究社的某个人手中吧。

「接下来,只要跟润讲清楚,请他帮忙就好了。」

这样一来就全部解决了。润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当事人伊吹自己去求情,他一定能体谅的。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伊吹半信半疑地皱起眉头。

「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有哪里顺序搞错了。」

「自寻烦恼也无济于事啊。时间紧迫,更何况你已经被盯上了。」

「是喔……」

「总之,你有必要当面找润商谈。打电话……太危险了。」

一沙透过客殿的窗户仰望天空。天色已经很暗了,现在去造访别人家奸像有点没礼貌。

「明天我先去润他家讨论,让他心里有个底。你就好好待在家里。随便出来乱跑可能会有危险。」

「嗯,我明白了。」

本来以为她会有意见,没想到她竟然乖乖点头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一沙的安排罗。」

「……你这样不是给我制造无形的压力吗?」

「啊哈哈……不过,我真的相信你呀。可以的话,也希望能尽量不要惹你厌烦。」

来自异世界的魔女偷偷吐着舌头,如此宣示道。

尽管一沙知道眼前情况紧迫,但如果我方表现出不自然的行动,对手或许就会来硬的。因此,当下只能尽量保持自然,以便争取时间。

吃完晚饭、刚从浴室洗好澡出来的一沙,因为口渴而来到了厨房。脖子上还挂着毛巾的他,从冰箱中取出麦茶。

「啊,一沙,你洗好澡了呀。」

他正将麦茶注入玻璃杯时,伊吹也走进厨房。

「是啊。如果你想洗,现在浴室没人。」

「嗯——这样呀……」

伊吹用手指顶着下颚,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接着,她一个人念念有词了半响后,才边说「这样正好」边用力点点头。

「喂,你一个人在想什么啊?」

「嗯,既然都到了这个关头,我想得赶快进行比较好……一沙先到客殿等我吧,我很快就洗完澡出来找你。」

伊吹说完后便转身走了。

「喂,你到底想干嘛啊……」

伊吹似乎没听到背后一沙投来的疑问。她踩着轻快的步伐,毫不迟疑地走进了浴室的脱衣闾。

一沙无所事事地在客殿等了没多久,伊吹便一边以毛巾包住湿润的头发一边走了回来。至于她身上所穿的,跟上次一样是那袭白色罩袍。

「让你久等了。好,我们马上开始吧。」

她说完后,便靠近一沙并抓住他的手腕。从她的衣领中可以窥见还冒着热气的肌肤与头发,伴随着飘散而出的香气,让一沙不禁别开了脸。

「等等等等,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完成契约的仪式呀,如果一直没做完,会有很多东西漏出来唷。朝我流过来的灵气效率也会降低。」

伊吹放开他的手腕,双手插腰解释道。

「漏出来……什么东西会漏出来?」

「很多东西呀。灵气以及魂魄之类的,还有像是……像是维持身体活动所需的能源吧。现在从你身上漏出来的这些都白白浪费掉了,很可惜,而且还会引来能嗅出这些物质的奇怪存在呢。所以,不将流通到我的路径固定好,并阻止外泄的话是不行的。」

「……我会突然被安房小姐盯上也是这个原因吗?」

伊吹并没有回答一沙的问题,她只是以一副「既然要做就赶快准备」的故作开朗语气在室内走来走去……这种敷衍的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就连一沙都失去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力气。

「总之,我们先移动到别处吧。啊,麻烦你帮我拿那边的东西。」

来自异世界的魔女手指着房间角落的东西,并巧妙回避了一沙的视线。

伊吹带领一沙来到了正殿。

「首先,你换上这套衣服吧。」

说完后,她便把布质的衣物交到一沙手上。

「这是什么服装?」

一沙以双手打开这套衣服。质料是白色的纯木棉,外形像是以两只折起来袋子缝合在一起,上头还开了孔。

「仪式用的法衣呀。其实这本来应该要你自己制作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我就先帮你作了。」

「你什么时候……」

经对方一提,他才察觉出这套法衣与伊吹所穿的罩袍款式一致。

「那我先转过身罗,你赶快换上这套衣服吧。啊,法衣下面不可以穿任何东西唷。」

「喔。」

一沙依言将代替居家服的运动外套与内衣裤脱掉,从头顶套上这件罩袍。

「换好了吗?」

「好了。」

听到一沙的回答后,面向后方的伊吹一下子转过身来。

「然后把这条麻绳绑在腰上。」

她又指着落在地板上的一条绳子。

「麻绳?」

「对。这可以充当魔法阵。是保护你的最后一道结界。」

「听起来怎么好像很危险……」

一沙边抱怨边将麻绳绑在法衣的腰际。

「嗯,还蛮合适的嘛。」

伊吹从头到脚欣赏着换好法衣的一沙,双颊露出了笑意。

「那我要开始摆魔法阵了,请你帮我唷。首先,香炉放那边,小刀在这边,酒杯则是……」

一沙根据对方的指挥将搬来的东西二放在地板上。

「好,最后用绳子围住……大功告成了,」

伊吹用一条红色的绳子围住地板上的东西,并在接口处打结作成一个圆。

「接下来,我们进去吧。」

「……」

先走进环中的伊吹向一沙招手。他正想依言走进去时,心中突然产生了犹豫。

「怎么了吗?」

伊吹一脸讶异地歪着脖子。

「不,没什么。」

现在起疑心也来不及了。一沙摇着头,将脑中多余的怀疑赶跑,并将双足伸入魔法阵当中。

「……已经准备奸了吗?」

伊吹向一沙确认道。她举起手杖,先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睁开眼睛。

「那么,现在开始契约仪式。」

伊吹发表严正的宣言,并拿起脚旁的酒杯。她以指尖沾取杯中的液体后,在自己的额头画上十字。

「一沙,请你低下头。」

接着她在一沙的额头也涂上杯中液体。一沙觉得那液体好像是一种颇为清爽的油质。

「调匀呼吸……先分四次吸气,稍微等一下,再分四次吐出。请重复这个步骤。」

一沙照对方的话,以奇妙的节奏开始呼吸。

「现在要开始咏唱咒语了。听到我的指示后,就随着我唱出誓词。」

「好。」

一沙仿佛被对方身上的氛围所震慑,很自然地点头答应。伊吹再度深呼吸一口气后,便发出凛然的声音。

「此时此刻此地,我将呼唤有力量的语言……」

仿佛之前进行过的仪式重现般,伊吹以手指沿路摸着一沙的眼睑、耳、唇、肩膀而下。

「居住在古老之地的诸位,野兽与太阳的支配者呀,请充满在这根据古老哲理所制作出的环中吧。」

随着伊吹的咏唱声,震动不止的空气逐渐涌入了魔法阵中。一沙的身体打了个寒颤。皮肤由于周遭满溢的力量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天与地之子呀,我站在两个世界的界限上,正要踏出一步。」

这时伊吹很快地以眼神及表情对一沙示意。

「角神所爱之人,以夜之统治者为名,让我们结盟。」

「……让我们结盟。」

一沙也跟着对方唱出誓词。随后伊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垂着头。

「这样仪式就结束了。」

伊吹维持这种姿势默祷了半晌后,才告知一沙仪式已然结束。

「辛苦你了。好罗,你可以动了。」

与仪式中的口气截然不同,伊吹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结束了吗?我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啊……」

一沙边转着脖子边问道。

「是喔?那……」

伊吹脸上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咦?」

一沙不禁环顾四周。

「啊哈哈,看来路径已经固定好了呢。」

「……呃,刚才是你在说话?」

「对呀。感觉就跟之前我以灵体的身分待在你身体里面很像。」

伊吹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但一沙听完却想起另一种可能的后果。

「这么说来,你现在该不会能随便操纵我的身体吧……」

「当然可以罗。只要获得你的同意。」

伊吹大方地证实他的猜测。

「……这种事,怎么没先跟我说?」

一沙以低沉的语调说道。不过,或许只是当初灵脉没有连接好的缘故吧。

「耶?我没跟你说吗?」

伊吹发出像小猫鸣叫般的「嗯——」声。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呀。重点就是你我之间的信赖程度罗。」

语毕,伊吹楚楚可怜地朝上看着一沙的脸。她眼中微微湿润的黑色眸子,牢牢抓住了一沙的视线。

「还是说,你依然不相信我呢?」

「唔……」

一沙现在咬牙切齿也于事无补了。眼前这种情境,他根本无法出言否定伊吹的话。

「我知道了……可恶,你这魔女。」

一沙现在也只能在口头上逞能了。

第四章「四月之鱼」

过了一个晚上,一沙等到去拜访他人府上也不至于失礼的时间才前往润的家。

「一沙,今天有什么事吗?」

抵达润的家后,润的母亲恰好站在庭院边。她察觉到一沙造访便主动开口打招呼。

「您早……请问,润在家吗?」

一沙打过招呼后如此问道。但润的母亲却皱起眉头。

「润?他今天去学校参加社团活动了。」

「啊,原来是这样。」

一沙掩饰住遗憾的心情并向对方点点头。本来为了小心起见所以故意不打电话,但现在看来至少应该先确认润的行踪才对。

他沉吟了一会,还是决定直接前往学校。虽然今天是穿便服,不过应该无妨吧。

一沙从正门走入校内,首先朝生物学实验室前进。他一边心想,如果润不在这里的话,找起来会很费事,一边打开实验室的门,结果却发现润与社长,还有其它几个人正围着实验桌。

「啊,是佐仓同学,有什么事吗?」

一沙步入室内,恰好正前方的社长桂抬起了头。

「早安,社长……你们在讨论事情吗?」

「是啊。我想要尝试种植新的作物。」

说完后她扬起手上的杂志给一沙看。那是社团定期购入的农业杂志。

「我在考虑种植食用酸浆。农业实验场的目录上也有刊载这种作物,如果拜托普及中心的远藤老师说不定可以拿到种苗。」

「那不是很好吗。」

一沙随口应了一句,便侧目转向润的身上。

「什么事?」

润察觉出一沙的目光后,稍稍歪着脖子以眼神回应。

「社长,我可以先把润借走一下吗?」

一沙没有直接回答润的疑问,而是先征询社长的许可。

「是可以,不过你们要做什么?」

「呃……跟家里的事有点关系。」

桂知道他们两人也是邻居,所以很爽快地同意了。

「是喔,我懂了……初巳同学,慢走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润说的。

「好的……那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你们继续讨论下去没关系。」

润颔首后从座位站起身,绕过桌子一圈来到一沙面前。

「什么事呢?」

「呃……可以跟我去屋顶吗?」

一沙边留意其它社员的目光,边指着天花板。

「今天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走出通往屋顶的门后,润如此问道。

「是啊,其实……」

一沙大略把昨天安房对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安房小姐是……真没想到。」

润听完大概经过后,不禁皱起眉头、双手交叉在胸前。

「是啊,或许令人很难置信……不过却是千真万确。」

一沙半自嘲地喃喃道着。他现在有种感叹,为什么自己非得对人描述这些荒诞不经的事情不可呢。

「不……嗯,我相信呀。虽然有点吓一跳,但这种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对了,你刚才说,安房小姐威胁你吗?」

「对,她似乎要我乖乖帮她的忙。」

「耶……那,一沙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个嘛……」

一沙抬头仰望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气。空中有道微微的彩霞,一只乌鸦正好从彩霞边横越而过。

「我打算先把伊吹送回原本的世界再说。只要那家伙不在我身边,接下来装傻蒙混过去就好了。」

一沙将目光焦点重回童年玩伴的身上,并告知自己的想法。但润却解开交叉的双腕,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

「什么?一沙,你还相信她的鬼话呀?」

「我也不是全然相信。但仔细想想,不管我信不信,我该做的事情还是不会改变啊。所以,我已经决定要帮她帮到底了。」

润「呼」地叹了一口气。

「一沙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呢?你不会特地跑来找我说这个,应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

「是啊。伊吹说她想找你当面谈谈。」

「你那位表妹?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才是把她召唤过来的元凶吧。那家伙很想回原本的世界,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一沙……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一五一十告诉那位表妹啦?」

润再度叹了一口气。

「抱歉。跟她讨论时不得不提到。」

「算了,没关系。这样一来,你也帮我对她把事情说清楚了……不过,一沙,看来你还蛮信任她的嘛。」

润脸色一变,略带讽刺地说道。

「好吧,我答应跟她见面。」

「是吗,谢谢你帮我忙。」

一沙正想转身,立刻带着润一起回去时,却被对方阻止。

「等一下。我不可能现在马上回去跟她见面啦。社团的会议也才开到一半哩……况且,万一在家里碰面时给家人增添困扰就不太好了。」

「……有道理。」

一沙边重新转身面对润,边点点头。他对于不想让家人卷入事件的心情深有同感。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等社团活动结束,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讨论吗?例如海边之类的。」

一沙说道,他想起之前五十铃的事件。但润却反驳他「又不是要决斗」,接着稍稍浮现出沉思的神色。

「对了。既然如此,直接选事件一开始发生的场所怎么样?」

「一开始发生的场所?」

「对……今天夜里在这里,如何?」

童年玩伴像小狗般偏着头,如此提议道。

「晚上在这里吗?」

「没错。倘若你表妹说的是实话,在案发现场当面讨论也会比较方便。如果问题获得解决,说不定还可以直接让她回去呢。」

润的语气中带有测试一沙的味道。

「这么说不无道理……」

一沙像是面临挑战般将双腕交叉在胸前。接着,他对润用力点点头。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一沙在实验室门口与润道别后,突然又想起了某件事并走向家政教室。

家政科调理室的入口并没有上锁。一沙没有敲门便直接开门,里面的御形与五十铃同时转头看向他。既然两个人都在这里,那今天应该是料理研究社的社团活动日吧。

「佐仓,有事吗?。」

御形一边以手指调整镜框一边问道。另一方面,五十铃则似乎毫不戚兴趣地将视线栘开,回头继续剥洋葱皮。

「没什么,只是刚好有事来学校,顺便来这里逛逛而已。」

「嗯……春假期间你也对社团很热心嘛。」

御形点点头,他对一沙的便服装扮似乎未起疑心。

「御形学长也是啊。今天你们在煮什么呢?面疙瘩吗?」

一沙看见瓦斯炉上的大锅子,以及桌上盆子里的面粉块后如此推测道。

「不,这是东北的地方料理『哈特』。」

「哈特?那是什么料理啊?」

「喔,』哈特』又称『脱特那给』或『希滋米』,跟面疙瘩一样是用面粉搅和成的食物,不过,*发面与剥取的方式略有不同。」(*译注:使面团发酵。)

「剥取?」

一沙对这个奇妙的单字感到好奇,不禁反问道。

「没错……五十铃,你示范给他看吧。」

五十铃本来正在摊开的报纸上剥洋葱,听见社长的指示后她点点头,先洗过手并把手上的水分擦干,接着,从盆子里取出一块发酵面团,撕开保鲜膜。她以左手掌轻轻握住发酵面团,利用左手的三只手指拉出薄薄的一片,然后再以右手扯下一小块面团,丢进沸水煮开的锅子里。

「原来如此,这就是』*脱特那给』啊。」(*译注:这个方言名词在日文里结合了「摘取」与「丢」两个动作。)

一沙对五十铃灵巧的手艺着实感到佩服。他说话的当中五十铃并没有停止动作,一转眼,就把一整块发酵面团剥完了。

「要诀就是像这样快速剥开面团。如果时间隔太久,先丢跟后丢者所煮出来的味道就会不一样了。」

御形解说道。五十铃对社长的说明完全没插话,只是默默地把浮出滚水表面的「哈特」捞起并放进金属筛子里,最后移至水龙头底下冲凉。

「本来应该直接放进酱油汤里煮的,不过今天只是练习……你吃一口看看吧?」

御形从五十铃手中接过水分已沥干的金属筛子,要一沙尝尝。一沙依言用手指从筛子里夹起一片薄薄的面粉片。

「还蛮有嚼劲的嘛。」

放人口中咬过后,一沙诚实地道出戚想。面粉皮的表面光滑,顺畅的口威让食用者胃口大开。

「是啊,那是因为面团经过发酵,里面产生了耐嚼的面筋……对了,既然机会难得,佐仓要不要试着剥看看?」

御形把筛子放回流理台上,做出剥取「哈特」的动作。

「呃,好吧,既然机会难得。」

尽管一沙认为现在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但既然学长开口了,他也只好点头……然而说实话,他心里还蛮好奇的。

「我记得,要这样拿……」

一沙洗完手并把水分擦干后,拿起一块发酵面团。他回忆刚才五十铃的动作并试着模仿,但并不怎么顺利。每当他想用手指使劲拉出薄片时,面团就会被扯出洞。但假如想轻轻扯避免址出洞,拉出来的面团又变成好大一块。要达成五十铃的水准,左右手非得同步快速进行不同叫动作才行。一沙马上就体验到,方才五十铃的手艺技巧有多么熟练了。

「唔嗯,我好像花太多时间了。」

一沙才剥完一半的面团,最先丢进去的已经开始浮出水面了。他只好放弃,把剩下的发酵面团放回盆子里,并以网杓子把煮奸的哈特捞起来。

「嗯……」

他用冷水冲过后夹起一片试吃,跟刚才五十铃煮的不同,松松软软的毫无咬劲。

「怎么样,不太容易吧。」

「是啊……不过,你们是怎么学会这道菜的作法呢?」

「这道菜是五十铃同学祖母家的地方料理啊。我也是从五十铃同学身上学来的。」

「喔……」

原来如此,今天的料理老师是五十铃啊。

「我正在考虑把这道菜放进春季新生欢迎会的表演活动中。」

「等等,不会吧,学长想把锅子跟瓦斯炉搬进体育馆里面吗?」

「有什么关系呢?体育馆里又没有严禁使用火气。况且我们也不会当场拿给大家吃,不至于违反食品卫生法。」

御形自信满满、斩钉截铁地说道。一沙只能不置可否地回应对方。

「至于活动主题则是』诗人深爱的乡土料理』。」

「诗人?」

听到一沙的质问,御形举出东北地方出生的某位有名诗人。

「听说他似乎很喜欢这道料理。」

「……这活动起初的点子不会是出自幻想文学研究社的企划吧?」

「怎么,你也知道这件事啊?」

御形的兴致一下子不见了。

「呃,是啊。因为我有朋友在那个社团。」

「原来如此……这算是我们两个社团的共同企划吧。他们负责外国料理,我们则负责日本料理。」

(这就是所谓的共同企划吗?)一沙歪着脑袋,对另外一位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的社员开门说道:

「对了,五十铃同学。」

很明显无视一沙存在的五十铃,这时刻意叹了一口气。

「不用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嘛……其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听了一沙的话,五十铃马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这回又是什么?」

「啊,没有啦,我不是要五十铃同学帮我什么忙。」

一沙赶紧在对方面前挥手否认。

「我要告诉你,伊吹快回去了。」

五十铃细长的眼睛缓缓眨了几下。

「什么时候?」

「最快就在今天晚上,只要找到某样东西的话。」

「……是吗,所以呢?」

「没有,就这样而已。因为之前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所以想通知你一下。」

「是吗。」

五十铃点点头,长辫子摇曳着。

「喔,你那个表妹要回去啦?」

一直在旁倾听两人对话的御形插嘴道。

「是的,她也托我向御形学长致意。」

一沙回以中规中炬的客套话。

「思……对了,她原本到底住哪啊?」

「咦?呃……西边。」

这意外的问题让一沙慌了手脚,他只好想到什么就随口回答。

「喔,原来她是关西人啊。」

「嗯,是啊。」

现在想退缩也来不及了,一沙只好暧昧地与对方周旋。御形又抓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不过她讲话没有关西腔啊。」

「是啊,不过,那是因为她在这里刻意不讲的。」

「原来是这样。但我听说过,关西人不管去哪里都会坚持家乡的腔调哩。」

「那只是一种偏见啦。」

聊得越久越有可能被对方抓到把柄,一沙赶紧强制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愚人节也快到了呢。」

「嗯……」

御形皱起眉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是喔,也到了这个时候啦。佐仓你有什么计画吗?」

「不,我没什么特别的……」

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的话题,结果被对方这么一问,一沙反而绷紧了脸。他想起去年被朋友们恶作剧的不愉快回忆。

「嗯,是吗。原来佐仓很容易被周遭的人戏弄啊。」

看着一沙的脸,御形的嘴角微微上扬。

「……御形学长,你现在该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绝对没有。」

御形藉由重新调整镜框掩饰自己表情上的变化,一沙见状不禁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为什么要发明这种节日嘛。」

「那是因为要告诉大家秩序的重要性啊。」

原本一沙并不期待对方的回答,但御形却偏着脑袋认真地回答他。

「秩序的重要性?」

「没错。重点就在于众人联合起来骗某个人,可以让大家体会到谎言会给他人制造出多大的困扰。因此,像你这种容易乖乖上当的人,最能彻底实践愚人节的宗旨了。」

「没啊,谁会被这些无聊的玩笑所骗啊。」

一沙仍旧虚张声势。如果现在示弱的话,四月一日当天自己不知道又要被怎么恶整了。

「是吗。好,下次我试试看吧。」

御形奸笑道。一沙看见他的表情,暗自警惕在四月一日当天绝对不要跟这位学长碰面。

「那么,我先告辞了。」

趁对话告一段落的空档,一沙表达离去之意。虽然他对试吃哈特汤也蛮有兴趣的,但如果在这里继续多嘴,很可能会自掘坟墓,还是先溜之大吉吧。

「你要走了吗?」

御形似乎感到有点无趣。

「是啊。我只是顺道来逛逛而已,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社团活动。」

「是吗。别客气,下次再来玩吧。」

一沙对御形致意后,便离开家政教室了。

一沙在午后片刻回到了家中。

他戚到腹中饥饿难耐,一进门就直冲厨房。结果在那里恰好遇见正在清洗、收拾饭碗的伊吹。

「结果怎么样?」

「啊,我跟润谈过了。」

一沙回答后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地响。

「……等一下我边吃午饭边跟你聊。其它人呢?」

「小枝子阿姨还在后面的菜园里。姨丈跟干久哥出去做法事了。」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心讨论了。一沙决定先从碗柜里拿出自己的碗,装一点饭再说。

「还有热的味噌汤,要我帮你装吗?」

「麻烦你。」

伊吹用一直放在锅里的汤杓子舀起味噌汤,注入碗中,并放在一沙面前。

「多谢了。」

一沙道谢后,便对眼前的食物双手合掌。

「不是要讨论吗?」

伊吹坐在一沙的对面,边泡茶边催促他开口。

「对喔……」

一沙将与润商谈的大略经过告知伊吹。

「……思哼,晚上要去学校呀。」

听完一沙的话后,伊吹歪着脖子喃喃念着。

「总觉得不太寻常呢。」

「又怎么了?」

一沙边啃着腌渍越瓜边反问道。

「很像有人布下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

「没那回事吧。」

一沙不由分说便用手指去弹伊吹的额头。

「我的童年玩伴才不会想抓你哩。」

「呜……那你也用不着动手嘛。」

伊吹边用手捣住额头被弹的部位边嘟起了嘴。

「吵死了,刚才是你不对。」

「可是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疑呀,为什么故意要到学校的屋顶,还得趁晚上呢?」

「这有什么奸可疑的,就是不想被其它人看见嘛。」

一沙对着碗底朝天的食器双手合十,口中一边答道。

「一沙你太单纯了啦。如果润解开了弁天的封印,又把沼泽地的瘴气集中起来,在屋顶上可是能汇集相当大的力量喔?他不可能没有布下任何机关的。」

「你这家伙才太爱胡思乱想吧……润只是想试试我们罢了。」

「试试?」

「选那种时间地点我们当然会起疑心。但就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堂堂正正地赴约。太在意小细节的话,小心重蹈五十铃同学那次的覆辙喔。」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可是,如果万一……」

「啊,你很烦耶!事到如今就别再罗唆了。」

面对依旧无法释怀的伊吹,一沙不给她继续争辩的机会。

「总之现在已经没有时问了。我们在争吵这些事的时候,搞不好抓你的警官都快要踏进家门了。」

「唔……」

「不痛下决心的话事情就不会有进展,至于其它就交给天命吧。有句话说』上帝稳坐天庭上,世间万物安其位』。」

一沙引用之前润所说的话,结束了这次交谈。

傍晚时分,一沙坐在玄关处等待伊吹出门。

「让你久等了。」

过了一会儿后,伊吹终于翩然现身,她身上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套制服,背包还挂在肩膀上。

「你借我的衣服我拿去洗了。还有,小刀、香炉与酒杯也暂时借我一下。」

「是喔……」

跟伊吹并肩通过这道玄关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莫名生起的戚伤,让一沙觉得鼻根有点发热。

「你怎么了?」

伊吹用力踢着地板,将脚尖伸进鞋子里。她一脸讶异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一沙别过脸,率先走出了玄关。

「啊,梢等一下。」

正当一沙想跨上脚踏车时,却被伊吹叫住了。

「怎么了。」

「还有最后一个步骤。」

伊吹边回答边向一沙招手。尽管一沙戚到很困惑,但依然放下脚踏车来到她身旁。

「一沙,请你把我稍微抱起来。」

「……像这样吗?」

一沙依言抓住她的身体,轻轻抱起。

「对,就这样暂时撑住我一下。」

说完后,伊吹伸手用力摩擦铝门框。一沙不明白她的用意,于是凝神盯着她的指尖,不知不觉中,银色的门框上出现一块形状奇特的污点。

「这样就可以了……把我放下来吧。」

伊吹又摸了摸门框,把污点抹掉后,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你刚才在做什么?」

一沙边把她放下来边问道。

「刚才呀……」

「喔,一沙,你们要出去啊?」

这时,有人从背后发出说话声。转过头去,可以看见穿着僧侣工作服的干久哥站在那里。

「天色都这么暗了……」

他说完后,将目光停留在伊吹的脸上。

「晚安。」

伊吹像是面对陌生人般异常客套地向干久打招呼。干久也慌忙回礼。

「晚安……原来是你社团的学妹啊。」

最后一句话是对一沙说的。

「啥?……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一点也没错。」

伊吹抢先接在一沙的语尾说道。

「我以前也是一沙的国中同学,名叫透夜。」

「喔,是喔,抱歉……因为你站在我家粗壮的老弟身旁,所以我以为你是他学妹哩。」

干久用手抚摸后脑杓,喀啦喀啦地笑着。

「也对啦,这么晚了让女孩子单独回去有点危险。一沙要好好送人家回去喔。」

干久对满脸呆滞的一沙扔下这句话后,便打开玄关的门走人家中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沙茫然地质问伊吹,但他突然又想到……

「对了,是因为刚才的仪式……」

「是呀,我用刚才的仪式帮你家设下结界……这样一来,我到过这个家的事实就被抹除了。」

伊吹说完后,翻身背对一沙。

「那,我们走吧。」

「……嗯。」

一沙此刻不太忍心直视伊吹的脸,他小心翼翼尽量不去看对方并抓住脚踏车的龙头。等确认她已在后头的置物架坐奸时,自己才跨上坐垫。

「呃……伊吹啊。」

一沙单脚踩着踏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嗯?」

伊吹的回应带着些许鼻音。

「至少,我会牢牢记得你的。」

「……嗯。」

一沙感受到对方小巧的头部靠在自己背上。接着他便默默用力踩下踏板。

「谢谢你。」

当脚踏车骑出去的一瞬间,他背后传来这句略带哽咽的感谢。

第五章「魔女之夜」

夜里的学校伸手不见五指,好像有什么东西盘据在黑暗之中。

正门已经关闭,一沙他们于是绕道西门。由于这道门一直都是打开的,因此他们很顺利地进入了校园内。

「接下来。」

脚踏车停车场位于校园的另一侧,为了省事一沙决定先把脚踏车停在校舍底下。他努力让视线穿透眼前的黑暗。

「奸安静呀。」

「因为这个时候也没有社团会在学校过夜、举办活动啊。」

一沙一边注视着从校舍窗户流泄出的紧急出口绿色照明一边答道。

「好,我们走吧。」

他正催促伊吹前进时,戚觉袖子被对方拉住了。

「怎么了?」

「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又有人在盯着我了。」

伊吹注意着四周,丝毫不敢大意。

「谁在盯你?」

一沙反问道,但他突然想起……

「该不会是五十铃同学吧?」

一沙已经通知她今晚伊吹便有可能回去。虽然详细的地点没跟她讲,但了解事情经过的五十铃的确有可能来这里守候。

「不是。这种气息不是五十铃同学的。」

然而伊吹却摇摇头。

「那,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不过跟我以前一直戚觉到的视线一样。看来有某个人从头到尾都在监视我们。」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时,突然有人对他们开口说道:

「被你们发现啦?」

「是谁……」

一沙朝着黑暗大喊来者是谁。随着他的喊叫声,突然有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眼前的人影悠闲地向一沙打招呼。他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在夜色茫茫下,对方柔顺而卷曲的头发在风中飘舞膨胀。

「……晚安,安房小姐。」

一沙向对方回礼,但心中的紧张依旧。这位在套装上外加一件工作服上衣,脚穿运动鞋的园艺社毕业学姊,在月光下信步走来。

「安房小姐跑到这个地方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沙继续与对方攀谈,并迅速以视线扫描过四周。除了安房以外他戚觉不出其它人的存在,看来她应该是一个人吧。

「嗯?是呀,我刚好巡逻到一半呢……你们呢?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呃,其实……」

一沙舔舔嘴唇,深呼吸一口气。该用什么借口才能开脱呢。

「……社团刚好有一点事。」

「已经这么晚了?」

「没什么啦,我有东西忘在温室里了。因为觉得等到明天太麻烦了,所以现在跑回来拿。」

「耶,一沙同学你还蛮勤奋的嘛。」

「哪里,其实大家都这么说。请不要以貌取人喔。」

一沙故意「啊哈哈」地笑道。

「那么先失陪了,我还得赶去拿东西。」

一沙举起一只手,正打算从安房的身旁溜走。

「稍等一下。」

然而,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安房若无其事地向旁边移动,挡住了一沙的去路。

「你旁边那位是谁呢?看起来跟你很亲密嘛。可不可以为我介绍一下?」

「呃……她是我表妹伊吹。之前应该跟安房小姐有见过面吧。」

「啊,对喔,去府上叨扰时曾见过她。原来是你表妹呀……」

安房歪着脖子,满脸狐疑地喃喃道着。

「不过,我记得干久同学以前曾抱怨过』家里没有年龄相近的亲戚,好无聊』之类的话呢。」

「那是因为,那个……」

一沙边在心中诅咒哥哥的愚蠢边继续解释道。

「我哥的意思一定是,从他的角度来看没有跟他年龄相近的亲戚啦。因为这家伙跟我同年啊。」

「不过,你们兄弟俩年纪也不算差太远呀。」

「不不不,算差很远了。至少他已经出了社会,我还是个小鬼头呢。」

「……是吗?」

安房的表情有点寂寞。

「那从你的角度来看,也会觉得我是个老太婆罗?」

「唔……」

一沙完全忘了,安房与哥哥干久同年。

「我开玩笑的啦。」

看见瞠目结舌的一沙,安房不禁噗哧一笑。

「事实上,一沙同学根本就没有女性表亲吧?」

「咦……?」

一沙回看安房的脸。不知不觉中,她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其实,我已经利用职权取得一沙同学家的户籍资料了。甚至连*改制原户籍都追了出来,所以我知道你双亲的兄弟姊妹户籍资料,你们家族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译注:资料变更前的旧户籍。)

「……请不要随便看他人的个人资料好吗?」

「这是适用预防法的调查行动。你罹患神灵类感染症可能是出自遗传上的要素,因此为了小心起见,对你的家族史情报进行整理是有必要的。」

安房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下去。

「当我想前往一沙同学家时,却发现外头设了一道奇怪的结界。虽然我尚未仔细分析过,无法百分之百肯定,但那应该是会使人产生错误认知的法术吧?」

「不,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一沙栘开视线,打算随口敷衍过去,但却被安房略为下垂的眼睛悄悄盯上了。

「喂,一沙同学,我再问你一次,那女孩到底是谁?」

「……她跟安房小姐是同行。」

一沙已经觉悟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了。安房不禁发出「哎呀」的惊呼声。

「没想到你还蛮坦率的嘛。」

「反正都已经被你看穿了。」

一沙两手交叉,刻意装出一副双眼炯炯有神、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反问道:

「不过安房小姐,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保健所的特约人员不是吗?」

「没错呀。」

安房点点头。

「那这也属于保健所的工作范围吗?」

「是呀,就广义的解释来说,我们必须保护本地区所有人民的健康与生活环境。就好比像……」

安房屈指数道。

「导正紊乱的神灵活动啦,驱除加害人们的鬼魅幽灵啦,或是稍微纠正一下会给他人增添困扰的不听话小孩啦。」

「……我们可没有给他人增添困扰喔。」

「真的吗……可是没多久之前,站前的宝石店店员才被狐狸骗了呢?」

「唔……不,那个,至少宝石是真的啊……」

「笨蛋。」

伊吹敲打一沙的头。他这才赶紧捣住嘴,但为时已晚。

「真是的,伪造文书也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呢。」

安房双手插腰,轻轻瞪着一沙。

「包括那件事,我有必要好好找你们约谈一下。」

「所以你要拘捕我们罗?」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警察,这只是我职权上的一种保护与调查而已。」

「……一沙。」

伊吹在后头偷偷咬耳朵。

「我一发出暗号,就马上逃跑。」

一沙在背后竖起大拇指,做出了解的手势。

「总之……」

正当安房又要开口的瞬间,伊吹突然喊道:

「一沙,就是现在!」

几乎与伊吹的喊叫声同时,一沙用力蹬向地面。他一溜烟便从安房的身边穿越而过。

「啊,站住!」

安房慌忙将手伸向一沙,但伊吹却趁机从她的另一边跑了过去。

「等一下,你们给我站住!」

两人无视背后安房的吼叫声,使尽全力在校园内奔跑着。

「不好意思,等一下你再对我发脾气吧。」

伊吹边跑边对一沙喊道。

「别在意那种事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你回原本的世界。」

一沙早已下定决心。先把伊吹送回原本的世界,其它问题以后再设法解决。两人穿越楼梯口前方,暂时跑到了操场上。

「伊吹,到铁丝网后面!」

一沙指着操场上打击区后面的铁丝网。这道铁丝网后的树林中有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理科实验大楼。

伊吹点点头,企图跑往该处的一瞬间,突然有个东西从空中飞舞而下,一边拍打翅膀一边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呜哇!」

伊吹用手腕护住脸,脚步也停了下来。奇怪的生物对两人发出「嘎」的威吓声后,又再度飞上空中。

「是乌鸦吗?」

「不!乌鸦晚上不会飞出来的。那是……」

「射干玉,辛苦你了。」

有个冷静的声音从裹足不前的两人背后传来。

「你们两位也真是的,没人数过你们要好好听别人讲话吗?」

安房手里拿着扫把出现在操场上,口中悠闲地说道。

「安房小姐,你这家伙……」

「小朋友,对年长者不可以用『家伙』来称呼唷。」

梢稍斥责过一沙后,安房将手腕伸向天空。刚才那只乌鸦随即发出振翅之声降落到她的手上。

「那只乌鸦是安房小姐的使魔吗?」

「对……为了小心起见,特地叫出来监视你们的。」

安房边让乌鸦从手腕站到肩膀上边答道。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情了?」

仔细回想,一沙这阵子前往之处好像经常可见乌鸦的踪影。因为近年来随处都有乌鸦出没,所以他完全没放在心上,但说不定里面有奸几只根本就是安房的使魔呢。

「拜托,别把我当成是幕后的大黑手嘛。」

安房垂着肩膀,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呀……我记得是春分那天没错吧,这附近一带的地脉出现紊乱。我因为蛮在意这个现象,所以就派这群孩子们前往整个市区巡逻。结果,我接获有人在进行异常活动的报告。不过真没想到,当事人竟然就是一沙同学呀。」

「什么异常活动?」

「有人强制进行魔术采知呀。那附近整个区域的护符还全部因此烧毁了呢。」

安房投来忿忿的目光。一沙也回想起伊吹当初进行探知术的经历。

「……那时候出手妨碍的就是安房小姐吧?」

「你说我妨碍你们,我可没办法接受唷。我只是要确保没人会滥用法术进行诅咒或偷窥而已呀。」

安房双手插腰反驳道。

「另外,在海边也有人与妖怪对峙,打斗还蛮激烈的呢。」

「……那是由于误解所产生的不幸后果,基本上双方都没有恶意。」

「思,关于那件事我之后再奸好问你们吧。」

安房转了手上的扫把一圈,朝两人指了过来。

「事情就是这样罗,你们到底愿不愿意乖乖听话?我是不太想动粗啦。」

「不愿意。」

一沙斩钉截铁地吐出拒绝之意。眼前这种场面也只能坚持到底了。他咬牙切齿,双眼直直对着安房的视线。

「是吗……真遗憾呀。」

一抹忧愁袭上安房的眉梢,她挽起了鬓发。这种姿势看起来异常冶艳,就连性命交关的当头都让一沙看傻了眼。

「一沙,把力量借给我。」

伊吹从一沙背后对他轻轻说道。一沙也侧过头以低语回应。

「我不用碰触你的身体吗?」

「思,不用了。因为正式的契约仪式已经完成了。」

接着,伊吹便开始低声咏唱咒文。随着她的咏唱,一沙周围的风也渐渐形成了漩涡。

「喔,原来呀,你想利用风天的加护。」

安房不慌不忙地喃喃道着。此时风之司令的力量也不断增强,隐含灵力的强风密度持续上升,还发出了怒吼。

「射干玉,离开我身边。」

安房将停在肩膀上的乌鸦遣走,并举起了手中的扫把。

「伟大而永恒、真实的神(*Agla)呀。」(*译注:这是一个复合字,取四个希伯来字的首字母拼成,原意是「万能的主」。复合后当成一个具有法术力量的字,可用来驱魔。)

安房的手指在扫把柄上滑动,并同时咏唱祷词。随着她的祷告声,扫把也渐渐发出微弱的磷光。

「巫女在此目睹。挑选战死者的女性们(Valkyrie),从远方奔驰至此……」

安房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空中画起了复杂的图形,接着,她又以奇妙的节奏继续念出祷词。

「当下列举其名。战斗者(Skogul)、魔力持有者(Condul)、吵闹者(Coll)、计划破坏者(Rathgrith)…………」

「持千羽的风之司令,带着岁星守护我身!」

伊吹用力射出施放完成的魔术。霎时,狂风怒号并向安房袭击而去,企图将她卷上天空。

「……最后,手持盾牌的掌管未来者(skuld)。」(*译注:上述六个英文字都是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名称。)

安房冷静地继续咏唱,她横持扫把,接着,便隐约出现了一道像是光壁的东西,包覆在她身体周围。

「没用的。」

安房看着想用力突破阻碍的伊吹,淡淡地说道。

「别再挣扎了,乖乖投降吧。我不会对你们动粗的。」

安房边说教边向两人走近。尽管她身旁狂风四起,但她连一丝秀发都不曾扬起。

「阳炎护我身!」

伊吹重复发出另一道魔术。随着她的吼叫,安房四周的空气也激烈地晃动起来。

(一沙,你听得见吗?)

伊吹心底的悄悄话在一沙脑中响起。

「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她面前发出阳炎。这样一来,她就暂时看不见你了,趁现在。)

「交给我吧。」

一沙点头后一口气冲向安房。她似乎真的看不见一沙,即使一沙已站在她面前,她的目光也完全没有转过来。

一沙趁机向安房伸手。如果纯粹是要抓住对方、比腕力的话,一沙可说是赢定了。

「呜啊!」

这时,一沙的眼角瞥见有道黑影横越而去,同时还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下一秒钟,他就听见背后传来翅膀拍击,以及伊吹「呀」的悲鸣声。

「……耶!?一沙同学,你什么时候……?」

原先一直望着其它方向的安房终于注意到眼前的一沙了。可能是因为伊吹受到妨碍,阳炎术瓦解之故。

「安房小姐,失礼了!」

一沙边道歉边抓住安房的扫把,然后用力抢了过来。男女的肌肉力量毕竟大不相同,安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扫把脱手。

接着一沙还想抓住安房,但却没有成功。安房握住自己领口上的领巾,在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后便把领巾解了下来。

「此结乃汝之心脏。」

安房喃喃念了几句后,突然将领巾打了一个结。她似乎故意在一沙面前展示这个结,用力将领巾的两端扯紧。

「!」

一沙突然戚到全身无力。他双膝跪地,几乎就要向前倒落地面,只剩下两只手腕勉强撑住上半身。

「刚才害我吓了一跳呢。」

安房似乎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罗,一沙同学。不过,只要你不继续捣乱,我也不会再对你动粗的。」

安房把从一沙手中落下的扫把拾起,再度指向伊吹。

「好啦,站在那边的魔女。如果你在乎同伴的性命,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她对伊吹发出最后通牒,跟几秒钟之前的立场完全相反。

「唔……」

伊吹咬牙切齿,但又莫可奈何。就这样,两位魔女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迸发火花。

「……我明白了。」

终于,伊吹举起双手投降了。

「好,那你就保持那个姿势到这里……」

正当安房想要下指令的时候,有个混浊的声响从天而降。响声中包含着警告的意味,安房不禁慌忙地环顾四周。

「……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沙也勉强移动视线进行观察。他发现操场周围有股异样的气息正逐渐膨胀、逼近。

「清白?」

在包围操场的怪物群当中,有只特别引人注意的白蛇精。这也就代表,五十铃正在附近罗。

当一沙陷入思索的同时,安房不知道对周围的怪物在吼些什么。她似乎正发出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企图消灭包围她的怪物群。因此顷刻间,安房的注意力完全离开了两人身上。

伊吹趁此空档飞了过来。安房慌忙想举起扫把对抗,但伊吹已先一步抓住一沙的肩膀,将他往后扳倒。

一沙的嘴因为向后跌倒而打开,伊吹凑上嘴唇,两人上下颠倒地接吻。然后伊吹用力朝他口中吹气。

「噗哇!」

等到胸口中的气体全都吹了进去,伊吹才终于将嘴唇放开。

「大笨蛋!你突然亲我干嘛!?」

还跌在地上的一沙吼叫道。但他这才察觉出,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恢复了自由。

「如果法术已经解开了,就赶快站起来呀!」

「喔、喔!」

一沙从仰卧的状态站起身。伊吹则站在他背后,以援护的姿态用力击掌。

「雷威!」

一道闪光射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当安房与射干玉因强光栘开视线时,一沙等人已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了。

「……刚才是五十铃同学拔刀相助吗?」

一沙以强化过的视线观察四周并喃喃问着。方才还充斥在附近的妖怪身影,现在已杏然无踪了。

「应该就是那只水灵吧。」

「不过,它为什么……?」

他不知道五十铃为何甘冒这种风险。

「谁知道。不过托它的福,我们得救了。」

双方重整态势。一沙再度与伊吹并肩对安房作战。安房似乎还在警戒伏兵,因此无法积极地发动进攻。

「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硬碰硬了。不论如何,都要先处理掉安房小姐我才能进行归回的仪式呀。」

「可是,她身上那个奇怪的光壁很棘手啊。」

「你放心吧,我有个好点子。」

伊吹迅速地低声答道,接着又再度施展起风天之力。

「……持干羽的风之司令!带着岁星守护我身!」

灵力所酝酿出的狂风向安房一股脑狂奔。就连大气也化成一股冲击力,重重地向安房敲打下去。

「手持盾牌的掌管未来者!」

在暴风抵达身边之前,安房咏唱出咒文。再度展开的光之盾,阻挡住风之司令的力量。

「喂!又被她挡住罗!?」

「放心吧!」

伊吹吼叫的同时风压又增强了。

「笨蛋,光用蛮力是没……」

狂风卷起,仿佛想打断一沙的话语般。以安房为中心,竟然产生了一道小小的龙卷风。

「咦……?」

安房一脸狼狈。她的身体随同四周保护她的光盾一起浮了起来。尽管她企图改变施法的手势,但为了维持光盾又不能随便将手放开。

「飞走吧!」

伊吹大叫一声并挥起双手。随着她的动作,安房的身体也被扔向高空中。

「等、等一下……呀啊啊啊!?」

安房留下拖着长音的惨叫声语尾,飞向天空的另一边消失无踪了。那只射干玉还继续拍打翅膀,追随它的主人身后飞去呢。

「喂……」

一沙用上臂遮住额头远眺空中,目送安房与她的使魔飞向远方。虽然更远处被树木挡住看不清楚,但那个方向应该是往海边吧。

「她应该不会就这样摔到海里吧?」

「或许吧。海岸边刚好有座无人岛,我只是把她运到那里去而已。我还请求风之司令要轻轻放她下来呢。那附近也有船只经过,她不可能出事的。」

伊吹边解除魔术边答道。

「更正确地说,那里要到天亮才会有船经过,所以她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不可能回来了。」

「原来如此。」

「那,我们出发吧。」

伊吹催促着一沙,朝矗立在暗夜中的理科实验大楼前进。

夜问校舍里的空气令人寒澈心扉。

理科实验大楼并没有上锁。因为设有职员室的本馆在另一栋楼中,所以这里的管理向来很松散。此外,这里还兼作理科社团的社办集中地,所以学生都能自由出入。

一沙边在心中感谢乡下学校的宽容大量,边爬上理科实验大楼的阶梯。没换上室内鞋这点令他多少感到内疚,但室内鞋摆在本馆的楼梯口,根本没办法回去换,只得作罢了。

他跟润约好的碰面地点是在屋顶,既然都到了这里还没看见对方的人影,想必他已在屋顶久候多时了。一沙看看时钟,早已超过约定的时间。刚才跟安房的对峙实在是太冗长了。

两人爬上通往屋顶的阶梯。外头的月光照了进来,室内的电灯恐怕根本没有点亮,幸好,透过标示紧急出口的夜灯,他们依然可以在大楼内健步如飞。

「啊,稍等一下。」

抵达四楼的走廊时,伊吹突然叫住了一沙。

「怎么了?」

「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很快就好了。」

说完后,她便钻进了楼梯旁的洗手问。

「原来,要去四号啊。」

一沙了解状况后点点头。看来伊吹的心情也颇为紧张。

就这样等了没多久,伊吹又匆匆走出洗手间。

「久等了。好,我们走吧。」

两人接着爬完最后一层阶梯,并伸手碰触通往屋顶的铁门。

稍微用点力气铁门便顺利打开了。在夜灯的照射下,可以看见屋顶中央立着一个人影。

「嗨!让你久等了。」

一沙朝屋顶上的人影挥手。对方也举起一只手回应。

「看来你们刚才的打斗还挺激烈的。」

人影以低而清澄的中音说道,那是一沙再熟悉也不过的童年玩伴语调。

「还好啦。那个学姊实在是烦死了,我们无计可施啊。」

一沙随口答道,他定向屋顶中央。伊吹则默默躲在他的背后一同前进。

「……不过,你那是什么打扮啊?」

润头戴黑色三角帽,身穿一袭黑色斗篷。手上则拿了一本厚重的书,另外还有一柄短剑。

「进行这种活动时,外表的装扮也是很重要的。」

「原来是这样。」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想必不会错吧。反正人各有各的嗜好,一沙也不便加以置评。

「那本就是魔导书吗?」

一沙朝润伸出手。

「可以把书给我吗?你应该已经知道伊吹不是敌人了吧?」

「……很抱歉,这本书不能给你。」

然而,润却紧紧抱住这本书并左右摇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你?太奇怪了吧。这本书已经属于我了。我为什么非得交给一个不知来历的魔女呢?」

润以异常激动的语气说道。

「润,那本书很危险的。」

伊吹从一沙的背后探出头,加入两人的对话。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过,只要花一点时间,我也能把这本书运用自如。」

润顽固地摇着头。一沙制止还想继续说下去的伊吹,朝对方迈近一步。

「喂,润,你是怎么了?你应该不是这种冥顽不灵的人吧。」

「一沙自己才奇怪哩。为什么要听信一个魔女所说的话呢?」

每当一沙靠近一步,润也跟着退后一步。因此两人间的距离完全无法拉近。

「润,快没有时间了。我并不想对你出手呀。」

伊吹从一沙的背后,以隐约带有慑人之气的语调对润说道。

「你看吧,果然呀……一沙,这就是那些魔女的真面目。」

「你怎么还是讲不听呢。」

「……一沙,没有用的。润已经被魔导书的力量魅惑了。」

伊吹在他背后急促地咬耳朵。润朝伊吹投出带有敌意的一瞥后,便将浮现出条纹图样的短剑举至胸前。

「*发出声响,祈祷吧,偷偷地祈祷吧。以最初的魔女月之少女为名,传达至拥有角的森林之王旗下!(ECOECOAZAKURAECOECOZOMERAKUECOECOKERUNUNNOSUECOECOARADEXIA)」(*译注:这是源自西班牙巴斯克地区的方言,经漫画家古贺新一某部描写魔女的作品《报应上身》后在日本流行起来。这段话是该作品中女主角常用的咒文。)

润的口中开始吐出低沉的咏唱咒文之声。

「你觉得润怎么了?」

一沙侧着头对后面的伊吹窃窃私语。

「这个嘛……那是魔女赞美歌的变奏版吗?虽然他的魔术仪式有很多累赘动作,灵力的集中与增幅也不怎么熟练。不过如果自学可以到这种程度的话,只要他接受正规训练,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魔术士。」

「谁跟你讨论他的未来出路啊,我是指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原来呀……我刚才已经说过,他被魔导书的力量魅惑了。我就说那本书很危险嘛。」

伊吹叹了口气并往前站。

「我可能要稍微动粗一下了,可以吗?」

伊吹侧着头询问一沙的意见。没办法,他只好以表情及眼神表达同意。

「那巫麻克沙曼达柏达奈,巴亚贝索瓦卡……」

伊吹轻轻闭上眼睛,开始咏唱咒文。她以单手一一切出符印,并在空中描绘出图样。她边让人为制造出的风缠绕在身体四周,边一步步向润逼近。

「……?」

一沙突然觉得怪怪的。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为了采求这股怪异感觉的起因,他不慌不忙地观察四周,突然,他的视线被地板所吸引。

伊吹跟润两人的影子已经碰在一起了。光源明明是同一个,但为何两人的影子会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延伸呢?

一沙的直觉对他发出警告。他还来不及深思原由,便根据直觉大喊道。

「伊吹,快退后!」

「耶……」

伊吹差一步就要踏上对方的影子前,单脚紧急煞车停留在半空中。润见状则微微咋舌了一下。

润的影子开始蠢蠢欲动。伊吹察觉出异状后慌忙跳开。只差几秒钟,无数只拥有环节的脚便从黑影当中蜂涌而出。

「影子里面有东西……」

这些脚的钩爪对空挥舞,伊吹为了闪躲而用力后仰身体,差点就四脚朝天。幸好一沙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她的领口。

「咕!?」

伊吹的咽喉发出被勒紧的声音,但一沙依旧毫不迟疑地像抓小猫一样,将她向后用力拖行。两人好不容易躲过了追击而来的钩爪,暂时撤退到屋顶的出口附近。

「一沙,我的脖子、脖子!」

一沙戚觉手腕被人抓住,往下一看,反仰身体的伊吹已经快被勒晕了。由于她的双脚无法踩稳地面,所以根本没办法自行站起身。

「抱歉!」

一沙把她的头向前推了一把,让她恢复站姿。

「……啊,吓死我了。」

终于能用自己双足站立的伊吹,眼角浮出泪光并剧烈地咳嗽。

「抱歉抱歉。刚才因为情况紧急,所以……」

「嗯……没关系,谢谢你救了我。」

确认伊吹的双脚已经踩稳地面后,一沙才放开手。

「不过,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将目光转回屋顶中央,眼前润依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任由脚底下蠢动的黑影摆布。

「跟土蜘蛛很类似……应该是沼泽瘴气实体化后的产物吧。瘴气以魔导书的言灵为核心,被显现成那个样子。」

「原来如此。他施展出的咒文很高明嘛。」

看来润的作战准备相当充分。

「不过,没想到他对魔术这么熟练。」

「嗯,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

伊吹不慌不忙地边比出魔术手势边答道。

「可是,只要我谨慎小心一点就没什么好怕了。」

她自信满满地笑着。既然经历过这么多场激烈战斗还能屹立不摇,她多少也习惯类似的场面了吧。

「持千羽的风之司令!带着岁星守护我身!」

伊吹将完成的魔术发射出去。蕴藏灵力的大气,在她的咒文指引下,结成块状物体朝润奋力敲击。尽管润利用从黑影中伸出的脚为盾牌抵御,但伊吹仍然看准其空隙一口气穿越了黑影。

「唔!」

润咬牙切齿地从黑影中伸出新的节足。然而,已经识破其动向的伊吹轻易地闪过他的攻击。

「吐普加美依身多女……」

伊吹边闪躲钩爪的攻击,边咏唱出驱邪的祷词。

「……寒言神尊利根陀见,驱除诸多不洁之事。」

接着,她砰地一声在胸口前击掌。随着这道击掌声,钩爪的动作也戛然而止。这些多环节的脚不知在抵抗什么,纷纷陷入痉挛状态。

「好,到此为止了。乖乖把魔导书交出来吧。」

伊吹朝润伸出手。

「唔……!发出声响,祈祷吧……」

润边扬起短剑牵制伊吹,边再度唱出魔女赞美歌。

「还在挣扎呀。」

伊吹敏捷地逼近对方,闪过刺出的短剑后轻轻打了润的额头一下。结果,润原先唱歌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突然就变得浑身僵硬。伊吹一脚将从他手中落下的短剑踢开,接着又伸手去拿对方所持的魔导书。

「喂……」

「放心啦,我只是用一点魔术把他绑起来而已。」

伊吹举起单手安慰满怀担忧的一沙,并碰触那本魔导书。

「咦……?不对,这种触感是?」

伊吹抓起书,满脸讶异地皱着眉头。

「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答一沙的问题,只是边上下左右移动着手势边迅速咏唱起来。

「哇!那是什么?」

随着伊吹的咏唱,一股黑色雾气突然从书里喷了出来。黑雾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子后,便被风吹散渐渐淡去了。

随后,在浓度渐稀的黑雾中,有只小生物飞了出来。

「毛球?」

「果然是条呢,竟然被关在这种地方……」

伊吹把使劲跳过来的毛球抱起,并以脸颊磨蹭这只使魔。

「……喂,等一下,那你腰边挂着的又是什么玩意?」

「咦?」

经一沙提醒,伊吹才宛若大梦初醒般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际。那里确实还别着一根棒子。

「呃……奇怪?」

伊吹偏着脑袋陷入沉思。但就在此时,她裙边的那根木棒突然飞了出来,打破这一瞬间的空档。

「哇!糟……」

木棒从伊吹慌忙伸出的手底下逃走,并在空中变成一道模糊的薄雾。接着,薄雾便从全身依旧僵硬的润嘴里钻了进去。

「!」

润痛苦到五官都扭曲了,还不停地反胃干呕。然后,他身上的束缚突然被解开,双膝跪地趴倒在地上。

「他到底怎么了?」

一沙眼见童年玩伴的模样出现异状,不禁向伊吹问道。

「跟我那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

「润被附身了。」

「什么!?」

润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朝注视着他的一沙急扑而来。

「呿!怎么又发生这种事啦。」

一沙边用力抵住润扑来的身躯边惨叫道。

「总之你先压住他!我等一下会想办法。」

「说得倒简单啊!」

比力气落居下风的润一度被一沙推开后,再度用力踢着地板飞扑过来。面对润高高踢起的爪尖,一沙摇晃身体闪避掉这波攻击。

「一直用同一招是没用的!」

虽说对方的动作很敏捷,但不懂得区分缓急虚实,只知一味直线攻击。因此,一旦习惯了之后也不足为惧。一沙弯曲上半身躲过对方从空中劈来的脚刀后,趁机钻入对手的怀中。接着,他顺势用双手抱住润的身体,一口气将润推倒,润的身体撞击到地板上,发出钝重的声响。

一沙本想保持这个姿势压制对手,但周围的黑影又开始蠢动。他咒骂了一声「可恶」后赶紧向后退开,钩爪也几乎在同时扫过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那玩意太棘手了。」

看来,魔导书也会在这个世界累积经验并增加攻击技巧。不光只是操纵润的身体进行冲撞攻击而已,还会重复利用其它魔术。

「伊吹,这样子我根本没办法靠近他,你有什么奸法子吗?」

一沙边盯着节足依旧张牙舞爪的润边问道。

「呃,如果以力取胜恐怕会对润造成伤害……如果你能暂时让他别动的话我应该可以想出方法。」

「可是,我想压制他又会被那些脚妨碍啊。」

一沙不禁抱头苦思,简直陷入了无止境的循环嘛。

「嗯——我想想……啊,有了!」

跟一沙同样口中念念有词的伊吹突然砰地拍了一下手。

「……嗯,我想,应该行得通才对。」

「什么?真的吗?」

「嗯。我已经预想到这种情况所以事先准备好了。」

「太棒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总之,先逃跑吧,」

「啥?」

一沙听到这令人意外的答案不禁转过头,没料到伊吹早已跑向通往阶梯的门口,正要打开门。

「快点!」

真的要逃跑吗?一沙心中不由得产生迟疑,但最后还是决定跟伊吹跑下阶梯。

「一沙,这里!」

跑下一层楼后,她指着阶梯旁喊道。

「那里……是女生厕所耶?」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了。」

「我没有!这种紧要关头谁会害羞啊!」

一沙为了掩饰内心的羞赧刻意加重语气。

「跑进那种地方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放心吧,我有个好主意。总之你赶快进去。」

从楼梯上传来的低吼与脚步声步步逼近,简直就要盖过了伊吹的说话声。

现在没时间犹豫了。一沙下定决心后冲进女生厕所。

「醒来吧,沉睡于此的力量!」

先一步进入厕所的伊吹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吹气。镜子表面随即出现了奇妙的晃动,霎时,有些像是文字的东西浮起于镜面又消失无踪。

「好。」

伊吹点点头,招手要一沙进到里面来。他虽然戚觉这里面一间间陌生的配置方式令人裹足不前,但依然来到了最深处的窗户旁边。

「来了。」

润发出低吼声走入厕所。或许他知道快要追上猎物了,因此脚步也逐渐放缓。

「阳炎护我身!」

当润刚好走到镜子前的瞬间,伊吹高声喊出咒文。随着她的声音,润四周的空间也突然产生扭曲。

「那是什么?」

「把阳炎护法与镜子迷宫组合在一起的招式。如此一来,对方就会被困在结界里了。」

「你什么时候布下……」

「刚才要爬上屋顶之前呀。」

原来是那时啊,一沙点点头。他本来还以为伊吹是紧张得跑厕所呢。

随着伊吹的咏唱,润周围摇曳的阳炎也逐渐收紧包围圈。可能是因为从里面看不穿外面,润的视线也开始犹疑不定地乱飘乱晃。伊吹边低声咏唱咒文边以手指比出复杂的手势。如此一来,将润包围的阳炎收缩得更紧了,里头被困住的猎物也只能不断后退。

「……奸,这次总该投降了吧。」

但这时,润突然吠了起来。黑影也随着他的狂吠一起爆炸扩散,将原本步步逼近的阳炎给推了回去。

「咦……?是瘴气?」

伊吹慌忙尝试各种不同的手势组合。

「怎么了?」

「嗯。润所汇集的瘴气比我想象中更多。刚才我还以为几乎都被吹散了呢……」

润再度吠吼,掩盖住伊吹的说话声。缠绕于他身上的黑影也霎时化为无数把长枪,想要一口气突破阳炎。

「呜哇,糟……」

伊吹见状脸色大变。

「一沙,快逃!」

「要逃到哪啊……」

一沙环顾四周,唯一构得到的出口只有窗户,但窗口的大小又不足以让人钻过去。

「可恶,不行了……」

润以突刺而出的黑影长枪为支点,强行将结界扒开。长枪随即又化为鞭子,在狭窄的厕所内恣意妄为。洗手台的镜子被打碎,仅存的一点阳炎也完全消失了。一沙只好立刻护住头部卧倒在地板上。

「唔!金刚(Vajra)!」

伊吹拔出那把战壕刀挥砍黑影鞭。不知对方到底是利用何种魔术,竟然发出了金属相互撞击的尖锐声响。

黑影鞭被伊吹的攻击激怒,动作更加凶暴了。洗脸台的水龙头被打飞,地板跟墙壁上也出现好几道伤痕。其中一条更不断向伊吹袭击。

「呀啊!?」

虽然她勉强以小刀接下攻击,但最后还是被对手的反弹力道震开了。

「伊吹!」

一沙保持卧倒的姿势叫道。小刀从被打倒在地的伊吹手中掉落,顺着瓷砖滑定。

黑影鞭又肆虐了好一阵子,接着莫名其妙地突然收回了润的影子里。损坏的水龙头喷出一道水幕,润缓缓地从中踏出一步。

他从咽喉深处发出低吼声,逐渐靠近摔倒在地板上的伊吹。每当他踏下一步,就可以听到地面上劈劈啪啪的水声。

「唔……」

伊吹边发出呻吟边抬起脸庞。她以单手撑起上半身,仰望着逐步逼近的对手。

「……」

润小心翼翼地停下脚步。他浑然不觉前发有水滴落下,只是俯视着眼前这位异世界的魔女。

伊吹嘟起嘴。一沙很清楚,此时此刻,润所表露出的些许犹豫是我方仅存的一线生机。然而……

润似乎记得之前伊吹攻击额头的招式,因此慎重地保持在伊吹伸手无法触及的距离之外。

「……呵。」

伊吹突然从喉咙底发出笑声。她朝着因讶异而皱起眉头的润,咏唱出一句短促的咒文。

「雷威!」

霎时,一沙戚觉到头部奸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随即意识便堕入深沉的黑暗之中了。

有个人正在呼唤自己,接着,自己的身体还被对方左右摇晃。

「……一沙,起来嘛。」

一沙戚到脸颊被人啪啪地打了几下,他不禁发出呻吟。

「喔?」

对方似乎为了观察情况暂时不动声色。一沙使尽力气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好不容易才恢复意识。

「唔……」

双眼总算打开了,略为脏污的天花板首先映入一沙的眼帘。他戚到手脚的末端既冰冷又沉重。

「啊,你醒了呀?」

「……嗯,是伊吹吗?」

一瞬间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以及刚才做了些什么。他左右移动视线,记忆这才慢慢从脑中苏醒。

「你还好吧?」

伊吹忧心忡忡地凑近脸。一沙本想回答没问题,但又突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哇!」

他用手指弹了近在眼前的伊吹额头一下。伊吹发出「啊呜」的可笑惨叫声,并按住自己的额头。

「你做什么嘛……」

「吵死了!你明知会电到我竟然还敢使用电击。」

一沙回忆起失去意识前一瞬间的事。当时,伊吹使出雷无的障壁。电流透过地板上的积水传导,将全身湿漉漉的一沙与润一同电晕。

「我也没办法呀,如果不那样攻击怎么抓得住润的破绽呢。」

「你可不知道,被这样电一下简直快痛死了。」

「唔——我也觉得很抱歉呀……不过,我原先以为你跟我订过契约所以应该会没事,而且事实上以前这么做也没发生问题。」

一沙轻轻瞪着拚命想要找借口的伊吹。这位异世界的魔女,本来口中还不停地咕哝解释,最后依旧乖乖低头了。

「对不起!」

「好吧。」

一沙点点头,随即站起身。出乎他意料之外,身体状况还算不错。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戚到天摇地晃。

「对了,润呢?」

「我暂时先用魔术把他绑起来了。」

伊吹侧过身子,手指着倒卧在瓷砖上的润。

「那么接下来,该开始仪式了。」

说完后,伊吹便将一只手放在润的胸口上。

「日风水土草虫鱼鸟兽人布留部由良由良布留部……」

随着伊吹的咏唱,润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终于,有道黑雾般的物体从他口中冒了出来,在空中盘旋。

「……寒言神尊利根陀见,驱除诸多不洁之事。」

最后她又击掌一下,将双手如捧物般伸展开来。

「抓到了。」

伊吹喃喃道着,那股黑雾渐渐集中在她手上,幻化为一本书的形状。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全部都收在里面,言灵也无法再出来捣乱了。」

伊吹小心翼翼把手上这本皮革外壳的厚重书本收进肩上的背包里。

「这么一来总算大功告成了吧。」

一沙戚慨万千。伊吹也点点头,对这个重要无比的成果表达肯定。

「不过,你要怎么回去呢?」

「这个嘛,想要以自己的力量回去并不容易,必须有人从这个世界送我一程才行。原本我也是被人召唤到这里来的。如果利用归还咒……」

「谁能送你回去啊?」

「咦?……啊!」

伊吹不禁瞠目结舌。

「……哎唷,真糟糕呀。」

她发呆了半晌后,又用手捣着头「啊哈哈」地傻笑着。

「别想用笑声混过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呃,目前在场的只有我跟一沙,还有……」

「躺平在那边的润而已啊。」

「嗯——真棘手呀。」

伊吹歪着脑袋陷入沉思,一沙为了小心起见特别嘱咐她。

「先说好了,我可不干那种奇怪的仪式喔。」

「……果然,这时候只能靠一沙努力帮我了。」

「喂!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别人讲话啊?」

「放心啦,我想到了一个奸点子。」

伊吹对他眨了眨眼。

于是,两人再度踏上了屋顶。

「我记得以前我说过,你现在已经是个与恶魔订下契约的勺魔女』了唷。」

伊吹站在润事先准备奸的魔法阵上如此解说道。

「恶魔?你说你吗?」

一沙也记得以前听对方说过类似的话。

「对。润所召唤出的恶魔,包括这本书与我,共有两名。其中之一已经跟你订下契约了。」

「还不是被你暗算的。」

「……讨厌,不要那么爱计较嘛。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伊吹不太高兴。

「抱歉。你继续吧。」

「所以呢,你拥有与我解除契约的权利。」

一沙听了她的话后点点头,这部分以前也听她说过。

「解除契约的咒文,当然也兼具归还咒的功效。否则召唤出的恶魔如果还留在这个世界里,不是会产生困扰吗?」

「……等一下,你以前告诉我的顺序刚好相反吧?你说假如我想跟你解除契约,就必须先想办法把你送回原本的世界。」

「不必那么在意小细节嘛。总之,两件事一起达成就可以了。」

伊吹双手插腰并宣示道。尽管一沙很想吐槽,但为了让讨论能快速进展下去,只好又吞回肚子里。

「幸好,魔导书并没有跟谁订下契约,所以只要跟我一起送回原本的世界就行了……说实话,如果缺少魔导书的灵力加持,我也没办法累积足以越过世界间界限的能量呢。」

「话说回来,如果在能量不足的状态下强制把你送回去会发生什么事?」

一沙心中突然涌起好奇心,于是问道。伊吹听了便双手交错在胸前、歪着头一边想一边回答。

「这个嘛,可能会无法发动魔术吧,或是在离开这个世界时,由于失速而掉进两个世界间的深谷……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就是了。」

「……什么?早说嘛,如果只是要斩断跟你的孽缘,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到魔导书啊。」

一沙叹了一口气,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你讲话奸恶毒唷……算了,反正你一开始就是这种口气,现在埋怨也太晚了。」

伊吹露齿而笑。一沙也刻意将嘴角上扬,装出一脸邪恶的笑容……像这样子拌嘴其实比较接近两人的本性吧。

「那你就赶快让我咏唱那种咒文,赶快结束仪式吧。」

但这时,一沙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那种咒文记载在哪啊?」

「放心啦,我早就学会了。」

伊吹咚咚地轻敲自己的头部。

「不,只有你知道没用啊。而且现在叫我背,我怎么可能背得起来啊。」

「刚才不是说了,我有个好主意嘛。」

伊吹微微扬起下颚,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很简单啦。我借用你的嘴咏唱咒文不就行了吗?这样一来就万事OK了。」

「不,等等,你说你要借我的嘴……」

「讨厌,现在才害羞吗?之前不是有过一次经验了。更何况现在你我已是正式的主从关系,身为主人的我理所当然地拥有你的身体控制权,这还需要说明吗?」

「等等等等,我可不承认那种事啊。」

一沙非常愤怒。身体要再度让他人操纵,开什么玩笑。

「可是,也没有其它方法呀?还是说,你要从头开始练习魔术?」

伊吹边露出预谋好的笑容边说道。

「……可恶,你这魔女。」

冗长的争执结束后,一沙只得悻悻然地同意伊吹的提议。

一沙依据伊吹的指示,在魔法阵的周围竖立起蜡烛。接着,又把对方归还的香炉、小刀、酒杯等物配置在四周。至于手杖,伊吹拥有的使魔条派不上用场,只好从扫具柜里找出一把长柄扫把代替了。

「奸,要开始罗。」

伊吹再度立于魔法阵的中央宣示道。

「汝口为我口,唯顺我意而开唯顺我意而闭。」

伊吹边咏唱边对一沙使了个眼色。

「知道了。」

一沙不太甘愿地同意后,身体的自由控制权便被对方剥夺了。他的双手擅自高举,开始比出复杂的手势。

「从天降下火焰,地表升起。力量充满我身及周围……」

伊吹借用一沙的嘴开始咏唱咒文。他的双腕也迅速挥舞,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图样。

「退去吧,善之精灵。速速回归汝所应栖九天之上……」

一沙以清朗的语调不断编织出言灵。随着咒文的进展,伊吹所站的魔法阵也慢慢发出磷光。

「昭告所有听此言者!以伟大的阿尔法之名,命风从我之前方退去!」

咏唱的音量变大了。同时,魔法阵也发出炫目的光芒。

「命火从前方退去!命地从前方退去!命水从前方退去!」

当一沙高声喊出这几句话的瞬间,有道宛若可撕裂全身的冲击力命中他。霎时,无与伦比的高昂戚及随之而来的剧烈疲劳戚向他袭来。他无法承受这双重的冲击,两膝直接跪倒在地板上。

「唔……伊吹?」

一沙想尽办法拾起头,可惜无能为力。他就这样向前趴倒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终章「此时,此刻」

某个人正呼唤着一沙的名字。在意识昏沉沉的状态下,他隐约听见了这个声音。

「佐仓同学,拜托,振作一下啊!」

「唔……?」

一沙想尽办法睁开沉重的眼皮,某位同学的脸孔恰好就在自己面前。

「咦……五十铃同学?」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五十铃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一沙,身上还有哪里痛吗?」

「润?」

一沙将视线栘向旁边,发现童年玩伴也站在那里。

「……你那是什么打扮啊?」

润身穿黑色斗篷及三角帽,让一沙不禁看傻了眼。

「有什么关系嘛。这也是社团活动的一环呀……呃,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

润无可奈何地对他说明道……经对方一提,一沙也觉得这个问题先前已经问过了。

「对了,你们在做什么啊?」

「一沙,难道你忘了吗?为了社报进行资料收集啊。」

「啊——……」

一沙重新牵起记忆的缆绳……没错。刚才他们确实是为了幻想文学研究社的社报,进行重现小说场景的企划。为了协助他们,连一沙部下海了。

「你还奸吧?想起来了吗?」

「啊,想起来了……我这个非社员不但被你骗来这里,还把全部的工作都推给我啊。」

由于大家都有急事,因此润以外的幻想文学研究社社员没有半个出席。来到现场才了解这种状况的一沙颇为不悦。

「说我骗人,有点太过分了吧。」

润不满地嘟起嘴。

「吵死了,之前你说东西可以随便我吃,结果吃了以后才要我帮你们做相等份量的工作,这不是骗人吗?如果你们是为了提早过愚人节,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前几天,润拿来一大堆点心请一沙吃。不用说,一沙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全部嗑光了,没想到后面还暗藏着这么可怕的陷阱。

「话说回来,为什么非得拉我来帮忙幻想文学研究社的活动不可呢?」

「因为一沙家是开寺庙的呀。」

润若无其事地答道。

「不,那根本不成理由吧。」

一沙边抬起上半身边反驳对方。他看见屋顶地板上散落着香炉、酒杯等物品。这全都是从一沙家里借出来的东西。

「……不过,为什么五十铃同学也会在这里呢?」

「一沙,你真的没被打坏脑袋吗?」

润流露出真心忧虑的神情。

「啊,没啊。我还好,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一沙摇摇头。对了,因为这是料理研究社与幻想文学研究社的共同企划,所以五十铃才会过来帮忙。

不过,一沙内心还是戚到很不可思议。自己曾几何时与这位沉静寡言的女同学变得如此亲密了?

「对了,那我又为什么会倒在这里睡觉哩?」

「那是我想问的问题呀!一沙,你怎么突然就昏倒了?难道是贫血吗?」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沙边发出「嘿哟」的使力声边站起来。没想到,突然又觉得天摇地转,他赶紧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撑住身体。

「你还奸吧?」

五十铃满脸担忧地注视着他。

「啊,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戚觉很重。」

一沙摸不清头绪,自己的身体里就好像被塞满了沙子般戚到疲惫不堪。甚至还有一股莫名的奇怪失落戚充斥在脑海中。

「怎么啦?大家有好奸加油吗?」

这时候,通往屋顶的铁门被打开了,有人以语尾拖长的声音对他们问道。

「咦?安房小姐?」

一沙看见这位栗色头发、身着工作服的人影时,头晕目眩的感觉一下子又袭上脑门。

「哎呀?你们是怎么啦?」

这位园艺社的毕业学姊,不知为何肩上扛着一枝扫把,她小跑步朝这里靠了过来。

「呃,一沙突然昏倒了。」

润支支吾吾地说明着。霎时,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紧张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呢?

「唔思,这可不太妙呀。」

安房靠在一沙身上,接着又去摸他的额头。一沙觉得这种触戚似曾相识,刹那问,整个世界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园艺社毕业学姊的栗发摇曳,忧心忡仲地侧着头。

「安房……小姐?」

一沙眨了眨几下眼睛,这才终于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唔!你什么时候」」

面对这名近在眼前的政府机关爪牙,一沙反射性地向后退。可能是由于身体动作所产生的刺激,原本被切断的记忆又一下子重上心头。

「伊吹!」

一沙呼喊伙伴的名字,但却无法获得回应。安房见状不禁「呼」地叹了一口气。

「……冷静一点吧。她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啊……」

对喔,伊吹的归还咒已经成功了。

「一沙,你到底是怎么了嘛?」

润在一沙身旁问道。一沙转过头去,童年玩伴正一脸讶异地深锁眉头。

「笨蛋,润,她可是安房小姐啊!?」

看见润轻怱的态度,一沙不由得发出警告。

「嗯?是呀,那又怎样?」

润瞠目结舌地反问道。

「一沙同学,你冷静一点吧。」

安房摊开一只手,像是要安抚一沙。

「我并没有要把你们怎么样。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奸吗?」

这种情况要他怎么冷静?一沙左右观察,寻找现场可用的武器。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掉落于地板的那把战壕刀之上。

「……」

一沙迅速目测小刀与安房之间的相对距离,并计算自己是否来得及捡起刀子。安房察觉出他的视线后,很不耐烦地又叹了一口气。

「啊,讨厌啦!」

安房突然将扫把丢到地板上。她双手插腰,稍稍扬起下颚对一沙瞪道。

「如何?这样一来你可放心了?」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对徒手的女性动刀动枪未免太卑劣了。一沙原本紧绷的身体这才终于松懈下来。

「我不是说了,我没有要把你们怎么样吗?讨厌,已经没有必要了啦。」

安房说道,并把手伸人工作服的口袋中。

「拿去吧,辛苦你了。」

她对着又突然摆起架式的一沙,递出一个黄黑纵条纹相间的罐子。

「虽然已经变温了,不过请用吧。」

「……」

对方总不会拿出有毒的罐装饮料请自己喝吧?一沙迟疑了一会,总算接过对方递来的罐装咖啡。

「初巳同学跟五十铃同学也辛苦了。疲惫的时候暍甜的最好了。」

安房迅速地从工作服的各个口袋里拿出三罐咖啡,分别递给润及五十铃。剩下的一罐她则自己拉开拉环,凑近嘴边。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沙眼看润与五十铃接连打开饮料,自己不喝未免有点怪怪的。但正当他将手指放在拉环上时,转念一想,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用衣角擦了擦罐口的边缘。

「你还真小心呀。」

一沙边以斜眼观察正在苦笑的安房,边一口气喝完罐装咖啡。虽然他平常不喝这种添加炼乳的甜咖啡,但今天却觉得异常好喝。

「好,那今天晚上的活动就到此为止罗……初巳同学、五十铃同学,不好意思,收拾这里的善后就麻烦你们了。我还必须再观察一下一沙同学的状况。」

安房拍拍手示意大家动起来。润与五十铃也依照她所说的,各自散开进行善后工作。

「嗯,那么接下来……」

安房目送两人离去后,很自然地靠近一沙。面对企图迅速抽身的一沙,她敏捷地伸出纤纤玉手,抓住他的下巴。

「啊嘎!?」

「来——暂时不要动唷。」

安房把一沙的脸强制拉向自己,并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笔型手电筒。她抓住一沙下巴的同一只手,很灵巧地撑开他的眼皮,接着又用手电筒照向他的瞳孔。

「嗯——附身状态已经解除了呢。」

安房从各种不同角度观察一沙的瞳孔后,才终于放开他的下颚。她把使用完毕的手电筒收进口袋,然后又取出一本小手册。

「附身已被解除。虽然灵力也明显地下降,但经过一阵子调养后应可恢复……」

安房边喃喃念着,边在小手册上写了些什么。

「……怎么了,我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一沙烦恼了半晌后,这才对安房提出质问。他觉得自己脑中奸像有两套不同的记忆,对事情的前后因果关系戚到混淆不清。

「嗯?啊,你是指记忆混乱的症状吗?」

安房将小手册阖上,注视着一沙。

「果然,这也是安房小姐搞的鬼吧?」

一沙想起要离开家门时伊吹所设的结界。看来,安房应该对自己要了类似伊吹对佐仓家所施的魔术吧。

「才没有呢。我什么也没做呀。」

然而,安房却摇头否认道。

「那,我到底……」

面对满脸疑惑的一沙,安房将手抵在额头上思考着。

「这个嘛……你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过,世界的网目构造之事吗?」

「嗯,大概记得。」

一沙点点头。安房见状便继续解释下去。

「所以,那个女孩……叫伊吹对吧?她对这个世界来说,就类似砝码一样。由于她曾进入这个世界,所以把我们所处的现在稍梢压离了原本的位置……」

「那现在砝码被拿走,我们就回到原本的位置罗?」

一沙接着说道,安房听了便用力点头。

「正是如此?她离开的一瞬间,过去与未来两边的偏差都会进行修正,并把记忆替换为适合目前状况的版本……你能理解我的说明吗?」

「呃……大致可以理解吧。」

不过,新的疑问也同时涌上他心头。

「那为什么旧版本的偏差记忆还会留在安房小姐跟我的脑海里呢?」

「这个嘛,因为我……还有当时的一沙同学……都是*栏杆上的人(Hexe)呀。」(*译注:德文的魔女之意。)

「栏杆上的人?」

「对。就是站在界限上俯瞰两个世界的人……这也是古代对魔女的称呼。」

这时,润在屋顶上喊着「已经收拾好了」。安房挥挥手,要他们两人先下楼,等她确认润与五十铃已从楼梯口消失后,才将视线回到一沙身上。

「那,下次再找你继续讨论吧……八手!」

安房朝楼梯口上方喊了一声,随即,有个黑色的影子振翅飞过夜空,最后降落在她伸出的手腕上。那是一只乌鸦。从近距离观察,可以发现它比操场上追击的那只小了一圈,整体外型也较为纤细。

「为了小心起见,之后还要拜托你们监视罗。」

说完后,安房便将乌鸦再度放回夜空。

「好,我们也该回去了。」

「请稍等一下。」

安房捡起地上的扫把,正要朝楼梯口走去时,一沙叫住了她。

「什么事?」

她侧过头问道。

「抱歉,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结果,安房小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之前她以如此露骨的方式恐吓,现在又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自己,行动可说是相当不自然。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根本没有人会来帮一沙啊。

「目的?你是指什么呢?」

这回她整个身体都转了回来,还微微歪着脑袋。

「逮捕伊吹不是安房小姐的目的吗?」

「我为什么非逮捕她不可呢?」

安房诧异地反问道。

「因为……她是非法偷渡,又是异世界的居民……」

「一沙同学,你似乎有很严重的误解呢。」

安房故意咳了一声。

「我又不是警察。所以,除非伊吹是现行犯,否则我也没有逮捕她的权力呀。」

「可是,你之前不是想拘提我们?」

「我不是说过,那只是职权上的保护与调查而已吗?我不可能拘提,也不可能逮捕你们呀。」

安房双手插腰,摇了摇头。

「我只是执行职责所赋予的义务,并采取必要的措施而已……保护本地区居民的安全与安心,就是我的工作。」

她竖起食指,继续说明下去。

「我是完全根据正规的手续努力解决这件事。因此,在这件事上无法以怠怱职守谴责我……至于一沙同学,本来我必须依职权保护罹患神灵类戚染症的你,但现在你已康复,所以也没有必要了。」

安房在胸前拍了一下手,表现出「看吧,这不是全都解决了」的模样。

「……怎么听起来很像公务员常用的踢皮球借口啊。」

一沙发表戚想。对方的话在一沙耳里听起来就是如此。

「我本来就是公务员呀,虽然只是特约的。」

说完后,这位小津的魔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几天后,一沙再度造访屋顶,这里果然还是空无一人。

他靠在栏杆上远眺小津湾。静谧的春霞自水平线升起,几只海鸥在港口上飞舞。白云悠闲地飘浮在晴朗的青空中,温暖的阳光注入整片屋顶。简直就是一个睡午觉的绝佳日子。

一沙打了一个大哈欠,看见眼前这种风景就让人戚到很爱困。昏昏沉沉的他正想向睡魔举白旗投降时,背后的铁门突然打开了。

「啊,你在这里呀。」

低而清澄的中音从一沙背后响起。

「一沙,社团会议快要开始罗。」

「我知道了。」

一沙随口答道,马上又打了一个大哈欠。他听见脚步声逐渐定近,童年玩伴润跟他一起靠在屋顶的栏杆上。

「在想事情吗?」

「嗯……」

一沙暧昧地点点头。他胸口中有股难以平复的情绪,但那到底是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对了,四楼的女生厕所已经修好了。」

「是喔。」

应该是安房设法解决的吧。经过一连串冲突后校内损坏的设施,几乎都在春假结束前全部修理完毕了。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呢?听女生们说,奸像是因为瓦斯爆炸才把厕所搞坏的。」

一沙略带感慨地望着身旁正陷入思索的润……果然啊,当时疯狂肆虐的润与现在眼前的他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物。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一沙将视线从满怀讶异并皱起眉头的童年玩伴脸上栘开,重新望向海面。

把伊吹送回去的翌日,安房再度造访一沙家。当她要求一沙与她同行时,一沙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没想到,她根本没进行侦讯之类的活动,只是帮他做个简单的健康检查后就让他回家了。

「对了,你之后还有遇到安房小姐吗?」

「没耶,她已经是社会人了,不可能那么频繁地出现吧。」

「是吗。」

一沙回应道,并不特别戚到惊讶。关于润与五十铃的处置方式,政府决定先静观其变再说。他们似乎觉得这样处置也没什么不好。比起轻举妄动而引发其它问题,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简直就是标准的公务员心态。

「该怎么说……今天还真是平静啊。」

一沙若无其事地随口喃喃道着。

「思。因为『世间万物安其位』呀。」

「的确。」

连愚人节的喧嚣吵闹都已经结束了,日子就这样无所事事地一天接着一天。

「……差不多该走了,迟到的话社长可会发一—喔。」

一沙提醒润并离开栏杆。

「对呀……慌慌张张跑下楼梯,如果撞到人也是很危险的呢。」

「才不会呢,谁手脚那么笨啊。」

一沙笑着反驳,但胸口却突然一紧……虽然那段记忆已变得模糊不清,但的确曾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了吗?」

润看着突然裹足不前的一沙,以诧异的语气问道。

「不,没什么。」

一沙用力摇摇头,想把多余的戚伤抛往九霄云外。

「思,大家一起加油吧。」

他朝着已经不在同一个天空下的伙伴,吐出这句最后的鼓励。接着,便转身返回自己原本的生活当中了。

闭幕「身于此岸」

她睁开眼睛。

「太好了,你醒来啦?」

她转向说话声的来源,坐在枕边的友人正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我……」

「还好吧?你被卷入大图书馆地下室的言灵流出现象,还记得吗?」

「嗯……」

她点点头,抬起上半身。自己依旧穿着平常那套制服。

「这里是……」

「学校的保健室。」

「原来我已经回来了……」

她突然说了这句话,友人不禁讶异地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喂,我是什么时候回到这个世界的?」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呀。」

「可是,我不是被转移陷阱给……」

「啊,你说那个呀?那道魔术好像没有顺利发动唷,本来你的身体已经被光芒包围住,但光芒很快又消失了。后来就只看到你跟那本书躺在地上而已。你知道我把你扛到这里费了多大力气吗?」

「……是这样吗?」

「当然罗……结果后来,还是我一个人收拾残局呢。这回你欠我的人情可欠大罗。」

友人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好了,我去叫老师过来。你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友人站起身,挥挥手后便走出保健室。

「难道是一场梦……」

她喃喃自语着抬高上半身,发现自己爱用的背包还挂在床头旁,于是打开包包检查一番。

背包里的东西跟刚进入大图书馆时一模一样,并没有多出什么……这是当然啦,从那个世界取得的物品她一样也没带回来嘛。

还是说,那根本就是一场自编自导的梦而已?

她望着左手的刻印。魔术刻印以肉眼是看不见的,但确实可以意识到刻印的存在。

她考虑要不要唤出使魔,但终究还是作罢了。违规滥用手杖是被严格禁止的,况且,就算与形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手杖拥有共通的记忆,也不足以证明什么。

然而,那的确不是梦,而是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她想起与自己关系微妙的那位男孩子。嗯,他绝对是活生生的真人……如果不是的话,自己做这种梦不是太丢脸了吗?尽管直到最后关头,他依然对自己有所误解,但为了魔术所需而做出的那些举动,就算自己是一个未成熟的魔女好了,对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如果那些事只是自己脑袋里涌现出的妄想,那自己岂非对异性抱有奇怪的欲求不满吗?

「欲求不满……我在想什么呀。」

幸好这里没有其它人,她抱头懊悔并在床上滚了奸几圈后,才顺势整个人站起。她把并排放在脚边的室内鞋穿上,走到窗户旁。

外头被美丽的夕阳染成一片红色,想必明天也会是好天气吧。

「世间万物安其位——是吗?」

她突然想起这句话并脱口而出。神在天上,而人在世间,彼岸遥远,而自己正身于此岸。

走廊底下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应该是友人带老师回来了吧。

脚步声在保健室前停了下来,可以察觉到对方正要伸手开门……冒险在此画上了句点,自己又重回日常生活中。虽然每天的现实中仍充满了不安,永无止境地延续着,但是……

「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向已经不在同一世界的伙伴打声招呼后,她转身重返自己的现实生活。

后记

稍微有段时问没跟大家见面了,我是渡辺まさき。

那么,或许有点突然,但容我在此大略报告一下近况吧。在执笔这本书的期问,其实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我的工作职场有所异动。虽然事前根本没料到会在这个时期出现异动,因此还吓了一跳。不过,这也是吃人头路者的宿命。

另外,我的侄女诞生了。她真是个超级可爱的小贝比。将来想必会长成一位大美人吧,我非常有信心。

还有,我已经用了四年半的行动电话终于阵亡了。虽说这样已经算很耐用了。我甚至还曾两度放在工作服的胸口口袋里,丢进洗衣机洗,但之后放着晾干一周左右,它又成功复活,实在是支身强体壮的手机啊。这支手机也恰好是我初出文坛时所买的,已经用得很顺手,坏掉了多少有点可惜。不过,只要是有形的物品总有一天都会损毁,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吧。

最后就是,我得了口腔溃疡,以及边写稿边嚼口香糖时,竟然把补蛀牙的填充物黏了出来,甚至是工作场所的例行健康诊断都通知我必须进行复诊。总觉得这些麻烦事总是趁我忙得应接不暇时来报到啊……不过话说回来,上述全都是由于我平日不注重养生的缘故。医生也警告我,就算再忙也不能忽略自己的健康管理,这次终于让我有所反省了。

我的私事就聊到这里告一段落吧。既然机会难得,应该梢梢向各位透露一些关于作品的幕后花絮才对。我会尽量避免泄漏本篇故事的剧情,不过如果有人还没阅读过本文的话,建议还是不要先看以下的后记比较好喔。

基本上,这本『月之少女』一开始就架构于现代社会的背景下。

然而,实际写稿后才发现,最大的难题就出在现代社会有许多事物仍然持续发生变化。

就在我梢不留意的空档,日本的学校竞从三学期制改为两学期制了。地方政府也因为合并与废除的缘故更改了名称与管辖范围。至于现代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更完全在我的理解之外。就算想进行调查,资料也会随着时间推栘而变成旧历史。当时我因为对这种状况无计可施,差点就想放弃投降了呢。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动笔,还是得努力将作品完成,否则会给周遭的工作伙伴增添麻烦。

为了避免让各位产生误解,我要在这里先郑重声明,我并没有把乡下人当傻瓜的意思。甚至,我自己就是在花生田里长大的千叶县乡下孩子。所以,我不可能有歧视乡下人的心态出现。

总而言之,在这部作品中,我为了真实传达出乡间生活的气氛,下了不少功夫。此外,都市人总对乡下抱着「绿意盎然,空气新鲜」的刻板印象,但实际上住在乡下的人不会对上述形容词有什么戚觉。他们只会觉得乡下生活就只有一句「不方便」而已。

在乡问,地方政府的影响力非常大。不过交通机关就刚好相反了,简直像扮家家酒一样完全没有功用。另外,人际关系的枷锁也很强大。只要你稍微做点奇怪的事,马上就会在附近一传十,十传百。

因此,倘若各位觉得本作品角色们的行动模式不太像现今高中生的话,就请把他们都视为乡下孩子加以理解吧。另外在本作中,关于时代设定的问题我已经尽可能暧昧处理了。所以,如果有读者看了以后认为「现在哪有这种人啊——」的话,就请在脑海中自动将小说背景搬到稍微古早的时代吧。假使这样还是无法接受我的描写方式,就请将本书的背景世界看作是与现实社会很相似的另一个平行世界吧。

上述绝非作者文采不足的借口,而是为了让各位能更乐在本作品的一点小建言。当然,各位要怎么看待是个人的自由,身为作者的我也不能在这点上多说什么。

接下来,我再将本作品中说明不足的部分稍微解说一下。

尽管这点我解释过好几次了,不过,作品中所用到的各种思想、概念,都是为了配合故事进展方便而扩大解释的结果。所以,请各位不要随便信以为真……虽然应该没有人会看了小说内容就直接相信啦,但为了小心起见还是提醒各位一下。

关于五十铃同学祖母的居住地点,我设定在东北地方靠近太平洋侧的中部地区。另外,关于乡土料理『哈特』,当地会举办诗歌创作或大促销等各种活动,如果有兴趣的人不妨调查看看。

『四月之鱼』就是愚人节的意思。这也是过去某部电影的名字,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吧?住此顺道提一下。

还有,本作品中某些角色讲话时会巧妙地混杂千叶方言。千叶方言通常会在语尾加上「べ」(be)、「ぺ」(pe)、「け」(ke)等音,然而依据地区不同也略有差异。我所知的千叶方言或许其它地区的人听起来会觉得怪怪的。所以,我尽量混合在标准语当中让角色使用,如果能藉此营造出我想要的气氛就太好了。

最后则是我的谢词与一点歉意。

这次的写作过程又给许多人添了不少麻烦。我除了进行深刻的反省外,也会努力不让类似的事再度发生。

我的责任编辑齐藤先生,真的真的很抱歉(伏倒)。历经层层波折后这本书还能平安出版,都是托了齐藤先生的福。之后也请您不要嫌弃我,多加给予指导。

在第二集中依然为本书绘制美丽插画的画家山田老师。在此恭贺您的第一部漫画单行本上市。我已经分别买了保存用、资料用、推广用共三本。今后也希望您能在职场上更加活跃。

当然还要戚谢,手持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们。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虽然我是个不怎么牢靠的作者,但以后还是希望各位能多给我指教。

*l:本书是月之少女的完结篇,渡辺老师您辛苦了!各位朋友,下次在『ほぅこぐさ』再会罗!

*2:(其实我很想看看这两人的对决)

*3:想象图悄悄靠近你国家权力的魔掌!!(请与本篇故事切割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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