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漆黑的银发少女·九在宗助的左前方踩着碎步前进。
「嘿,这个地方妳熟吗?」
她的沉默令人无所适从。于是宗助试着开了个话题……
「我只知道这里是一二三的城堡。」
……但九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话。
「妳要去哪里?」
「不知道。」
对话的传接球难以一来一往地顺利持续,宗助抿住了下嘴唇。
宗助自从离开睡醒的房间以来就一路沿着走廊前进,但不可思议的是,沿途不曾发现任何房间,甚至不见尽头的墙壁和转角。
就算想确认时间,偏偏手表坏掉了,也没有手机。
感觉上已经走了十分钟以上的路程。
尽管如此,走廊却一直线地往暗处无限延伸。
穿越了好几道拱墙,景色仍是一成不变。
宗助陷入好像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般鬼打墙的感觉。同时也好像制作精致的游戏画面,仿佛左右两边的画面一直在卷动一般的奇妙感。心里很不是舒服。
虽然听说这里是城堡,不过到底有多大啊……
宗助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这里是一座无比巨大的监狱。不过,他又认为这样的形容与其用在这个地方,套用在平时身处的日常世界上还比较适合。
橘色的灯光还是一样只有特别强调出黑暗的部分,在自己影子的遮掩下,以致于根本看不见脚边。
尽管不安的心情始终未曾消失,至少也没碰上有「某个东西」冷不防冲出来吓人一跳的状况。当然,也没见到啥僵尸冒出来。虽然情况如此荒唐,可是宗助不知怎的竞然有着「失望」的心情。
或许这是因为走在斜前方的那个名叫九的少女不可思议地给人可靠感觉的关系。尽管一想到自己在精神上可能仰赖着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女,就觉得很窝囊、没有出息。
对话半途中断,两人默默地在这座奇怪的迷宫前进。可靠的东西唯有少女黑色圆头鞋所踩出的脚步声。
就这样走着走着,宗助忽然想到希腊神话的其中一部插话。
「嘿,妳知道克里特岛的怪物弥诺陶洛斯吗?」
宗助抱着稍微抒解一下心情的念头说道。
「牠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建造来幽禁牠的回廊就叫迷宫(Labyrinth)。那个迷宫是一个名叫戴达罗斯的发明家设计的,后来戴达罗斯自己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也被关进了那个迷宫喔。啊,伊卡洛斯就是那个飞得离太阳太近导致翅膀上所使用的蜡融化,结果摔死的人——」
话说到一半,少女回过头来露出锐利的视线。所谓狰狞如鬼指的就是这张脸吗?唯独她左边留长绑成的麻花辨和黑色缎带形同鞭子般大幅度弯曲起来。
「你是一啊!」
少女嚷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
「对、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
宗助只能选择沉默。开口说话也只是动不动轻言道歉而已。
耳里传来了「啧」的咂嘴声。
宗助垂下视线看脚边的影子。影子不知何故看起来就像一滩血水。大量流出的血液?自己曾看过这幅景象,那是……
不过宗助随即被拉回现实。
「喂,金田宗助。」
名叫九的少女以恼怒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就跟发现原本设定好要预约录像的节目结果却没正常录下来的时候一样。就好像事情怪罪不了别人而对自己感到气急败坏,可是又忍不住想把愤怒的矛头指向周遭旁人的那种感觉。
宗助抬起脸一看,少女用比成了手枪状的小巧指头指着黑暗。
宗助睁大眼睛仔细端详少女所指的黑暗,然后感到了困惑。
不知不觉间眼前出现了一扇门。明明先前只见一整条无尽的走廊。
那扇门的构造就跟宗助醒来的房间一样。是由浓黄褐色的木材制作而成,虽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巧思设计,不过十分厚重。黄铜制的门把在橘色灯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黯淡的光芒。
宗助回头一望。先前所走过的道路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这意思是叫我们进去这里……吧?」
「八成是吧。」
名叫九的少女说罢,行事果断地把手放在门把上。
「等一下。」
宗助连忙阻止。
「干么?」
「不会有问题吗?」
「什么东西不会有问题?」
「打开门也不会有问题吗?」
「不然你是要我们折回去吗?」
「话也不是这样讲啦……我只是担心没有防备就贸然开门真的不要紧吗?应该要更慎重点。」
宗助话才讲到一半,名叫九的少女便露出已经听够了的表情转开门把。看来门并没有上锁,合叶「叽」地发出简短的声音。
内部的装潢果然跟宗助睡醒的房间一模一样。
酒红色的地毯,暗色调的壁纸,统一使用闪烁着浓郁黄褐色木材的柱子和窗框。橘色的灯光使这些器具浮现在朦胧的黑暗中。
不过状况明显和当初宗助清醒时不同。
有两点迥异之处可以指出。
其一是除了进来的房门外,另有一扇门。
另外一点则是房间的中央摆放了一个诡异的「装置」。那是宗助曾在电影和漫画上看过的一令人毛骨悚然的拷问刑具之一。
以「铁处女」之名流传于中世纪欧洲的拷问刑具就被摆放在这间房间的中央。那是一尊外型形似女性的立体像,直立在地上高达两公尺的棺木。
棺木的盖子是左右双开式,两边的盖子现在都是打开的状态。可以看见粗硬的钢针。万一盖子关起来的话……
不过,映照在宗助眼眸上的,并非这尊拷问刑具本身——
「大……大谷同学?」
宗助认识的女孩以站立的姿势在拷问刑具中昏迷失去了意识。
有一道影子飞快地穿过宗助的眼前。
是那个名叫九的少女。黑色连身洋装的裙襬蓬乱地飞扬了起来。
「是你认识的人吗?」
少女以凶狠的声音边问边往棺材接近,然后作势把脸伸进去般窥查棺木的内部。
棺中的女孩依然穿着学校的制服。她身披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头发染成了不显眼的咖啡色,前面的浏海被发夹夹起分边。虽然呈现瘫痪的模样,不过似乎并未断气的样子。
此外,她的两条胳臂、脖子、腹部都被状似「手掌」的奇妙物体给束缚住了。看样子是形同铠甲护手的「手掌」从棺材内部伸出抓住她的身体,使其维持站立的姿势。
但宗助的脑袋无法完整地处理这个状况。
拷问刑具和自己认识的女孩……
「我在问你认不认识她!」
名叫九的少女貌似不耐烦地重复问道。
「这、这是怎样啊……」
挤出这句话已是宗助最大的能耐。
于是少女掉头转身,一把揪住了宗助的胸口。
宗助被这么用力一拉,身体差点往前倒下。
「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喔?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搞清楚状况。」
宗助被少女揪住胸口的力量给吓到,同时也找回了一丝丝的冷静。
「对不起。」
少女「啧」地咂了声嘴,放开宗助的胸口。
宗助先是干咳清一下嗓子,接着开口说道:
「……这女生我认识。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美术社社员,名字是大谷纱奈。」
宗助把视线移回眼前这尊做为拷问刑具的棺材。
大谷纱奈是宗助的同班同学,参加美术社。
虽然同班,但也不表示关系有特别亲密。顶多是会互相打个招呼寒喧的程度。为什么这样的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宗助毫无头绪。
不对,要论理由的话,宗助同样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站在这个地方。
「总之我们得救她!」
宗助一如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打算迈步向前。
但是……
「慢着。」
名叫九的少女抓住了宗助的上衣,上衣因此勒住了他的脖子。
当宗助把视线射向名叫九的少女想问她这是在做什么以表达抗议时,发现少女正瞪视着方才才走进来的房门。
宗助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于是那个东西映入了眼帘。
「那是什么……?」
在两人所进入的房门上,有一个电子时钟。上头显示了红色的数字。
「八点零九分?」
宗助说出口的瞬间,显示跳为「08:08」,过了一秒后变成「08:07」。
那个数字无视宗助的视线不断缩减下去。
「这应该是时间限制吧。」
少女索然无味似地说道。那个声音就好像买零食抽到三张一模一样的附赠卡片时所发出来的。
「还剩八分钟左右。」
数字又减少了一。
「这、这时间限制是干什么用的……」
宗助边说边回望拷问刑具。黏腻的汗水沿着额头滑落,心脏彷佛旋即就要爆裂似的。
「时间一到,那个盖子便会关上。」
少女一如预言家般指着拷问刑具说道。
她的预测想必一定正确无疑吧。
「恐怕当我们一打开这房门,时钟就开始倒数计时了吧。设定要嘛不是九分钟就是只有九分一零秒。」
「果然不该开门的,都怪妳贸然擅自打开。我就说要更慎重点的……」
但现在问题并非出在慎不慎重,宗助自己也心里有数。
所以宗助闭上了嘴巴。不管怎么样,当时宗助和少女若不打开这房间的门,也无法继续前进。
「对不起,我不该大吼大叫的……」
宗助从侧向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水。留在掌心的湿黏触感令他不是很舒服,于是在牛仔裤擦干净。
「那无关紧要,重点是思考救出那女孩的方法。这是一二三准备的游戏,不管再怎么不公平还是有攻略法,不然就不叫游戏了。」
「游戏……攻略法……?」
在这样的场面使用这措辞令宗助感觉有失妥当。明明事关人命却受游戏的左右。
可是现在搬出伦理道德也没有意义,至少宗助还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时间了,宗助为了让脑部充满氧气,做了回深呼吸。
「……我……我的房间里有找到一台录音机,里面有提示的讯息。」
宗助边说边在房内东张西望,可是在这房间找不到跟他醒来的房间一样的方形桌子。相对地多出了另外一扇门和拷问刑具……
名叫九的少女拂开银色麻花辫,辫子连同黑色缎带大幅度地摆荡。
她来到拷问刑具的前方,用纤细的手指摸过粗硬的钢针。然后,少女手上握了一把不知从哪取出的匕首。
「那把刀子妳本来藏在哪里……?不,更重要的是妳想干什么?」
宗助鼓起勇气说道。
「不试过怎知道行不行。」
如此喃喃说道后,少女把匕首刺进铠甲护手。只见少女用力把手往前推。
金属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喀锵喀锵」的声音。
但少女一下子就放弃了这个动作。
「没有效果哪……」
就在这时……
「嗯……嗯。」
大谷发出了有些妩媚的呻吟声。
「大谷同学!」
宗助提高音量叫了她的名字。
可是就在这个瞬间……
「笨蛋,别吵醒她啊!」
少女先是如此大叫,然后随即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过这样的行为并没有意义,少女的叫声成了决定的关键。
大谷纱奈睁开眼帘,缓缓地抬起了原本无力下垂的头部。
「嗯……怎、么?」
口中以睡醒时独特的嘶哑声音念念有词,飘渺无神的双眼仿佛尚未了解自己身处的现状。
「大谷同学……」
宗助这回以较为压抑的声调唤了她的名字。
「金、田……同学?」
大谷纱奈恍恍惚惚地呢喃。然后她试图挪动自己的身躯,使得无慈悲的喀锵声大作。
「咦……?」
胺普才确认自己的现状。她将双眼睁开到了极限,大到甚至可以看见她眼球布满血丝。
「等一下……这是怎样?金田同学?」
喀锵喀锵,喀锵喀锵。
大谷纱奈使出浑身的力量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拘束具。但这样的举动只不过是在制造歇斯底里的金属声罢了。
「等一下,讨厌,这是怎样?我不要!怎么了?哪里?这是哪里?怎么会这样?我不要!住手、不、不要!」
大谷纱奈短促地连发几乎不成意义的话语。因为一头头发被甩得乱糟糟的,所以原本用发夹夹住的浏海也跟着脱落得凌乱不堪。虽然制服的裙子显得衣衫不整,不过她应该没有心思去在意那个问题吧。
宗助这才理解少女阻止吵醒大谷纱奈的原因,不应该让她清醒过来的。
至少在帮她脱离拷问刑具之前……
「冷静点,大谷同学。我会跟妳说明清楚的,总之先请妳保持冷静。」
尽管宗助好言安抚,大谷纱奈照样嚷着「不要,什么?住手,这是怎样?」并且疯狂扭动肢体将金属器具弄得喀锵喀锵作响。她完全陷入了混乱。
宗助本身是在床上醒来的所以倒还好。当初要是跟她一样在拷问刑具里头、在身体的自由被夺走的状态下清醒的话,也难保不会像她这样疯疯癫癫的。
「我拜托妳,冷静下来啊大谷同学!」
无论怎么诚恳地努力尝试,宗助的话都无法传递到大谷纱奈的心坎里。
不仅如此,宗助自己也像受到了大谷纱奈的影响一样开始陷入混乱。
该怎么办才好?宗助想破头也想不到最完善的点子。该从哪里开始传达,又该怎么传达才好呢。而且该怎么传达,意思才能完整交代呢……
这时……
「喂,臭丫头。」
名叫九的少女声音一沉,开口说道:
「给我闭嘴,听了真是刺耳。」
她的手上仍然握着锐利的匕首,并且还用刀锋抵住大谷纱奈的脖子。只要再挪动个一厘米,刀锋便会划开她的皮肤吧。一旦割断颈动脉,就会像血腥电影的情节一样血流如注。因为被刀子抵住致命的地方,她的皮肤也为之紧绷了起来。
「噫!」
大谷纱奈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但马上将嘴巴闭得老紧。她似乎尚未摆脱恐惧,呼吸还是十分急促。
「深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来。听清楚了吗?」
不难看出少女放松了在匕首施压的力量。
大谷纱奈频频点头答应,按照名叫九的少女的指示做了深呼吸。但那个呼吸方式貌似寒冷受冻的人,感觉得出她的身体正在发抖打颤。
「很好,现在就把妳被安置的状况说明给妳听。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妳马上给我听懂。」
少女说完转头看了宗助。
宗助也一头雾水地回望少女。
少女继续盯着宗助瞧。
宗助向前挺出身子。
「……干么?」
「你来负责说明,金田宗助。」
「咦?我?」
「说明我最不在行了。你不是认识这个丫头吗?快点说明就对了!」
虽然少女的话蛮横不讲理,不过时间紧迫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宗助和大谷纱奈也的确如她所言是朋友。
宗助目不转睛地凝视大谷纱奈的眼眸。然后不急不徐地开口说话。虽然没有时间了,但也不能因此把她逼急。
「我希望妳仔细听我说,可以吗?」
经这么一问,大谷纱奈脸上继续挂着畏怯的表情再次频频上下点头。从发夹脱落下来的浏海一束又一束地变得乱而无章。
一据说这里是属于一个叫做一二三的人的城堡。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好像是那个叫一二三的家伙宣称要进行一场游戏便绑架了我们的样子。然后……」
宗助一边说明一边努力想要整理杂乱无章的思绪。
该告知她时间的事情吗?偷偷回头瞧了一眼,发现红色的显示数字已经变成了「65:11」。不,从大谷纱奈的位置没道理看不见那个数字。假设她还没发现,现在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她,恐怕又会导致她心神混乱……
「妳仔细听,我们没有时间了。可是妳放心,有救妳的方法,在我醒来的房间里……」
一瞬间的犹豫后,宗助决定先把自己是很普通地在床上清醒的事情隐瞒下来。
「有找到录音机、故障的手表、和奇怪的药瓶。那些都是道具。虽然还不清楚它们的用途,不过录音机里面收录了讯息。照理说应该有收录获救所不可或缺的讯息才对。简单地说,这是一场游戏。」
宗助不晓得自己的意思有没有转达成功,总之大谷纱奈点头如捣蒜。或许那是出自于反射性的动作,而不是真的通盘理解也说不定。
宗助紧紧握拳。掌心严重地汗湿成一片。照理而言这房间也有某个线索才对。
作为拯救之用的线索……
这时……
「欸。」
大谷纱奈开口说话了。隐约可以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响。
「那、那个、右边的、我裙子右边的口袋塞了一个东西……的样子。」
她以缺乏自信的声音表示。
于是名叫九的少女把手伸进了大谷纱奈裙子的口袋。等她一抽出来,可以瞧见她手上抓了一台和宗助房里同型的录音机。
「就是这个吗?」
少女喃喃嘟嚷道,她先是上下左右地打量录音机,然后粗鲁地将它抛给了宗助。
宗助慌忙接稳录音机以免摔落在地。
「干、干么?」
「我拿机器也没辄。你来操作。」
少女貌似不悦地嫌弃道。
既然如此,那拜托妳一开始就直接交给我嘛!都说没有时间了说。宗助如此心想。
「你说什么?」
因为心思好像被看穿了,所以宗助顾左右而言他。为了含糊带过话题,他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钮。
空白的沙沙声果然还是持续了约五秒左右,紧接着讯息开始播放了:
『嗨,九。还有金田,你们两个有打起精神进行游戏吗?』
轻慢的声音在房内缭绕回响。
『那么大谷纱奈睡醒了吗?不知醒来了没呢?有没有醒来都没差就是了啦,大家一定要好好相处喔!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打开房门的同时限时装置就开始运作了。在房门上面可以看见显示吧?』
宗助看了电子显示的时钟一眼。时间变成「04:18」了。
还剩下四分钟……
『一旦显示变成零就算时间到,那具「铁处女」会开始运作,到时会给人哇咧好惨的感觉所以请多多包涵。』
「少说无聊的废话,快点告诉我们要怎样才能解除!」
少女对着录音机咆哮。宗助畏首畏尾地瑟缩了起来,就好像被骂的人是自己一样。
『那么问题来了,请证明五加六等于九。』
「啥?」
因为意思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宗助反射性地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如果想出了答案,就去转动另一扇门的门把吧,在那边说出你们的答案。答案正确的话不仅门会打开,大谷纱奈的束缚也会解除。游戏就能继续进行下去。如果不正确,「铁处女」还是会运作。那你们加油啰!附带一提,这个讯息会自动销毁以保持机密——』
宗助就跟之前一样把录音机丢到了地毯上。
「三——二——一——砰磅!」
录音机「砰」地发出的声音爆炸了。
「……喂、喂、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大谷纱奈颤抖着声音说道。
「铁处女是什么东西?等一下,你们说清楚啊。」
大谷纱奈的声音又失控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但宗助同样也快脑袋一片混乱了。不安是会传染蔓延的。
讯息交代的内容实在太过于难解。「五加六等于九」根本不可能成立。
五加六等于十一。这不是连小学生都算得出来的算术吗?别说证明了,答案压根儿就是错的……
有如被大谷纱奈的尖叫一口吞噬般,宗助的不安与混乱也愈来愈强烈。心脏怦怦作响地跳,血液在身体各处匆匆流窜。尽管如此,四肢却异常冰冷又开始觉得麻痹。宗助用力地以右手摩擦左手。
等到时间截止或者搞错答案,眼前的人就会死。拷问刑具的盖子会合上,里头的钢针将贯穿人体。黏腻浓稠地流出血液。
一想象那个黏度,有那么一瞬间,一个眨眼即逝的瞬间,在那短暂到无法以时间表示的剎那,宗助突然有想要瞧瞧那个画面的念头。
宗助随即为自己的那个想象感到害怕。要是让少女看穿刚刚那一瞬间的念头的话……宗助担心起了这种事。大概会被她轻蔑吧?不,不可能会被看穿的。
集中注意力吧,现在不是为那种事分心的时候。必须救出大谷纱奈才行。
宗助几近彷徨无助地将视线射向少女。
名叫九的少女正双手抱胸。离开她的身旁一看,少女的银发染成了橘色。原来灯光的亮度不强,宗助心想着。
这时……
「喂,金田宗助。」
少女懒洋洋地叫了宗助。
「咦?」
因为声音哑掉了,于是宗助先是干咳清清嗓子,接着才重新开口。
「什么事?」
「五加六答案会是多少?」
「……十一啊。」
这答案由自己说出口,宗助心情都沉闷了起来。他的声音显得焦虑,对不起三个字差点又脱口而出。可是就在宗助松口道歉以前,少女开口说话了:
「正确答案。五和六不管怎么相加都不可会是九。但一二三却要我们证明『五加六等于九』。九这个数字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怎么说?」
询问的同时,宗助一边思考少女的名字是「九」这件事。写法是中文数字的「九」,读音则是「Ichjjiku」。另外冲着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大概是机智问答吧?而且还是最无聊的那种。」
挑三拣四地痛批的少女瞥了炸坏的录音机一眼。
「机智问答……」
少女无视宗助的喃喃低语,走到了大谷纱奈的身旁。
大谷纱奈正「救命、救命」地嚷个不停。
「喂,大谷纱奈。」
面对少女的呼唤,大谷纱奈也只是回以鬼哭神号。
少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然后——
「妳给我安静点。」
随着这一句话将拳头灌人大谷纱奈的腹部。大谷纱奈挨了这一击便猛然垂下头停止了吵闹。等同于又回到了一开始进入房间时的状况。
「这样就能专心思考了。」
少女说道。
虽然宗助觉得不管有什么苦衷,动粗都有点太过火了,不过还是决定不多表示意见。
「机、机智问答的意思也就是脑筋急转弯那一类的……?」
宗助尽力试着挤出这样的话。
「恐怕是这样没错,不要正经思考,要从不正经的方向去想。」
那是哪门子的谬论。这种状况下要怎么个不正经法……
虽然宗助如此认为,不过脑子忽然浮现了一个想法。
「会不会是罗马数字?」
「罗马数字?」
「啊不,我只是随便举例。因为罗马数字的书写方式跟阿拉伯数字还有汉数字都不一样,是用线条来组合表示的,所以,该怎么说呢,我在想会不会只要改变排列组合一下,或许就能解出『十一』来了呢?」
尽管宗助在脑海中描想出「Ⅴ」和「Ⅵ」的样子,但不管怎么拼凑就是很难和「十一」或「11」或「Ⅸ」连结在一起。
虽然也描想了中文数字的「五」和「六」,可是和「十一」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或者,也有可能是发音。「碁」、「语」、「误」。「录」、「肋」、「森」……(译注:前三个字与日文的五同音,后三个字与日文的六同音。)
「该死,使魔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的吧!」
***
「铁处女啊。」
一看着映照在银幕上的九、金田宗助,以及被关在中世纪欧洲的拷问刑具里的大谷纱奈喃喃说道。
装设在挑高天花板上的庄严水晶吊灯照亮了杏色的壁纸和枯叶色的厚重地毯。
虽然有三扇大格子窗并列,但窗外只见一片黑暗。
房间的中央安放了两张沙发,一就坐在其中一张上。
不,正确而言是被迫坐在上头。金属制的「手掌」从沙发的扶手冒出,牢丰抓住一的胳臂,不允许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感觉好像碰上空前大危机了对吧?不晓得你的主人能否解出答案来哩?」
一二三脸上挂起冷笑说道。
「我的小九一定马上解出来的啦!」
艾玛利亚在一的隔壁吼叫。艾玛利亚一直不放弃挣扎、试图破坏拘束具,即使把整张椅子抬起来她也在所不惜,但椅子就是文风不动。然而椅脚看起来只是单纯陷进地毯里面而已,并没有特别之处。
一二三脸上始终挂着冷冷的微笑,将三片马铃薯片迭起来一口吃进嘴里。
在厚度的影响下,咀嚼所发出的「咔滋、咔滋」声响跟着变大了起来。将头整个罩住的头套上,左右两端分辨不出是耳朵或尖角的突起也软绵绵地摇动。
「最为著名的铁处女莫过于在德国纽伦堡召开的秘密法庭所使用的那个。不过铁处女是否真的有实际派上用场过,这点倒是众说纷纭呢。目前现存的铁处女全部都是复制品。分析实际被使用过的铁处女都没有在世上保留下来。问题是,现存的铁处女无论是做为拷问刑具还是处刑道具,使用上都有缺陷。」
一侃侃而谈地说道。
「这就是你最爱卖弄的博学?」
一二三面带冷笑。
「人类透过屈指可数的文献和复制品做了残酷的想象。他们认定铁处女就该要用在那方面,人类的想象力本身就是一种残酷。」
「你脑筋很灵光嘛。人类可是愚蠢的生物喔!蠢到无可救药。不过你放心吧,那具铁处女是专门为大谷纱奈量身打造的,所以很合身的喔。」
「铁处女这东西还满酷的哪。把『嫌犯』关进铁处女里面关上盖子,脸孔部位的两根针会刺破眼球。针并不是只有这两根而已,盖子上头到处都有配置,绝妙的地方是,那些针全都配置在避开要害的地方。换句话说——」
「对,就是避免让人当场死亡。」
一二三抢过一后绩的台词说道。
「变态兴趣。」
艾玛利亚语带侮蔑地撂下一句话。
「断头台是名符其实的处刑道具,但是从不立刻致人于死这点来看,铁处女实际上算拷问刑具。『嫌犯』会长时间在被针贯穿的状态下血流不止。」
一像是要拨开浏海似地甩了一下头。
「设计上,那个拷问刑具的盖子只要时间一到或者九他们答错问题,结果都会关上对吧?就在当着九的面前。」
「对啊——你跟着九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还好啦。」
「既然这样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出来九会露出什么反应吧?眼睁睁地看着清白无罪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被自己犯下的失败折磨害死时所露·出·的·反·应。」
「这世上哪里有清白无罪的人。」
「你这样没回答到我的问题嘛!」
「我的小九怎么可能会答出不正确的答案!她一定会准时在时间内找出正确答案的啦!妳敢乱话讲当心我杀了妳喔!」
艾玛利亚咆哮道。
「你的预测呢?」
一二三用食指抬起了一的下巴。
「你觉得九答得出来吗?」
「这个嘛。」
一装腔作势地点点头说道:
「这就要看金田了吧。」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艾玛利亚用刺耳的尖锐嗓音说。
一用戴了骷髅头戒指的右手食指「咚、咚」地敲打沙发的扶手。
「在杜斯妥也夫斯基所著作的『地下室手记』篇中,纪录手记的主角说过2×2=4是『令人忍无可忍的东西』这种话。2×2=4是秩序的世界。任何人的意志都无法介入2×2=4的公式之间。它的存在不过就只是个自然而然被导出的解答。所以『地下室手记』的纪录者说了:『即便是二二得五,这个结果有时也是非常可爱的家伙不是吗?』这话上面是有意志存在的,尽管那是企图反抗自然法则的扭曲感情便是了。」
「你再继续要名其妙的嘴皮子当心我杀了你喔!」
艾玛利亚咆哮。
「答案是NINE。」
「啥?没有答案吗?」
「不对,是NINE。」(译注:「答案是NINE」跟「没有答案」日文音同。)
***
「不,等一下。」
宗助回忆前一秒的「Ⅴ」和「Ⅵ」。
名叫九的少女说这是机智问答,宗助也是如此认为。
虽然在事关他人生死的前提下,机智问答这样的说法是非常轻率的,可是从这个荒谬的现状和那个名叫一二三的少女的口吻来看,这确实是机智问答没错。以性命为赌注的死亡游戏。
宗助搔了搔头。
「怎么了?」
少女正紧盯门上的时钟。
宗助也朝那里望去。上面显示「02:37」。没时间耗下去了。
「我刚刚灵机一动。把罗马数字的『Ⅴ』和『Ⅵ』组合在一起后……真的会变成『Ⅸ』。」
「这话怎么说?」
「匕首借我,我跟妳说明。」
宗助向前伸出右手。
少女虽露出埋怨似的表情,但还是让匕首在空中旋转半圈,一把抓住匕首的刀锋部分后再将刀柄朝着宗助的方向递出。
宗助接过匕首在地上蹲下,然后一口气把匕首刺进了地毯。
「看好啰?这是『Ⅴ』。」
宗助边说边刻下『Ⅴ』。接着又刻出了『Ⅵ』。
「重点在这个『Ⅵ』上。把这个数字像妳刚才旋转匕首一样上下颠倒过来。和『Ⅴ』字的顶点相连起来后就变成了『Ⅸ』。五加上六等于九。妳觉得呢?」
宗助充满了自信。其实也就是利用两个「Ⅴ」组成「Ⅹ」的原理。
罗马数字所采用的书写方式诸如「L」即「五十」、「C」即「一百」、「D」即「五百」等等并不方便日常生活使用。
可是像「Ⅰ」和「Ⅴ」以及「Ⅹ」这些数字偶尔还是会被拿来用在钟表的文字盘、小说和游戏、还有漫画绩篇的标示上。
「原来如此……」
即便口头上是表示肯定的,不知何故少女脸上露出的却是有所保留的表情。
「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这就是正确答案了吧?」
「不,以机智问答而言这个解答相当有意思……但我认为并不是很适合拿来当作这题机智问答的答案。感觉上不符合一二三的风格……」
「为什么?」
「因为这里样子不协调。」
少女伸出短小的手指指出问题所在。
「『Ⅹ』一拉长,显得『Ⅰ』变得很短。」
的确,「Ⅰ」原先就只是「Ⅵ」的一部分,所以高度自然只有和大小相同的「Ⅴ」组合起来的「Ⅹ」的一半。结果看起来就像英文字母的大写和小写拼凑在一起一样,相当不协调。
不过如果只是这点程度的瑕疵,感觉上应该不需要太鸡蛋里挑骨头……
「再来就是太简单了。」
也不管这个答案不是自己动脑想出来的,少女却还敢说简单。
「可是这答案也没有错……吧?逻辑上讲得通啊!」
宗助赌气说道。另一个缘故是有股焦躁感把他的心底弄得天翻地覆,感觉脑海都快因此沸腾起来了。
「快点啊!时间快到了!妳还在犹豫什么啊!」
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宗助割开地毯说明的「Ⅴ」和「Ⅵ」还有形状不平衡的「Ⅸ」。以锐利得如同少女所持的匕首的刀锋般的视线。
「英文字母……FIVE……SIX……」
然后。
「原来如此。」
少女如此呢喃道。貌似非常不悦的模样。
「匕首还我。」
少女从宗助手中抢回匕首。匕首一如渴望着活祭品的鲜血般,反射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少女就这么踩着小碎步朝另一扇门定去。
「喂,慢着,等等我啊!」
宗助连忙起身紧追在后。
少女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门把上,二话不说直接转动。
汗水如泉涌般从宗助的身体喷了出来。
「等一下!妳想到答案了吗?也告诉我妳想到的答案啊!万一错误的话该怎么办?这关系到大谷同学的性命耶!」
宗助情不自禁地粗声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少女猛然转过了身子。银色的麻花辫和黑色缎带跟着快速地跃动。少女以仿佛要将人刺穿的眼神看了宗助。
「害怕担心的人不是只有你。」
接着她将视线投向门的上方。彷佛那里设置了监视摄影机之类的东西似的。也有可能纯粹是宗助分辨不出来,其实那里真的设有摄影机。
「喂,一二三。妳一定正在看着这里的情况捧腹大笑吧?我这就告诉妳机智问答的答案。」
说完少女高高挥起了匕首。一如恐怖电影里登场的杀人魔般。
然后她将匕首刺进了门里。
现场响起了刀子刻动木头的声音。
宗助只是木然地在一旁看着。
「这就是『五加六等于九』的证明。」
门上刻印了英文字母的「NINE」。
由十一条直线所构成。
「把六加上五可得十一。用十一条直线构成了英文字母的NINE。NINE就是九。怎样,我答对了吧?」
喀锵一声,房门打了开来。
身后也传出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大谷纱奈倒在地板上。
设置在入口门上的电子时钟时间则恰恰停止在「0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