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醒了。
「然后」这个词的接续性是意味着从哪延续而来的吗?
平凡至极的早上,朝阳从窗帘敞开的窗户缝隙射了进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毕竟才刚起床,这倒也难怪。
刚起床的时候总是会有一股不愉快的鸟气伴随郁闷一天的开始。
今天早上也不例外,是在有某个重要的事物好像被我遗忘、又或者遭人夺走般的心情之下展开的。我多想昏睡一阵子,在睡梦中,我可以毫无感觉、不用做任何思考地静静活下去。不过,那个样子说不定跟死亡是差不多意思的吧?
我伸手去拿枕边的闹钟。
时间是七点零九分。本来是设定三十分铃响的,结果提早了二十一分钟起床。但现在要是又躺回去睡回笼觉,感觉等一下就会赖床起不来了。
于是我一鼓作气挺起身子起床,打了一个呵欠。
在盥洗台洗了把脸,吃完早餐后接着刷牙、换上制服吹整发型,比平时提早了一点点出门上学。
平时我都骑脚踏车到学校,脚踏车就停放在停车场的角落。我解开锁跨坐了上去。戴上耳机启动随身听播放音乐,超脱乐团(Nirvana)的『HEARTSHAPEDBOX』的旋律流进了耳内。一踩着脚踏车迎风而行,好不容易吹整好的发型马上就变得乱糟糟的。我一边匆忙用左手按住翘起的头发,一边骑着车子。
沿着平坦的道路一路前行,河岸边渐渐映入眼帘。
对我来说,那里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地方……
每当通过那里的时候,我总是会油然生起一种好似悲伤又似欢喜,无法言明是哪一个的不可思议感情。
我曾经杀过猫。我想……猫应该是无罪的。
我在纯属卑劣的欲望诱使之下杀害了猫,弄脏了自己的手。
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也不想被人知道。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那是我以前听到的。「我分尸了一只猫。」有天我在学校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像是在吹嘘似的、洋洋得意的说法。
那个人和我没有任何交集,兴趣应该也不一样吧。
但是我们一样残酷。
尽管如此,我却对那个人感到了厌恶,同时也感到了等量的亲近感。
虽然我和他是迥然不同的人,但我们之间有相似之处。
我杀害猫的时候所感到的感觉是心安。
死亡是尽头。死掉的猫没有未来,我也没有未来可言,我就这么卡在死胡同里。
所以被我杀害的猫和杀掉了猫的我是一样的。
这就好比杀了我自己一般。
我杀了好几个我,我是杀人犯。
死掉猫的眼睛并没有对我兴师问罪,彷佛在轻蔑地说:「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大概是因为今天比较早出门的缘故,一路上没看到什么骑去上学的脚踏车,顶多在远方看到一辆。一方面是参加社团活动晨练的学生会更早去学校,一般学生则是稍晚才会通过这里。所以现在这个时间人潮少得不可思议。
如同形成了一个空心般的奇妙空间。
肮脏的河川川流不息。河岸边有许多垃圾被弃置,因为出清大型垃圾需要花费,所以私自把垃圾弃置在这种地方的人很多。一旦有人带头,大家就会一窝蜂跟着做,人类真的是惹人厌的生物。
今天天气有些暖和。
我停下脚踏车,远眺有些脏乱的河川。
随身听现在播放的是超脱乐团的『ALLAPOLOGIES』。
虽然河川本身是脏的,但在阳光的调节下,水面耀眼夺目地闪烁着,那个样子真是漂亮。但也或许只是在隐匿肮脏的东西也说不定……
「……对不起。」
我就像口中有东西在咀嚼般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按停了随身听,从耳朵拿下耳机,先是看了河川,接着仰望天空。我想起以前曾过一部电影,故事内容是有一个被叮咛不可以直视阳光的少年在直视了阳光之后却成了一名数学天才。
今天似乎会是好天气。只是我仰望了天空一段时间的关系,一瞬间感到有些晕头转向。
我一垂下头,科特·柯本就站在我的眼前。(译注:即超脱合唱团的主唱兼吉他手。)
破破烂烂的牛仔裤,红黑两色的横纹毛衣,左肩膀的部分绽开了大洞,脚底踩着一双又软又塌的平底鞋,斑驳的金发,邋遢的胡须,昏昏欲睡的眼睛,眼珠子是蓝色的,驼背,不对——
长得像归像,不可能真的是科特·柯本,因为本尊是很久以前就自杀身亡的音乐家,在这里的只是外貌神似的第三者。
我和他四目相对了。
「唷。」他说。
我一瞬间差点回了句「Goodmorning」,强忍着冲动好不容易才应了声:「……早安。」
远方传来「咚轰轰轰轰轰」的重低音。声音愈来愈往这里接近。
原来是一辆黑色车身的美式风格重机车。
骑乘的车手是一名拥有一头闪耀金发的女性,她的头上没戴安全帽,身上穿着一套恰恰服贴在身体上的骑士装。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是骑乘越野机车的装扮。
咚轰轰轰轰轰、轰……排气声停了下来。
车身的侧边彩绘了一幅模拟火焰与头盖骨的标志。
「唷,艾玛利亚。」
神似科特·柯本的男子说道。
「嗨。」
女子向男子挥挥手,然后看了我。
「哎呀,真难得。这不是阿金吗?你在干么?」
女子用宛如交情长达十年之久般的亲昵语调跟我说道。
「咦……那个……」
我语塞了。她谁啊?完全没有印象……
「拜托,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虽然也不能怪你啦!毕竟那个记忆好像连根拔除了。」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话说回来,阿金,难得狭路相逢我趁机告诉你。」
「那个成语的用法是正确的吗?」
神似科特·柯本的男子低声嘟嚷。
我也觉得有讨论空间。
「我建议你还是要笑口常开啦!你啊,看来好像很不幸耶!人家不是说面带笑容会招来好运吗?强作精神也是有精神的表现之一喔!你也一样啦!」
那名女子指了神似科特·柯本的男于。
「摆着一张臭脸,看起来很阴沉耶!」
「我不擅长笑。」
「少说废话,笑来看看。」
男子在命令下生硬地挤了一个笑容,那个笑脸真的很笨拙。
「这有,你也要。」
「咦?我也要吗?」
「对,快点快点。」
倒霉惹到奇怪的人了。虽然我满心的不情愿,可是忤逆她感觉下场会很可怕,所以我只好硬是挤出一个微笑。
「呜哇,笑得好难看。」
女子说道。听她的说法明显就是打从心底觉得很难看,好过分。
「算了,你就多多练习吧。」
她挥挥手示意「就这样吧」之后,重新发动了机车的引擎。噗隆,咚轰轰轰轰轰。
女子看着我说了些什么。
机车的声音吵得我没能听清楚她说的内容。
「咦?妳说什么?」
但我的声音同样也被机车的噪音给淹没了。
女子就这样骑走了机车,才一眨眼她便骑得不见人影。
「她到底说了什么呢?」我狐疑地把视线转向神似科特。柯本的男子,但他也从那个位置消失了,只看见红黑两色的横纹在远方。
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为什么那名女子会称呼我「阿金」呢?她知道我的名字是金田宗助?我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又一次仰望天空。
看来今天真的会是个好天气。
反正机会难得干脆跷个课吧,我打了个歪主意。
有生以来我还不曾跷过课。
不过我不会逃课的。我踩动脚踏车,此时不知何故想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个身穿纯黑连身洋装的银发少女的声音,应该是在电视或电影上面听过的吧。
——要好好活着喔,这是约定。
就算不逃课稍微迟到一下应该也无伤大雅吧?我一边想着这样的念头,同时用「果然还是不要迟到准时上学好了」的速度用力踩下了脚踏车的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