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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卷全

人物介绍

阿兰·格林伍德

金斯威市的治安官助手

埃丝特·伽兰

别名「尸人杀丝特拉」的枪手。

戴维·格林伍德

金斯威市的市治安官。阿兰的叔叔。

罗纳德·克莱顿

金斯威一带的大牧场主

乔纳森·坎宁安

金斯威市长

菲利普·索德伯格(通称:菲尔)

金斯威市的临时治安官助手

亚历山德拉(通称:桑迪)

淫魔。女神泉亭的娼妇

伊丽莎白(通称:伊丽丝,丽丝)

本名:费莉西亚·麦克唐纳。女神泉亭的娼妇。

约瑟芬·特纳(通称:约瑟)

被桑迪收养的少女。

艾米莉·格林伍德

阿兰的妹妹

乔治·格林伍德

阿兰的父亲

索菲亚

吸血鬼

序章

风在咆哮。

卷起大量沙尘,狠狠打在少年的肩膀上。风滚草如同飞驰在半空中般,横穿过马车前方,年老的瘦马被惊得前蹄腾空乱踏。

“吁,吁”

急忙松了下缰绳,试图让马儿恢复平静。在古旧四轮马车的驾驶席上一番恶战苦斗后,花了不少时间才再次让马乖乖回到道路上。

“再加把劲,就快到了”

深深按住随时会被吹走的帽子,温和地对马儿说到。

日暮已近。

沐浴着向西歪歪倾斜的夕阳,小镇——其实只是些数量用两个手掌就可以数尽的一排排披屋与平房构成的简陋开拓村——已经可以看见了。弯腰顶着强风,少年驾着马车前进。

严酷冬季的预感已经混杂在风中,寒峭逼人。

不久终于到达了小镇,在目的地杂货屋前系好马车,忽地动作一顿。

“真安静啊……”

虽是广漠西部,且还是边陲小镇,但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相应的迹象。比如,乱穿马路的人影,水井边站着交谈的妇人们,周边开拓农场中前来采购物资的农夫马匹,或者从烟囱中冉冉升起的炊烟之类平日活动的迹象。

今天,却丝毫感觉不到那些。

天空中赤红的大圆盆在即将隐没于洛基山脉的最后时刻,掠过山峰的尖顶,照耀着小镇。没有些许动静的这份光景,让心没由来地感到不安。

风又刮了起来。

高高飞扬的尘埃反射着光线。夕阳如血。把地下水汲出地面的风车转着身子,咯吱咯吱地作动。

大概是风的关系吧——少年这么想。

风刮得这么猛,大家都只能缩在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了吧。

洗涤满身尘土的衣服,对这里的人来说非常麻烦。所以没有什么比缩在房子里更好的了。仿佛为了让自己安心般这么想着,走在铺木板的过道走廊中。目的地是镇上的一间小杂货铺兼酒馆,只有名字听起来很大气,叫『费希尔商会』。推开那里的门。

锈迹斑斑的铃铛,当啷,响了一声。

“……博比,不在吗?”

占据着货架大半的日用品,从酒桶到农具、衣物、靴子、火柴、肥皂、煤油、提灯等摆放着各种物品的狭窄店内,有些昏暗,柜台无人。

“这下麻烦了呀”

说着稍微想了想,没其他办法之下开始挑选商品。他猜主人大概只是稍稍外出一会儿,很快就该回来了吧。

“兽脂两夸脱,石炭一樽,盐与砂糖、碳酸氢钠还有咖啡……”

边默背着母亲给他的单子,边一件件取货,冷不防从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哟,阿兰。欢迎光临”

惊讶地转过头。

“博比!?真是的,你别吓我哟”

柜台后方,店主正站在那里。四十岁上下的矮个男人,与以往一样穿着件白色围裙,这是他老本行酒吧招待的打扮。

“抱歉,我刚才在尝料理的味道,没注意。一个人来采购?”

面对熟悉的随和笑脸,少年笑了。

“父亲有事出去了。今天只有我一个,所以由我来选货吧”

“请吧请吧。每次都来光顾我这里,感谢都来不及呢”

对自己轻轻瞌起右眼的店主,以笑作答。

“母亲还好吗?艾米莉呢?”

“嗯,今天搓面粉烧面包、打扫除、洗衣服、取水……嘛,和平时一样哟。父亲不在,所以比平时忙上数倍,啊,洒出来了”一边背对着店主闲聊,一边拿起订单中的醋瓶。“妹妹还是老样子。喜欢到处跑弄得满身是泥”

“那真好呢。不过你今天来得有些晚呀?太阳都快下山了”

黑暗渐增的店内最后的夕阳默默照射进来。

“途中马车的车轴断掉。用掉两个多小时才修好”

“那还真是辛苦呢。说起来……”博比抬头看着天花板摊开双手道,“你长大了呢。已经能够独自修理马车了。好像不久前你还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呢”

“我马上就能独当一面了哟”

今年十三岁,在西部,虽然已是能成为劳动力的年龄,但距脱离少年期尚有段距离。而且也是人生第一次意识到想尽早脱离那个年龄的时期。

听到略带自豪的口气,博比扑哧笑了一声。

“是的是的。不过,就算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走夜道也是很危险的。要不要住一晚上?巴娜萨——我老婆也会很高兴的“

“今晚是满月,我能看清道路哟。说起来巴娜萨人呢?”

总是夫妻俩人亲密地站在门口,这已是费希尔商会的招牌了。但稀罕的是,今天却不见那位妇人的和蔼身影。

博比的表情有些阴沉,担心似的叹了口气道,

“最近流行奇怪的感冒,镇里的人都感染了”

“啊,是吗?难道我觉得特别安静”

“阿兰要多保重身体哟”

“谢谢。对了,还有件事母亲拜托我确认一下。她来年想换个播种的小麦,她订的那本挑选麦种的新目录,送到了没有?”

博比从柜台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上周送到的哟。替我跟蕾迪莎说一声,请她有空多来光临啊”

“好的”

太阳西沉,当窗外射入的残阳终于幽幽消散之时,阿若终于找齐了货品放到柜台上。

“就这些吧。结账按老规矩”

“好的,月结呢”

“那么我要去装上马车了……呢,博比,这里太暗了些吧?”

窗外已是一片蓝紫色的天空。连一盏灯都不点的店内,索绕着某种森然感。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异世界的气息。

“最近蜡烛很贵呀,今天也没什么客人”

“我不就是客人吗”忽然,注意到,“博比,你的围裙……”

被他视为骄傲,总是一身洁白的酒吧侍者围裙上,染上了一大块红黑色污迹。之前被柜台的阴影挡着没看见,这种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了?那个?你在切牛肉吗?”

“诶?啊……是呀,嘛,就是那样。我来帮你搬货物吧”

“不用了,哦,我还要给妹妹买些糖果”

正当他想朝柜台上方,装着各种颜色糖果的玻璃瓶伸出手的时候,阿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以整棵松树制成的费希尔商会引以为傲的柜台后方,

“咦……哇啊!”

在昏暗的视野中,一片白花花地浮现出的是鲜血淋漓的……尸体。

当然,那是人类的。

“哇啊啊啊啊!”

阿兰倒退了数步,尔后膝盖一软,没出息地塌坐在地上。

博比笑了,是至今从没见过的凄惨笑容。

“好过分哟,阿兰。来和巴娜萨打声招呼吧”

一口异常尖锐的黄牙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有的,嘴边的胡须上粘着血肉残骸,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些。

“博、博比……”

语不成句,牙齿上下不停打架。

屁股跌在地上拼命想逃,身体却颤抖着一点力气也不用上。长筒皮靴的脚后跟难看地乱踢地板。

“阿~兰,你在那么害怕什~么呀?”

招呼声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般难耐刺耳。弯着背,仿佛猿猴般垂下腰,双手几乎贴近地板,脖子伸长的脸上,眼睛中,瞳孔里,寄宿着某种非人的气息。

博比抓着他妻子——他曾经妻子的手腕,如同抓着鸡腿般一口咬下去。肉块撕碎,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入耳中。

“巴娜萨的味道~好好吃哟。无论何时她都是我最棒的老婆哟”

喉咙中胃液涌了上来。

在恐惧与害怕战栗中,阿若终于想到了对方的真正身份。

“食尸鬼……”

“呵呵,你也知道吗?”

混杂血泡的唾液滴淌,嘴中咯吱呼吱乱响,博比嘴角浮现出恶心的笑——如果那也能称之为笑的话——他咧开嘴。

“不可能!那种东西,只在故事中……”

“那么站在你面前的我,究竟是什么呢,阿~兰?”

依旧站不起来,拼命爬出店内。

“啊呀啊呀,阿~兰,别那么冷淡嘛。让我吸一口你温暖的鲜血,让我尝一口你柔软的鲜肉吧”

没有助跑却凌空越过柜台,博比缓缓丰阿兰追来。他的动作已经偏离了人类,可以联想起直立的大型犬。

“滚、滚开、滚开啊!”

已经不知什么是羞耻,爬着出来的阿兰,终于攀上马车。

“来复枪,我的来复枪……!”

老马察觉了异变,前脚腾空乱踢想要逃走。但眼下没有管它的功夫。抓住货台上有自己身高三分之二长的夏普斯来复枪,终于重新聚起了面对鬼怪般生物的勇气。

“阿~兰,你要去哪~儿?”

曾经是博比的某种东西接近了。

“别、别过来!我会开枪的!”

抬起枪口,但身体却可怜地颤抖着,瞄也瞄不准。

“用那种东西来淘气可不好”

博比没有停下。

朝着枪口的正面,如勒索般一步、又一步走来。

“我、我说了我会开枪的!”

人类以外的某种邪恶之物,现在的博比就是这种东西。大脑理解了这点,而让全身寒毛倒竖的根源性的恐惧,又让感性也理解了这点。

但还是犹豫,是否要扣下扳机。

从懂事起就认识他,一直对自己很照顾。被母亲带来店里,等待采购的时候,每次他都会给自己一个糖果。轻轻瞌着右眼说“给你的小费”。

面对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轻松地开枪。

博比摇了摇头。

“抖得那么厉害是射不中的哟。阿兰。父亲没教你怎么用枪吗?”

距离是二码左右。再也忍耐不下去的距离。

“别那么冷淡。我们好~好~相处嘛~”

博比迈出一步。

阿兰扣下扳机。不,也许该说是由于过度恐惧引起手指痉挛才比较正确吧。

轰鸣。接着是剧烈的后坐力。

“呃”

博比呻吟着朝后跌倒。同时阿兰也一样。

后脑部撞上马车的车轮,视野一片白茫茫。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对方仰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博比……”

压着颤抖的膝盖站了起来。放下来复枪,朝着尸体走去。

“嘶啊~!!”

如同橡胶机关似的,博比的上半身跳了起来。

瞪大眼左右扫视后,发现自己胸口开了个大洞的他,露出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正中心脏呢。阿兰,技术不懒嘛”

“怎么……”

通过胸部正中央的大洞,可以看见另一头。甚至从那里透过几缕月光。

然而,博比却没什么反应。

阿兰跌坐在地上。全身无力,股间被略微暖和的液体打湿,但他连这点也没发现。

面对超越人类智慧的恐惧,他被只有人类才能理解的绝望完全支配。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啊,啊……啊”

意义不明的呻吟声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漏出。固态化的恐惧冲上喉咙口。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由。

“阿~兰”

博比的嘴巴仿佛裂开到耳根般张大,锯齿状的黄牙朝他的喉咙逼近。

“你的血,一定很暖和吧~”

“呀……”

自己的惨叫听起来如此遥远,即便血腥的冰冷气氛抚摸着脖子,阿兰也只能呆呆旁观。

一瞬后,自己要被这个恶心的存在咬碎喉咙,喷洒鲜血被它吞食。只有这个明确的事实支配了大脑。

博比如同生前的他那样,深怀信仰地唱起餐前的祈祷。

“感谢主,是他赐给我们祝福,赐我们食物——”

枪声响起,有什么东西贱上了阿兰的脸。

反射性地擦拭了一下。那是散发着恶臭,湿润冷冰的肉片。

博比的头不见了。脖子的上方完全消失,剩余的身体痉挛了二、三下后,用仿佛抱住阿兰般的姿势倒了下来。

“哇啊,哇啊啊!”

犹如橡胶般触感的皮肤,引起生理上的厌恶。不假思索地推开他站起来,朝着枪音的方向望去。

背对银月欲滴的夜空,伫立着一个人影。

手中握着的枪口上硝烟尚在薄薄升起,脸被帽子的阴影挡着看不见。有些松垮的皮背心,猎枪冲锋裤。乍看之下像是牛仔,但身形矮小。

人影开口道,

“还活着吗?”

——是少女的声音。

被与刚才不同的冲击惊讶到,呆呆张大嘴。

数秒后,终于说出的话不是感谢也不是行礼,而是个愚蠢的提问。

“……你,是谁?”

少女无言地将手枪插入裤子的皮带,走了过来。只见她用脚尖把博比的尸体翻了个身,轻哼一下。

“哼,变化之后还不到一天吗?”

侧脸比想像中更年幼。应该是同年吧?最多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吧。

“那个,你……啊,对了。谢谢你,救了我”

终于从道理上理解了发生的事情,道谢。从食尸鬼嘴下救了自己一命的肯定是她的子弹。

冷不防,少女看着他。

瞳孔中泛着翠玉色的冷酷光芒,深处不存在一丁点感情色彩。

“你是阿兰?阿兰·格林伍德?”

“唉?嗯,是的……”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却找不到少女的身影,“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如同弹起般朝后转过头。

下个瞬间,阿兰听到小镇上所有人家的窗户同时打开的声音。

太阳完全落山,在只有月光照亮的主干道大街上,出现数个人影。是铁匠铺的多华德,裁缝店的塞西路……

不对,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青白色没有弹性的皮肤。散发异样色泽,毫无焦点的瞳孔。僵硬仿佛人偶般的动作。所有人都是阿兰熟悉的面孔,却又是从没见过的魔鬼般的存在。

少女砸舌道,

“整个小镇都幽鬼化了吗?”

幽鬼。没有生命活动的,以吞食人肉来增殖的活尸。

在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时,母亲们必定会举出来的存在。吸血鬼、食尸鬼、僵尸、尸鬼、活骷髅——

恐惧与混乱变成叫喊,从阿兰口中迸发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大喊大叫于事无补”

少女带着丝毫没有恐慌的声音说完便走开了,她取出两发子弹塞入枪中。即便在夜晚也能看见弹头上闪耀的银色光泽。

“那是什么?”

“银弹”

这才想起来复枪都无法打倒的食尸鬼被简单射爆脑袋的理由,并且从那份冷静的态度中,阿兰发现少女很熟悉如何与它们作战。

少女缓缓抬起右手,扣下扳机。

枪声一响,曾是多华德的存在,被整个射爆了上半身,仅剩的下半身走了几步后,扑通崩溃了。

一发,接着一发。

枪口每喷发一次火光,便会有幽鬼的肉体被射爆,变成肉片。

隔着二十码以上距离,一发也没射偏准确命中。少女仅凭着纤细矮小的体格就办到了。

她的枪法非比寻常,即便是几乎没有枪战经验的阿兰也能理解。

在转轮中的子弹全部射尽前,幽鬼们溃逃了,弥漫的硝烟散去后,只留下淡淡的火药味与寂静。

站在只会傻杵着的阿兰面前,她再次开始装填子弹,然后缓缓转过头,问道,

“你的家在哪里?”

这句话让阿兰的脑海闪过一道雷光。

“啊!”

家。

母亲和妹妹没事吧?

难道和这个小镇一样——

“混账!”

恶骂一声,跳上马车,挥鞭。

由于恐慌引起的粗暴动作,让老马用一阵嘶鸣以示抗议。

“拜托了,快跑!”

目送着一路快蹄声远去马车,少女轻叹了口气。

“晚了一步……吗”

枪随意插入皮带中,脚后跟的马刺作响,向爱马走去的她也骑上马,朝少年追去。

“妈妈!艾米莉!”

赶到简陋圆木小屋前,跳下马车。老马汗流浃背吐着白沫,但眼下没有照顾它的时间。

已经是深夜,家中没有灯光。银色的月光照亮了狭小山谷间的土地,仿佛故事中远离现实般的风景出现在眼前。

“妈妈!艾米莉!”

呼喊声没有应答。

脊梁仿佛贴在冰柱上般寒冷。

平日,遇上自己晚回家时,总会拎着盏油灯等候自己的母亲,不见踪影。只有朴素的木门在风中摇摆发出乒乓响。

“妈妈!”

冲入家中。

黑暗的家中,有股味道。

金属味、腥臭味。身为开拓农场家的孩子,阿兰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处理家畜时闻过好多次的气味。

是血腥味。

“艾米莉!”

几乎是惨叫着,环视月光照亮下的家。

从窗户中洒落的月光在桌子上形成一个光圈,在那正中央,阿兰看见了。

如同哈密瓜大小的、圆圆的东西。

“……呕……”

是头,艾米莉的。

习惯黑暗的眼中,凄惨光景的轮廓清晰起来。

大滩的鲜血流淌在地板上形成暗红的海,两具灰色的身体倒在其中。

妹妹无头的尸体上,衣服被撕碎,一动不动的手脚如同人偶般丢弃在地上。

接着是母亲——

“呕……呜……”

榛色的瞳孔中,没有留下一丝曾经温柔沉着的痕迹,眼睛苦痛惊愕地睁大,目无焦点地凝结。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喉咙被割断,露出肉的断面,手朝着不正常的方向扭曲,到处都是被撕咬过的迹象。大大敞开的双腿间,留下了明显遭到凌辱的痕迹。

大概是腹部被撕开,连内脏都被拉出来吃掉的缘故。内脏的碎片在惨白美丽的身体周围,散落一地。

“呕……呕……”

酸馊的温热物质从胃袋中挤上来,朝喉咙涌去。

再也忍耐不住的阿兰,捂着嘴朝屋外跌撞着跑去,

——猛烈,呕吐。

少女到达的时候,他在屋子的后方手握铁铲,无言地强制自己劳动。

犹如大海中小岛般,朴素开拓农家伫立月光之中。

谨慎地分开荒野与人类领土的低矮围栏,细心照顾的无损伤整齐排列的牧草、引水槽,洁净小棚兼家畜住所,为了冬季而堆放井然的一捆捆柴火,这样的风景。

虽然渺小却周全,让人回忆起幸福的家族生活。

拉着缰绳走了过来,她静静地从鞍上跳下,注视着少年。

失去感情的脸上,滴淌汗水,一昧机械地挖掘着地面。应该已注意到少女的接近,却头也没抬。

他的身旁,躺着两具尸体。

血浆被干净地擦去,虽然穿着盛装双手握在胸前,也无法完全隐藏起曾经被施加的暴行。

少女摘下帽子,静静贴在胸口。她是在吊唁吗?

虽然少女与阿兰同样的感情之色微微波动,但却没有显示在脸上,嘴角边。只有冰冷锐利的瞳孔仿佛要冻结什么似的,在月夜中炯炯有神。

“我没有赶上”

阿兰孤单地喃喃说。

“……”

少女没有回答。

阿兰并不在意继续说。如果不开口、如果不让身体动起来的话,似乎就会疯掉。

“我和父亲约好。父亲不在的时候,由我来保护母亲和妹妹”边说手上也不停,“……我没做到”

铁铲头刺入地面,掘起泥土高高抛起。

这单纯的作业仿佛是唯一让他保持正常,停留在这世界中的触点一般,他不断地推动着身体。

不久,两个深深的土坑挖完了,一身泥土的阿兰爬出来,跪在母亲与妹妹的身边。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艾米莉……”

笨拙地握着她们的手,垂着头,献上话不成句的祈祷。

过了一会儿,他抱起母亲的身体,放入刚刚挖出的土坑底部。

接着妹妹也一样——再次返回——当把妹妹的身体放入大地后,再次拎起铁铲。

少女稍微有些犹豫后,开口道,

“虽然难以启齿……被幽鬼们干掉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你在那个小镇中应该已经见过了”

阿兰一哆嗦,停下了动作。

微微点点头。

“但是,我不能让她们就这样被丢在外面”,沙,掘起土,朝坑中抛去。

“我想埋了她们……至少像人那样”

少女没再指责,从旁边的小棚中取出一把铁铲,为阿兰帮忙起来。

很快,数刻后。

鼓起的土堆上,两个用木条和绳子扎起的简朴十字架被风吹拂,留下悲伤的影子。

小土堆的前方,阿兰坐在杂草上,静静等着。膝上横放的是父亲交给他的来复枪。

风很强。低沉呼啸吹乱阿兰的头发。

无言地继续等待。

从站在稍后方的少女身上,徒然传来紧张感。

站起身,举起来复枪。

扎入地面的十字架一端猛地倾斜了。地面的泥土从内侧拱上来,一只小手出现在其中。

枪托搭在肩上,手指扣上后方的扳机,准备射击。

无头的上半身出现,并拉扯出下半身。双手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捡起目标物,捧在胸前。

那是,她自己的头。

“哥哥……好痛哟……”

阿兰一身疙瘩。

捧在胸前的头和生前一样浮现出可爱的微笑,声音也同样是喜欢恶作剧朝气十足的妹妹的声音。

然而,失去虹膜的瞳孔与全身上下散逸出的绿色磷光,不算头部位置,这些与他所认识的艾米莉并不一样。

背后的少女悄声说道,

“是死灵。看上去像你的妹妹但内部却是不同的东西”

“我知道”

他回答。

满身泥土的艾米莉,动作生硬地将食指搭在唇边。阿兰心中仿佛被小刀挖了一下。

这是妹妹习惯。虽然头的位置不对。

“呢,哥哥,为什么要把我埋了呀?人家、好难过哟”

“……闭嘴”

无法原谅。

折磨了妹妹,甚至连死也亵渎的家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哥哥,这儿好冷哟……回家吧?”

一步,艾米莉前进。

“停下!”

大喊。却扣不动扳机。

与记忆中完全一个模样的妹妹的声音,牢牢束缚着手指,无法动弹。

背后的少女低声说道,

“你的子弹是没用的”

轻微的金属声。明白这是她压下了击锺。

“别动手,我来”

哪怕是变成了死灵,也无法忍受血脉相连妹妹被别人杀死。所以必须由自己做个了断。

阿兰推出扳机拉杆,排出空弹壳,从口袋中取出用亚麻布包裹着的子弹。弹尖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少女惊讶地说,

“这子弹……”

“只有两发。父亲说,在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事情的时候,使用它”

一发装入。

“怎么了?哥哥,别吓人哟。拿枪乱玩的话,很危险的哟?会被妈妈骂的”

拉动手拉杆,举起枪。

“讨厌哟。不要开枪。人家最怕痛了”

艾米莉的瞳孔中散发出绿色的异样光辉,她的表情中混杂着某种非人气息。

一步,又一步,走下小土堆,越来越近了。

“呢,一起回家吧。妈妈肯定在担心哟?妈妈说今天做热乎乎的炖菜哟”

“妈妈……已经不在了”

“没有炖菜了?那……”

突然捧在胸前的艾米莉的头,毛发倒竖,嘴裂开到耳际。

“那就给我哥哥温暖的鲜血吧!”

瞄向飞来的妹妹的头,阿兰扣下扳机。

随着一声似乎连鼓膜都会被震破的声音,一股白烟喷起。

“呀啊————!!”

让人无法联想到是这个世界生物的惨叫撕碎晚空,逼散夜风。从艾米莉的身体中,混浊的绿色光芒飞散开来。

子弹准确射中额头中央,穿过后脑并贯穿了心脏。

“好过份、哟……我……”

纤细的膝盖弯下,跌倒在地。头咕噜噜掉在地上,瘦小的双手撑着大地,拼命想要站起来。

滚到一旁的头,以空洞的双眼眺望着天空。空中仿佛会坠下般的星辰与蓝色的月儿静静闪耀。

“……不想、死……”

娇嫩的手腕数次试图撑起身体,却突然痉挛起来。

“哥、哥哥……”

最后留下一声失望的呼喊,不动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不,应该是能够真正死去。

阿兰心想着,丢下来复枪,抱起妹妹的身体。

“一起回家吧。大家……都在为你担心……”

手臂中妹妹如此瘦弱、轻盈——实在好轻——第一次发现这点,他哭了。

卷上碎布条的木柴火把燃起摇曳的火光,阿兰的脸被照着,仿佛像是死人的脸。

天空被朝阳的前锋染上红紫色,缓缓清晰起来的圆木小屋,是自己从牙牙学语起便一直生活的温暖的家,并且现在是永远不会再有的幸福记忆的象征。

阿兰嘴中低声喃呢着什么,随后将火把抛入屋子。

小小的火焰噼啪开裂声。

不久火舌贴着圆木结构的房壁攀腾上去,将整个屋子都包裹起来。

稻草床上应该躺着艾米莉的身体。在总是央求母亲讲故事,不然就不肯睡觉的那张床上,如今她正静静沉睡着。

阿兰哭了。

目睹母亲与妹妹之死冻结起来的感情波涛,被火焰的炽热融化,一下子溃堤般,涌了出来停也停不住。

蹲着哭。不停地哭。

救了他一命的少女再次将帽子按在胸前伫立。

很快曙光在平原上铺开光之地毯,远方鸟儿开始啼鸣。一如既往的清朝。不同的只有一件事。

那是一件重要到无可替代,失去之后远远超过忍耐极限的事,这是直到昨天为止的阿兰从来无法想像的事。

熊熊燃起的火焰。

熊熊燃起的愤怒。

“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处发泄的激烈感情,用猛烈敲击地面来倾泄。

有些唐突地,少女说道,

“是那些家伙”

少女手上拎着一个项链般的东西,举到面前。链子下面垂吊着一个挂件,上面浮雕着难以形容其模样的纹章。大体仿照五芒星的样子,表面是种接近黑色的银色。不可思议地,竟然不会反射阳光,其闪耀的色泽宛如黑暗般充满诡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

“不死者秘仪团(theGrandorderofNosferatus)的纹章。大概是袭击者遗落的吧”

“不死者、秘仪——团?”抬起满面泪水的脸,“血族(Nosferatu)?那种东西不过是传说!”

“……是现实”

回忆起母亲和妹妹遭受的凌辱痕迹,胸腹间一阵翻江倒海。他呕吐般叫道,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全貌。我也是,不过……”少女有些犹豫,“……不,忘记吧。那对你比较好”

阴沉的语气中能感到某种无法取舍的感情摇曳,阿兰一瞬间胆怯了。但家人被杀的愤怒足以成为排除惧意的足够理由。

“告诉我!求你了!不让他们血债血还我绝不罢休!”

少女带着某种犹豫,视线徘徊。不久,轻轻说道,

“我听说他们是将灵魂卖给幽鬼及其势力的秘密组织。目的不清楚。有说是为了灭绝人类,也有说是为了支配人类。还有人说是为了魔法之类凭人类绝对无法推测的企图。不知道规模,也不知道他们的本部位置,甚至连指挥者是谁也不知道”

听到这如同虚无缥缈般的话,阿兰唯一的希望——复仇——蔫掉了。

少女直直地看着阿兰的眼睛。严厉、如冰柱般冷硬不容侵犯的某种东西,镇住了阿兰。

“想探求真想的人全部…死了。还有很多人遇上了比死更凄惨的命运。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所以……”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息一声。

阿兰的直觉告诉他,少女不会再说下去了。

不久她从鞍袋中取出什么后,递了过来。

“有人拜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接住。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那个东西,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有些古旧,却被仔细保养的决斗者型左轮手枪。被俗称为龙骑士的那把老式手枪的握柄上,刻有G.G.的大写字母。

这把枪的主人,阿兰再清楚不过了。

乔治·格林伍德。

“父亲……?”

刹那明白了。

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中自己是孑然一身的无情事实。

父亲死了。不……是父亲也、死了。

话语落入心中,变成冰冷的绝望。

“还有,这个”

带锁链的银怀表被塞入手中。

父亲的遗物。按了一下转柄,盖子打开,内侧有张小照片。挨紧般并排着的人是,比记忆中稍显年轻的双亲。还有,母亲怀中抱着的婴儿。

是阿兰。

“爱妻与儿子。1862年摄于堪萨斯”,流丽的字体书写在上面。

“父亲……”胸口阻塞着无法出声,“父亲也被那些家伙……?”

少女把帽子盖在眼眉上,低声说道,

“他奋战到最后一刻”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阿兰差点就要吼出来。

是谁杀了父亲?他临死的时候有没有提过我母亲和艾米莉的事?他死的痛苦吗?还是瞬间死去了?他是为救谁而死的?还是一个人寂寞的死去——

然而,脑中混沌一片,连句话也整理不出来,阿兰只能抱着胸中随时会爆发的愤怒,死死盯着手中的枪还有怀表。

少女缓缓转过身。

“你去哪里……?”

“已经没我的事了”

背对着回答,解开绑着的缰绳,踩上马镫,轻巧地跨上马鞍,她的脸朝着朝阳。

——美丽的少女——

未经梳理犹如炽热阳光般的金色短发,深邃的绿宝石色瞳孔闪着种非常人的硬质光芒,嘴唇的线条严厉,没有一丝笑意,几乎感觉不到女性的气质。

但,她很美。

冰封的心中角落,阿兰几乎是无意识地这样想到。

薄红色的嘴唇开启。

“复仇——是地狱的季节。你的父亲这么说”

刹那,类似迷茫的感情浮现在她脸上,但下个瞬间,如同朝露般无影无踪,忽地她转过头朝着马首的方向远去。

眼睛追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阿兰才重新转向燃烧的家的方向。

“……我一定为你们报仇。艾米莉,那些折磨你的畜生,我定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是火光的映照?还是内心狂躁愤怒的倒影?阿兰的瞳孔中闪烁着半分疯狂的凶暴。

“所以母亲……”视线转向小土堆,接着握紧了怀表,“还有父亲,会看着我吧……?”

决然擦去泪水的痕迹,阿兰跨出一步。

朝着升起的朝阳的另一头。

第一章

随着一阵长筒皮靴粗野地踩踏铺木地板的声音响起,数个年龄人急匆匆地跑进了治安官办公所。

“回来了吗?真快呢”

岩石般相貌的男人从桌子上放下脚,站起身。胸口别着的治安官星形徽章闪闪发光。

他用锐利的视线注视着一行人,一位看上去最年轻的少年走上前。

“菲尔被蝎子咬了一口,蝎子把他的皮靴当成了床”

“对不起,治安官……”

被称为菲尔的年轻男子——菲利普·索德伯格——被人架着双臂,青着脸道歉。

治安官表情一丝不变地点头道,

“别放心上。辛苦了,菲尔”说完朝其他人吩咐道,“带他去看医生,把那个门板拆下来当担架”

其他人——胸前全部别着临时治安官勋章,枪套中插着手枪——纷纷点头,七手八脚地把一块门板拆了下来,抬着菲尔离去。

只有之前回答提问的少年留了下来。他把刚才还带在头顶的宽边帽随手扔向挂帽子处,脚步声烦乱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似乎很焦急。

“叔叔,对不起,让他们逃了”

治安官再次点头,一丝不苟地重新坐好。

“这种事也没办法”

“早知道如此还是应该我来留守”

“作为追踪者,你比我出色。所以才选了你。你失败的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菲尔情况怎么样?”

“并不是什么毒性很强的品种。我想过两、三天就能正常行动了”

年轻人从水桶中勺了杯水灌了一口后,把剩余的浇在自己头上。接住治安官扔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终于叹了口气坐下。

“啊,活过来了。阳光强烈到快把我的脑浆都煮沸了”端正姿势,面朝治安官,“要是听说那些家伙逃掉的消息,不知道克莱顿又要申诉些什么了”

“原本动身就晚了,想追上那些偷牛贼一开始是就不可能的事”

“是啊,而且那些家伙,不是人类”

治安官的瞳孔中首次泛出类似感情的波动。

“没认错吗?”

“大家是人狼吧。大到不像样的足迹,还有掉落的毛发。最重要的是没有发现使用马匹的迹象”

治安官眯着眼细想了会儿,不久长长叹息道,

“……真麻烦呢”

“是啊,戴维叔叔”

说完,治安官整齐的短胡子一角,向上翘起。对阿兰来说,要明白他这是在笑,得花上一些时间。

“私下是没关系,但有他人在的时候,这种称呼还是免了”

“明白。格林伍德叔叔。接下来,该怎么办?再派出一支追踪队吗?那些临时治安官倒是这么打算的”

“不必……”

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从桌上的卷烟盒中取出一支雪茄,用小刀切开烟头。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他必然会点上一支雪茄,这是阿兰三年以来得出的结论。

硫磺燃烧的气味过后,飘浮起一股甘甜的香味。随着紫烟缭绕,他默不作声。

如同雕出来般的尖下巴,浅薄的嘴唇叼着雪茄,头发梳得很紧密,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既然对方是人狼,无论怎么做都追不上。凭那些家伙的脚力不会在意马的问题,他们的眼力耳力嗅觉都非常人所能比肩。就算追上了,凭一群外行的临时治安官,也只会落得被反追击的尴尬地步。而且今天又是满月。追踪到此为止”

“如果叔叔是这么判断的”

阿兰脸上有些不甘。

既然在众人的评价中,比起冷静慎重,灵敏果敢更占上风的治安官都这么说的话,作为治安官助手的自己只有遵从。但是,未完成任务就此撒手,还是让他觉得羞愧。

仿佛看透他似的,叔叔说道,

“别着急。这件事恐怕不会到此结束”

“确实,事情扯上人狼的话,克莱顿不会沉默的”

就在这时,叔叔泛出如同咬了只苦虫的表情。

“是啊……来得还真快”

猛力踩踏游廊地板朝这里冲来的足音,阿兰晚了一拍才听见。叔叔转过头,

“真是的,刚说到恶魔,恶魔就到——”

正面房门如同被人撞开般打开。

“治安官!”

“我猜就是你,克莱顿先生”

叔叔一脸不厌其烦地看着对方。穿着沾满泥土的皮靴,旁若无人走进来的,正是刚才说到的罗纳德·克莱顿。

他是在城外,拥有广阔土地的私有大牧场主。如水桶般的肚子和松弛的下巴,每走一步都会随之摇动。跟在他背后捧场的是眼神凶狠,皮裤皮带上卖弄似的挂着左轮手枪,很明显是他手下的牧场牛仔们。

“听说让偷牛贼跑了!都怪你把事交给这种小家伙!”

嗓门之大让玻璃窗都抖起来。

看来他似乎分不清这里是荒野还是城内,被指着鼻子的阿兰心想。不过,对方的话犹如尖锥般刺入自尊心也是事实。虽然十六岁被称为小家伙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是一个即使没有完全成人,却也非能够沉默地接受小家伙称号的微妙年龄。

代替明智地选择闭嘴的阿兰,治安官简洁地回答道,

“运气不好追踪失败是事实”

“运气不好?我的牛被偷了可不是靠一句运气不好就能了事的!”

踏着地板乱叫的肉块。不,是克莱顿。

“我一开始就说过应该用我的人!没忘吧?拒绝的人可是治安官你!你要怎么负责!”

“就算用了你的人,也肯定会失败”

“难道你想说,因为对方是人狼?!”

消息真灵通,阿兰心中咂了咂嘴。大概是从某位追踪队成员口中打听的吧。

“没错”

虽然没有嘲讽对方,但治安官声音中渗透的肯定胜于雄辩。

“我手下的牛仔们可没你侄子那么不结实。交给我来办的话,都能搞定。既然牵扯到人狼,肯定是菲兹尔的那些家伙干的!马上把他们抓起来送入监狱不就能了事吗!”

“没有证据”

治安官丝毫不带感情地,耸了耸肩。

“我都这么说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允许不同意见存在也是民主主义的精神呢”

“你……!”

克莱顿那张被阳光和烈酒弄得红通通的脸,又翻起更深色的红潮。但是,他似乎控制住了。

“……你会派出第二波追踪队吧?”

“没有用的。今夜是满月,那些家伙的力量最顶峰的日子”

克莱顿的红脸迅速由红转黑。后面待命的牧场牛仔们走上前,七嘴八舌地叫喊道,

“老板,不能把事交给这些软脚虾。我们去吧!”

“是啊是啊!”

“交给小家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毫不在意忍耐这些屈辱的阿兰脸色,牛仔们正打算涌出去。

不过,

“你说、谁是软脚虾?”

治安官慢慢站起来,他的动作中没有丝毫慌张,声音中甚至不带一点生气。然而,弯着腰,面对牛仔们的声音深处,有着某种如同滚雷般的东西,让牛仔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身为被市民寻求救助的市治安官,他的铁腕,几乎无人不知。无论是在城里制造麻烦的无法者,还是赏金犯,被他捕获送上审判台的人数都可以用打来算。不过此时,并不需要那些评价。

从背后升起的威严——不,是杀气,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

无声地,治安官向前跨出一步,同时牧场牛仔们后退了一步。

他朝克莱顿望去,以钢铁般冷冰坚硬的声音,说道,

“我受市民之托,负责守护执行金斯威市的法律。现在我『请求』你,不要轻举妄动。懂了吗?”

只有形式上的疑问句,其实根本就是命令。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固态化般,静止不动了。

这次克莱顿的脸色由黑色变成铁青,脸色的变换真是精彩,他克制着换了种口气,回答道,

“……好吧,这次就给你个面子”

听到这勉强主张着是自我判断的话,治安官以一个完全不含笑容成分的笑,这么回答,

“我就知道你会理解的”

“不过!”

一瞬间又恢复了破钟似的声音,克莱顿把一个麻袋扔在桌上。里面响起金属的碰撞声。

是金币的声音。

“我也是西部的男人。被人耍了,绝不会忍气吞声!我要悬赏,每个偷牛贼五十美金”

巧妙的要求。

五十美金是能买两头牛的价格。考虑到偷牛贼不止一个,只要是有些本事的男人,都不会视若无睹。

当然,治安官没有阻止他这么做的权力。就算动手的是克莱顿手下被放假的牧场牛仔们。

“……可以。就那样出布告吧”

“很好”仿佛在说看我来搞定般,得意洋洋的克莱顿,抬着两层肥厚的下巴,“走吧,没事了”

比来的时候老实了几分,一行人消失踪影。

办公室恢复了平静。

“真受不了他”

注意到雪茄还点着火,于是掐灭了它,治安官再次回到椅子上。

“尽是一些麻烦事呢,叔叔”

“真是的。自从菲兹尔公司进驻这里以来,这位总是不消停”

听了一耳朵的苛责,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被伤了几分自尊心的阿兰,让保持冷静,坐下后从皮带上拔出爱用的单刃猎刀。

刀柄上刻有A.G.和其他大写字母,用这把尺寸偏大的刀,一边将追踪时钆在身上的肉刺挑掉,一边问,

“不过克莱顿说的其实也没错吧?”

阿兰用猎刀刀尖指了指窒外正喷发着滚滚煤烟的高高烟囱。

城外半英里的菲兹尔提炼厂,以及其所属的离得更远的矿山中,居住着以人狼为代表的众多亚人。它们非人的能力作为矿工来说颇为宝贵。诚然,人类社会中适合它们的职业,常常偏重于危险的重劳动也是实情。对于低薪水且被当牛做马的它们,个人并非没有的同情,但从管理城市治安的立场上来说,它们实在是麻烦的存在。

“刚才说过了,眼下还没有证据”

治安官言外之意中带着很高的肯定性。

附近山脉中发现银矿,菲兹尔公司进驻这里之前,城市就算被称为这一带大牧场主克莱顿的私有物也并不为过。但是,随着矿山占据城市经济活动比例的不断增加,横穿大陆的铁路支线延伸到金斯威市的现在,其地位相对逐渐降低。他对现状感到急躁和不安是谁都知道的事。

“急性子被惹火了,真是头痛呢。牧场那边可有一堆脾气暴躁的家伙呀”

“没错,看他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再加上这次慈善义卖会的护卫工作”

“那是由克莱顿主办的,没有必要担心”

“我听说最近菲兹尔有货物出运。要是发生冲突……”

“护卫货物运输列车并不是我们的工作……总之真不是时候,就算有临时治安官帮忙,人手也不够”

“要是市长能可靠些”

叔叔冷笑起来。

“坎宁安的软腰杆你又不是不知道。夹在菲兹尔与克莱顿中间蝙蝠乱飞似的男人,就不用指望了”

啪,将猎刀收入皮带,阿兰站起来。

桌上,在恭敬地摆放着精巧镂金来复枪的托架前,撑着手,看着铭牌上刻着的文字:

『带着市民给予的无限感谢与信任,赠上这把来复枪。愿神保佑我们的法律守护者。市民代表乔纳森·坎宁安』

枪身上刻有『OneofOneThousand』的文字。

“他不是很信任你吗?”

听到阿兰的说法,叔叔再次冷笑一声。

“那是我葬礼费的定金。麻烦事全部推给别人。一边送我这种东西,一边在背后对克莱顿的产业,甚至还有传闻说对菲兹尔的产业进行大额投资”

“明哲保身方面,他是个天才呢”

“嘛,坎宁安的事先放一边。总之眼下小心点别惹火克莱顿……怎么回事,外面怎么这么吵”

门外人声嘈杂。阿兰以手撑桌,轻盈地跳过去,随手取过帽子。

通向城市正前方的繁华大道上,黑压压地聚集了许多人。那景象很奇怪。

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表情僵硬,还有人仿佛怀疑自己眼睛似的揉眼睛。就连刚才走出去的克莱顿还有他的手下,也像木桩似的站在大道正中央。

惊愕与畏惧支配了大道,低沉的耳语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

开口问了后,才察觉到原因就在他们视线的前方,阿兰马上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地面升腾起的阳炎另一头,一匹马了走过来。

披着优雅的鹿毛色,漂亮的体格。强壮的肌肉带着爆发力,每一步仿佛都在跃动。

相对地,左手牵着缰绳,微微腰背坐在马鞍上的人影却很瘦小,如同少年般纤细的线条。从深深盖着脸的大檐帽边,可以窥见无光泽的金发,脸藏在阴影中看不见。有些脏兮兮的小山羊皮夹克呈茶色,挂着散弹枪的皮裤也是深茶色,看上去用了很久。

只有胸口卷着的头巾,一尘不染,如同脱俗般白净。

旅人到达在城里是随处可见的光景,不可能引起人们表情僵硬。马背上横列的两具尸体,才是让他们背后冷汗直冒的缘由。

手足无力地摇晃,赤裸的上半身布满硬毛,还有脖子上——那个巨大的狼首。

鞍头上绑着的绳索后方,牵着上头牛,在牛拖着的一块门板似的东西上,堆着同样的三具尸体。

是人狼的尸体,共五具。

兽人,而且是满月,即便对上一个完全武装的骑兵小队也不是没有胜算,这是所有人的常识。

五个,这样的兽人,竟然被如此瘦小的身体给击毙吗?

丝毫不在意众人的注视,马匹走了过来,人墙如同面对预言者的红海般分开了。

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足音。缓缓前进,在阿兰面前停下。

人影轻盈地从马背上跳下,说道,

“赏金犯”

无声的惊讶如微波般扩散之中,她继续道,

“黑暗群狼盗贼团,五人”

在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眼睛耳朵的时候,虽然原因不同,但阿兰也盯着她看。太过震惊的他,张大了嘴巴动也不动。

所以最初回答的人,是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治安官。

“快去确认,阿兰”

“啊,是”

就像是被上紧发条似的,跳起来恢复姿势,阿兰小跑着朝办公室门前的告示板走去。撕下贴在最上面的通缉令,交给叔叔。随后走向她的马,一边集中注意力听叔叔的朗读,一边检查尸体。

体格,身体特征,伤痕还有其他。所有都与通缉令九人中的五人相一致。

“没有错就是他们,治安官”

“似乎如此”朝拘谨的阿兰点过头后,叔叔转过头,问道,“你的名字?”

“伽兰。埃丝特·伽兰”

就连拥有剃刀般威严与非常人冷静的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也不禁在锐利的瞳孔中闪过惊讶的光芒。

“『尸人杀丝特拉』吗?”

“我没有自报过这种姓名”

这次众人间惊愕的气息加速旋转,奔驰。

若是细数声名远播如烁星般的快枪手,其中有赏金猎人、斥候、探险家、赌博师、银行强盗、列车强盗、治安官——

在酒吧里随处可见的闲聊中,若是问起,所有这些快枪手中最厉害的是谁,那么排名第二的几乎肯定是『尸人杀丝特拉』。当然,绝大多数都把排名第一的位置留给了自己。

传闻中,她是个狗熊般的高个女人,妖艳的中年妇女,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丑女,皮肤浅黑色的非人妖精,甚至有说她是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幽鬼眷属。半分传说的谣言,好像自己长脚似的流传开来。

冷血无情地把逃犯赶尽杀绝。人类、亚人、抑或这数年来不断增加的威胁人类社会的幽鬼们,都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至少,传闻中是这样。

不过,要把眼前这个脚边堆起五具尸体的小个子身材纤细的女性——且不知年龄是否脱离少女范围——与街头巷尾的传说联系起来,实在有些困难。

“黑暗群狼应该是九人组。其他的呢?”

“不知道,我袭击的时候只有五人”

击毙了所有发现的成员,这种言外之意任谁都能明白。如此对手她身上却连半点鲜血都没沾上。

治安官从内侧口袋中出取纸片。

“签收一下吧,马上给你奖金。一个一百美金,不论生死”

她的眉间,第一次表现出类似表情的东西。以怀疑的形式。

“应该是五十美金”

“刚刚提升了。加上克莱顿牧场提供的五十美金”

“等、等等!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家伙就是偷牛贼……”

面对终于缓过神来,挺着大肚子走来的克莱顿,治安官用几乎等同于冷酷的声音说道,

“请确认牛身上的烙印”

啊,视线集中到那里。

从名为尸体的重货中解放,悠闲甩起尾巴打苍蝇的短角牛的腹部上,清楚地烙印着代表克莱顿的『C』字。

“是我的牛……其他的呢!?”

“最后看见它们是在北边的山谷里吃草。为了运尸体借来一头,如果是你的牛那就还给你”

“为什么不一起把它们带回来!”

红脸又渐深一层的克莱顿叫起来。让他人揣度自己意图,为自己完成心愿,很明显这是习惯于这种事的人类所特色的思考方式。

丝特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道,

“……我不是赶牛的”

她的语气没有特别的波动,或者该说是平稳如大海。

但是,她的背后却有某种,能让这个雄海象般自大的男人胆怯的东西。

“呃……”

像是寻求帮助似的环视了一下周围。幸好还有些捧场的人。

“你、你们快去把牛带回来,马上!”

看到牧场牛仔们走了后,反而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跨上马。

然后,人群仿佛终于解除了惊愕的咒语。有人快速离去,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刚才的一幕,还有人呆呆地盯着丝特拉。

道路恢复了生气,城市恢复了喧嚷。

“赏金用支票可以吗?”

“给硬币或沙金。我不要破纸”

治安官点头后,扔给阿兰一个麻袋。

“这样好吗?这个,是克莱顿的吧?”

“之后从银行补款”

“明白了”

阿兰回答后,挑出麻袋中的硬币。

其间,丝特拉站在如刺般的太阳下默默等待。

“五百美金,请确认”

“没必要”

接过麻袋,冷淡地说着转过身。

“喂,你去哪儿?”

“我想洗掉尘埃和汗水”一瞬,她停了一下,低声加了一句,“还有血”

“啊……等、等等!”

阿兰追上拎着马缰走去的她,边注视对方脖颈下修剪整齐的金发,边说道,

“那个……三年前谢谢你了。那时我没来得及道谢”

是的,是她。

比记忆中稍微成长了一些,但不可能看走眼。

“我说的是三年前在科罗拉多的小型开拓村,我差点被那里的幽鬼们杀掉。我就是那时的……幸存者……”

她无视阿兰,继续朝着旅店马厩前进。

“等一下哟,你还记得吧?”

她用一阵轻咳代替了回答,城市尽头处,可以看见喷发煤烟高高耸立的烟囱。

“啊,自从菲兹尔的提炼厂建成后,这个城市的空气就变差了。哮喘者增加,真是辛苦。连医生也抱怨——嘛、这种事无所谓啦。你还记得吗?那时把我从食尸鬼嘴下救出,后来来妈妈……妹妹……”

虽然是不愿想起的记忆,但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还是继续说道,

“把父亲的枪还有怀表转交线给我。我一起很在意,那个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会是尸人杀……不,没想到会是你”

突然,对方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

阿兰脸上刚浮出喜色,却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的深翠色瞳孔中是一片冷冰,于是沉默了。对方眼中的,只有单纯的冷漠。

“不认识”

“唉……”

“我不喜欢啰嗦的男人”

她说完,再次转过身走开。

“不记得了……吗……?”

阿兰感到黯然。

那天夜晚对自己来说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因为所有的家人,在那天晚上全部死去,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险些不保。那是令他痛不欲生的回忆,同时也是有一个获得拯救,获得心灵支柱的夜晚。

然而,她却说不记得自己。

“是吗……”

对于生活在与犯罪者或是不死者们战斗中的她来说,那个夜晚大概是没什么特别意义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仅仅数年便足以忘个干净。

这令自己难以相信的事实,冰冷沉重地,沉入胃中。为自己的那份软弱——或者说孩子气突然感到厌恶。

朝着无视自己走开的她,至少要虚张声势。

“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现在局势紧张,有你在反而会很麻烦”

突然——只能这么形容的动作,她回过头。

“没门儿”

“什么……!”

“想什么时候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轮不到治安官助手来指导”

如斩钉截铁般说到的嘴角上,一瞬间闪过明显的侮蔑。

说完她朝着旅店走去。只留下呆呆杵在那里的阿兰。

老旧走调的钢琴,弹奏着爽快的曲子。号称是从旧大陆远隔重洋运来的枝形吊灯发出漫反射的灯光。

擦得锃亮的酒吧台后面,穿着洁白围裙的酒保忙碌地走来走去,酒杯在酒吧台上高速你来我往。

桌上懒洋洋只有眼神保持锐利的男人们玩着牌,想对台上舞女们搭腔,打扮整齐的乡巴佬们排成列。

这是随处可见的酒吧风景,不过这家『女神泉亭』提供的并非只有来历不明的烈酒。

穿着裙子迈着舞步的女子们,会给你一串数字的暗示,在极具散文性的打情骂俏的讨价还价后,会带你上二楼进行一种涉及安慰的买卖。换言之,这里就是卖春店。

在酒吧的一隅,阿兰鼓着腮帮子大口喝酒。

“嗝”

难喝死了,真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东西,他心想。

经营者克莱顿那个酒鬼,不懂酒味为何的哲学,在这里如实地反映了出来。

当然,价格却是格外昂贵。这也是他经常哲学的一环。也就是说,既然目标在别处,不留下金钱就休想达成目的,所以再怎么贵,客人也只有乖乖付钱的份。所以他才敢用采购的便宜货,卖出高价。从中可以看出克莱顿在这个城市中发家的成因之一。

竖起一根手指,头发梳得笔挺的吧台酒保就跑了过来。一边看着酒杯被注满,一边问道,

“那个,丽丝呢?”

“哦,伊丽莎白大概再过会儿就能出来了哟”

酒保回答得很谨慎,但意思却很明白。

换句话说,现在她正在接待别的客人。

“是吗……”

虽然理解那是她的生活手段,但还是无法平静的内心便证明了自己的不成熟吧。一口气喝干小型酒杯。

靠在酒吧台上,心不在焉地环视酒馆。

在这种酒馆中少见地,客人们没有每隔两、三分钟就拔出枪来乱射一番,客人们都规矩地喝着酒,或者打着牌。

阿兰听说在叔叔就任治安官以前,并不是这样。

当初这个金斯威市几乎等同于无法地带,在叔叔来到了这里以后,才建立了法律的威严,以及勉强能被称为秩序的东西。这份功绩让他得到善良市民们的极大支持。因此就算他偶尔会粗暴地行使武力,也能战胜所有的竞争者。

不过对于数月前刚刚被任命为治安官助手的阿兰,城中居民的普遍观点是,他是个因为亲戚关系才被录用的年青人。由于受到治安官的庇护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所以没有受到人们明显的轻视,但像今天这样遇上追踪落空的失态,被克莱顿骂作小家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有,丝特拉给他的蔑视。

想要力量。真真切切地这么感到。

无论谁都不敢轻视,不必为自己的幼稚而生气,用虚张声势去掩饰。她身上舍弃的,正是阿兰无论用警徽还是虚张声势都无法填埋的实力不足。

“……到什么时候才能为母亲她们报仇”

小声嘀咕,叹息。

在失去一切的那天,从可依靠的亲戚中,选择去几乎没见过面的父亲弟弟,也就是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那里,是为了获得能够报仇的力量。然而,如今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连十六岁这个年龄都会令自己急不可待。想快点变成大人,想长力气,然后——

“抱歉阿兰,来晚了”

看到穿着白色裙子小跑闯进视野的身影,阿兰霍地起身。

“丽丝,那个……今晚也很漂亮呢”

说出最不擅长的赞美,连自己都觉得笨拙地,红起了脸。

被称为丽丝的她,浮现出如同花朵绽放般的微笑,抬头看着阿兰。

“真高兴你这么说,谢谢”

梳起茂盛的浅黑色长发,穿着样式朴素的高领长裙的她,虽然皮肤上擦着与职业相称的粉妆,但不可思议的是阿兰眼中的她却带着某种少女气质。

“追踪,很辛苦吧。听说有人受伤了”

“是有一个。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是遇上枪战”

“我听说的时候,心脏都差点停止了。阿兰的工作真是危险,原本我想马上去见你的……”

“我知道啦,别在意”

她们当然不可能有完全的自由。许多都是贫苦家族出身,被名为定金的借款给束缚,连随意外出也办不到。

曲子变了。

“呐,我们跳一支吧。难得你来这里”

被牵着手,带到场中央。周围被舞女们的甜言蜜语哄得没了骨头的男人们,带着醉醺醺的眼睛,得意洋洋地跳着难看的舞步。另一方面舞女们,则带着某种冷冰的表情,机械地踏着舞步。

“阿兰,不好好地跟着我的步伐,很难跳的哟”

“啊、对不起”

抱着舞伴腰肢的右手加大力气,将细巧的身体抱过来。越过衣布传来的柔软,还有温暖的肉体,每踏一步,都会活力十足弹地弹起,这些都让阿兰如入幻境。他明白耳朵这般发烫并非是因酒精作用。

兴致十足地抬起头的丽丝,与周围跳舞的面无表情的同僚们明显不同。她愉快地微笑,偶尔恶作剧似的盯着阿兰。

充满朝气,并非特别漂亮的她,还没有失去犹如少女的那份天真可爱。当然,在她的同僚中,也有例外——

“呀啊啊啊啊!!”

楼上传来男人的惨叫。

但,无人去较真,不仅如此,楼下的人还同时笑了起来。

“桑迪又干了呀”

“为我们的女王与幸福的被害者干杯!”

到处响起爆笑与酒杯碰撞声。

不久打杂的亚人们抬着担架从楼梯上下来。架在棒子间的帆布上,一个男人躺在那里痉挛着。

阿兰手抵着额头,仰天道,

“真是的,这边也有麻烦……”

担架上呻吟的男人他见过。

那是三天前从德克萨斯远途开车而来的牛仔之一。记忆中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青人,但眼下头发却白了大半,手脚如同枯木般又瘦又细,被担架抬走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敞开的嘴巴摆出一个笑的形状,无焦点的眼珠中充满陶醉的光辉,这是在这个城里罕见的幸福表情。

“嘿嘿……死掉也值了……”

刚刚目送滴着口水,一边呢喃一边被送到医生那里的男人离开,背后客人们的口哨、拍手、还有混杂赞美的调笑,如同花朵般开始飞扬。这些皆是为舞场上出现的一位女性送上的东西。

“哟,桑迪!又把一人送入天堂了吗!”

“把我也带去吧!随时愿意为您奉献!”

“今天吸了多少呀!?”

邋遢的男人们吹着口哨,那位女性却悠然挥手回应,丝毫不掩饰刚刚经过一番云雨的痕迹。连下半身都无法完全遮住的衣服上袒露出肩膀、胸口、大腿,却仍然迈着不失优雅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正是该被称为这事件主犯的亚历山德拉,通称桑迪。

女神泉亭中最受欢迎的店员。波浪般的黑发一摇一摆地长长伸延腿肚子,丝绵般的肌肤白净如透,大眼睛仿佛凝聚黑暗精髓般磨制成的宝石。朱色的嘴唇鲜艳到刺眼,嘴上挂着妖娆的笑容。非常人的美丽,与妖艳。

当然。事实上她也确实并非常人。

淫魔。魔族的一员。

在人类社会中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到他们,而像桑迪这样自然地融入人类社会的存在就更少了。她是特别的。

大约在二年前流浪到金斯威,从那以后,让妇人们讨厌与轻蔑、或者羡慕。让男人们赞叹、激动、兴奋、还有快乐。到处散播着这些,如今她是不仅本城,连邻近城市中也无人不知的大名人。据说许多牛仔,就是为了能一亲她的芳泽,才长途跋涉远道而来。

不过城市的头面人物,特别是自认为上流阶级的绅士淑女们,从没有给过她与其知名度相称的尊敬。

当她发现愁眉苦脸的阿兰后,浮现出满面笑容,同时挥舞起两只一尘不染的柔软手臂。

“喂喂,阿兰你还好吗?”

阿兰拉了一把帽子的帽檐,在下面露出苦脸。舞伴丽丝因为刚才的骚乱,赶去照顾那个男人了。

“……又是你干的?”

“啊哈哈,抱歉抱歉,这个男人还不错,所以就稍微动了点真格的”

“这是第几个了?从今年开始算”

“哦嗯”像是故意般抬起视线,曲着纤细造型的手指,“一个两个……好像,刚满三个吧?”

“那家伙是第四个。你适可而止吧,不然早晚会死人的”

“没事儿没事儿。而且那家伙不是说着『天堂啊~~~』高兴得哭了吗?能死在我的肚子上,正是他的心愿吧?”

“我说啊……”

“阿兰真爱瞎操心”突然换成恶作剧般的孩子脸,“啊呀,莫非是吃醋了?人家真开心呦~”

“怎么可能!”

说完便转头不理她,但对方并不在意,很好说话。

“你放心吧,能让我动真格的男人绝对不多”

“我说的不是这个!保护这个城市的和平是我的工作——”

刚说到一半,桑迪突然抬起她匀称的下巴。

“什么呀,就会讲大道理!我不是说了没事儿吗?而且灭掉你处男身的就是我吧。可也没见你变老不是吗,你这小鬼!”

以大拇指为轴压着太阳穴转动,忽地,仿佛孩子般吐了吐舌头,店内再次卷起笑声。

肤色从脖子红到耳根,阿兰藏起脸。他的动作仿佛想把整个脑袋都塞进帽子里似的。

大大叹息了一声,真是灾难之日啊,垂下肩膀。

追踪失败,被克莱顿嘲笑软脚虾,和喜欢的人跳舞跳到一半就被拆开,再加上现在的窘态,他会有这种感想也并不奇怪。

径直走来的桑迪,不讲道理地硬夺下他的帽子,鼻尖凑了过来。一步步逼近,阿兰踉跄着后退。

“你呀,要是觉得不甘心的话,就拿出点能让我对你动真格的本事哟。带十美金来店里,我就陪你。不过呢”哼哼,她冷笑起来,“凭你那三十秒都坚持不住的本事,绝对没指望了呢!真是个了不起的快枪手哟!”

周围爆笑起来。

“呃”

后背顶到墙壁,无法再退的阿兰,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但桑迪并没有就此饶过他。

“而且,第一次的对象明明选择了我,完事之后,却追着伊丽丝的屁股,这算什么哟?对我身体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啦……”

“我管你是还是不是……啊,约瑟,怎么了?”

桑迪长长裙子的腰部,有位少女拽住她。

“不行哟,桑迪。不要欺负阿兰哥哥”

年龄在十、十一岁,可爱的脸蛋,让阿兰稍微想起了艾米莉,心中作痛。

她的名字是约瑟芬·特纳。

“切,你得救了呢阿兰”

桑迪充满嘲讽与恶作剧地说完后,带着完全不同于给男人们看的微笑,转向少女。接着就那样把她抱在怀里,看到这一幕的阿兰,觉得有些不协调。

个子虽不高,但也是十岁多的孩子,即便是大男人要把她抱起来,也需要做个预备动作,而她却仿佛是举起一根小树枝似的。这是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的她,极少表现在外的非人痕迹。

“好吧好吧,既然约瑟都这么说了,就没办法咯。真是的,你到底看上这个没用男人的哪一点了?”

故意似的叹了口气。

“得救了,约瑟。谢谢你”

阿兰道完谢,她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不用谢,作为淑女这是应该的”

笑崩了的人群。

“那么,我得去给伊丽莎白帮忙了”

轻快地从桑迪手臂中跳下,少女跑了出去。

突然,在入口处停下来回过头,对着阿兰,鼓起了脸颊。

“不过,哥哥也真没出息哟。要争气点变成一个让桑迪都迷得竖不起腰来的好男人才行。那样我才肯嫁给你当新娘”

从卖春女们的对话中听到一星半点的内容,连意思也没完全搞懂就拿来说了。约瑟爽朗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会努力的”

阿兰再次红着脸回答。

朝着挥舞小手的她,轻轻挥手回应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然后,阿兰相信是灾难日的这一天,由一连串小事件组成的和平幕间戏,也就到此为止了。

突然的枪声

还有惨叫。

玻璃破碎声。

踉跄地跑在街道上,路人一边叫一边乱窜。

阿兰仿佛舍身破门般冲了出去。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与他碰了个满怀,跌在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拉起醉汉,一边问。

“袭、袭击!是人狼,黑暗群狼的余党……!”

没必要听下去了。放开吓得直吐白沫的男人,朝人流的反方向跑去。如今只有腰间皮带上插着的龙骑士的沉甸甸分量才是依靠。

转过一个街角,刹住脚步。

在城市大街上,一排并肩组成的非人身影。

上半身鼓胀的肌肉,一身密密麻麻的灰色硬毛。裂开到耳根的巨大嘴巴,尖耳朵,红色闪烁的魔性瞳孔。

挥舞着钩爪上的来复枪,朝天开枪。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正中央,身躯格外巨大的人狼吼叫起来。如实质般重压的恐惧撞击着阿兰,以理性压制逃走的想法用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虽然知道人狼的吼叫中有魔力,但实际听到才真正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乱窜的人们,像落水狗似的四肢并用朝小巷中逃去。

四个人狼中只有吼叫的那只赤手空拳,他身上传来的压力与其他几个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毫不掩饰的力量感仿佛会隔着空气刺穿肌肉。

捏碎心脏般的恐惧感,让自己不禁弯下腰。

“混蛋!”

叱咤自己的同时,挤尽意志力拔出枪。

正当想挡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别轻举妄动!”

从后被人抓住肩膀,被无法抵抗的力量拖入小巷。反射性地把枪口朝向对方。

“……叔叔”

“冷静点,阿兰”

扛着温切斯特式连发枪的叔叔,用可以匹敌人狼的锐利眼神盯着他。被低声叱咤后,终于冷静下来,放下枪口。

“对不起,不知不觉就…”

“道歉以后再说。枪里装银弹了吗?”

能够击毙人狼的只有接受过圣洗礼的银弹。为以备万一,治安官办公室中多少储备了一些。

“对不起,没带”

“大意了。在知道有余党的时候就该准备好”

“啊……”

阿兰诅咒自己的肤浅。

“算了,拿去”

将左手上拎着另一把来复枪——阿兰的爱枪野牛猎枪,扔了过来。接着又递来数发子弹。

“里面已经装了一发”

换言之叔叔预测到会有这种事,早已准备好了。到底比不上他,不得不这么感到。

“太感谢了”

“正面对抗,只会适得其反。所以等待机会”

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谨慎地窥视着大道。阿兰屈膝模仿着他。

人狼们的举动旁若无人至极。

踢倒安放在路旁的水桶,开枪射穿有灯光的窗口。每枪都会传来惨叫。碎掉的玻璃散落一地,反射出屋檐前吊着的油灯灯光,如星星般闪烁。不过那些油灯也在眨眼间被射飞。

咆哮般的笑声撕裂夜晚响彻大街。

通过眼前的人狼们,朝前面一间酒馆『SilverDollar』(银色美金)走去,踢开大门一拥而入。

阿兰与叔叔捧着来复枪靠近。

店内响起数声枪响,玻璃破碎声与惨叫。数个客人滚了出来,犹如蜘蛛般散开消失在小巷中。

两人潜入酒馆斜对面的药店一侧,观察动静。

从店中断断续续听到野兽似的笑声,似乎在向酒保索要烈酒。枪声又响起来,似乎打破了镜子。从推门的下方可以看见,店内有几个客人被扣留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狼出现在酒馆屋顶,从屋檐边悬吊起什么,被绳子绑着的是,

“约瑟!”

不由自主站起身到一半,就被叔叔按住了脖子。

约瑟被稻草绳一圈圈绑着,吊了起来在半空中摇晃。她咬紧牙关盯着数十英尺的下文地面。即便隔着一条街道,也能知道她正在拼命忍耐着惧意。大概是为了把之前那个牛仔送去医生那里的时候被卷入乱流,带到店里避难去了吧。

推门摇摆,像是首领的人狼走出来。环视了一圈躲在远处转观的居民们,露出尖牙笑了。长长的爪子笨拙地拔出手枪,朝天空开了数枪。然后粗声粗气地吼道,

“把杀了我手下的家伙带过来!”

阿兰与治安官交换了一个锐利的视线。

“要是不出来,我就每隔三十分钟杀一人。第一个——”抬起头,“就是这小鬼。然后是里面的客人。听懂了就快把他给找来!”

说完想说的后,回头朝店中怒吼,

“酒保,上酒!”

大口喝着送上来的酒瓶,人狼抬头看了看少女,伸出舌头笑了。

“你这小鬼真不可爱,不会哭吗?

约瑟大眼睛瞪着人狼

“……哥哥会来救我的”

“哥哥?他大概正躲在床上尿裤子哟”

“才不会呢!他会把你们都抓起来的!”

人狼犹如吼叫般笑了,举起枪,瞄准约瑟。

“混蛋!”

“阿兰!”

连听从阻止的间隙也没有,阿兰不考虑先后地冲了出去。

“哥哥!”

“快回来,你!”

电光火石中,拔枪,想扣扳机——

下个瞬间,眼前出现人狼的脸,而阿兰仅仅是大拇指刚刚碰到了击锺。

人狼超强的反射速度与运动能力。

一瞬之前,明明还在三十英尺前方背对着自己,而下个瞬间,就已经是鼻子都快贴住的距离,泛着冷笑。

“哼哼,又是小鬼吗”

狼脸上嘲笑似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恐惧让膝盖都软了。绝对赢不了——

“太慢了”

“呃……”

“想开枪吗?”

面对凶恶瞳孔中闪耀的光芒,反射性地扣下扳机。

枪声。

“呵……呵呵呵……”

对方喉咙中咕咕笑着。

阿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子弹应该命中了胸膛中央。然而——

“哼”

轻松地鼓了鼓胸肌,压瘪的铅弹掉在路上。

“怎么会……”

小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毛发般的伤痕都没留下。

“你还早了百年呢,小鬼”

一把夺过枪。

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阿兰感到死亡就在身边。凶残尖锐,如同铁锯般参差不齐的牙齿,在下个瞬间就会咬破自己的喉咙吧。自己像喷水般鲜血四溅绝命的样子,逼真地浮现在脑中。

但是,

“是你、杀了我的手下?”

恐惧堵住了喉咙,声音出不来。只有拼命摇头。

人狼像是在嗅味道似的鼻子动了几下,失望般说道,

“……看来不是你。快去给我把那家伙叫来。肯定在这个城里。转告他,黑暗群狼的伯尔尼德来为同伴复仇了”

伯尔尼德举起龙骑士的枪口,朝着阿兰的眉间。

“听不到吗?”

再次摇头,腿竦惧得动不了。

“切,吓傻了吗”

说着,枪口向下,连续四发枪响。

阿兰随之跳起了并非所愿的舞蹈。

“哈哈哈,这下脚就能动了吧。快去把那家伙给我叫来,小鬼!”

射空子弹的枪扔了过来。

阿兰接住后,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跑了。

不,是逃了。

约瑟喊着什么,但话却没有传入脑中。

伯尔尼德洋洋得意的哄笑痛打着阿兰的耳朵。

小巷中,叔叔拥抱般按住了六神无主一路狂奔的他。

“阿兰,你先去旅店”

终于缓过神来,惊讶地抬起头。

“唉……去叫丝特拉来吗?”

“反了。去告诉她绝对不要出现。新闻社的家伙在傍晚的时候都去发行外号了,她到达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在别人去叫她之前,先去警告她”

虽然金斯威市近年来由于经济活动的增加而发展升温,但人口规模依旧是数千人的小城。所以丝特拉到达的消息,还有与人狼作战的英勇故事,让克莱顿吃瘪的对话,甚至是她借宿的旅店房间号码,恐怕现在都是无人不晓的事了。

“不能让外来人卷入麻烦。我们来收拾它们”

“我们……可,凭我对付那些家伙……”

别说是战力了,自己只会是个累赘。阿兰觉得自己真窝囊。

叔叔用钢铁般的声音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考虑轻重就冲了出去。一定会有办法的,别被感情控制”

既没愤怒,也没责备,听到叔叔冷静到底的语气,阿兰觉得自己太丢脸了。

屈辱打湿了胸膛,自己竟然这么出丑。

但,叔叔却没有对这样的他责备过一句。

“马上把刚才一起去追踪的人员集合起来。没时间了”

“是!”

转头离开。空中皎洁的满月熠熠生辉。

集合几个外行就能对付黑暗群狼的余党了吗?觉得不安。

摇摇头,即使原因是无法者与流浪者的争斗,负责这个城市治安的依旧是自己这边。若是露出无力,以叔叔的本领和威严勉强保持平衡的这个城市的势力状况就会土崩瓦解。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由我们来作个了结。哪怕要付出牺牲。

还有,如果不为刚才的事雪耻,自己作为一个男人——

横穿过两条街道,奔入她停留的旅店。表情不安聚集起来的人们同时站起来看着阿兰。

不假思索地朝前台问道,

“丝特拉·伽兰的房间在哪儿?”

“二、二楼尽头”

听到背后前台服务生的声音,奔上楼梯。接着从背后传来提问。

“阿兰,怎么了!?”

“等会儿再说!谁去把琼斯和麦克唐纳叫来!”

“我去!”

楼下有谁奔了出去。

“啊,对了,伽兰小姐现在……”

“等会儿再说!”

打断刚把话说到一半的前台服务生,跑上楼,奔过走廊,冲入尽头的房门。

“伽兰!你在……”

吗?这话在喉咙深处急刹车,阿兰也同时当场石化。

丝特拉平静地说道,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一丝不挂地站在被搬入房中的澡盆中,举起的柯尔特手枪正笔直指着阿兰的眉心。

没有丝毫遮挡身体的动作,她问,

“什么要紧事?”

湿润的头发上的透明水珠,滴落下来。

透明般白皙水嫩的肌肤,稍许鼓出的胸部,都明确地显示她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滴着水珠的那一小片芳草,两条纤细的腿,无力地下垂在身体一侧的左臂。

身上残留的无数伤痕不容分说地展示着她凄惨的过去,阿兰说道,

“对、对不起!!”

如同脚上着火般急速右转。

背后传来水声。

湿漉漉的脚步走,空气摇动的感觉。似乎在擦拭身体。

脑中回想起美丽的——她美丽的——身体,阿兰一个人,脸蛋变成了熟苹果。

“说你的要紧事”

无机质的声音。

“啊,啊啊,对了。也就是说,约瑟成了人质,必须去救她……不对,不是这个。人狼们来为同伴报仇,他们在找你,但不能让你去,请老实地,啊,你继续洗澡吧,打扰你了对不起。我没听完下面服务员的话,没想到居然会在洗澡,没敲门就进来了,我道歉,总之你就老实地呆着吧,那个啥……”

“够了,大致懂了”

背后传来衣服的摩擦声,还有一声轻轻的嘀咕,

“应该没留下让那群家伙追踪过来的线索……”

听到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转过头,她已经穿着整齐,连帽子也戴上了。

“有多少人质被干掉了?”

“目前还没有。他们说三十分钟后杀掉约瑟……哎,等下一。你别走,你要去了会变得很麻烦”

“你说明的方式更麻烦。滚开”

仿佛撞开肩膀般推开阿兰,走出房间。

这时,他第一次发现,丝特拉没有吊枪套。裤子的腰部随意插着SAA(Single·Action·Army,单筒左轮手枪),根本不佩枪带。

“等等!”

朝着迅速跳下楼梯的她赶去,刚走入一楼大厅,在那里等着的不是本该被叫来两位临时助手,而是市长。阿兰心中砸了砸舌头。

“阿兰!治安官在干什么?替我转告他,快点把犯罪者给消灭!”

犹如竞选演说般的表演语气。挺起腰杆拈着胡须的乔纳森·坎宁安是个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最大限度地展示给名为市民的观众来欣赏的男人。

“要是能这么轻松……”

不禁想反驳的阿兰,差点撞上突然站停在前的丝特拉。

坎宁安摊开双手道,

“这不是有名的赏金猎人小姐吗,黑暗群狼似乎在找你呢”

“……”

拉下帽子,丝特拉没有回答。她表情上有某种不甚明了的东西,阿兰一瞬间,注视着她的侧脸。

“鄙人是金斯威市的市长坎宁安,有保护市民生命与财产的义务”

不请自来的开场白,殉教者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愿意,但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只有拜托你了。这是我的责任。当然,让年青的女性遇上这种危险并非是我的本意,希望你能够理解……”

他边说着边靠近了几步,为了不让他人听见压低声音。丝特拉的身体有些僵硬。

“这场骚扰的原因在于你。所以由你去做个了结才合理吧?”

如果旅店的楼梯上没有辅地毯,阿兰就要当场吐口水了。

“市场!格林伍德治安官要求她不要出现”

“市治安官与市长的命令,哪个更优先,这还要讨论吗?我没说错吧,格林伍德治安官助手?凭你似乎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市长的话粗鲁地剜伤自尊心。他屏住了呼吸。

理由虽然不同,阿兰和丝特拉一样拉下了帽子,回答道,

“……我明白了”

“那么,伽兰小姐。我必须尽全力保守金斯威市的安宁。为此我不会犹豫牺牲自己。但是,这次他们要找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所以我们能做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

煞有介事地朝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们转过头,

“你并非金斯威市的居民,我当然没有强制要求你的权利。所以我代市民们『诚恳地』请求你,与犯罪者做个了断,你听懂了吗?”

胡说八道,阿兰心想。

换言之市长说的就是想让她成为牺牲的小羊,来满足犯罪者。巧妙地回避了责任。

不过,拉拉扯扯地出现的『市民』们只是咽着嘴里的唾沫,默默旁观,没有人提出市长话语中的错误。也就是说大家都很珍惜自己的小命。

阿兰感到不对头,抗议道,

“市长,你那是在……违反正义”

“这是黑暗群狼的要求。非常时刻不得不用非常手段”

心情变得郁闷。这做法真卑怯。

但颠覆决定的力量,阿兰手上没有。这早已被证明了。

“怎么样?伽兰小姐?”

装出同情表情的市长说到。

她甚至看也看没对方一眼,简单回答道,

“这是赚钱的机会。你不说我也会去”

“伽兰!?”

喔~~人群中传来感叹声。

八成的人是放心,剩下的则是惊讶,如此的比率。

“喂!”

听到阿兰抗议的她,回过头说道,

“我应该说过了。什么时候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

说完,快步走开。阿兰没辙似的跟在后面。

注意到一同走来的阿兰与丝特拉,叔叔转过头。

“我不是告诉你别让她过来吗”

被那双黯亮的瞳孔盯着,阿兰缩了缩脖子,

“市长的指示。他说自己比治安官的权力大,真受不了他”

在黑暗中响起轻微的砸舌音。无论对手多么凶残都不会退缩的视线,这次转向丝特拉。

没有丝毫胆怯地面对面,她说道,

“两个大男人一起连个孩子也救不了吗?”

抬头看着吊在屋顶上开始显出疲劳神色的约瑟,口气并不友善,但叔叔却沉默了。

“时间还剩多少?”

“我看看……”取出怀表,阿兰回答,“不到十分钟了,得赶快行动”

冷哼一声,丝特拉用如同散步般的步调朝着外面的街道上走去。

“等一下!没头脑地冲出去,太乱来了”

“没脑子的是你。至少救个孩子让我瞧瞧”

头也不回,横穿过街道,她跨入『SilverDollar』的大门。

“阿兰,你趁现在去救约瑟。我在这里压制那些家伙。不先救下人质就无法腾出手来”

叔叔的话与拉动来复枪手拉杆的金属声同时响起。

“知、知道了”

跑了二十码左右后,跳进一家点着灯的人家。

“呀!”

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尖叫起来,像是保护她般一个男人站在前面。

当他看到无礼入侵者的长相时,松了口气道,

“是阿兰啊……为什么连门也不敲”

“二楼借我用一下。我要从屋顶爬过去救约瑟”

夫妻对视了一下。

丈夫有难言之隐似的回答,

“这个……可是,这样我们会被人狼们给盯上……”

另一方面,夫人的话就显得直截了当得多。

“我们也有孩子哟。为救卖春店里被淫魔抚养的孩子而让我们背上怨恨的话,你要怎么来负这个责任?”

“你、怎么能说的这么直接……”

听到夫妻两人自私的对话,愤怒涌了上来。

差点就要出声和他们吵起来,但考虑到事态还是忍住了。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从窗口跳到旁边的屋顶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

背对着依然用指责的眼神盯着阿兰的夫人,丈夫这边勉强同意了。

“谢谢”

不想再多说一句,阿兰走上楼。

在靠近『SilverDollar』的房间中打开窗,由于间隔的房子全是平房,下面的酒馆一览无余。幸好在目标房顶上,没有负责放哨的人影。

“喀”

翻出窗户,跳到邻家的房顶上,猫着腰沿着房顶前进。

跳过三间房后,到达酒馆屋顶。从屋檐的阴影处探出身,压低声音呼喊道,

“约瑟!”

抬起的小脸上,一下子散开喜色。

“哥哥?”

“现在把你拎上来。再坚持一会儿”

“嗯!”

拎着绳索,提起少女的身体。比想像中轻得多。

“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抱到屋顶上,用腰上的小刀割断绳子松绑后,小巧的身体立即扑了过来。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谢、谢谢……”

是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开的缘故吧,她柔弱地哭了起来,轻轻抱着她的头。

“来晚了,对不起”

“没事的……我相信,一定……”

约瑟哭得语不成声,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一瞬间掠过的妹妹脸蛋,尖锐地刺痛了胸口。

“来吧,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们走吧”

“嗯”

站起身。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枪声。

酒吧——『SilverDollar』。

当丝特拉踏入这座金斯威市中能排入顶级行列的酒吧的时候,店内沉浸在异样的寂静之中。

四个人狼集中在吧台,直接用嘴对着酒瓶狂饮,而客人们则聚在店内一隅,坐在地板上发抖。

吧台的另一侧,只有酒保站在破碎的镜子前,铁青着脸忙于为人狼们送酒。

听到推门声响起的瞬间,店内的视线同时朝丝特拉集中。

“哦,真的来了吗?胆量不错”

伯尔尼德背靠吧台,撑着两条胳膊,嘲弄般说到。

“居然是个这么瘦小的家伙……”他鼻子动了动,现出惊讶的表情,“……女人?”

人狼们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很快表情又变了。

“嘿嘿,嘿嘿嘿嘿……”

野兽的嘴角,露出油亮的笑。

“这家伙,还能带来点别的乐子呢”

“是吗”丝特拉回答,随着马刺声的响起,她坐到吧台的一边。“酒保,威士忌”

接过颤抖着递过来的酒杯,她一口喝干。

“酒量不错呢,小姐,今晚我们好好乐乐吧”

“我们最喜欢女人害怕的时候抖落的气味呢”

“也就是尿裤子呀”

朝着完全小看对手狂笑的人狼们,这次她自己注满酒杯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与禽兽很相附的兴趣”

松弛的空气一瞬间绷紧了。

丝特拉毫不在意地又仰头干完一杯酒,接着再次倒酒,同时补一句,

“真抱歉不能满足你们的期待”

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一个人狼离开了吧台。

“……嘿嘿……伯尔尼德,这家伙,能不能交给我?”

喉咙咕咕响,舌头舔着嘴唇,弯下腰。就像把拉满的弓箭般,体内蓄满力量。

“随你便”

喝着酒伯尔尼德回答。他内蕴的格外强壮与凶暴,让酒吧中的每一个人都透过皮肤感受到了。

“嘿嘿嘿嘿,我得到同意了。来吧,小姐,来给我乐一下吧”

“你连一根手指也碰不到我”

“你以为凭那种破铅弹就能挡住老子?那你可就搞错了!!”

刚说完,他一下子跃过近十五英尺。

而丝特拉连出手的动作也没让他见到。

“哇啊!”

人狼心脏被射穿,身体砸在地板上。

本该在她手上的酒杯安静地摆放在吧台上,琥珀色的液体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店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当然,剩余的人狼也不例外。

“呜,呕……”

爬着想站起来的人狼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巨大的破洞。

“没有恢复……难道……”

“抱歉不是铅弹”

“银……银弹……你……”

痉挛了几下了,趴在地上不动了。

僵硬在角落的人质们,带着无言的赞扬与拯救的期待看着她。但,丝特拉理都不理那些聚焦的视线,收回枪,再次干完了酒杯。

“……原来如此,难怪我的手下会被干掉”

嘘,随着一声漏气声,伯尔尼德奇怪地佩服起来。他大概是想吹口哨吧。

丝特拉小声咳了一下,用手挥散枪口的硝烟,回答道,

“现在逃的话,还来得极”

“呵呵,敢小看我”

慢吞吞地站起身,伯尔尼德的眼中,隐藏着凶暴。

“住手!要枪战请到外……”

酒保乱颤着身子发出到一半的抗议,在包括丝特拉在内的四对视线的瞪视下消失在喉咙里。

伯尔尼德笑了。

“嘛,也好。了结就该堂堂正正地做”

“同意”

丝特拉从口袋中取出两发子弹,装入转轮中。两人一起走向外面街道。

藏在屋檐阴影中的阿兰与约瑟看到下方的丝特拉站停后,轻轻敞开脚转过身。

对面的人狼呈扇形包围丝特拉,赤手空拳弯腰,决斗一触即发。

寂静到访。

“哥哥,三对一哟?那个姐姐不会有事吧?”

听到约瑟小声询问,阿兰无法回答。

就算是尸人杀丝特拉,能应对这种情况吗?

他们远远超过人类——理所当然——的速度刚才自己已经品尝过了。再加上同时从三个方向包围,就算能挡住其中之一,剩下的两个家伙的牙齿还有利爪也肯定会捕捉到她吧。

不是由于吹拂的夜风,身体却觉得一阵冰凉。

如果这把枪里还剩子弹,或者身上带着来复枪的话。

不考虑先后的行动,一一呈现出幼稚对自己算起账来。

“混蛋……”

明明能够做得更好——

就算想到了,现在也晚了。对只能旁观的自己咬牙切齿。

道路上的四个人没有动。月亮挂在半空。恍若如梦般以蓝色月光打湿地面。

刚才还远远旁观的人们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大概都躲入家中屏声静息了吧。这里宛如一条死亡街道。

阿兰的手掌已经湿了。他发现约瑟那双如同依赖般紧紧抓住自己的小手也同样湿了,为了让她安心似的反握住她的瞬间,

飞尘,扬起。

“嘎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把耳朵撕开般的咆哮,人狼们一口气冲过近三十英尺的距离。

但丝特拉的手中突兀地——在阿兰看来只能这么形容——出现了手枪喷射出赤炎。

“哇啊1”

一个朝后倒去。

“危险!”

不假思索地探出身体的阿兰。剩下的两个人狼朝无防备地站着的丝特拉冲去,想把她拖倒在地——

就在这刹那,丝特拉用无法置信的迅速动作朝侧面滑去。

失去目标的人狼们交错而过。

一边肩膀倒向地面,一边丝特拉又开了一枪。

“啊!”

毕竟是侧转的一枪,情急之下想命中要害是不可能的,对手被射穿了肚子蹲下。

“呼……哈……”

就那样起身的丝特拉继续开了一枪——

但,最后剩下的伯尔尼德比她快了一丁点。

“呃!”

身体一歪,她努力朝后倒退。但那里已经是铺着木板的过道走廊,被绊倒的她大幅度朝后摔倒。

要被干掉了!

正当阿兰这么想的瞬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枪响。

“哇啊!”

伯尔尼德被冲击力震得晃了一下。

刹那的迟缓,对丝特拉来说已经足够了。

就那样保持着坐姿,左手扣下击锺。

二枪。

一瞬间——世界静止了。

伯尔尼德一动不动站着,只有硝烟的飘动,让观者感到时间的流动。

“你这家伙竟然……同伙……呕!”

从野兽的嘴中喷出鲜血,四溅飞散。

“我没有什么同伙”

某种空洞的嘀咕声,勉强传入了阿兰的耳中。

趴在地上爬行的伯尔尼德挣扎着想站起来,爪子在地上留下痕迹,身体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咳……不过,这样你也……我们的……”

丝特拉冷冷俯视着瞳孔中色泽渐失,身体微微痉挛后绝命的人狼,从容不迫地站起身。

她的视线朝一个人影望去。胸口配着的治安官勋章,反射着银色月光。

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回转了一下温切斯特式来复枪,空弹壳砸在地面上轻声响起。

“我居然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不仅插手别人的决斗,还从后面放冷枪”

不知为何他有些悲哀地说。

丝特拉被硝烟跄着,吐口水掉般说道,

“真无聊。枪战里哪来的什么卑鄙和无耻”

“……那就是你活下来的诀窍?”

咳,她清了清嗓门。

挥去尘埃,收起枪。

“谁都会死的”

仿佛看破一切。

又仿佛在说他人的事一般,缺乏一切感情。

“哇啊啊啊啊!!”

突然,一声怪叫,被射穿肚子的人狼跳起来。拖着肚子里滚出来的肠子,一路淌着鲜血逃走了。

“切”

丝特拉砸了咂嘴。但是当她开枪的瞬间,人狼一个侧步,子弹只打中了数根体毛。虽然再次迅速扣下击锺,但浪费的时间已足够人狼逃到手枪有效射程以外了,所以她放弃般松开击锺。

“救、救救我!!”

用异常的跳跃力飞越过街道,眨眼间就到了数十码以外,人狼变成个如豆般的影子。

“可恶!”

当阿兰反射性地站起来的时候,叔叔缓缓举起温切斯特式来复枪,枪托架在肩上。

在静静瞄准之时,目标远来越远,在对方逃了大概有七、八秒后,当阿兰完全死心地确定敌人逃走的瞬间。

枪口开火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从空中,掉下去的人狼。很快就不动弹了。

“……不会吧”

阿兰不由得嘀咕。

几乎五百码距离。而且还不是静止的靶子。这样一个飞快远去,边跑边跳Z字形逃跑的对手,叔叔竟然一枪击毙了。

“好本事”

比起吹起口哨的丝特拉,叔叔的本领更难以置信。

“多亏了枪好”

机械声响起的同时,拉杆推回原位,治安官耸了耸肩。

下个瞬间,店中置留的人质,吞着口水注视事件的居民,一齐冲到街道上高声欢呼。尽其所能地赞美,对事情发展的惊叹,还有朝犯罪者们的怒骂。

人声鼎沸,拍手口哨同时飞扬。

“好厉害……”

阿兰混杂着叹息喃喃自语。

正因为他也选择了用枪这条路,所以更加能体会到。

丝特拉的快枪,还有叔叔的狙击。

无论哪个都是超越常人的本领。

即便是天赋凛然的人,刻苦努力反复磨炼到吐血的程度,也不一定能达到那种境界。

——自己是比不上的。至少,眼下。

“哥哥,怎么了?”

看到约瑟抬头担心地望着自己,急忙恢复笑脸道,

“没什么事。来吧,我们下去了。总是待在这种地方会感冒的”

“嗯,谢谢哥哥救了我”

天真无垢的笑容,还有满腔的感谢。

深深感到为了救她,自己所发挥的作用是如此渺小,阿兰心中觉得丢脸。

从酒吧的天窗处落地的时候,正好丝特拉从门口走进来。接着治安官也出现了,他马上发现了阿兰。

“没受伤吧?”

“总算没事,约瑟也平安无事”

“那就好,干得不错”

“……我什么也没做。全都是丝特拉和叔叔的……”

窝在角落里的人质们欢呼着涌过来,阿兰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不愧是我们的治安官!”

“那边的小姐也不懒啊!好厉害的快枪手!”

连看都没看那群兴奋的人们,丝特拉说道,

“酒保,给我酒。两瓶,最烈的那种”

“喜欢什么尽管点,今天全部我请客”

面对吧台上摆上的酒瓶,丝特拉一点微笑都不见。

“不是用来喝的”

拔出腰上的小刀,突然割开衣服左袖。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色细巧的胳膊肘上,有处伤口。虽然那伤口本身很小,最多也就是擦伤程度,也没流什么血……

“!那个,难道是……”

伤口周围变得乌黑,肿了起来。异常的样子,一眼就能让人发现那绝非寻常的负伤。

酒吧里一下子安静了。

“被人狼的爪子伤到。如果不处理的话,我也会加入那些家伙的行列呢”

丝特拉平淡地说着,将酒瓶中的酒浇在伤口,还有小刀上。

“……我、我得早点回家了……老婆还在家等着呢”

“我也是,我还有孩子……”

人们恐慌地后退。从直到刚才为止还被他们所包围所赞美的当事人那里,如同逃走般远离。

很快酒吧中剩下的只有阿兰与丝特拉、治安官、还有再次面对恐惧却找不到逃走理由铁青着脸的酒保。

“找医生……!”

看也不看话说到一半的阿兰,丝特拉打断道,

“这种伤口,凭人类的医生是派不上用的”

突然,用小刀扎入自己手腕中。

接着就那样挖起来。

“!”

就连大胆的治安官的眼中也不禁闪过惊讶之色。更不要说差点连凳子也摔倒的阿兰了。

丝特拉眉头都末一皱,平淡地继续作业。滴淌下来的红色鲜血,与白皙的肌肤呈鲜明对比,阿兰有种完全的非现实感。

“喂”

他花了足足数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

“……啊,唉?什么?”

“既然你用的是龙骑士,有带着火药瓶吧?借我”

“啊……好”

按照对方说的话,把瓶子取出后递出去。

丝特拉用嘴咬住瓶口的塞子,将之拔出,接着将火药撒向伤口。

“喂,你难道想……”

理也不理她取出火柴,灵巧地以单手摩擦靴尖点燃火柴后,朝伤口伸出。

犹如撕裂般的尖锐声响起,同时火药瞬间冒烟点燃。肉焦的怪味弥漫开来。

“你太乱来了吧!”

“我可不想成为狼女呢”

一边平静地回答,她一边将威士忌浇向伤口。

刚才失去踪影的约瑟跑回店中。

“姐姐,用这个!”

她手上拿着一捆白色亚麻布,还有数卷绷带。

“从医生那里要来的。说是消毒过的”

“谢谢”

表情松缓了些,丝特拉接过东西,单手灵巧地卷着绷带。不久她结束了治疗——如果这种行为也能称这治疗的话。

然而。

“不准动”

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表情严肃地举起来复枪,枪口瞄准了她的胸口。

“叔叔!?”

“伽兰小姐,请你今晚住在居留所”

“什么罪名?”

丝特拉的嘴角浮出冷冰冰的笑。

治安官回答的声音仿佛岩石般难以动摇,

“没有罪名。但我不能放着也许会变成人狼的人不管。作为治安官,我不能让这个城市暴露在危险之中”

“……你想用那个玩意儿来留下我?”

“如果你无论如何也不肯的话,那我就只有试试了”

丝特拉随即眯起了眼,弯下腰。

场面顿时紧张,就在立马要演变成枪林弹雨的时候,阿兰一头扎入两人之间。

“住手!只有一晚上,伽兰,求你了”

“我应该说过,想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

“别说这种任性话了。一晚上没事的话马上就放了你”

丝特拉一动不动。闪着幽光的瞳孔盯着阿兰,低声说道,

“要是我说不呢?”

“那我就用武力——”

话说到一半,阿兰突然想起自己与她之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但手仍然伸向腰上的手枪,连弹巢中空空如也的事也给忘了。

“……你连枪也拔不出”

丝特拉平淡地宣布。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连枪也拔不出”

“别把我当傻瓜!”

脸忽地一下红了,明知实力的差距,错了,是正因为知道实力的差距,所以才会被她的话给刺激到。

“那么你就试试吧”

“这可是你说的”

阿兰扔掉上衣,朝枪把——

如魔法般突然出现在丝特拉手中的SAA,让阿兰的手指在远远没碰到枪把的地方停了下来。

甚至连拔枪的气息也没感觉到。面对黑锃锃的枪口,他肩膀上下喘气。

“话大话前先练练本事吧”

“……”

褪色的沉重空气笼罩周围。

冷不防,大门被猛地击飞了。

“约瑟!没事吧!?”

镜子之后,大门也严重受损,斜眼瞥了瞥为此呻吟的酒保,一团黑影如疾风般,几乎是凌空飞舞着冲向约瑟。

“桑迪!?”

“没受伤吧?没被做什么怪事吧!?”

“没事哟。是哥哥救了我”

虽然听到约瑟这么说,但桑迪还是把她上下确认了一番后,才终于心头大石落地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太好了!刚才听到你被抓做人质的时候我……要是你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呀……”

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紧紧搂住约瑟小巧的身体。

“我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呃、我好像没心脏”

约瑟的脸蛋渐渐变青。

“桑……好、难受……”

“呀!对不起对不起!”

大概是下意识力气用得太大吧,她松开手。

“真是的,差点骨折了”

“对不起嘛”

“我觉得桑迪的怪力比狼男们更危险哟”

挂着一脸泪水桑迪终于笑了,单手把约瑟抱了起来。

“不是一直告诉你,不要做危险的事吗?”

“我什么也没做。而且桑迪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所以我不怕哟”

气氛被突然闯入者带来的家族友爱给转换,丝特拉似乎没了兴致,收回手枪。

“有治安官办公室吗?”

“唉?”

一瞬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也就是牢房,把包括巡回法官在内的恶党们全部扔进去的地方”

“啊,有。在办公室的最里面……”

“带路”

一边重新戴好帽子,丝特拉一边说。叔叔举着枪,用下巴示意,

“去吧,阿兰。今晚你来监视她”

“啊,知道了”

被事情的发展弄得晕头转向,阿兰慌张地站到门前。

“这边走”

“离开酒吧的路不用你带我也知道”

感觉一刹那间有种忍住笑似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

可是,下个瞬间站在那里的却是不带任何表情的丝特拉。刚才的大概是看错了吧。

不管怎样,阿兰涨红着脸,走到外面的过道走廊上。所以,接下来的对话没有传入他的耳中。

她走向被桑迪抱在怀中担心地看着事情发展的约瑟,轻轻以右手摩挲着她的头,这么说道,

“谢谢你的绷带”

“不用谢,姐姐不是也救了我吗”

朝背后挥了挥后,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两间牢房前,阿兰一边被硬木凳子弄疼屁股,一边心想这多事的一天终于快结束了。桌上点着油灯,牢房中,铁栏细长的影子落在下面。

另一头,同样坐在硬邦邦床上的丝特拉,手中忙个不停。

“没听过进牢房还有带枪的”

阿兰不高兴地说。

“子弹不是都给你了吗?”

“所以我才说”

“连没子弹的空枪你也怕?”

她身边是被完全分解的SAA,摇曳的灯光下,她开始保养枪支。用刷子清理完枪管,接着用油布仔细地擦拭手上的击针。

“……你把准星给削掉了呀”

发现从刚才起就一直感到不对劲的地方,阿兰问到。

“我可没无耻到,决斗的时候发现枪卡在皮带上,向对手提出请等一下之类失礼的请求。我可是个内向腼腆的人”

“真有教养”

“感谢阁下谬赞”

连抬头交换视线都没有的对话很快中断了,阿兰注视着她的动作。

从被削掉的袖子中露出来的缠着绷带的左臂上,正渗出鲜血。但她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做自己的事。胳膊纤细到让人觉得不安且鲜艳般白皙。

光线的影子落在她侧脸上,为其轮廓清晰的脸蛋布上阴影。若是没有顽固严肃表情,她其实长着一张甚至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动人面貌吧。透过橙色光芒的细长睫毛,与印象性的绿色瞳孔呈鲜明对比。

但是这瞳孔的视线集中在面前的铁块上,其中寄宿的光芒,认真且排除一切妥协。

犹如石膏雕像,或者大理石雕像。

注视着那份美丽却缺乏人类温度的侧脸,阿兰的心脏,不由得加速了。

月光从铁窗中洒落,外面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燃烧声,还有她纤细手指修整粗糙手枪的声音,轻轻地、细微地、传入耳中。

阿兰陷于一种奇妙的感觉之中。脚下的地板仿佛动摇起来,仿佛世界天旋地转般。

火焰摇曳,影光起舞。眼前,时间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凝缩,其他一切都消失散尽,在注视这位美丽少女之中,永恒是否就这样来到了跟前——他被这种幻想所笼罩。

经历的流浪、苦难、甚至激烈的复仇心,都被这摇曳温暖的灯光所净化,时间要是能就这样静静流淌——

甩了甩头。

逼着自己的意识回到负责的工作上来,开口提问。要是不这样做,仿佛会陷入幻想的森林中再也走不出来。

“……你挺镇静的嘛”

“指什么?”

“明明有可能变成人狼”

丝特拉冷哼一声。不知何时起柯尔特组装完毕了。

“到那个时候,你会给我一个痛快吧。有没有装上银弹?”

“嗯……装了。来复枪里一发,手枪里五发”

“可能的话希望能一枪了结,不会有痛苦”

由于口气过于平静,阿兰甚至吃不准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看到阿兰闭口不言,她无奈般嘀咕道,

“嘛,凭你的本事大概是没指望了”

“……我会努力的”

“希望如此”丝特拉将干净地擦拭完的爱枪放到枕头边,伸了个懒腰。“人狼们的尸体就在旁边的牢里吧”

“是的。预定明天早上埋掉他们”

她微微点了个头,随意仰天躺下。想要托手当枕头,但大概是弄疼了伤口,她不爽地咂咂嘴。

阿兰傻眼了。

“你还睡得着?在这种时候?你到底是什么神经?”

“有你醒着不是足够了吗?

用无懈可击的理由回答之后,她闭上眼。很快就传出有规律的呼吸声。

面对这几乎可以算是草率的态度,为该惊讶还是该发呆而迷茫的阿兰,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放弃了判断。

真是弄不懂她这个人。

她恐怖的别名并非吹牛,经过之前那件事,对此已深有体会。就算是叔叔,与她持枪对决,结果会怎么也不得而知……

但是,她身上完全欠缺了作为人类的某种东西,不知怎么的阿兰无法抹去对她的这种印象。到底欠缺了些什么?难以用语言来清楚地表达。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对自我存在一点也不关心吧。

如今,注视中的丝特拉一动不动。大概是受伤的影响吧,恬静的睡脸上,透出淡淡的疲劳神色,却又娇艳到不自然。

她到底——

咕隆,传来某种沉重之物翻滚的声音,阿兰抬起头。

声音不是来自丝特拉的牢房。而是旁边、堆放人狼死尸的房中传出来的——但,怎么可能。

“咕……咯,嘎……”

警惕地站起身,提着油灯朝呻吟的方向望去。

“……我、死了……吗?”

是伯尔尼德。没有焦点的瞳孔中失去虹彩,取而代之的是从空洞的眼中漏出的黄色光芒。全身上下同样颜色的光芒如同阳炎般晃动。

一瞬间,来自过去的憎恶回忆苏醒了

“艾米莉……”

虽然光的颜色不同,

“那么……那家伙、也得死……”

“别发呆了!开枪!”

不知何时起床的丝特拉朝铁栏杆的另一头喊到。

缓过神来,举起来复枪。

射击。

“咕……”

一声轰响让狭小的石造牢房摇了起来,伯尔尼德后退了两、三步。

“……银弹吗……耍小聪明”

野兽的嘴巴在嗤笑。

“无、无效!?”

受过圣水洗礼的银弹不仅是人狼,还有击杀幽鬼之力。但现在却无效……

“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切,是超出预计的大鱼呢。喂,开门!”

“我现在很忙!”

“不用你说我也看得见”

“不是答应了待到明天早上的吗!”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会死的!”

“我自己来解决!他逃不出牢笼……”

伯尔尼德双手搭在铁栏上,阿兰把话咽了回去。

“没用的,这种玩意儿”

像是拉开风琴般张开胳臂,明明看上去没用什么力量,铁栏却轻易地被扭曲撕开了口子。铁锈纷纷落地。

“说笑的吧!?”

“真啰嗦,人类这种东西……”

伯尔尼德的瞳孔中发出格外异样的光芒,死死盯着阿兰。

肉眼看到那光的瞬间,阿兰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脱离了精神的控制。

“啊……?”

“碍事。睡觉吧,杂鱼”

光芒越来越亮,思考的缰绳越来越松。

必须射击——但,射谁?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快点回家,回到山谷中的家……是的,还得去修理篱笆,要是放着不管让牛逃掉的话,爸爸回来后会失望的。还有艾米莉……啊呀,艾米莉今年几岁了?得问问叔叔……这次肯不肯给我来复枪呢……

思绪朦胧,变得无法判断事物的关联性。

阿兰嘴巴松弛,身体朝椅子上靠了过去。

丝特拉撇了撇嘴。

“蠢货,这么简单就被魅惑了”

伯尔尼德用僵硬的动作,格着铁栏站在她面前。是因为强行运动死后硬直的肌肉吧,他没有之前那么敏捷。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但憎恨却高扬,盯着丝特拉舌头舔了舔嘴唇。

“就是你。女人,杀了我”

“不死者秘仪团……果然如此”

“欺骗。我,不会死。那位殿下,说谎”

“那位殿下是谁?”

“没必要、知道。吃掉你”

“我可不会被乖乖吃掉”

伯尔尼德响起奇妙的笑声。

“没用。人类。抵抗不了我的眼”

唰,瞳孔中再次放出异样的光芒。在那瞬间,丝特拉朝着绷带上的伤口,一拳揍去。

“……!”

“喔,用痛保持清醒吗。可是,能坚持多久?”

嘲笑般瞳孔中的光辉变强了。

“呃……”

丝特拉膝盖一软。

“还不、死心”

“……”

伯尔尼德缓缓撕开铁栏,俯视蹲坐的丝特拉。

“咯咯咯……我要玩死你”

“…………”

“出不了声?真难看”

伸出爪子,扣住蹲着的丝特拉的肩膀。接着拎了起来。被硬拉起来的她,还是挂着呆滞的表情,视线涣散不定。

“我要是活着,吃掉前还能乐一下”

张开大嘴,就在准备朝着肩膀到细巧的脖子一口咬下去的瞬间。

“我没兴趣和禽兽睡觉”

丝特拉的声音清晰,脸上没有一丁点的混浊。

“你、你这家伙——!”

“给我——滚回永远黑暗与虚无的夹缝中去!”

大口径短筒手枪两连射,喷火。

伯尔尼德胸板上,开了一个能让小孩穿过大小的破洞,肉片四溅在石壁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呃……呕……”

人狼——或者说曾经的人狼——维持着姿势站了一会儿。

“这个城里的治安官助手连检查一下皮靴的知识也不具备。要恨的话就恨那边睡着的家伙吧”

伯尔尼德没有回答。身体大幅摇摆倾斜,轰然倒地。

丝特拉抬头看向扭曲的铁栏,咂嘴道,

“真是的,这样根本不像牢房嘛。喂,起床了”

皮靴脚尖朝阿兰的脑袋轻踢了几下。

“哎……?”

一脸刚刚睡醒样子的阿兰。

瞬间被眼前的光景弄傻了。数个刚才目睹却无法理解因果关系的画面在脑中联结之后,终于把握了事态。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种样子吗?”

“天知道”

她故意似的耸耸肩膀的动作,比起语言更胜雄辩。

“你……”

该抗议还是该道谢?或者按照法律要求她把枪交出来?想了老半天,结果阿兰说出口的却是个提问。

“银弹无效的对手,你是怎么干掉他的?”

“这是用来对付他们的特别货”

取出短筒手枪里剩余的一发子弹,扔给阿兰。这大概是表示解除武装的意思吧。

他看着手中的子弹。其尖端有个像是刻上去或是印上去的十字,弹头的颜色比银更显得亮洁,仿佛燃烧般耀眼,反射着油灯的火炎。

“难道是……妖精银?”

“就是那个”

妖精银。

据说这是只有美洲大陆的原住民妖精们才能锻造的传说级金属。它对人们口中的『邪恶存在』,也就是幽鬼与魔族们拥有压倒性的威力。

也有传闻说其价值是纯金的百倍乃至千倍,有幸看过实物的人几乎不存在。不仅如此,大多人甚至怀疑其本身的真实性,说它是被淘金热冲昏头脑的移民们,因为对贵金属的渴望而诞生的幻想。

阿兰终于明白了。

“『尸人杀丝特拉』,原来如此”

“所谓的魔术,揭穿之后也就那么回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

俯视着身体从胸口处几乎一分为二的伯尔尼德的尸体。

“不死者秘仪团……这些家伙盯上克莱顿的牛,也就是说菲兹尔矿山也与此有关吗?”

“那不一定。也许只是碰巧路过”

她没有要求说明克莱顿与菲兹尔矿山的事。从她的话来看,对金斯威市的熟知程度要高于普通路过者,阿兰抬起头,

“……你为什么来这里?”

“拿赏金”

瞬间得到的回复,明显不打算说明。她伸了个懒腰——再次皱起眉头。

“伤口裂开了吗?真是的”

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红色扩散的绷带,就那样跳上床。

“这次我真要睡了。麻烦已经收拾掉。打扫尸体这种事就由你来干吧”

说着闭上眼。

结果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出现兽人化的征兆,丝特拉拎着三百美金的赏金出狱,回到旅馆。

只留下因睡觉不足而两眼充血的阿兰。

第二章

之后的数天,城里维持着表面上平静的每一天。但,即便是在杂货店买东西闲聊的主妇们,或者是在酒馆里喜欢喧哗的男人们……

都满脸阴云密布,大气不敢出一声。

谁都不相信眼下的和平会永久持续下去。

皱眉看着街上那些把枪显摆似的露出来的克莱顿手下的放牧牛仔们,抬头望着提炼厂随着风向变化吹来煤烟的烟囱,摇了摇头。危险的女赏金猎人依旧赖在城里不走,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矿山里干活的亚人们板着脸在城市边缘的酒馆里干着酒杯,让人们越发感到不安。

就像在黑暗的水面上丢入一块小石子,不安的波纹静悄悄地扩大,化为叫人害怕的浪涛,怎么也不像会消失。仿佛映出他们的心境般,这里这个季节中罕见的厚厚覆盖了天空,更增几份阴郁。

“慈善义卖会那天召集的临时治安官名单定好了吗?”

晌午过后的治安官办公事中,撑着肘子呆呆眺望窗外的阿兰,听到叔叔的提问,抬起头,泛出无精打采的表情。

“琼斯和弗罗斯特,还有奥哈拉大概能赶在那天前回来。他们说去采购酒,所以一周都不在”

“只有这些?以往至少能叫来麦克唐纳和塞尔达格吧?”

“他们说工作很忙。大概是借口。其实原因在于义卖会是克莱顿主办的吧”

“恩……”

想想长久以来治安官与克莱顿间的摩擦,协助治安官的行为,在克莱顿看来就算不是敌对,也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意。考虑到他拥有的影响力,想尽可能疏远也是人之常情吧。

叔叔拈了一下胡须,表情不快。

“五个人吗……波德桑剧院光是入口就有四处。包括巡察人员在内,至少需要八人”

“我甚至开始考虑干脆去求克莱顿手下的牛仔帮忙算了”

“我们人手不足的话,足够成为他大模大样插手的理由。可能的话,我想避免……”

脚撑在桌上的阿兰,斜着椅子舒展身体。手盘在后脑勺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高压手段是克莱顿最擅长的。他要这次别来闹事”

但这个愿望在傍晚时分,像惯例般冲入治安官办公室的当事人,给无情地粉碎了。

“看看这个,偷牛果然是那群家伙干的!”

挥舞着茶色的信纸,肥胖的身体以一种血压再上升就会随时炸开般的势头逼近。

“让我拜见一下吧”

叔叔不容分说地夺过信纸,过目一遍。

“……罗纳德·克莱顿先生。敬惟阁下贵体愈益康健,同时为那些能够威胁到您精心抚养的打兰种短角牛的危险身影消失而诚感高兴。根据在下善意第三者的准确预测,如果阁下能够放弃自己所拥有的广大牧场中一小部分贫瘠的土地,偶尔肯定就能避免这种相同的事态再次发生。希望阁下敏锐的理性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此外,如果阁下不接受这忠告,我们预言尔后这将为阁下的财产以及名声,或者是朋友亲人都招来不幸。我们深信我们的故乡金斯威市以及其中无辜的市民们也怀有相同的心愿,所以冒昧给您写信提醒,由衷地为您献上忠告。谨上……文笔真拗口”

“我不是来找你做文艺评论的!我早就知道菲兹尔的那些家伙盯上我的牧场了!为了扩张提炼厂的地盘他们还来找过我”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当然是用散弹枪轰走他们!那些家伙连滚带爬地逃了。最近没有什么比这更爽的事了!”

看到得意洋洋地晃着肚子大笑起来的克莱顿,阿兰感到头有点晕。

叔叔把信纸翻了个身,确认之后问道,

“信封上有署名吗?”

“那些家伙才没这么有种呢!”

“也就是说没有证据能证明这封信是菲兹尔的人写的?”

“内容不就是证据吗!”被一拳砸中的桌子发出抗议的悲鸣吱吱做作响。“你快去逮捕那些家伙把他们都送上绞刑架!”

“你这样乱提要求,我很难办的。克莱顿先生”

“这是他们再明白不过的威胁!偷牛贼不是也招供了,是那些家伙指使的吗!你还需要什么证据!”

“我需要的是,能够在法律上作为证据的物证”

“在这个城里,老子就是法律!”

“在五年前或许是这样”

“你……!”脸色由红转黑的克莱顿咬住舌头,“很好,到目前为止我一直给你面子忍到现在。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从今以后我只听我自己的!”

“具体想怎么做?”

无论对方如何露骨地表示,叔叔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听他说。一边感叹他的胆魄,阿兰到有些不对劲。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状况下,将克莱顿完全摆到敌对的一方,这对叔叔来说并不是明智之举吧?至少应该形势上表示协助,暂时安抚克莱顿才对吧?

“老子会自己摆平这件事。但这城市会变得怎么样不是我的责任,那是你的问题。这可是刚才你自己说的!”

“很好。想要介入城里的麻烦,也就是会暂时滞留在这里吗?”

“我在女神之泉定了房。改变主题的话就来给我道歉!”

咚,被踢了一脚的桌子再次发出悲鸣,克莱顿脚步声匆忙地走了。

“这样真的好吗?”

阿兰小心翼翼地问到。叔叔慢慢取出雪茄,点上火。

“他大概忍到极限了吧。家人被当作要挟。要是他缩在自家农场里,不利于我们把握他的动向。所以眼下让他留在金斯威市比较好”

“但很快就是克莱顿主办的义卖会了。如果威胁信不是造假,这会成为发生『不幸结果』的绝好机会吧?”

“克莱顿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义卖成功。因为他是个最好面子的男人,所以他肯定会擅自找人负责警备,为我们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阿兰这才为叔叔的真意而吃惊。在冲动的对话背后,竟然是如此冷静的计算。

但是,另一方面,对这种做法他还是心存疑心。

“这会不会让以后的事变得麻烦。这样下去,克莱顿似乎再也不会听我们这边的话”

“眼光变得远了呢,阿兰。看得很透”

听到少见的赞扬,反而不好意思了。

“义卖会的警备主要由我们负责,这是不会做让步的。那些家伙如果带着武器靠近剧院半径五十码之内,就以妨碍公务罪逮捕,用市长的名义这么告示吧。而在这距离之外,就随他们喜欢。他们最多也就是些马前卒”

虽然是种粗野的道理,但,他也能明白其中,以清楚地控制主导权来保持微妙力量平衡的意图。

“坎宁安会接受吗?”

“逼他接受。让我们这么不痛快的人就是他。菲兹尔和克莱顿都有自己的势力,但他没了我们就是一无所有了”

“力量才是西部的法则、吗……”

阿兰叹气。

“也许不久时代会改变,但现在,依旧是这样。话说回来——”

叔叔搓灭了雪茄站了起来,“再怎么办人手还是不够”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你干得够好了。哥哥大概也会高兴吧。好了,在坎宁安被克莱顿拉拢前,必须先和他敲定”

看着戴上潇洒的牛仔帽,完成外出准备的叔叔,阿兰叹息道,

“……城内里的人也真是的,明明事关他们自己,多配合一下我们该多好”

“他们是为此才付税金雇用我们的。冒着危险是我们的工作”

“但现在是紧急时刻”

“这个世上总是不平静哟。要是遇上这种事都要他们扔下工作扔下家族来帮忙的话,别说是生活了,就算是城市本身也会受影响。他们是善良的市民且应该是善良市民,不是战斗者。你要理解这点,阿兰”

点头。

但某处还是留下了不解,注视着叔叔走出去的大门,他陷入沉思,这样真是最好的做法吗?

保护城市每一个居民不是都该出力吗?这难道不是西部,乃至这个国家所该有的样子吗?哪怕矿山和牧场的人加在一起,只要城里的人们能团结起来,数量上应该占据压倒性优势。只要他们愿意——

没意义的。正因为他们不愿意,所以自己这边才会困扰。

注意到思考没有结果,阿兰长叹一声。如今只有祈祷,这份和平,能长久地继续下去。

然而,仅仅两天过后,城内再次响起枪声。

那个时候,阿兰正惯例在城里做巡视。

腰下挂着枪闲荡的牧场牛仔,还有眼神可疑无所事事聚焦起来的矿山劳动者——包括亚人——日益增多,居民们明显很害怕。

偷牛事件频发,克莱顿与其手下的不满大概早晚要爆发。酒馆里每晚都有人大吼大叫,打架斗殴。当然,阿兰的工作也不断增加。

街道上已经没了女人小孩的身影,就连男人如果没要紧事也不会出门。充满杀机的空气持续蔓延。

所以当他看见抱着折叠起的花缎子几乎挡住视线,在街上小跑的约瑟时,一边为遇上无需紧张的熟人而松了口气,同时又担心对方的安全,觉得不得不说几句。

“啊,哥哥”

“怎么了?抱着这么多东西?”

“慈善义卖会的准备。我在帮忙。店里的女孩们也都在帮忙哟”

“一个人没关系吧?之前刚刚遇上那样的事”

“还是白天呢”

“可是……”

“哥哥真是爱操心”

看到约瑟小大人似的说话,阿兰苦笑了。

“正好我要去看看剧院的情况。一起走吧?”

“是啊,淑女有个随行人员也不错呢”

从说笑的她手中,接过一半的东西,一同朝义卖会场波德桑剧院走去。

虽然是个与这城市相称的小规模剧院,但在地上多摆些椅子扩大空间,装饰作业也正热闹地进行着。许多市民赶来帮忙工作,女神泉亭的女性们也加入到其中。

爱与美的女神们在白天并没有浓妆艳抹,看见她们意外天真的素颜,阿兰的胸口不各为何作痛起来。她们的年龄与自己并没有多少差距的事实,为什么被花街的灯遮住了?

她们畅快工作的表情明显和在店里时不一样,坐着刺绣,挂起绸带,装饰墙壁的工作,让她们露出由衷的满足。

“阿兰,你来了呀?”

遇上的人是数天前的骚乱以挜就没见过的丽丝,放下手中搬着的沉重椅子,正想小跑过来。

这时候一个男人毫不客气地硬插进来。

“哦,巡街辛苦了。城里情况怎么样?”

“市长”自己住的城市情况你自己也不清楚反而来问我?一边这么心想,阿兰一边摘下帽子,点头道,“依旧是老样子。不能说是平静”

“就是因此才需要你们的吧。要是不努力负责,可是会令我困扰的”

夸张地摊手摇头的样子,让阿兰有种本能的厌恶。

“人手不足”

“那成不了借口”

“这是事实”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试着提出这些天来的想法,“可能的话,在义卖会结束之前,组织一个民兵警卫团吧?如果市长发出呼吁的话,我想一定能召集起来的”

“不好,那可不好哟,阿兰”

被市长竖起的食指在鼻尖上左右晃,阿兰不禁后退一步。

“爱出风头可不好。这种事必须慎之又慎地慢慢来。这个城市的事情我比谁都更清楚。既然我都这么说了,你就听我的吧”

“现在可不是慢慢来的时候……”

“市民们正期待着你们呢,对吧?”

转过头朝正在帮忙的市民们招呼了一声,一些人点头回应。

“就是这么回事。你去和治安官谈谈,专心自己的工作吧”

目送着亲密地拍拍自己肩膀后远去的坎宁安的背影,阿兰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地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该有限度吧。

“没事吧……阿兰?”

听到小心翼翼的呼唤,回过神来,露出笑容。

担心地看着这边的丽丝也回应着微笑了。

“上次真对不起。结果变成那样。其实我好想再和你跳一会儿的”

“那是没办法的事哟。而且我也还工作”

“你救了约瑟吧?好棒”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嗯,因为是工作”

虽然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无情反对的话,感觉对她有些失礼。所以阿兰平淡地说到。

“真谦虚呢,我的英雄”

被微笑着轻快抱住胳膊,今天的她大概因为没化妆的关系,看上去格外清秀。

“哟~哟~你们两个真会演戏”

很快就被冷冷地取笑了。

“桑迪”

依旧穿着高暴露度的衣服,难看地在地毯上盘着腿的她,一脸不耐烦地抬头看着两人,把手上的刺绣框丢掉了。

“干不下去了!为什么我这个身为第二阶层的魔族要做刺绣这种活为什么慈善事业做贡献!别小心淫魔了!”

阿兰捡起的尚未完成的刺绣,图案就像是条蠕动的蚯蚓,一点也不明白画得到底是什么。阿兰与丽丝歪着肚子。

“是响尾蛇的巢穴?”

“我觉得像带刺的铁丝”

“是蓟花哟!”

桑迪夺过木框叫到。

“……不管是什么,都不像能卖得出去呢”

“可恶你们每个都这么说!”

正当她嘴里快喷火似的发脾气的时候,就像惯例般,约瑟拉住了她的衣裙。

“讨厌刺绣的话,就来帮忙做力气活吧,桑迪。给,把这个挂在舞台的前面”

接过垂幕的她,这次一脸沮丧。

“这种打杂的不是我的工作~~作为黑暗世界的女人,我该做的是随意支使男人才对嘛~”

“别抱怨啦。给,桑迪负责右面,我负责左面”

约瑟小小的身体投入了工作,灵巧地走来走去。每次被同来帮忙的男子们打招呼,她都很用快乐的笑容回应。

“真是的”桑迪叹气道,“……这么欢蹦乱跳,都是因为没有同龄的朋友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丽丝安慰般抱住她的肩。

“没办法呀,因为好和我们一起生活……所以被人用那种眼光看待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去收养她”

“没有的事。约瑟能够成为那样的好孩子全是你的功劳哟”

“可是……”

看着愁云不展的桑迪,阿兰感到意外。平时她看上去仅仅是个随心散漫举止轻薄的快乐主义者,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丽丝说提对。桑迪如果没有收养她的话,约瑟现在还在流落街头”

桑迪又一次叹了口气。

“话说是那样,可、我并不是人类”

“没有关系。约瑟不是一样很幸福吗?”

一起注视着踮着脚跑来跑去挂垂幕的约瑟。

冷不防她回过头,鼓起了脸。

“啊,又在偷懒!认真地干哟,桑迪!”

“好啦好啦,人家知道了嘛”回答后,她重新捧起花缎,“真是的,到底谁才是保护者嘛”

丽丝忍不住笑了,像是被她影响般,阿兰也笑起来。

被城里紧张的空气给扎得胃痛般的心中,有种久违的暖流在那里涌动。但这份感觉只持续到本已离开的市长,摇摇晃晃地冲进来叫喊阿兰的名字为止,

“轮到你出场了,阿兰!矿山的亚人们——”

阿兰没有再继续听,就朝外面奔了出去。

奔出来后首先看到的是,在街道中央对峙的牛仔与地精集团。

地精是体格逊于人类,智商只有小孩程度且品性卑鄙的小妖怪,因为关于在地下活动,所以在矿山里作为一次性的劳动力并不罕见。一般来说它们没有大胆到敢与牛仔们正面叫板,但今天样子却有些怪。

领头的牛仔喊起话。那张脸有些印象,应该是叫布莱温的牛仔头子。

“这里禁止巨魔进入!马上滚出去!”

地精背后,呆滞地站着一个身高有十多英尺的恶心生物。如同讽刺漫画中的人那样,长着罗圈腿,长手拖到地面,单手捧着酒桶,把酒直接灌入嘴中。身上披着根本不能称为衣服的破布条,散发恶臭,身上各处露出的绿色皮肤上,覆盖着脏兮兮的麻子和脓肿,一言以蔽之就是丑陋。

混浊的眼中几乎感不到智商,其强韧的肌肉与异常的回复力一旦转换为暴力,后果不堪设想。其体力与地下适应性的高超,常作为矿山劳动力来利用。虽说是利用,其实等同于奴隶,接受管理者的监视是它的义务,本来自由出入城市是不可能的。

而且它们本身对阳光缺乏抵抗力,活动受到限制,不会在白天在外面乱逛。

“咯、咯、咯,了不起的人类,正在流汗哟”

地精恶心地笑了,挑衅似的踏着脚,滚来滚去。

“滚回你们的老家!克莱顿先生不会保持沉默的!”

“克莱顿?那个大胖胡子克莱顿?比我们的巨魔来诺克强吗?

又是一阵恶心的哄笑。

“来比比扳腕子怎么样?”

“胖子的手腕会脱节的哟,咯、咯、咯”

“那就干脆让来诺克吃掉好了”

“都是肥肉,不好吃呢”

七嘴八舌地起哄。

牛仔头子,咬牙切齿道,

“你们这些、矮鬼!”

这时,在后面杵着的巨魔突然嘀咕道,

“要话的,我,喜欢牛。昨天吃的,好好吃”

“咯咯咯,你的嘴巴变叼了呢,来诺克”

“牛,好好吃哟。最近吃了好多,我,好高兴”

牛仔们顿时沉下脸来。

“……是你们干的?这几天连续发生的偷牛事件”

“没有偷哟,我们只是正好捡到”

“牛肉真美味。大个子的人类在吃豆子的时候,我们享受生肉。养牛真辛苦呢”

霎时,牛仔们通通拔出枪来。这样下去肯定会发生大规模惨剧。阿兰这么想到后,举起来复枪朝天放了一枪。

枪声轰鸣,一瞬间视线同时集中到阿兰身上。当然也包括牛仔们的枪口。

“住手!两边都给我马上住手!”

一这怒喊,一边年着他们杀气腾腾的表情,直觉告诉他大概是压制不了他们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置之不理。

“收起枪,离开这里。不然就把你们全部送入牢房”

紧张感让心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要是叔叔也在就好了。但能处理眼下这状况的只有自己。挺起胸口拼命让自己不要露出怯意。

布莱温呸了一口。

“小子,违反法律的是把这个大怪物带来城里的家伙。你的工作是把这些家伙给吊死才对吧”

“我的工作是保持这个城市的和平。不允许私斗”

膝盖似乎在发抖。要是对方枪口开火,自己肯定会没命。

面对死亡能够从容不迫的胆色,或者说经验,阿兰尚不具备。

“就因为你们这么没种,我们才不得不出来主持公道。你要是不干,那就由我们来收拾它们”

“咯咯咯咯,那种细胳膊赢得了来诺克吗?”

“吃颗子弹,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想用子弹杀死来诺克?人类真是笨呀”

“……要不要马上来试试?”

无视阿兰,情况再次开始恶化。

“我说了住手!收起武器退下。地精带着那边的巨魔马上回矿山。这次就放过你们了”

回答他的,是地精们恶心的笑声。

一触即发,紧张的水位线已经升高到枪战与暴风般的肉搏战立即开始的地步,就在正要决堤的那瞬间,阿兰背后,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悠闲声音。

“啊~真是的,你们在做什么无聊事啊”

“桑迪!你什么时候……快退下,很危险的”

“啊呀你在担心我。嘛,你这种性格,我并不讨厌哟”

抛了个飞吻过来后,她懒洋洋地梳了梳头发,走到两个集团中间。虽然步伐是女性般悠扬,但脚步中别说是害怕了,就连犹豫也丝毫没有。

正好停在正中央,仿佛阻止双方般举起双手。

“啊真是的,我这边的活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周围别在给我闹了行不行。别像小鬼似的老是学人打架,稍微想想这样会给别人添乱的哟”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虽然阿兰这么想。但牛仔们明显削弱了气势,露出犹豫的表情。隔着女人展开枪战这种事到底是做不出来吧。

不过地精们是不懂这些道理的。

但,桑迪朝它们娇艳的微笑道,

“你们也一样。太淘气的话可是会被教训的哟……我说的话,听懂了?”

她的眼睛,一瞬间放出红色光辉。与变成尸体后的伯尔尼德相同种类的光。

口气虽然是平日那种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愉快,但地精们明显开始动摇了。

就连巨魔也泛出类似畏惧的表情后退了一步。

“感谢你们的理解。好啦,都回去吧回去吧”

她轻轻挥挥手,地精们尖叫着如一群蜘蛛般散开溜了,巨魔也跟在后面。目送它们离开后,再次转向牛仔们,这次露出妩媚的笑容。

“你们也是。有空去做那种幼稚的事,还不如带钱来店里。我带你们去天国”

牛仔们嘴里嘀嘀咕咕些不满,但想冲着发怒的对方已经不见了,所以有空也没处撒。在牛仔头子的手势下,撤走了。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桑迪这次粗鲁地抓了抓头,

“得快点回去了。在约瑟生气说我偷懒前”

她刚大步流星往回走时。愣住的阿兰终于清醒过来。

“等、等一等,等一下桑迪!”

“干吗?人家很忙的”

“不,那个……谢谢,总之,能够无事收场”

“我可不希望又出现怪东西胡闹把约瑟给卷入危险之中”

“总之,谢谢你”

“以后会让你还我人情的,所以不用谢。你对这种小事总是死脑筋呢”

似乎很好玩一般,被她抚摸着脸颊,脖子上顿时一阵鸡皮疙瘩。

面对面,她优美的嘴唇明明没有抹过口红却鲜艳无比,含笑的秋波妖娆到叫人哆嗦。

淫靡释放的奇异魅力,犹如捆绑住阿兰般缭绕着他。

“停下”

不假思索地后退,桑迪爽快地换了张表情笑道,

“啊哈哈哈,肩膀再放松些哟阿兰。表情严肃装深层是没什么好处的哟?活得再快乐些吧“

“我可不会像你那样。不过……“

“嗯,什么?”

歪着细脖子的样子也格外性感。

“那些地精,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撤退了?”

“当然是因为害怕我啦”

她简单说到,从外表上看,怎么都显得妖艳——气息多少有些不同——充满女性魅力。让那些恶心生物畏惧的要素,怎么都找不出来。

“好歹我也是魔族。下层阶层的家伙是绝对反抗不了上层。我们就是这种社会,这种生物哟”

“可是那些家伙不是魔族吧?它们不过是亚人”

在这个世界上,魔族的分类除一种以外,来源都只有魔界——人类几乎无所知的,单单作为恐惧对象被流传的异世界。而对亚人这种原本是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属于妖精界的生物,明显有所区别。

“就算是亚人,对魔族的金字塔队阶层也是很清楚的哟。那些家伙可没有人类那么不知进退……其实奇怪应该是你们才对。该说是无知者不惧吧。稍微尊敬一下我,又不会少块肉的”

“尊敬?”

“害怕也可以哟,来呀来呀”

不知为什么,桑迪故作媚态,露出白花花的大腿。

“你傻了吧”

“你啊”没劲地垂着头,“嘛,算了。我喜欢这个城市,也不讨厌人类。所以不想看到街头血肉横飞。不过……”

转过头。

在剧院入口,一群来打工的男人们缩头缩脑地在那儿张望。最后面的市长坎宁安,摆出一幅随时都准备逃跑的姿势。

“偶尔、我也会改变想法呢”

小声地说着耸耸肩。

阿兰觉得只有自己在干着急,刚才的一幕,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是被桑迪救了一命,但如果他们一起协助自己,对手就不会那么得意忘形,乖乖离开。

大概是终于确信安全了吧?市长整了整衣冠走过来。

“干得好,阿兰。大功劳。哦,任命你的格林伍德治安官真有眼光呢。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因为亲戚关系才……”

满肚子火气。对市长,对市民,还有对自己的无力。如果是叔叔的话,大概会顺势接话吧。但阿兰的为人还没那么成熟。毕竟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公然无视市长,朝着稀稀落落走出来的人们,大声说道,

“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一些有用你到底说什么啊的惊讶表情看着阿兰。其中有也些人窘迫地向下低头。

“我可能并没有说这种大话的资格。但是如果大家齐心合力,菲兹尔呀克莱顿的那些家伙怎么敢这么乱来?这里是你们的城市。而不是他们的!”

“喂,阿兰!”

装作听不见市长的阻止声,瞪着人们。

听众中加入了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在剧院前方,突然组成人墙。

阿兰有些怯意,但已没有退路了。

“就算他们再有钱,也没有这么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权利!如果你们不用态度表示出来,这样的事就会一起持续下去。你们喜欢这样吗?!要是组成警卫团,让他们看看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变得老实一点!”

有些男人拘谨地重新戴正帽子,还有些男人避开视线。看来受到良心谴责的人类并非全无仅有。

但是——

“才是你们该负的责任吧?”

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出现,接着数个人跟进说道,

“我们都有工作。没时间去参加拿不到钱的警卫团”

“你难道能保障我们的生活吗?”

“置身险境是你们的工作吧?要是发生枪战我死了,留下的妻子和孩子该怎么办?”

是啊没错,众口一词的男人们。

阿兰垂下头,握紧的拳头不停地颤抖。他的心中找不出能够战胜这些声音的确信回答。

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对。

面对威胁不屈服,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家人,由自己来守护。这不正是开拓者的灵魂吗?

不甘地咬紧牙,杵在那里。

“……阿兰,你的是想法很好。但现在我们要是刺激到他们可能会招来更坏的结果。你只要听治安官的话就可以了”

摆出大人物的腔调,坎宁安拍了拍阿兰的肩膀。而阿兰气得快要全身乱抖起来,他拼命忍住一拳揍飞市长的冲动。

所以,尖锐的声音,由别人的口中,爆发了出来。

“胆小鬼!”

为阿兰代言,勇敢站在男人面前的是,

“约瑟……”

“大家都是胆小鬼!其实只是在害怕!珍惜自己的性命,把一切都推给阿兰!你们也算是男人吗!?”

听到年幼少女发出的激烈责难,大概觉得做出反驳太没大人样了吧?居民们全部闭上嘴。

“阿兰这么努力,你们不觉得羞愧吗!?你们既然是大人,自己的麻烦就自己解决吧!我……如果大家什么都不做,就算只有我一个……也要帮阿兰……呜咯……”

大概是情绪激动得无法控制了吧,约瑟大颗大颗流出泪珠。

“……好过分哟,大家……全部推给、阿兰……”

用手背擦去眼泪,但新的泪珠却不断不断落下。

桑迪轻轻从背后抱起她。

“哇哇哇……!”

搂住细腰大哭起来的样子,如此无依无靠,所有人都惭愧地低着头。接着——

“那个……我来帮忙。虽然我不太用会枪”

满脸粉刺的青年——其实也只比阿兰大个两、三岁——一个人,走出来。

“菲尔”

上次追踪他也参加了,与阿兰老友关系的他,不好意思似的露出白色牙齿道,

“让约瑟这么掉眼泪可不好呢”

听到这句放,又有几人走上前。

“我也来帮忙”

“驿,不能让他们这么得意忘形。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城市”

马上有近十个男子,从十多岁的少年到五十多的半年男子,包围了阿兰。

“你、你们别随便就……”

坎宁安的脸色红白不定地喘着粗气,但没有人理他。刚才反驳阿兰的男人们不各何时起都溜走了。

“各位……谢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道谢的话对约瑟说吧。光是你的放,招不到这么多人的”

菲尔的话,让大家都笑了。约瑟也破涕为笑,抬头看着桑迪。

“约瑟呀……尽做些让我担心的事”

轻轻拍头般抚摸着,桑迪微微一笑。不是工作中露出的妖艳笑容,而是如同春风轻抚般的微笑。

阿兰感到鼻子一阵发酸,急忙咳了几下。心想这这时候绝不能掉眼泪。

“很好,大家都来一下治安官办公室。我发给你们临时治安官的徽章与来复枪”

虽然打算保持冷静的平常心,但还是露出了些映出心中起伏的声音

在这群扬扬得意地大踏步走起来的男人们的身后,市长抱着脑袋。

“不管了……我不管了,不管了……”

他嘀嘀咕咕的话,没人在意。

把所有徽章和来复枪配发下去,宣誓宣告警卫团成立后,阿兰又走了出去。

对于阿兰的独断,叔叔保持沉默。他只是对于警卫团,承认给所有团员临时治安官的任命,为了避免与克莱顿的全面对立,名义上并不置于治安官的管理之下,由市民自发组织的团体,选举阿兰为指挥者。

总之,阿兰脚步轻盈地哼着歌走在街道上。傍晚夕阳迟迟不落,占据了整个街角的天空,终于由浓紫渐渐抹成暗蓝,长长的影子落在街上、游廊上,泛起夜晚的气息。人们急匆匆朝家,或者结伙往酒馆的方向匆匆走去。

警卫团成立的消息似乎流传开来,路上有几人主动向他表示鼓励。他一边摘帽点头一边行走,前方是依旧残留了些许光亮的西方天空,他发现从此行目标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停下脚步,咬着手指吹响口哨。连续两声长音与短音后,最后一次超长音。随后飞在空中的小影子凭空消失了,就在这么心想的瞬间,阿兰面前原本一无所有的空间中,冷不防出现了身影。

“你~好,感谢惠顾。迅速准确安心便利Goldman&Thomas电信公司,只要您在五英里以内发出信号!可爱的小妖精就会瞬间移动前来拜访!今天您有什么重要委托……什么呀,这不是阿兰吗?”

“什么叫什么呀?……这就是你的打招呼吗?飞飞”

身长一英尺左右,背后挥着四张翅膀,静止在空中。外表就像美丽的玩具。从美国的中西部到南部、西部,广泛居住的原始居民,也就是亚人的一种,她们作为人类的友好存在而广为所知。姑且不算她们的任性还有喜好恶作剧。

作为信使被通信公司雇用的她非常优秀,再加上模样也很可爱,在这个城中作为吉祥物为大家所亲近。

“谁叫做你的生意赚不到钱呢,尽是些犯罪者怎么了呀?审判怎么样了呀?巡回法官什么时候来呀之类的事”

“没办法,你就是做这种生意的吧”

“好吧,今天又有什么事了?我的营业时间快结束了,有话快说”

“你是做信使的吧?刚才从丝特拉房间里出来?”

“对,最近她是我的大客户”

“她与哪里联系?”

想也不想就这么问到,飞飞挺起胸。

“哼,我才不告诉你呢”

“喂”

“我们公司对于客户的通信内容严格保密。就算是市治安官的助手,没有搜查证也绝不会告诉你内容”

傲慢地盘起胳膊。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个优秀的员工。没事了”

“你找我就为这种事?”

“对”

飞飞生气了。

“我这边可是很忙的,以后没要紧事别来烦我。瞬间移动可是很累的!”

哼,朝阿兰的鼻子踢了一脚。

“好痛”

“就算婆婆喜欢你,要是下次再这么做,我就让你的牛奶变臭!可恶!”

说完就飞开了。

“婆婆……它说什么呢?”

摇了摇头,苦笑着走向旅馆。在前台确认了她在房间——为了避免之前那种事故——敲了敲门。

马上传来含糊的回答。

“谁?”

“治安官助手格林伍德。能开门吗?”

“……进来”

丝特拉正在重新上绷带。捥起的袖子中伸出的白净手臂,很是耀眼。

“胳膊怎么样了?”

“跟你看到的一样,还是两根”

听到这爱理不理的回答,不由得削弱了气势。

“……我指的是作品情况哟。没有发生坏疽吧?”

“很遗憾没能满足你的期待”

“我只是担心你”

“没有恶化的迹象”丝特拉放下袖管。“因为有个勇敢的女孩每天给我送来消毒药和绷带”

“约瑟?”

“对,每天”

坐在面朝这边的椅子上,她交叉着脚。自然地摆正便于随时拔出插在皮带中的柯尔特的姿势,这让人很容易就能推测出,即便在房间中她也习惯随时枪不离身。

桌子上乱七八糟放着像是电报的纸片,注意到阿兰的视线,马上将这些塞入抽屉中。

“有何贵干?难道是来访病的?”

“我想请你协助”摘下帽子放在桌上,面对面坐下。“为了保护城市治安,我成立了警卫团。不想再让之前那种事再次发生了”

“……那么,想把碍事的我给赶出去?”

“不是的,我已经放弃对你指手画脚了”

“聪明”

“我想请你协助的是,警卫团的事。他们都是些做靴子或是磨面粉的普通人,大家都几乎没有战斗的经验。连来复枪也瞄不准”

“……”

“你、打算暂时在这个城里滞留一段时间吧?能不能成为临时治安官?最好是能够指导团员”

丝特拉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脸色。但马上消失,扬起下巴,示意他往下说。

“虽然钱不多,但每天都有薪水,就算暂时或者,直到义卖会结束之前都可以。矿山与克莱顿的那些家伙要是干起来……”

“我的原则是不接受不赚钱的工作”

她简单断言,没再多解释一句。

“想说的就这些?可以回去了。我没那么空闲”

她用应该还痛着的左手,把桌上的帽子推给阿兰。

“啊,啊……”

虽然某种程度上猜到了这样的回答,但还是觉得遗憾。

站起来,打开门正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心想再试一下吧。

这是由于对她感兴趣——或者说是由于起因三年前那件事的某种感情——但阿兰自己并不明白这点。

不过,想更进一步了解她的想法,确实在他心中存在。所以明知很可能会被拒绝,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轻易放弃太不甘心了。

“那么,这样如何?你能教我用枪吗?当然授业费用由我来自。我还是存了点钱的——”

“……”

睁开眼,丝特拉仿佛要在他脸上挖个洞出来般盯着他看。不由慌了,一边结巴一边继续说道,

“来、来复枪的话,父亲教过我很多,但手枪我却并不擅长……你的本事很厉害。上次事件我就拜见过了,但我真的很吃惊。要是我也有你一半——不不,虽然是种狂妄的愿望,但我既然干这份工作,自然没什么比练好手枪更重要的,而且——”

为了总有一天替家人报仇。

把话吞了回去。丝特拉说过没印象的那件事,如今再提出来的话,会让他有种心理上的抵抗。

“也就是说,怎么说好呢。想变得更强。你看,我好歹也是男人,我也想用自己的手去保护前来寻求自己帮助的女孩子……”

内容支离破碎,丝特拉不耐烦地叹息道,

“……够了”

“对不起,说太多了。那个,要是不行的话也没办法……”

“明天正午,城东山谷”

一瞬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唉……?”

“枪和子弹。如果有备用的弹膛,就装好子弹带过来”

“唉……也就是说……”

“我的收费,很高”

终于理解那是同意的回答,阿兰——

“不会吧”

“什么?”

“没想到你会说OK”

“……那就照你的期待拒绝吧”

丝特拉瞪着他。

“等等、等等!拜托你了,谢谢。明天中午在东边山谷吧?那么,我等你!”

似乎打算在她改变主意前先走一步,阿兰戴上帽子飞奔出去。

所以他没看到,丝特拉朝着他离开的背景微微耸了耸肩。

急匆匆结束了上午的巡逻,阿兰骑上马的时候,太阳已经散发着耀眼的阳光爬上了天空中央。

“还是、迟到了……”

确认怀表后,收到衣袋里。催促着马赶到山谷的时候,只有丝特拉系在灌木上的鹿毛色马儿,在抗议酷暑般用前脚掌击打着泥土。

跳下马,同样在那里系好马后,寻找丝特拉的身影。

头上是巨大的铁桥。数年前开通的铁道经过头顶。虽然每周只有数趟班车,但能够大量运输货物的蒸汽恐龙,却完全改变了原本是西部小城的金斯威市,常听叔叔这么说。

“……伽兰?”

铁桥支柱、基础部分的阴影中传来回答。

“叫我丝特拉”

从阴凉处站起来的她,与出现在城里时候的打扮一样,随风飘扬的纯白围巾令人难忘。

“我等你,昨天你应该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警卫团的人和克莱顿的牛仔们起冲突了”

“不需要借口,开始吧”

她站在阿兰的身旁,瞄也不瞄就拔出枪。

枪声响起,前方十五码左右并排的空罐子之一,飞了起来。

在到达抛物线顶点后,又是一枪,罐子发出尖锐的金属声朝着更高的方向飞去,又是一发。被五发子弹一枪接一枪在空中接力的空罐,终于掉了下来。

咕隆、咕隆,随着脱节的声音,跳了几下,静止不动。

“……好厉害”

“别佩服了。你也来做一下”

“唉?”

“我说过了,按照我刚才做的再做一遍。”

丝特拉清楚地说到。

阿兰的表情,就和刚刚上小学却被老师要求解开黑板上二次元方程式的孩子一模一样。

“我来……?”

“除了你这里只有马。没听说过用蹄子也可以开枪”

“……知道了”

地面上,除了被丝特拉击飞的空罐外,还有有数个空罐整齐地摆放着。之中,挑选了一个像是以前吃过的豆罐子。

“一开始,可以靠近些距离”

对这种如同教导孩子般的口气,有些反感。但毕竟是受她指导。老实地向前走了几步。

轻轻站开腿,右手放在枪套旁。吸气吐气,舌头舔了舔嘴唇。

“喝!”

喊着拔出枪。

拖着响亮的尾音,空罐跳了起来。第一枪似乎击中了。

但——

“……偏了”

和丝特拉说的一样,第二发子弹没能捕捉到,射到空处,空罐掉落在地。

“太难了哟。那么活动的目标,怎么可能在掉地前打中”

“刚才我应该示范过了”

“那是……你本事高”

“是你太差”

被毫不留情指出事实——当然阿兰的话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沉默不语。

“……太用力了。再试一次放松力量。就算射不中也没关系”

点头把枪收回枪套。

“再来一遍。拔枪!”

随着丝特拉的声音,拔出枪,压下击锺。

“太慢”

她的评价,极端简洁,残酷。

忍不住顶了一句。

“已经尽全力了哟。我的速度在城里也算是快的”

“你会英年早逝的”

阿兰露出怯意。她耸耸肩。

“没办法,改个方法吧。这样……”

把自己的枪插回皮带,站在阿兰的跟前,双手与肩同宽平举到胸前。手掌合在一起。这时才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她的身高比自己低得多。

“这样……跟我做”

阿兰老实地摆出相同的姿势。

“拍手”

啪,发出干巴巴的声音,她的手掌互击了一下。

同样做了一次。

“好了,不用告诉我时机,现在你也试一下。时机随你喜欢”

一边疑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阿兰一边摊开手。

“随时都可以开始”

“好的”

等了二次呼吸左右后,冷不防拍手——没拍成。

“唉……”

两掌之间,丝特拉的柯尔特正插在中央,指着阿兰的胸膛。当然击锺并没有压下。

“这次换我来”

她再次收起枪,摊开双手。

“开始了”

“等、等一下……”

“别啰嗦,快”

“是……”

稍微弯下腰,伸开肘部。手放在枪把旁。

啪。

干巴巴的声音。

“……连个反应也没有吗?”

朝咂嘴的她,忍不住反驳道,

“太难了!再怎么想也是拍手比较快吧!”

“别让我重复说。已经示范过了”

“这不是看到就能模仿的事!”

呵,丝特拉吐了口气。

“嘛,凭现在的你是太难了”

“感谢您的理解”

声音中含着忍不住的刺头。但,丝特拉丝毫不在意。

“刚才已经说了。太用力了。肩膀、手肘、脖子、全部”

“……”

“那么僵硬,动作当然会变动。别在身体上用多少力量”

“……懂了”

“不要想着快拔枪。集中注意力让动作流畅”

“知道了”

“那好。试一下吧”

再次摊开双手的丝特拉。阿兰摇了两、三下脖子放松自己,尽可能的不要上身绷紧。

深呼吸,盯着丝特拉的指尖。

“开始吧”

在她的手拍掌的瞬间,拔枪。

但,枪身只是刚刚顶到合起来的手掌下方。

“多少有些模样了”

“谢谢”

“在我行动之后再拔枪,是赶不上的。别光看着手,扩大视野”

“啊,好的……”

照着做了一遍果然如此。

“人在行动前,肯定会有预备动作。肩膀、膝盖、腰部——可能的话,留心对手的视线,甚至是呼吸。就可以计划出时间”

“我试试”

“好”

她在认真得教我。明白了这点,阿兰的表情也随之认真起来。虽然教导方法多少有些粗鲁。

集中注意力,让摆好姿势的丝特拉的身体全部进入视野。

“随时可以开始”

屏气凝神,意识集中到她身上。接着数秒后,她的肩膀微微一动。

但,

“……还是慢”

以最快速度抬起的枪口,轻易被就丝特拉挡在手掌之外。

“该怎么办才好。再快我实在做不到。我已经注意你全身的动静了”

“所以我说,不要想着去看,只要集中意识就行”

“……太抽象了”

“就像是种感觉,再试一次”

面朝摊开手的丝特拉,把枪收回枪套。

视线不集中于一点,尽可能地去包围她的全身。她的吸气,呼气。让心冷静下来去感觉她的呼吸。

“!”

刹那,有什么东西在丝特拉的身体里动了起来。下个瞬间丝特拉的手掌拍在一起。

几乎是无意识拔出的枪,还是比手晚了一拍。

“……并不坏”

看到她表情意外地说到,脸不禁松弛了。

突然冰冷的声音。

“手握着枪别放松,蠢货”

“真严酷”

“这世上有什么比铅弹打进体内更严酷的事吗?”

“知道啦知道啦”举手表示投降,“好了,请再来一次”

“好,开始”

那天阿兰的枪,终究没有出现在丝特拉的双掌之间。

不过,一天比一天更快——越是能这么自觉,越是说明阿兰确实学会了一些东西。

“说过多少次,开枪的时候不要急。就算晚一拍也没关系,瞄准了再射。没准头的子弹,再多也构不成威胁”

“知道了,我再试一次”

每天,趁工作的空闲时间,在晌午过后不断训练。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汗流浃背——其实流汗流到内裤都湿的人只有阿兰,丝特拉一直是凉快的表情——毫不厌倦地练习拔枪。哪怕风沙大到遮住视线,两人用围巾裹住半张脸,以枪声撕开风沙。

扳开弹仓,交换转轮弹膛,再次将龙骑插入枪套。

距离空罐十五码。与丝特拉示范时的距离相同。

“我要开始了”

“不需要特别通知,动手”

拔枪,开火。

空罐子在空中连续做了五次急速变向,然后缓缓落下。

“……成功了……”

手中感受着左轮手机的巨大重量,阿兰嘀咕到。白烟被吹起,丝特拉在他面前挥挥手,不住地咳嗽。

“成功了,丝特拉,我全部射中了!”

“看了不就知道吗。别吵吵嚷嚷的,太难看”

她的态度依旧冷漠,话里毫不留情。但这种小事已经无所谓了。在第一天见识过的那种技术,自己也掌握了。所以必须高兴地,用态度表达出来。不假思索把帽子抛上了天空。

牛仔帽被风刮着飞入丝特拉的手中。接过对方一脸不高兴地递过来的帽子,戴在头上。

“我真的做到了”

刚刚这么嘀咕后,只见她也罕见地点了点头。

“似乎世上偶尔也会发生奇迹呢”

“说得真过分,明明是你自己教会我的”

俏皮地说到。

但,丝特拉却忽然沉下了脸。细长整齐的眉头皱出一丝阴影。

阿兰误解了她的意思。

“怎么了?我只是想说,这是你的功劳”

丝特拉拉下帽檐,遮住表情般头瞥到一边。

“扣下你手枪扳机的人是你自己。不是谁的功劳……也不是谁的错”

不合时宜的认真的声音。

“咦……啊,是啊”

猜不出真意,暧昧地回答到。

要明白这句话,阿兰需要漫长——真的漫长的时间。

随后很快,明天就将是慈善拍卖会的日子了。

在工作的休息时间继续的训练,已经不再是连射罐头这种杂技般的东西。

“可能的话,把左手也练到与右手同样熟练拔枪。根据情况与身体姿势的不同,有时会无法使用某一只手,并且状况不一定总是合你的意。特别是子弹在天空乱飞的时候”

“……就像你胳膊上受的伤?伤口没事吧?”

二人坐在地上,一边往弹膛里填充火药,阿兰一边问到。因射光子弹而中断练习的次数很频繁,他虽然也动过换把枪的念头。但那同时也意味着舍弃父亲的遗物。

“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伤口”

“我可不那样觉得……嘛,算了。丝特拉常用的是SAA?”

“那还用说吗?”

“不必一一拆分开来就能装弹,真方便”

“用来杀人是很方便”

“你干吗这么生气?我只是想试试看”

“哼”就像是看傻瓜似的,丝特拉冷哼一声,“你还是考虑如何击中目标吧。能击中,就不需要为弹数担心”

“可是……”

“换把枪不会提高你的本事。动脑子换枪之前,先想想其他该做的事吧”

她伸出手,夺过阿兰腰上的空枪套。

“……没有好好保养过。里面的皮质都起毛了。至少上点油吧”

“那会很脏的,而且现在用起来也没什么不方便”

“总有一天会在关键时候,妨碍准星”

“那种事不太可能吧?枪战原本就不多哟”

“要考虑到任何一丁点的可能性。想活得长就不要怕费工夫。不然,不久的未来,就会躺进无名墓地”

声音平静,但话中不带任何妥协的成分。

“……我懂了”

佩服地回答到。

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似乎到了列车的通行时间。

沉默降临,先忍不住的是阿兰。装好枪管,他问道,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不用枪套?”

“因为碍事”

听到扫兴的答案,瞬间手上差点一滑。

“我说”

“走起来不方便,坐起来也不方便。像你那样想快点拔枪,却让枪在下面晃来晃去的就更不用说了”

“话是、那么说……但皮带上没有备用子弹,不会觉得不安吗?”

“极少有让我全部射完子弹的敌人。只要每枪射中就行。浪费子弹的快枪手没有屁用”

“但要是有很多敌人呢?你刚才不才说过,要考虑到任何一丁点的可能性吗?”

“那种时候迅速移动才是明智之举。无论怎样,我都不会面对敌人时去装子弹。而且,如果对手多的话,还有那个”

视线前方是鹿毛色的马。马鞍上插着雷明顿两连装十二口径长枪。

“散弹枪吗……为什么不用来复枪?”

“不适合我。特别是遇上你这种野牛般乱开枪的家伙。对我来说,比起卡宾枪,散弹枪更为有利”

“那都带上不好吗?”

“马鞍上插多把长枪很累赘”

没有停顿的回答。这大概是根据自己拥有的条件,详尽考虑仔细之后的结论吧。毕竟,她可不是新手。

自己还比不上他。再次这么感到。

“好了,子弹装好了。再来一次……”

“已经够了”

“唉?”

站起到一半,就停下动作。列车的轰鸣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你一个人训练。别忘了练习左手,马上掌握大概是不可能的”

“等、等一下。我才刚刚学会如何击中空罐子吧?”

“技术不过是技术。其余的东西不是靠别人教的”

“听不懂意思哟”

丝特拉站了起来,拍去裤子上的砂土,表情严肃地面对阿兰。

“你腰下挂着的不是用来击飞空罐子的玩具。是用来杀人的工具”

“那种事我懂……”

“你,能对手无寸铁的人射击吗?能从无防备的对手背后开枪射杀吗?”

无言以对。

就算在枪是力量,拔枪的速度就是正义的西部,也有不成文的规定。哪怕是酒馆里的争斗,只要是从正面拔枪对战,就不会问罪。反过来,如果射杀手无寸铁、或者是背对着的对手,则会被视为卑鄙行为。

丝特拉却要他无视那些不成文的规定。火车的噪音越来越大,丝特拉快碰到帽檐般将脸凑近。她的表情中有某种不允许妥协,难以动摇的东西。

“扣下扳机就必须击倒对手。从背后,趁对手不注意时开枪。不要让对手有机会拔枪。如果有多余的子弹就补上一枪。准确地做出最后一击。不要考虑同情敌人”

说完,停了一停,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必须,杀掉敌人”

朝着呆呆傻站住的阿兰,翠玉色的瞳孔变得更深邃,且更黑暗。

面对这更胜枪口般的压力,不由得后退。正好此时,列车通过铁桥,头顶响起铁轨的倾轧声。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轰鸣所包围,二人暂时无言地面对面。

很快,列车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铁桥的另一头,丝特拉叹了口气。

“嘛,现在大概是听不懂吧。所以我说没办法”

“不对,你说的我都懂”

“只是脑袋听懂了吧”

“……”

转身背对着无言以对的阿兰,她迅速踩上马镫。

“难得装好子弹,再多练练吧。我先回去了”

马蹄响着轻音,小跑着远离的背影。蒸汽机车散布的烟气渐渐变薄,充满山谷。隔着朦胧的空气,阿兰喊道,

“等一下!至少让我道个谢!”

“已经听到了”

“不是说费用很高的吗,钱你不要了吗!”

“算是我借你的,以后还我”

背对着,轻轻举起手。

“驾!”

一声之后,人和马奔去。等到火车的煤烟与马蹄扬起的烟尘散去的时候,她已不见踪影。

穿过山谷的丝特拉,小心翼翼地朝扫了一遍周围后,偏离通向城市的道路,朝草木繁茂处走去。熟练地驾着缰绳,穿梭在灌木丛之间,走了一会儿后,从马上跳下。

“久候多时了,伽兰小姐”

树丛阴影中出现一个男人。

吃力地晃着肥胖身体的中年男子。浮出的笑容,给见者微微一丝做作的印象。

“今天晚到了呢”

“有点俗事。有结果了?”

“跟您预料的一样哟。菲兹尔的本部虽然是在芝加哥,但有名无实”

“资金来源呢?”

“那个……他们巧妙地隐藏起来了。正在调查中,还要花点时间”

“大致可以猜到了”

男人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上身衣服到处是污迹,似乎不太擅长野外活动。

“可是……真会那样?那个会出现?”

“有可能,我只能这么说”

“如果您的预测正确,我们当然会给予重谢”

“但现在该出钱的人还是我吧,拿去”

丝特拉取出信封递了过去,男人迅速确认了一下里面。

“真不知道相信这种废纸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男人面对类似非难的视线,完全不为所动,将信封收地胸口衣袋中。

“这是个都讲究效率的世界哟。钱我收到了,今后的联系只通过电报吗?这样有可能会泄露通信内容吧?

“Goldman&Thomas是州外资本吧?”

“是啊,那家公司的背后很干净的哟。据我们所知,他们给员工的待遇也不懒,员工的素质也很好、嗯”

“调查那些东西你们最专业了”

丝特拉讽刺地瞥嘴说到。男人这次擦了擦脖子。

“我们只是为公众的企业活动给予帮助”

“想找根打狗棒是轻而易举的事”

“关于投身于公众事业的喜悦,我们下次有时间再详谈吧”

丝特拉冷哼一声,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今后我们不要频繁接触。外来人频繁进出城市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进出城的借口,已经没了”

“真是严格的指导呢”

男人满不在乎地说完,丝特拉微微咂舌道,

“……你出色的能力,我已经很清楚了”

“那个少年,真幸运呀。能够得到『尸人杀丝特拉』的培训。真羡慕呀”

“他是很好的伪装工具”

男人摘下帽子,行了一礼。

“您的委托我收到了,一旦掌握菲兹尔公司的资本,立即通知您。可能的话希望您也能提供一些情报给我们……”

“要是有奖金的话”

看到仿佛在说对话结束,准备离去的她,男人以事务性的口吻说道,

“说起来,那个的赏金已经变成十万美金了呢”

丝特拉冷淡地吹过一声口哨。

“那些家伙认真起来了吗?”

“怎么可能?真是那样,就不会用我们了吧?单纯是摆摆样子哟,表示他们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丝特拉再次跨上马鞍,握住缰绳。

“嘛,那些家伙的事情无所谓。只要付钱”

“您看起来不像是对金钱那么执着的人呢”

丝特拉脸色有些生气。

“流浪的赏金猎人有不喜欢钱的?没想到凭你的眼力也有看错的时候”

说完,踢了一下马刺,飞速离去。

留下的男人目送着她的背影,脸上吹灭蜡烛般的笑容不见了。

茶色的瞳孔中,微微浮现出可怜的神色。

“……不幸的少女”

口中嘀咕到。

波德桑剧院今天,华丽宴会的举办之日,打扮一新。从门柱到大厅,连绵烛台的橙色之灯将剧院,以及盛装的绅士淑女们的身影展露在黑夜中。

当然说是淑女,但这里毕竟是数年前才刚刚开通铁路的西部小城,充其量也不过是平时学校的教师、杂货店的老板娘、邻近农家的妻子等全力打扮后,聚焦在一起罢了。为了矫正急速发展的城市所特有的男女比率不平衡,女神泉亭的淑女们也被动员了。

善男信女为了慈善事业——今天名义上虽是为了教会修整筹集资金——其实就是让人大方地把钱掏出来,目的是让聚会举办成功。当然另一个目的是对平日艰辛生活的慰藉,加上女人们精心烹制的菜肴,临时菜鸟乐队吹奏着音乐,跳起的不是旧大陆的华尔兹,而是朴素的四对方舞。

“呐,桑迪不舞一支吗?”

设在会场外围的桌子一旁,约瑟问到。

“啊?我的工作就是每天跳舞,为什么到这里还得跳哟、太麻烦了。别提那种事了,你也快来吃吧。非常美味哟。在我们那种三流小店中可绝对吃不到哟”

回答的桑迪,身上虽然大胆地穿着脖子衣襟全部敞开的天鹅绒晚礼服却蹲坐在地上,抱着大盆子,忙于将料理往嘴里送。看她的架势,连桌子都觉得多余,但礼仪总算是勉强停留在从人类退化到原始人的边界线上。嘴巴周围被沙司弄得一塌糊涂,与漂亮梳起的头发、红黑色为基调的精美晚礼服成鲜明对比,太浪费了。

“桑迪……真是的”

嘴上虽这么说,但比起与绅士们心动的跳舞和音乐,约瑟还处于对热衷更朴素快乐的年纪。

踮起脚抬头看到桌上摆满了各种佳肴,整只野生山鸡、鹿肉馅饼、多到小山似的牛肉、点心拼盘加冰镇果酒。总是用柠檬酸做出来的代用柠檬汽水,今天也终于换成了从南方运来的真正柠檬加东部蜂蜜调配而成的高级货。

咕,肚子可爱地叫了一声,自己脸红了。

悄悄伸出手,撕下一块桌上的馅饼——刚刚这么打算,新的参加者出现了。负责引路的约瑟,强大的责任感战胜食欲,足音轻快地跑了过去。

“欢迎光临,请帖……啊,你好,格林伍德治安官”

“晚上好,特纳小姐。市长在哪里?”

“坎宁安先生刚才说要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谈话,去了里面的招待室……啊,哥哥!工作辛苦了”

看到从后面出现的阿兰,她的表情放光。

“哟,晚上好。你看起来也很忙”

“这是我的工作嘛。再说阿兰不是也很忙吗”

故意用的大人口吻,反而让她显得更可爱了。

“我有话对市长说。你在这里等着”

“是,治安官”

毕恭毕敬地回答。

叔叔的身影消失后,阿兰才表情松弛下来。

“裙子很适合你哟,很可爱”

“是吗?谢谢”约瑟轻快地转了个身。“是桑迪为我做的。准确来说是拜托衣服店为我做的”

“想想也是呢。连刺绣都那幅模样,更不要说裙子什么的……说起来她人呢?”

“就在这~里哟,全部听见了”

从脚边传来声音,吓了一跳落下视线。眼前的惨状让他不禁遮住了眼。

“……就算是原住民,也比你文明点吧”

“装什么文明人的样子哟,这里是美国这种乡下国家中最乡下的西部。来吧,你也尝尝。军队是靠胃袋来行军的哟”

“今晚不需要行军。只需守候。最好是敌人不要来”

“什么哟,口气那么跩。找伊丽丝的话,她在那头跳舞哟”

用握着的牛肋骨,桑迪指了指方向,那里穿着鲜艳蓝色晚礼裙的她,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跳舞。

“啊……”

“不去打个招呼吗?”

“她也正在工作吧。我不想打扰她哟”

“哼~哼”

冷笑着——嘴巴上的酱汁让嘲弄的效果减半,她笑着,站了起来。

“好啦,肚子吃得饱饱的,我也开始工作吧”

用餐桌布的一角难看地擦干净嘴巴,突然贴到阿兰的耳朵根上。妖艳的嘴唇微微一动,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哟,可能的话,还是回到家钻进被子睡觉吧”

声音中的严肃,让阿兰不由得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中,不带半分玩笑的成分。

“我怎么可能那样做”

“也是呢……”

她叹息后,轻拍了一下阿兰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换了张表情,向周围散播着女王般的微笑,朝人群中走出。眨眼间男人们便成群而至,围住了她的身影。

“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嘀咕。衣袖被约瑟拉住了。

“阿兰不跳舞吗?如果没有女伴的话,我来陪你吧”

“谢谢,特纳小姐。你的好意心领了,但我不巧正在工作”

面对约瑟天真的提问,苦笑到。

“约瑟、人手不够。过来帮忙”

平时都待在吧台后面的酒保抱着个装满酒杯的脸盆,边走边说。约瑟点头后,朝阿兰挥了挥小手。

“改变主意的话就来找我哟”

目送着足音轻巧的她跑开后,一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吵吵嚷嚷的人群,一边等待。与小型铜管演奏的快乐曲子相反,阿兰的心从刚才开始就被紧张给填满,无法冷静。

面对可能发生的袭击,某种奔涌的感情,占据了心中的大部角落。其实刚才与约瑟对话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感情、与临战前的昂扬——阿兰要是那么希望的话自己理当能感觉到——无缘。

换句话说就是,害怕。

如果胸口没有治安官助手的徽章,且如果没有自己召集的警卫团,也许早就高喊着逃走了。猜到自己今晚会小命不保这种可能性极高的预测,为了压住颤抖已尽了全力。

一旦想到了脑子就停不下来。被子弹击中,或者被利牙撕碎,气绝身亡的自己,仿佛现实般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如坐针毡。

所以当晚会的联名主办者克莱顿,一脸不满意地走来的时候,反而觉得得救了。

“哼,真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你那个漂亮的警卫团的警卫做得怎么样了?”

“正在戒备中。我是伴同治安官一起来的”

“那个治安官在哪里?怎么不见他人?”

故意右手搭在前额作远望状环视周围的肥胖身体,引来晚会参加者们的注意。

“正在和市长商量”

“啊?和那只蝙蝠?鬼鬼祟祟在商量些什么?”

正好这时,叔叔和市长一起从里面出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青的女性——不,看上去年龄可以被称为少女。

克莱顿的矛头似乎一转。

“啊呀啊呀治安官。现在还有心和美女密谈,真是从容不迫呢。今晚的义卖会希望能和平结束”

似乎克莱顿也明白眼下的时机,收起了平时的粗野,故意摊开双手摆出欢迎的姿势,礼仪端正到讽刺的地步。

“晚上好,克莱顿先生”

用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声音,叔叔回应后,拍着阿兰的肩膀。

“走吧,时间拖得有些长了。警卫团的人大概觉得不安了吧”

小声说完,准备离开。

刚才始终沉默旁观的女性——华丽地穿着镶嵌珍珠,犹如浸没于夜晚般的黑色晚礼服,仿佛织布般白嫩的肌肤,鲜血湿润般的红唇充满印象性——沉默着让开道。黑色的瞳孔如同能漩涡般巨大,无尽般深邃,她引起了阿兰的注意。难以名状的感觉,在心中掀起波澜。

一瞬之间,阿兰的视线与她相交。她只是没什么兴趣地点了个头,完全不在意。

背后传来克莱顿的怒吼。

“让我丢尽面子出的那种布告,故意让我家的牛仔避开这里。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们得负全责”

“我们会全力以赴”

只转过上半身,一边戴上帽子,叔叔一边回答道,

“我们也希望平安无事。当然,市长也一样”

“那个,那个布告是格林伍德治安官提出的要求,虽然是以我的名义下达的布告,但这只是为了行使起来方便的措施,也就是说……”

留下好像在争执着什么的两人,走出剧院。

晚宴正进入高潮的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出入的人影,只有剧院正面,像个仪仗兵似的捧着来复枪认真站着的菲尔。

“有什么动静吗?”

“目前没什么变化。负责巡逻的人也没传来特别消息”

悠闲回答治安官提问的菲尔,并没有阿兰那种切实的危机感。

这并不奇怪。他只是个平日打打马蹄铁,修修围栏的善良市民,与几乎没有实战经验但腰上吊着手枪以此为生的阿兰相比,是完全没有相同意识的。

“我去巡逻一下。我有些担心牛仔们的动向。菲尔你去帮巴克莱。他已经一把年纪了,没有年青人帮他会很辛苦吧。这里就交给阿兰吧”

“是”

“交给你了,阿兰”

“知道了”

二人并排消失在黑暗中,油灯下只剩阿兰一人。

从剧院传出的热情洋溢的音乐,透过大门还有黑夜之后,听上去多带了那么一丝哀愁,抬头仰望仿佛近在咫尺般的满天星辰,一种无法言语的寂寞压在心头,将无法消弭的恐惧稍稍缓和了一些。

东边的天空,皓月的蓝色月光打湿了街道。一片深深浅浅的青紫色世界中,人们的喧嚷声比起音乐来更加遥远,甚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又如水面中映出的景色——

“哈啊……”

不假思索,长叹一声。

讨厌夜晚。特别是月夜。

总会让自己回想起那个晚上。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救不了,亲手杀掉妹妹的、那个日子。

发誓复仇。

现在却还没做到,甚至连力量也不具备。这三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如此、扪心自问。

在叔叔的庇护下,漫不经心地过着每一天,把自己埋没在重复的日常生活中。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有解决。父亲要是活着会怎么说自己?

坐在木板铺成的过道走廊中。

撑着脸颊,漫不经心眺望着浮现在月光中的城市。月亮微微爬高了,建筑的影子也同时缩短了一些。

晚会的喧嚣听起如此遥远,夜风也停下脚步一动不动,静悄悄的仲夏夜。心中的这些感情,无人能来分担,甚至连个解闷的交谈对象也没有,一个人。

啊,阿兰心中叹息。

失去的家人,荒野的彼方,抛弃的故乡。温暖的炉边在记忆中朦朦胧胧,温柔美丽的母亲,强壮可靠的父亲,柔嫩小巧的妹妹,甚至是手的触觉,回想起来都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似的。

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因恐惧与焦躁而颤抖的心——难以承受。

任何人都可以,有谁、至少现在、希望有谁陪在身边,从心底这么渴望。

不必携手与共,不必交换话语,不必视线重合,至少、至少能近距离的感觉到谁。

好像快被孤独给压垮了,弯起背。

倏忽间,紫色的世界中,如烟气升起般,出现了人影。

实际上是转过街角而来,但阿兰却感觉像是突然从天而降般,激动起来。

个子不高,动作大方、拖长的影子如梦似幻,缓缓走来的身影甚至能称之为优雅。

马刺的声响由远及近,直到走到阿兰跟前的时候,他还是如同皮影戏般呆呆抬头望着其身影。

沉浸在月影中如雕刻成的脸,两个瞳孔中闪耀着不存在于世上的翡翠色星光,短短的金发仿佛梳理过月儿。面对她安静到不可思议的表情,阿兰的视线被深深吸引着无法挪开。

是梦?还是幻觉?

丝特拉——当然是她——的模样太偏离现实,阿兰仿佛陷于迷途于通往幽世的小径之中。

描绘出完美曲线的嘴唇。犹如告之启示般,微微张开——

“很闲嘛”

散文性的话。瞬间驱散了幻想的时刻。

将心强行拖了回来,至少装着平静,回答道,

“……现在刚好有空”

“那就好”

说着,她背靠过道走廊柱子坐了下来,跷起腿。握着手中的散弹枪,沉默不语仰望天空。

忐忑不安的沉默中,阿兰问道,

“你来干什么?”

“参观”

看也不看他,丝特拉回答。

“不准手持武器接近剧院,城里出过这样的警告”

“我说过什么时候想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想逮捕我吗?”

“……算了吧,我是没可能的”

“稍微长进些了嘛”

说完,又是沉默。

浮现在月光中的侧脸蓝盈盈的,让她纤细容貌更显得与众不同。长长的睫毛银丝般闪烁,低垂着眼帘的脸上,不知为何淡淡露出疲劳的神色。从帽中挣脱出来的金发,随风沙沙作响,发尖飘扬。

会场之中,众人的欢声笑语格外响亮,她抬起头。

“真热闹”

“因为邻近城市也来了很多人。有很多陌生面孔”

“……还有女人?”

“对”

“是吗?”

表情模糊不清地远眺着剧院大门的丝特拉,似乎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不久,她抬起脸。随风传来的曲子一变,三拍子的华尔兹有些生硬地飘扬起来。小提琴与短号悠扬舒畅的音色,优雅明朗,但其中带着某种悲愁。

“……跳一支?”

丝特拉站起来,伸出手。

面向阿兰。

“哎?”

“难得的晚会。跳一支有什么关系?”

因为邀请太过意外,张大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丝特拉脸色不爽起来。

“没听见吗?”

“……听见了。只是不敢相信”

“那么站起来”

照着她的话站起身。

“我没跳过华尔兹哟”

“不期待你能跳出合拍的舞步”

嗖,她滑入阿兰的怀中,握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肩膀上。

不仅是耳朵,连眼睛也开始怀疑起来,阿兰僵硬地一动不动。

“连抱腰也不会吗?”

“啊,对不起”

慌慌张张地,将手搭在她的腰部。

手臂中的丝特拉比想像中娇嫩得多,甚至觉得有些柔弱。从接触的身体中传来的体温,显示着她与自己是同样有血有肉的人类——与平时的印象不同——在闻到一丝飘扬的甘甜气息的同时,才回想起来,她原来是个女性。

不由得回想起上次旅馆中发生的意外,拼命从脑中把那景象赶走。

丝特拉莫名其妙地抬起视线。

“……你在干什么?”

“不、什、什么也没有!”

无耐地叹息。

“什么也不做光是傻站着可跳不成舞。至少动动脚吧”

“啊,是”

计算着微微传来的音乐节奏,踏出一步。可是,由于太紧张,动作太快了,呼吸也乱了。

“痛”

“哇啊,对不起!”

阿兰的长筒皮靴狠狠踩到丝特拉的脚上。

“笨拙的不止是用枪吗?”

“我不是道过歉了吗”

“嘛,算了”

嗖,丝特拉迈开步子。仿佛受她牵引般跟进,下个瞬间,两人随着音乐跳了起来。

缓缓地,如同微波跃动般,上下摆动身体,在过道走廊中,来来往往。

皮靴脚跟踏上地板的硬邦邦的声音,马刺微小的金属声。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但却没有传入紧张的阿兰的耳中。

跳舞当然并非是第一次。与女性也不是绝不仅有。每次去店里的时候,肯定会和丽丝眺上几曲。当然也不是对女人一无所知。

但是丝特拉——与她跳舞,却压根从没想过。不,甚至可以说,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意识到她是女性这件事。

突然看到她不同以往的模样,所以才会不知所措。阿兰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那个……手是反了?普通是我这边左手握女性的右手才对吧”

“别在意这种小事”

稍微有些放心了。她好像也有些动摇,阿兰自说自话地心想。

丝特拉抬起脸,那双瞳孔的贴近,阿兰轻易地动摇了。她薄唇轻启。那是在夜色中也同样鲜艳的淡桃色。

“你长高了呢”

“哎……什么……”

嘻嘻,她喉咙中传来笑声。那意外之外的可爱声音,让阿兰的心脏狂跳,险些就从体内挣脱出来。

“声音也没了。以前明明像个女孩子”

“!你,还记得……”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丝特拉的眉头,皱起暗色。那是在、后悔吗?

“我对你的家人做了过分的事”

该怎么回答?混乱的阿兰不懂。为什么之前说不知道?然后,为什么现在又说出这种话?一点也不懂。

所以只有,沉默。二人如同相拥着的雕像般停下动作,唯有视线带着数个疑惑与质问,缠绕在一起。

“……我在追踪那些家伙”

“那些家伙?”

“不死者秘仪团的袭击部队。如果我再早些追上他们,或许你的家人就能得救”

她平淡的口气中似乎混杂着一丝悔恨。

阿兰的胸中,那天的感情——冻结的哀绝,如刀刃般冰寒的愤怒、还有对复仇的渴望、苏醒过来,堵住胸口。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追追踪那些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

为什么现在,来这里?

所有的「为什么」在脑中冲突碰撞,火花四溅。但眼前,胳膊中拥着的少女脸上浮现出的某些东西,让他犹豫是否要开品。

“……不是你的错”

“也许吧”

“那时,你救了我,还帮我一起埋了母亲和妹妹。这已经足够了。她们——”

母亲和妹妹已经不在世上了。阿兰的伤口还没痊愈到能把这句话轻松说出口的地步。一回想起来,就有如被鲜血涌出般的痛苦所笼罩。

可是,这绝不是眼前少女的错。话说不下去,于是改变了话题。

“你呢?”

“呢?”

被提问的视线看着的她,表情一瞬间,显得无依无靠。

胸中一痛。

“你的家人怎么样了?都说你是流浪的赏金猎人,但人不是木头石头,总会有双亲的吧。你的父亲、母亲呢……?”

“死了”

突然冷场。

感到微微接触到的她的心,再次被钢铁大门关上了。

“是吗……”

难堪的沉默。

华尔兹优雅的三拍子继续,阿兰这次稍微从容地,无言与主导着舞步。她没有表示反对。

在月下,起舞。

静悄悄、和缓地——抑或在治癒什么般。

“……你……有亲人吗?除了那个治安官”

肩膀上,如喃呢般丝特拉问到。

“有个姑姑……不过,眼下不知道在哪里”

“亲戚的住址呢?”

“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偶尔会突然想起似的前来拜访。但我没问过她住址。那是个非常漂亮的人哟”

“……是吗”

“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如果来访的话——她大概会悲伤吧。当她看到那天晚上,被自己亲手放火烧掉的家,还有那两个墓碑。

手上抑或是身上感到了丝特拉的温暖,冰冻的记忆,缓缓融化般流出。

翩翩起舞的两人,在铺着木板的走廊下重叠,延伸的黑色影子也同样合二为一,继续起舞。银月色与紫色世界温柔地包蕴着他们,仿佛在施予慈悲。

“对了……”

在复苏的记忆中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于是问道,

“你、最初遇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名字……是从父亲那里听说的吗?”

枪与、怀表。父亲爱用的那两个东西,她到底是在哪里被托付的?

“那是——”

丝特拉刚说到一半,突然。

尖锐的破裂声伴随火药的气味,一同撕开了夜晚的空气。

“!”

丝特拉右手上的SAA冒着硝烟。子弹从阿兰的肋下射了出去。

“吱呀!!”

丧魂的惨叫响起,远处屋顶上有人影滚了下来。

不对,不是人。是捧着来复枪的地精。

“切,比预料中还多”

一边咂嘴,丝特拉一边隔着阿兰的身体,开枪四连发。

又是三个地精惨叫着摔在地上,而最后一发是射向天空。

“嘎嘎嘎嘎嘎嘎!”

石像鬼倒栽葱从空中掉下来,砸在地上变成一块碎片。

“袭击吗?”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事态的阿兰,拔出龙骑士,转过头。

“笨蛋!你找死吗!”

丝特拉骂到。她早就躲到剧院门柱的阴影中,半蹲着举起散弹枪。从正面延伸的道路另一头,眼中闪着不祥红色光芒的一队亚人,走了过来。它们的手上握着古旧的亚复枪、手枪、还有斧头之类的冷兵器。

“混蛋!”

躲到与丝特拉相对的门柱后,阿兰举起来复枪。

静下心来发现,剧院周围到底响起枪声。警卫团的各人似乎都遇上了敌人。当然音乐也早就停下了,取而代之的传来的尽是怒吼与惨叫。

瞄准、射击。

一个亚人尖叫着倒地。但,其他的同行人却无视自己人的死亡,分散开来在各个房屋的阴影中蠢蠢欲动。

“不好!”

看来敌人有明确的目的,行动整齐统一。也许有某个指挥官存在。若是平时的亚人,行动散乱你争我枪的无计划掠夺的话,那还好应付——

一边的丝特拉扣下散弹枪的扳机。

随着一声接近爆炸声的大声响,建筑屋顶上三只地精滚了下来。趁着这个空挡,阿兰为单发夏普斯(单发后膛来复枪)塞入子弹,举枪。

开火。

“比用手枪像点样嘛”

丝特拉似乎在表扬。当阿兰的射击让敌人暂时熄火的时候,她也为柯尔特换好了子弹。

“来复枪是父亲教我的!”

再次压下扳机护环,朝打开的装弹口塞入子弹,瞄准、继续开火。

阿兰与丝特拉一起打死了十几个敌人,但对方却一点也没有撤退的迹象。

不仅如此,

“嘎啊啊啊要!!”

两个人狼无视你来我往的子弹,站了起来。背后吃了几枪自己人的子弹,却像是被蚊了叮了几口似的若无其事,以惊人的速度笔直冲了过来。

“银弹!”

慌忙翻开口袋。

“事先就准备好!”

眨眼之间,人狼就冲到了门柱前,正打算一起冲来——停止了。

“喂,怎么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惊讶的说到。

“谁管他,反正只要吃掉就行!”

另一个回答,接着撕心裂肺般吼叫起来,

“嘎啊啊啊啊啊啊!“

镶满锯子般利牙的血盆大口,想要撕开血肉般张开。

“哇啊!”

在蜂拥而上的恐怖感中,阿兰下意识推出双手,手中握着的来复枪,挡住了利牙。

“哇啊、哇哇啊!”

支撑不住强大的膂力,被推倒的阿兰一屁坐在地。

“呼、呼、哼……”

咬着来复枪,人狼笑了。眼中闪耀着对胜利与杀戮的喜悦。

“呜……呃……”

接着被仰天按倒。

“嘎啊啊啊!”

被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阿兰的右手迅速放开来复枪,

“哇啊啊啊啊!”

左手使劲朝前猛推。稍微推回去了一点,人狼准备恢复姿势的那一瞬间。

麻利地从皮带上拔出匕首,一刀扎进敌人的胸膛。

“喔、哼……?”

人狼无聊地打量着刀柄,再次嗤笑道,

“没有用的”

“我猜也是”从背后静悄悄说话的是丝特拉。“那么尝尝这个味道如何”

枪口如同紧贴在心脏背后般,她扣下德林格手枪的扳机。(注:德林格手枪,一种大口径短筒手枪)

轻微的枪声。

“呕!”

人狼胸口开了个大洞,飞散的肉片与鲜血把阿兰的衣服染成鲜红色。

“这……说好的不、一样……不是只有、一个没用、的小鬼吗……”

从裂开的嘴中呕吐着鲜血,人狼趴倒在地,不再动弹了。推开他,阿兰站了起来。

“得救了……谢谢”

“现在是慢悠悠道谢的时候吗?”

丝特拉背后的另一个人狼,仰天倒在地上。胸口被锐利的刀刃给撕开,淹没在自己的血液之中。

“我虽然不擅长格斗”

一边擦拭着沾上鲜血的小刀,丝特拉一边说。那把刀的刀身经过重锻,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是银刀吗?”

“你在战斗之前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必须准备的东西”

说着她收起刀,拾起散弹枪。

形势起了变化。

“什么?”

对峙的敌人的另一头,开始响起新的枪战的声音。敌人朝后应战。

“人数真多,不是你们的警卫团吧?”

“……是克莱顿手下的牛仔”

被某种败北感击打着,阿兰回答。那些人大概是听到骚乱声后赶过来的吧,从枪声来看,大概有数十人。

“不过,这样一来状况就能好转了吧。被前后夹击的话,亚人只有逃跑的份了”

一边迅速交换左轮手枪的旋转弹膛,一边说。他预计至少会场可以守住了。

“会那么简单吗?”

半蹲着,从门柱的阴影中仔细打量外面的丝特拉嘀咕到。

“唉?可是那些家伙……”

在集团战中,被前后夹击的话,是压倒性的不利,这是连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被两头夹击的话,无从抵抗,也无从逃跑。

“那些家伙也是怕死的吧?虽然是亚人也没那么低能。我看他们应该要逃了……”

“如果逃走后,等待自己的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命运呢?”

没听懂丝特拉话中的意思。不过,阿兰还没愚蠢到,自认比丝特拉更熟悉这种事态。

“不会吧……”

他的嘀咕声被丝特拉的叫喊打断了。

“它们来了!”

慌慌张张地握紧龙骑士。

与丝特拉说的一样,亚人们从遮蔽物的阴影处同时不要命地跳了出来,发疯般朝着这里飞奔。明显太异常了。平时的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种找死的举动。

“可恶!”

阿兰不停地扣下扳机。

五发子弹放倒了两人,丝特拉的散弹放倒了更多的敌人。从背后而来的牧场牛仔们的子弹也杀掉了数个目标——

“不行,挡不住了!”

“后退!只有退到剧院里应战!”

丝特拉说完就站起来。阿兰紧跟其后,在子弹乱飞之中拼命奔跑。他朝着前方纤细的背后叫道,

“有件事想问你”

“干吗挑这种时候?”

“刚才你邀请我跳舞是……”

“是为了让你做肉盾”

“你早知道敌人会来!?”

“在音乐转变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发觉得太晚了”

说罢两人一头冲入剧院。

宴会的参加们穿着礼服,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女人都趴下!男人都过来帮忙做路障!”

看到冲进来的阿兰满身鲜血的模样,女人们尖叫起来。

环视了一下会场,正好在另一头,叔叔带领着警卫团的菲尔他们也跑了过来。

“叔叔!”

“你没事吧?”

“那边怎么样了?”

“巴克莱死了。那些家伙的样,不正常”

“明白。数量多少?”

“超过五十”

克莱顿站了起来。挥舞着手枪,脚步沉重地走过来。

“我的牛仔们在干什么!”

“因为他们压迫敌人,所以敌人都向我们这边来了!”

“所以你就夹着尾巴逃了回来?你这个没种的小子!”

“随便你怎么说”压制不住一肚子火气的阿兰,发泄般说道,“你那把枪不是装饰的话,就请过来帮忙”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办!”

克莱顿如同吼叫般回答。叔叔插口道,

“克莱顿先生,南边的出口就交给你了。阿兰负责正面,我负责后门。其他团员两人一组负责掩护”

虽然警卫团众人都脸色苍白,但还是点着头,为了守住入口,分散开来。

“哥哥,有没有受伤?”

约瑟站起来,朝着走向大门的阿兰,用悲鸣似的声音问到。

“我没事。趴下待在那里不要动!”

侧眼看到松了一口气的约瑟被桑迪紧紧抱着之后,阿兰朝正面玄关走了回去。

丝特拉半掩着身子在应战。

“怎么样?”

“没完没了。早会被攻破”

“这样的话,只能指望克莱顿的手下了吗?”

在男人们用桌子和椅子推起路障的时候,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阿兰瞄也不瞄,就提起龙骑士开了一枪。

立即被骂了。

“别浪费子弹。威吓对敌人没有用”

说着,丝特拉拔枪射向敌人的眉间。一个巨型身躯轰然倒下。

“连巨魔也出动了、吗……”

这样的话,路障似乎派不上什么用。但、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了。

“关上门!”

听到阿兰的指示,数人开始推门。就在阿兰为关上的大门扣上门闩的时候,厚厚的大门上被开了数个枪孔,子弹掠过他的侧腹。

再推上沉重的沙发,总之构筑完了路障,叹了口气。

“……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丝特拉边装子弹边说到。

“好吧,只有一只只打倒他们”转头对警卫团的人们说道,“装好银弹,不要焦急,瞄准了再开枪”

然而他们都显得胆怯,别说是手了就连膝盖也在颤抖。心情绝望。诅咒自己判断的天真。

这样成不了有用的战力。不仅如此,别成累赘就该谢天谢地了。

“菲尔,不用紧张。你只要负责瞄准我这边漏过的家伙就行。别射中自己人哟”

努力装着冷静的声音,朝着友人做出笑容。

他们的脸色虽然还是如纸般苍白,但总之点了点头开始装子弹了。

咚!一块巨响,厚重的橡木大门哀鸣起来。

“来了吗……”

无人附和,阿兰的嘀咕。

又是一下。门缝倾轧、扭曲。

“不要急着开枪!等对方露头之后再扣扳机,瞄准了!”

再次给同伴指示后,走到丝特拉身边屈膝蹲下。

“那个”一边举枪一边问,“你不是只接受能赚钱的工作吗?”

“逮捕禁止进入城市的亚人现行犯,当然能拿到赏金”

“……全部都在计算之中吗”

“只会一时冲动的家伙是活不长的”

“你的岁数也没那么大吧”

大门又挨了一个猛击,门锁弹飞。用铁块加强过的门闩发出嘎吱嘎吱声响,裂了开来。

“再挨一下,门就废了”

丝特拉冷静至极的声音。

门外,牧场牛仔们的枪声渐渐接近。

接着,随着最后一击,大门被开膛破肚,一个绿色的巨大肉块出现在众人眼中。

“嗷嗷嗷嗷嗷嗷——!”

粗野的咆哮。巨魔丑陋的外表,此时正成了煽动人们恐惧的燃料。

女人们又尖叫起来。

“开枪!”

阿兰喊到,同时扣下扳机。

“嗷嗷嗷嗷!”

被子弹集中攻击,巨魔倒下了。

但是,虽然击毙了一只,后面的敌人却络绎不绝地涌来。

“食人魔、半兽人、地精吗?真是任意挑选呢”

丝特拉的话如同在说他人之事,但她的子弹却精准地屠戮着敌人,很快大门便肉血成河。

就在敌人也不禁怕了要止住势头的时候,

“嘎吱吱吱吱!!”

仿佛倾轧般的尖叫,会场上的窗户同时破碎。

玻璃碎片如同水晶般散落下来,市场们恐惧地惊叫。

“石像鬼!”

有着恶魔外形的四只石像——虽是石像却能自由挥舞翅膀、飞在空中——散播着刺耳的哄笑,飞来飞去。

“嘎吱嘎吱嘎吱!”

一只停在巨大吊灯上,开始前后摇晃。

“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蹲在角落的一位老绅士被另一只接住胳膊,正要把他带到空中。

“切!”

阿兰举枪射击。

“嘎!”

脑袋被轰飞的石像鬼松开了男子。石像鬼仿佛在为突然视野突然消失而奇怪般摇摇晃晃地又飞了起来,引来女人们的大声尖叫。

“阿兰!快看吊灯!”

菲尔这么喊起的同时,吊着玻璃与金属加工而起的艺术品的粗锁链,响起断裂声。

“快逃!”

它从趴在地上的人们头上,缓缓落下。

时间的流动变得黏稠起来。

“啊……”

漏出绝望的叹息。

晚跑一步的两、三人受到殃及,从旧大陆远道运来的路灯砸到地面,玻璃粉碎的声音响起,整个变形扭曲。

飞镖般的碎片,割伤人们,剧院内血流成河。失去主照明变得昏暗的室内,恐慌加速了。

“发什么呆!”

被丝特拉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她射杀一只,接着叔叔又杀掉一只,飞来飞去的石像鬼被击落,石头碎片飞散。

剩下还有一只。

阿兰虽然开了枪,但敌人机敏地回避,随时准备袭击那些身上血淋淋的抱头鼠窜的无辜居民。

“混蛋^”

在他重新举枪的瞬间,背后传来枪声。

石像鬼一头扎入无人的观众席,发出最后一声嘶吼,裂成两半.

“菲尔……”

友人的那张粉刺脸。他一边面部抽筋着一边露出笑容,闭着一只眼。

“怎、怎么样,阿兰。我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但。

消灭飞翔敌人,让所有人在这时,都过度松弛了一下,这让他们晚了一瞬间才发现,越过成堆的尸体跳落在菲尔背后的食人魔。

“啊……”

食人魔一把抓住菲尔瓣一呼胳膊。

舒心来骨折的刺耳声音。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尔!!”

想射击,却怕射中友人而无法扣下扳机。

食人魔挥舞着菲尔的身体。

“哇,啊……啊啊啊啊!!”

惨叫,如喷水般冒出的鲜血。

菲尔的身体在三十英尺外落下,发出沉闷的声音。然后,他的右臂——

“……男人,难吃”

吐出骨头残渣,食人魔说到。

它的手上,是一只人类的胳膊。

阿兰的脑中,翻腾起红黑色的漩涡。愤怒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野兽般的吼声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脑中的一部分这么认识到。但,那却非常缺乏现实感。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押下击铁,扣下扳机,食人魔的头、胸、肩上开了洞。

“啊啊啊啊啊!”

三发过后,弹膛射空,但阿兰还在那里不断扳机。

咔嚓,咔嚓,击铁落下的声音。

突然,脸上一阵炽热的感觉。阿兰身体旋转着倒下,手撑在地。

晚了一拍后才明白,是丝特拉一巴掌打飞了自己。

“现在是陷于恐慌的时候吗!”

如钢铁般的声音,让自己清醒了。

“……对不起”

“道歉话之后再说,敌人——”

晚了。

推开路障与成堆的尸体,亚人们朝会场中一拥而入。叔叔防守的后门与格林伍德负责的南面入口也几乎在同时被突破。

紧接着,格林伍德手下的牛仔们,也冲了进来,会场顿时极度混乱起来。

“老大!你没事吧!”

“那还用说!你们,快点我收拾掉它们!”

不愧比警卫团更熟悉这种武装激斗,牛仔们各自寻找掩蔽物,分散开。

失去吊灯照明的昏暗剧场,已经被混乱、恐怖、惨叫所支配,手无寸铁的市民们一味的乱窜。

试图去做疏导的阿兰,也被敌人与自己人包围。子弹横飞你来我往的样子,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无计可施。连丝特拉也只能集中精神打倒跟前的敌人。一边交换旋转弹膛,一边嘀咕,

“混蛋,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去叹息的空闲。嗡,沉重的撕裂风的声音传来,巨魔如同圆木般的胳膊抡了过来。如果不快沉下身,被抽飞的就不是牛仔帽而是阿兰的脑袋了吧。

“不是刚刚杀了它吗!”

“巨魔怎么可能会被铅弹打死!用火,用火烧死它!”

丝特拉一边击毙了蜂拥而来的半兽人群中的两只,一边叫到。

阿兰从脚边捡起一块锦缎垂幕,那块幕布沾上了刚才落下的吊灯火焰,一头熊熊燃烧着。

“咕噜噜噜噜噜……”

像是在警戒般,发出低沉的呜鸣,巨魔摆开架势。对方的一根手指头,就足以拆了自己的骨头撕烂自己的血肉,明白这点的阿兰,感到脊背如同冰柱。

失败,就是死。

可是不做,也是死。

想到这里的刹那,不知为什么,突然覆盖阿兰内心的恐怖与混乱全部消失了。被逼入九死一生的险境之中,第一次心境不可思议地达到了平静。

扩大视点,细听巨魔呼吸的节拍。

“咕咕咕……嘎!”

让人无法相信是这个世界之物的肌肉爆发,冲来。

阿兰完全掌握了它的时机。

“喝!”

如同斗牛士般,在方寸之间躲过了巨魔的突击。转回来试图抓住他的那只丑陋手臂也摸了个空。巨魔的头被蒙上了燃烧的幕布,不,或许应该说是自己撞了上去才比较恰当吧。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

拼命想甩掉火舌的敌人。

阿兰冷静地拔出手枪,找准,然后射击。

二枪。

“嘎啊!咕,嘎……!”

地面一声轰响,巨魔倒了下来。

手脚乱动,想站起身,这大概是他恐怖的生命力所赐,但却让火炎在身变得更旺,如同炎柱般烧身。

“咕……嘎…………”

巨形身体随着最后的痉挛停止了动作,横倒在地。一阵焦肉的味道。

呼,缓过神来,抬起头。

枪声,惨叫,都停止了。

环视过去,剧场中已经没有活着的亚人了,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血流成河,尽量呻吟的人类。

“那些家伙呢?”

朝不知何时站起来,俯视着燃烧着的巨体的丝特拉问到。

“撤退了。同时”

“真的?”

终于发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剧烈喘息,还有汗如雨下。

出去查探情形的叔叔,从正门入口走了回来。手上握着『OneofOneThousand』,说道,

“没错,它们撤退了。都朝着提炼厂的方向逃了”

“为什么?明明完全是压着我们打”

“不知道。不过,亚人们的行动太统一了。有一种作战的味道”

突然发现了,转过头。

“……对了!”

眼睛朝着友人最后落下的地点寻找。

发现倒在地方一动不动的友人的身影,跑了过去。

“菲尔!”

屈膝抱起他。菲尔的左腕无力地耷拉着。

站在身后的叔叔说道,

“他已经死了”

残酷却又简洁的事实。膝盖一软。

“……不会的……菲尔产……”

声音颤抖着呼喊。可是,仰天朝上,脸上挂着错愕与痛苦表情一动不动的友人,完全证明了那句话的正确。

放眼望去,到处亚人们的尸体间,都是些熟悉的脸庞。

大家昨天——不,是直到刚才还在快乐的笑着,享受人生,没有任何罪的人们,眼下却成了尸体。

叔叔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七个人。克莱顿手下的牛仔有三人,警卫团有两人。还有……”

是的。还有就是阿兰必须保护的人们。没有罪的普通市民们。

“重任者十多人,其中有几个大概撑不到早上了吧。我们失策了”

失策,那个,事实——

一下子压在阿兰的肩膀上,沉重无比。

头上绷带中渗出鲜血的克莱顿,因愤怒涨红脸走了过来。俯视跪在地上的阿兰,同时吐了一口混杂着血沫的唾沫。

“……无能”

他低沉压抑的声音是平时所无法想像的,这也说明其中包含的愤怒之深。

不知何时包围起周围的市民们,无言地盯着阿兰。他们的表情中,与克莱顿有同样的愤怒。

“什么狗屁警卫团,都是一些菜鸟,这就是把老子手下赶出去的结果。你,知道现在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你那场演说引起的结果吗?”

无法回答。只能抬起头看着克莱顿,还有视线冰冷的市民们。

“住手!”

约瑟跑了出来,就像是保护般,伸开双手挡在阿兰前面。

“这并不都是阿兰的错!大家不也是同意把事情交给阿兰的吗!变成这样,就只会责任阿兰……”

然而,少女努力的诉说,这次没有打动人们的心。

“……我也有责任”

叔叔说完,低下头。把帽子按在胸前,面向菲尔默哀。阿兰这才发现,他头上滴落的鲜血。市民们似乎对他的样子有所共鸣。负伤保留他们的治安官——但,阿兰却是无伤。

当然他也没有逃跑,当然他也在面对敌人,命悬一线。可是,人们的看法并不是那样。

“我是一开始就反对的!是治安官硬要……你们要自己负责!”

不知何时出现的市长叫了起来,谁也没有听他说话。

幸存的警卫团成员握着来复枪走上前。有些人吊着胳膊,有些人还没来得及擦掉脸颊上的血污——他们把来复枪扔到阿兰的脚边。把临时治安官勋章仿佛撕碎似的扯了下来,转身走开。

“总之,请先优先救助负伤者。大家,拜托了”

叔叔低下头。

人们终于把责难的视线从阿兰身上移开,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被抬在担架上,或者被扛着肩膀,离开剧场的人们。女人们为轻伤者准备绷带,消毒包扎伤口。

“哥哥……”

当发现哭肿的幼小瞳孔注视着自己时,阿兰露出无力的笑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道,

“我没事的。约瑟也去照顾负伤者吧”

“嗯……可是……”

“……拜托了”

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心中祈祷不要哭出来。

“好的”

“说完,约瑟一边离去,一边很担心似的一次次回头。当阿兰终于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连丝特拉也不见了,叔叔脱掉上衣,正在接受治疗。

当他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女人们一瞬间对他露出敌对的视线,接着又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面对他。

叔叔给他递了个眼神,明白再做什么也没用后,转过身。

走出剧场的脚步如铅般沉重,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也垂着头,仿佛——仿佛影子也在哭泣一般。

旅馆房间内,将油灯放在桌面后,丝特拉一头倒在床上。轻巧的身体,让木头床架发出些许咯吱声。

从嘴唇中舒心出深深的叹息。

仿佛疲倦,还有在后悔什么似的。

幼小的火焰摇动,墙上映出的她的影子也在摇动。

穿着皮靴难看地横躺在床上,她摘下脸上的帽子——

突然,她跳了起来。朝着房间一隅举起枪。

“谁!”

低压,却尖锐的声音。

枪口朝着的窗口一角,只有油灯照出的影子黑黑地卷曲着,看上去没有任何人。

可是,如同回答她一般,沙沙地影子——不,不是影子。

那是,黑暗。

凝聚欲滴般的黑暗,仿佛带有黏性般,逐渐变形凝固,改变姿势,变成人形。

接着,一个女性,犹如切开黑暗般,出现了。漆黑晚礼服配上镶嵌的珍珠,领口处露出的肌肤异常白皙。与黑暗无二同样深邃的黑发流泻而下,发出微微的簌簌声。

如同血液般鲜艳的红唇,两端翘起。启齿后流出的声音轻微甜美,可是又如深渊边缘吹上来的风一般,充满经年累月的虚无。

“以人类之身发现我,值得称赞呢,尸人杀。该说名不虚传吗“

“我不记得邀请过客人”

“是啊,不过我想与你见一面哟。”

“不管我方便与否吗?”

“就算用暴力也行。不过,今晚的暴力已经足够了吧?”

女人以优秀的动作拉开椅子、坐下。在昏暗的房间中,她瞳孔中没有反射油灯的光线却依旧灿灿生辉,纤细的手足落下的影子——影子,没有。

“……血族……”

“说得对哟”女人露出妖艳的笑容。从嘴唇间可以窥见她长长的犬牙。“你似乎并不害怕呢”

“吸血鬼的话,我见过不止一次了”

手指挡在嘴边,她铃铛般地笑了起来。

“把身为最高位阶层的魔族且是幽鬼之祖的我们,与那种下等的眷属相提并论,真是无礼”

“要说礼貌的话,先报出自己的姓名如何?”

“我希望你能先收起那份紧张。请放心,因为目前我不打算对你做些什么”

“我可不知道你何时会改变主意”

女人的表情变了。

“好吧,那我以我们母亲的魔界之名,我们父亲的此界之名,以我们的主之名,再加上我们的骄傲发誓,至少在黎明到来之前,不会对你做出任何加害行为……怎么样?”

丝特拉一瞬间露出思考的神情,但很快就缓缓松开击铁,把枪放在一旁。

“很好,这就是所谓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吧”

“你恐怕没有心吧”

“直言不讳呢,我喜欢”

“那么,你的名字”

“索菲亚——当然这是通称哟。我的真名,是无法用你们的语言来发音”

“有何贵干,索菲亚”

一瞬间,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窃笑起来。

“活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知道了我的真面目后,还敢直呼我名字的人类哟”

“活着?吸血鬼在说笑吗”

“只是与你们活着的方式不同罢了,不过,我并不是来找你谈这件事的”

“那么小玩笑就至此为止吧。说你的要事”

索菲亚故意似的叹了口气。

“人类真是急性子。从你们生命的短暂来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她取出一个似乎很沉重的皮口袋,在桌上打开袋口。哗啦啦地金币从中洒了出来,发出澄澈的声音。在油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我听说『尸人杀丝特拉』只要有钱就肯干活”

“这一点,谣言并没有说错”

“刚才已经欣赏过了,你的本事,我很清楚。希望你的本事,能出借给我们”

“……具体来说呢?”

“决定把这个城市,变成我们的东西”

她简洁地说完。那甚至不是目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把决定之事的预定给朗读出来一般。

“目的呢?”

“血族狩猎人类,需要理由吗?”

丝特拉一言不发。

“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加哟”

索菲亚轻轻打了个响指,桌上的金币突然增加了一倍有余。多出来的,甚至掉在地板上。

“哦,携带起来很沉重呢,金子。要不要确认一下是不是真货?”

“不必。我不觉得血族会小气地去造些假金币”

“谢你美言”

虽然话语中渗透着某种揶揄,但女人的笑容并没有崩溃。

“找你就是为这件事哟。让我听听你的回答”

“我听金子的”

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让索菲亚也藏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

“啊啦,好果断的决定呢”

“我不喜欢犹豫不决。因为人生短暂”

“那么就这么定了。拜托你啦,丝特拉”

索菲亚起身,伸出右手。

但,手什么也没握到。她歪着脖子。

“怎么了?听说,契约成立的握手是人类的一般习惯吧?”

“我可不是什么傻瓜。枪手怎么可能会简单地把自己惯用的手交给别人”

“也行,越来越喜欢你了”

没有一丁点不高兴,索菲亚收回了右手。

“回去的时候,请走正门。看见突然变成一团黑雾的人,让我觉得恶心”

“可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金币说道,“这些是预付金。当城市变成我们的东西之后,再付这些的五倍”

“知道了”

丝特拉站起来,打开门。

“很有礼貌呢”

“因为我想确认你到底有没有回去”

“真谨慎”

丝特拉轻咳了一下。

“……可能的话我暂时还不想死”

“是吗”

索菲亚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周围的气氛同时为之一变。

艳丽、慵懒气质的少女不见了,在这里的是释放出苍寂气息的某种非人之物。如果是狭小之人,或许会因此而停止心跳吧。

她是真正的,魔界居民。

“尔所渴望的是永恒生命?”

非光非暗的瞳孔光泽中出现一种难以言表的黑色,被她盯着的丝特拉,感到背后一丝寒意。

“根据你的功劳,也不是不可能实现哟”

声音娇滴滴,带着魅惑。然而,其中内含着毁灭消亡,与无尽的黑暗。

“……够了”

丝特拉仿佛呻吟,又如在忍耐什么般,挤出声音。

呼,魔性的——或者说,死亡的——气息消失了。

索菲亚变回了刚才那个美丽动人的少女。虽然,那份美丽本身已经超越了凡人。

“改变主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为优秀的吸血鬼呢。按着适当的顺序,成为血族也不是不可能……”

“我会考虑一下”

“啊啦,不怎么愿意呢。嘛,也行。今天能让你加入我们已经足够了”

索菲亚轻轻挥手道别,走下楼梯。没留下任何足音。

回到房间,确认了窗外走在街道上离去的索菲亚后,丝特拉终于把积累在胸口的压抑化为一声长叹。

手举到眼前,发现手掌微妙的颤抖后,一瞬间露出苦笑。

表情很快消失,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以机械的动作,开始早成为习惯的手枪修整。

第三章

第二天清晨。

一脸憔悴地进入治安官事务所的阿兰,看到与叔叔正淡得融洽的丽丝,感到有些惊讶。

叔叔站起身。表情严肃。

“来得正好。费莉西亚,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费莉西亚是伊丽莎白的本名,这阿兰也是知道的。但听到叔叔如此自然地喊出这个名字,阿兰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在点头听她讲完严重的事态后,些许的疑惑早就飞走了,只留下沉重感。

“克莱顿先生,现在正住在女神泉亭之中,阿兰也知道的吧?”

“是的”

“昨天那次袭击之后,我偷听了他与牛仔头子布莱温的对话。他们说要让菲兹尔矿山的那些家伙吓一跳,准备袭击不久要来的载满精炼银的列车”

“这太胡闹了!就算再怎么想报复,这么做的话,连郡治安官也不会沉默的!”

不由叫了起来。

又不是列车强盗,身为当地名人的克莱顿要是干出这种事,明显会让城市将陷于大混乱。若是当真干出袭击列车这种事,作为市治安官的叔叔就不得不完成自己的职责。不过克莱顿会一味沉默逆来顺受之类,确实是无法想像的。这也是预料的结果之一。

“这样下去,我们会与克莱顿的手下交火吧!?不但如此,连郡治安官都会出动……会变成战争的”

“我也这样想。所以,乘他们不注意,来通知格林伍德治安官……当然,还有阿兰”

“谢谢,丽丝”

感觉被救了一次。

今天清晨,到达事务所的短暂途中,居民们朝自己投来的冰冷视线,如针般刺痛着自己。置身于谴责昨晚失败的无形压力之中,让自己的心情一再消沉。

但是,丽丝还相信自己。这让他觉得庆兴。

“叔叔,总之,去阻止克莱顿吧”

“那当然,不过……”

不过,该如何去劝阻他?

思考迅速撞上巨墙,阿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事到如今,想让他听我们的,已经不可能了吧”

手捂着脸。

“因为有昨天的事情”

叔叔的声音也有些郁闷。

留下太多后悔的那一夜经历苛责阿兰。脑中只想着这件事,结果昨晚一晚上都无法入睡。

“阿兰……”

丽丝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手掌中的温暖,微微给了他一点救赎。

“已经结束的事情再后悔也没用。是个男人的话,就该一雪耻辱”

“治安官,好过份。阿兰责任感很强……”

丽丝像是抗议般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阿兰挥手打断了。

“没事的。叔叔说的没错”

站起来。

“是啊,再消沉也没用。总之去劝阻克莱顿不要做出过激行为……叔叔也一起去吗?”

“不,你去吧。昨天刚刚发生过那种事,不能让治安官办公室就这样空着,而且……”

罕见地,他露出笑容。

“让你待在这里发呆,只会让你更灰心丧气。作为你的叔叔,我不想看见你的这种样子”

虽然笑容有些牵强,但当阿兰明白那是在关心自己后,心中升起一团火热。

“好”

站起来,整理好上装。

“小心些哟,阿兰”

看着一边递给自己帽子,一边露出担心表情的丽丝,尽量露出笑容。

“我不是去和他们吵架的,没事的”

让她安心般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阿兰走出办公室。

他并未曾预料到前方等待他的命运急转弯。

开业前的女神之泉酒吧,努力无视正在进行开店准备的酒吧们的不友好视线,阿兰走上楼。

两楼尽头最高级房间是克莱顿惯用的地方,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阿兰毫不犹豫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克莱顿先生?”

再次,这次稍微用点力,敲响了门。

房间依旧静悄悄的。

“不在吗?真麻烦啊”

不尽快找到他事情就会变得无可挽回。一边感到内心的焦急,一边把手握在门把上。

黄铜的圆形门把,几乎无抵抗地,咔嚓一声转开了。

“……开着?”

心里觉得奇怪,明知这是没礼貌的行为,但还是推开了门。

“我进来了,克莱顿先生……!”

声音突然急刹在喉咙深处,这并不是仅仅因为看见克莱顿面朝这边睡在桌上。

如同小山般的克莱顿上半身趴在桌上,在他后背稍稍偏左侧插着一把——匕首,刀柄没入体内。在那把看上去眼熟的胡桃木刀柄上,刻着大写字母。

字母是A与G。阿兰·格林伍德。

“什么……!”

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让他难以置信,哑口无言。

想拼命回想。昨晚,那场混乱之中……对了,是人狼。匕首刺入那家伙的胸膛后,自己连拔出来的时间也没有就跑入剧场之中。

那把已经完全忘了个精光的匕首,如今正插在克莱顿的背上。

“谁……”

谁干的?刚一想,马上察觉到。无论是谁干的,看到眼下这个状况,谁都会想到同样一件事。

那就是,阿兰刺杀了罗纳德·克莱顿。

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传来尖叫。

吃惊地回过头,嘴巴张大到有脸一半尺寸的佣人老婆婆,手中拿着的清扫工具掉在地上。咕咕转着在地毯上留下水迹。

“不,不对!这不是我……”

慌张地想解释,向前走上一步。

老婆婆跌坐在地上向后倒去,但嘴里继续着惊声尖叫。发生什么事了?其他房间的客人还有三楼的娼妇们也都跑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克莱顿先生!!”

一场尖叫合唱爆发出来。

道路被堵住,阿兰无处可逃。不久投宿在店里的克莱顿的牛仔们,从眼中深处散发着愤怒光芒逼近过来。阿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在城市的尽头,有一座代表金斯威市地界的木质大门。由圆木制成,高在四英尺左右。宽大约可以容纳双轮马车通行的程度,实际上几乎没什么人从下通过,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对这座竖立在道路中央的大门表示敬意,从旁迂回过去。在搭成屋顶形的粗横木上写着『欢迎来到金斯威市』的油漆文字。

那就是,今天阿兰的绞首架。

当然并不是正式的绞首刑律。这是在西部城市中常见的,私刑。

被推着站上现成的木箱上,阿兰头上被套着粗绳,呆呆地眺望着远处。仿佛这是别人事情一般。

身体提不起劲,膝盖好像即将垮掉似的。

“这种高度,你脖子的骨头不会折断。痛苦地去死吧,小鬼”

赤裸裸的怒气,牛仔头子布莱温在他耳边说到。

周围眼睛充血的市民们,一边狂热地期待着残忍的复仇剧,一边朝阿兰叫骂。

嘴中有血的味道。

木头,枪托,皮靴后跟,飞来的小石头,啐来的唾沫。到目前为止,身上所有的角落都被揍了个遍,被人往死里踢的身体,被一种超越疼痛的迟钝热量所包围,身上没有一处不带伤的。没有骨折实在是不可思议。

从额头流下的鲜血流入眼中,把视野染成一片红色,连擦一把的体力也没有。大脑的核心仿佛被一层雾霭给笼罩似的,无法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被推上在这种地方?为什么,必须要被杀?

叔叔从远方看着这里。虽然他无法对这种没有法律依据的私刑视若无睹,但周围杀气腾腾的牛仔们正包围着他,他大概是无法出手了吧。在一旁,是穿着朴素衣服的伊丽丝。白色木棉裙子随风飘起,她用一脸悲伤的眼神看着阿兰。手上紧紧握着手帕。

“再问一次,为什么要杀老大?”

布莱温揪住衣服胸口,摇晃阿兰的身体。头一阵发晕,好像快吐出来了。

“……不是,我……”

用嘶哑的声音回答。对方还之以一拳头砸在心口。

“呃”

“到那个世界去和克莱顿先生道歉吧”

套在头上的绳子吊起身体,阿兰用脚尖站着。绳子另一头绑在门柱上钉着的粗铁钉上,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不愧是牛仔,对于绳子的使用方法真熟练,阿兰朦胧地这么心想。

“哥哥!”

远离人群的一间小屋阴影中,约瑟这么喊到。手脚挣扎努力想跑过来,但紧紧抱住她的桑迪的臂膀却不允许她那么做。

“这个小鬼!”布莱温的声音响了起来。“刺杀了克莱顿先生。这就是他用来行凶的那把匕首!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人们的憎恨,几乎达到物理压力的领域。

“什么才是匹配这家伙的回报!?”

朝着众人,布莱温问到。

“吊死他!”

“吊死他!”

一个人高喊,其他人附和。不过,这番景象,对于全身剧痛,被发热与伤口折磨得即将从正常边缘掉下去的阿兰而言,并没什么太大意义。他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没留下了。

我要死了吗?

脑中浮现的句子,不是疑问而是绝望。

这就要去父亲母亲那里了吗?什么也没做到,会再次见到妹妹吗?

心中不甘。可是,无计可施。手被绑着,脖子上套着粗绳,就在人们在等待阿兰呼吸停止的那瞬间。

对不起,母亲,艾米莉。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丽丝,约瑟,叔叔,桑迪……

突然,浮现起唯一一个不在场的少女的脸。

自己大概是疯了吧。丝特拉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她与自己之间,没有任何共有之物。

可是,想再见她一面。因为总觉得,在那张冰冷表情的深处,是不是隐藏着其他什么东西。

“去地狱吧,阿兰”

人们的期待高涨,众人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理性。

“杀了他!杀了他!!”

口中叫着,挥舞着拳头。

单纯且炽热的死刑宣告。

“有什么遗言?”

“……”

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这个即将被送入无名墓地的当前。

“死不认罪吗”

被愤怒控制的布莱温的声音。

最后时刻到来了。

“去死吧,混蛋小鬼”

就在布莱温想踢飞阿兰站着的木箱的刹那。

“什、什么!”

大地轰鸣尘埃飞扬,如同尖叫般的马嘶,在视野一头出现。马群朝着众人,直线冲来。

“马!马惊了!”

城市尽头的马圈里寄放的牛仔与居民们的马匹,用不逊色于众人般的疯劲飞奔过来。

人们的狂热迅速被泼了盆冷水,惊叫着分散逃跑。

“谁……哇!”

被人潮推搡着的布莱温身体失去平衡。

“混蛋!”

不过,大概是由于他复仇心的强大吧,在他翻滚着的时候,还不忘一脚踢飞木箱。

“!”

咕,脖子上传来一股力量,粗绳子扎入他的脖子,将他的呼吸与血液一起停止。

啊,我要死在这里了吗?——当这么感到的瞬间。

一声甚至压过马蹄声的枪声响了起来。

头上,绳子应声而断,下个瞬间,腿着地緾在一起。当终于恢复姿势站起时,马群已经冲到了跟前。

周围没有人。其他人都背对朝这里,想从这场混乱之中逃走,连滚带爬。

马匹们以本能从阿兰两边通过飞驰,阿斗被扬起的尘土包围全身。等空气稍微散去一些的时候,阿兰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在马群后方,自己的爱马正朝这里奔来。上面还扣好了马鞍。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丝生机,瞬间激活了全身。

“这边!”

为没有主人而不知所措地奔驰的爱马,回应着阿兰,兴高采烈地跑来。被绑着的手腕觉得不自由,但还是握住缰绳,跳上马鞍。

马鞍枪套中插着父亲的遗物夏普斯来复枪。鞍袋中露出龙骑士的枪柄,连之前挨揍时不知被弄到哪里去的牛仔帽,也亲切地谢谢在鞍头上。这大概是叔叔安排的吧。

没有思考的时间。

“喝!”

阿兰用马刺踢了一下马腹,头也不回地朝荒野逃去。

当在山阴中找到一处合适的洼地,如同泥巴般倒头就睡的阿兰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半夜。有些潮湿的夜晚空气,抚摸着肿起的脸颊,感觉很舒服。

用鞍袋中的折叠式匕首,辛苦地斩断绑在手腕上的绳子,被绳子磨破的伤口非常疼,但至少还活着,这些小事就不去理会他了。

肚子咕咕直叫。

刚刚还伫立于死亡边缘的身体,眼下却开始渴求贪婪的生存,阿兰露出一丝笑容,从鞍袋中取出肉干,大口咬了起来。

对于自己忘记整理上次追踪时装备的懒惰,这时反而感谢了起来。打开水袋大口喝水,终于舒服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爱马悠闲地吃着嫩草,凉爽的虫鸣听起来非常遥远,低沉的声音中混杂着喜欢夜鸣的鸟儿的歌喉。

靠着仿佛即将从天际堕落般的繁星与一轮挂在半空的月儿照耀,确认周围环境并不显得麻烦。

——这对追踪者来说也一样吧。

克莱顿手下爆怒的牛仔们,是不会这么放任自己逃跑的吧。当然城里的居民们也一样。应该已经派出追踪队了吧。

另一方面,自己刚刚吃过点东西后,虽然体力稍微恢复了点,但覆盖全身的痛苦依旧限制着自己的一切行动,热度也没退。现在行动,肯定也做不了什么事,这么判断之后,阿兰决定让身体先休息。

在低平的草地上辅上毛毯,横躺下来。然后今天的事情——不,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在他周围发生的种种事情浮现在脑中。

放马帮助自己逃跑的人,从状况来看大概是叔叔吧。那时在注视着事态的众人之中,能让马受惊并有理由帮助阿兰,并且还具备射断绳子技术的人只有他了。

可是,虽说是亲人,但他会做出那种放跑犯罪者的行为?在他身边待了三年,却对叔叔内心一无所知,阿兰不由得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震惊。

并且,他更弄不明白的是——

虫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了。沙沙,野草被踩踏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拔出龙骑士枪。

听到咂嘴声。

“太慢了,二十码之前就该发现”

“丝特拉!?”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全身一刺剧痛。“好痛……”

被急速的动作,弄疼的肉体发现悲鸣。或许是由于在这个孤立无援的状况中,听到熟悉的声音,而松懈下来了。

从草丛的阴影中出现的人,带着一如既往让人不想亲近的冷淡气氛,这让阿兰感到安心。

“蠢货,我有可能是来追捕你的,别那么简单就放松警惕”

“你不是没拔出枪吗?”

“就算现在没拔枪,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比你更快拔枪”

一脸看呆子的表情走来的她,毫不客气地坐在地上毛毯的一角。阿兰慌张地把手枪收回枪套中。

“你、你是怎么找来的……”

“追着马蹄印”

“我走的都是有岩石和水路的路线”

“是啊,不然,傍晚时就该追上你了吧”

“那么……”

被克莱顿的牛仔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焦急感突然从心中涌起。

可是丝特拉继续说道,

“你,作为斥候来说还算不赖嘛。虽然从最初逃走的方向兜个大圈绕到城市的另一边是常用手段,但你故意选择有岩石与水路的路线吧。克莱顿手下那些不习惯长途跋涉的牛仔,大概很难追踪到你吧”

“啊……哦。这是父亲教我的。还有追踪猎物的方法。外出狩猎的时候,常常两个人一起玩这种游戏。就像是捉迷藏似的,如何掩盖自己的痕迹,如何欺骗对方的耳目。不过我再怎么努力,都会被父亲马上就找到……”

说着,阿兰注意到她话中的意义。

她恐怕与阿兰一样,不,可能是比阿兰更熟练的斥候。城里果然已经派出追捕者了。

并且,她不是那些追兵的同伙。

老实地提出疑问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克莱顿会被杀?而且用的是我的匕首”

“很简单。是为了给你上套。作为方便的牺牲羔羊”

“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而且,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

将刚才一直在思考的疑惑,如同自问一般,阿兰继续说道,

“对义卖会的袭击为什么会中止?如果杀了克莱顿的是菲兹尔矿山的那伙人——毕竟与克莱顿有利益冲突的就只有他们了。再加上提炼厂选址的那件事。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昨晚袭击的时候,只要硬干到底,别说是克莱顿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屠尽。可是,却没这么做。那么,指挥袭击与杀害克莱顿的并非同一人,对吗?”

“……继续说”

用看见意外之物的眼神,丝特拉催促阿兰说下去。

“你,昨晚说过吧。如果等待亚人们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如果真有能够让它们如此恐惧的存在,那么光凭克莱顿一个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妨碍。不过,袭击是由矿山那边势力发动的,这点应该并没有错。能够聚集如此数量的亚人与怪物的势力,在这附近只有他们。总之,他们的行动缺少一致性”

阿兰半跪在地,面对丝特拉。下意识地手放在她肩膀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阿兰的声音,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渐渐变低。

“你应该知道些什么的。至少,关于亚人们的行动,之前你用频繁使用电报,就是因为这件事吧?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矿山背后的就是——”

“没错。是不死者秘仪团。我也是在昨晚才确认这点”

“……果然是这样”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入丝特拉的肩膀。

“杀害母亲与妹妹的那些家伙……就是矿山背后的真正主谋?”

“弄痛我了”

“对、对不起”

终于发现皱着脸的丝特拉,急忙松开手。

她像在确认似的,揉了揉肩膀,站起来。

“脑子比想像中好使呢。原本还以为你只是个单纯的蠢货。嘛,不过,既然你能想到这些,不枉我特地过来一次”

阿兰没有听她说话。

母亲与妹妹的仇人就在身边的惊愕,还有突然带来现实感的复仇,让精神高扬起来。

“是吗……矿山就是那群家伙的隐身衣吗。那么——”

眼中浮现出异样的光辉,阿兰带着发烧般的声音喊道,

“终于能报仇了!妈妈与艾米莉曾经受过的痛苦,我要让那些家伙……”

可是丝特拉用种冰冷的视线盯着他,长叹道,

“更正一下。你果然还是一个鲁莽的小鬼”

“……你什么意思?嫌我的实力不够吗?”

“是的”她清楚地断言道,“别动奇怪的念头,城市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些家伙。我不是为了让你去做这种事才特地追上来的”

自己的愿望被否定到体无完肤,阿兰的心迅速消沉下去。

“那你……到底来干什么?”

她简洁地回答道,

“给你警告。你,尽快滚吧”

“为什么?虽然我背着杀人罪被追捕,但那不是我干的。匕首昨晚插在人狼身上……”

“我也记得,你把匕首留在那里,就后撤了。当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而那时你还还在剧场中”

“你能为我做证明的话……”

哼,丝特拉冷笑道,

“这当不了任何证明。而且我又不是城市的居民,只凭一介流浪者的证言,你认为牛仔他们会接受吗?再加上我还是声名狼藉的无法者”

一丝自嘲的阴影流露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虽然是那样,但……”

“而且我也没有作证的想法。我可不喜欢卷入麻烦之中”

冷酷的话语让阿兰觉得撕心裂肺。

“可……那么,为什么,为什么特地来给我警告?至少有点为我担心的吧?”

丝特拉笑了。

不,笑的只是她嘴角的形状。阿兰很清楚,她的眼神,或者说她的心,没有任何一点点笑容的成分。就是这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别搞错了,不是因为担心你才来警告的。接下来我有活要干。妨碍我的话,就杀了你”

某种冰冷之物在胃中凝固,阿兰甚至感到一种物理上的沉重。

“……你想干什么?”

“会干一些觉得你是绊脚石的事情”令人困惑的表情,令人困惑的话语,“所以这是警告。给我离开城市,滚得远远的”

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城里时的她。

如同钢铁般冷漠,刚硬,不想任何人接近。阿兰心中觉得她是否有所改变的偷偷期待,被无声粉碎了。

同时,单纯的抵抗感立时见影。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城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你要干什么?”

“那个城市——将变成死亡之城。装货列车不会空货而来,即将到达的是载满幽鬼的列车”

“难道说……”

“是的,会变得和你的故乡一样。我已经决定加入他们”

“不可能!为什么!”

阿兰叫起来。可是,丝特拉完全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挂着刚才的笑容。

“我说过,不做赚不了钱的买卖。要我改变主意也行,只要你能付得出一万美金”

无言以对。

惊愕之后,袭来的感情是愤怒和——绝望。

“我原以为你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你看错人了。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

迅速转过身,迈开脚步。

阿兰弯下腰。怒气攻心,赶走了理性。

“……我不会让你那么干的”

听到低沉,蕴含滚雷般的声音,丝特拉停止脚步。依旧背对阿兰。

“想怎么做?”

“就算用武力,也要阻止你”

不可原谅。身为人类,却成为幽鬼帮凶的丝特拉。

——或许这是个借口。在心中的角落,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可是,眼下的阿兰,缺乏能够察觉愤怒真正原因的冷静。

右手虚放到枪套的高度。

丝特拉没有丝毫紧张地说道,

“……你拔不了枪”

“要不要试试?”

“没用的”

应该比以前快多了。虽然这是丝特拉的功劳。

就算不可能比对方快,至少打成平局的话,就能劝阻她了吧?更何况她背对着自己,多少有些技术差距也能弥补。从敌人的身后开枪,这是她说过的吧。

可是朝无从抵抗的人开枪,还是感到犹豫。用抑制的声音,低声说道,

“拔枪”

丝特拉叹了口气。

“别浪费我的时间好吗”

几乎是种怜悯的口气。这刺激到了阿兰心中敏感的部分。

“你把我当傻瓜吗!”

激怒的情绪到达顶点,阿兰以最快的速度,手伸向龙骑士枪——

没能拔出来。

“!”

甚至没有转过身,只是扭过上半身,丝特拉从左肋下方射出的子弹,在阿兰摸到枪把之前射断了他的枪带,将整个枪套连着龙骑士手枪一同射飞。

随着一声闷响,枪掉在身后地上。

“我警告过你了。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她一边将柯尔特收回皮带中,一边说完后,离开了。

阿兰什么也没做,除了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像根木头似的杵着之外。

数分钟后,从草丛茂密之处取过缰绳,丝特拉朝身后的黑暗开口说道,

“别靠过来,马会受惊”

看起来空无一物的黑暗,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蠕动起来,很快变成人形。

周围的空气也随之一变,充满死亡般的寂静。虫的声音,远处的鸟鸣,都消失了,甚至连风都屏住气息般安静下来。

安抚着因为不安而嘶叫的马儿,丝特拉转过头。

“早知道你在那里了”

“你真的是人类吗?那个孩子明明完全没有察觉”

索菲亚的语气中带着点笑意。她穿着与荒野丝毫不相称的晚礼服,瞳孔中带着让人不禁打寒噤的黑暗。

“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在人类社会中”

“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哟。不过,你的嘴巴是不是有些太松了?”

丝特拉修正了一下表情。

“想减少麻烦。因为那家伙具备与幽鬼作战的经验”

“那么不是该杀了他才对吗?”

“滥杀并不是我的爱好。不喜欢打落水狗”

“真温柔呢”

她微笑着微微嘲讽,很快换了一副表情。

“嘛算了,反正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小孩。今天是来通知你会合地点的”

“在哪?”

“性子真急呢”

耸了耸肩的动作与人类无异。不过,她的存在本身所酝酿出的气氛,绝对非人所能企及。

“从这里往东八十英里,有一处蒸汽机车的供水塔。列车在那里会稍等停顿。然后前往金斯威市哟”

“何时”

“后天日落之时。到达金斯威,大概在深夜吧”

“是嘛,看来没有回城的时间了”

丝特拉抬头仰天之后,重新把帽子深深扣在头上遮住了视线。

“我很期待你哟,丝特拉”

“我会做得超过你的期待”

说完,跳上马鞍,之后,看也不看索菲亚,她就朝东边飞驰而去。

阳光下,哼着鼻歌,晒着床单的丽丝,今天心情不错。

由于经营者克莱顿的死,店关门大吉。她对于自己的工作完全没有任何留恋,对她而言,这是单纯休假,是脱离那种黑暗日子的短暂幸福时光。

城市还处于骚乱之中。听说围绕着克莱顿包括畜牧和其他事业在内的遗产,不断发生冲突。

不过,那种事怎么都好。

生于贫穷家庭,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努力,不知不觉流浪到这个城市。虽然出卖身体绝非本意,但不这么做,就会饿死在荒野之中,这种残酷的事实让她无从选择。这次的事情,是她摆脱那种生活的机会。

啪,拉平皱折,把床单挂在绳子上。在酒场兼卖春旅舍兼娼妇们生活地的女神泉亭的后院中,阳光下随风飘扬的绵制布料,洁白纯净到让人感到厌烦。

大概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究竟是怎么失去的那份纯洁的吧。

叹了口气,再次将手伸向装衣物的洗衣筐。

“丽丝”

“啊!”

被人喊到名字,跳了起来。

“……谁?”

小心翼翼地,朝传来声音的树丛方向问到,接着从树荫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头上戴着皱巴巴的牛仔帽,淡茶色的上装与藏青色裙子脏兮兮的,只是凹陷的眼睛异样地炯炯有神。

“阿兰!”跑过去。“你没事吧?怎么又回来了?克莱顿的牛仔们正红着眼睛到处找你呢”

“我知道。不过,那不是我做的。丽丝应该是知道的”

“恩,是的。当然,我相信阿兰。可是……”

“帮我把叔叔找来。就说我在城市尽头的马圈草堆附近等他”

看着眼神中带着某种决心的阿兰,她大大地点了一下头。

“……那边很少有人来,而且有许多能够躲藏的地点呢”

“拜托了,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在意,能给你帮上忙,我很高兴”

忽然,她踮起脚,朝着阿兰脸颊上亲了一下。

“没事就好。我好担心哟”

丽丝原以为阿兰会脸红,没想到对方却还是冷静的样子。虽然表情有些阴沉,但考虑到眼下这种状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着他的侧脸,感觉他比平时看上去成熟许多,丽丝不由心慌起来。

“好了,快去吧。太慢的话,可能会被人发现”

温柔,却断然地被推着,她放下洗衣物,朝着治安官办公急行而去。

干草被堆到接近房顶的地方,里面光线昏暗。人们到达城市的重要交通手段所临时寄放的场所——马圈,在其中的堆房中,存放着照顾马匹必不可少的水、干草、修理马蹄铁的设备,还有马鞍都一起安放在这个狭窄的地方。平时这里很少有人光顾。

阿兰一边咬着指甲一边等待。在过去的十分钟里,他一次次打开关上怀表的盖子,感觉等待时间是如此缓慢。

不久传来一传咯吱声,堆房的大门开了。谨慎地藏到干草堆的阴影中。

“阿兰,是我”

叔叔的声音。犹豫了一瞬后,站了起来。

“在这里”

从门外的景色之中,叔叔朝着昏暗的堆房走了进来。手上握着温彻斯特来复枪。她背后的丽丝,将门闩紧紧扣上。

“没事吧?我很担心你”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虽然惨兮兮的。总算还活着”

阿兰的声音中,找不到能够称之为感情的东西。这样一来,他的说话模样,和他的叔叔不可思议地很相似。

“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吗”

“矿山那边搭乘在装运列车上的袭击部队就要来了。他们打算占领这个城市”

叔叔罕见地露出惊讶。

“……真的吗?”

“大概是吧。如果是谎言的话,那个女人应该不会那么费工夫吧”

“情报提供者是女人吗?”

“我想眼下这并不是重点”

阿兰的叔叔用手抵着下巴,深思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并不是在怀疑你,但那是确实无误的情报吗?”

“是的。那些家伙要是来的话,就算市民与牛仔们集合起来,也不是对手吧。城市已经完了”

“确实有可能变成那样”

“我想应该让市民们去避难”

“……列车预定在明晚到达。来不及了”

“是吗?列车的到达时间,我可不知道”

“我也是有情报源的。不过……光是矿山那群家伙袭击过来就变成这幅狼狈相了。就算让居民们暂时避难,也缺乏足够的移动手段,最重要的是情报源是你提供的,在说服力方面——因为你还没有洗清谋杀克莱顿的嫌疑”

“那不是我干的”

简单地宣告这个事实。

“我不是在怀疑你。但城里的人们并不会这么想”

“这点我也懂。但另一些事情我却想不通”

“什么事?”

叔叔挑了挑眉毛,尖锐的眼神射向阿兰。

“丝特拉到来的那个夜晚。黑暗群狼的那些家伙为什么,知道丝特拉在这个城里?为什么它们在同党被杀的当天晚上就能找到丝特拉?”

“现在不是说这种无关话题的时候,阿兰”

表情有些不愉快。

“她说过,没有留下会被追上的失误。我想她说的应该没错”

“……人狼的嗅觉比人类好数百倍。用气味追踪的吧”

叔叔有些急躁地说到。

“也许吧。不过,还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克莱顿为什么没在拍卖会的那天晚上死掉?”

在牛仔帽的狭窄帽檐下,叔叔的眼睛眯起了一条线。被他的视线催促着,阿斗继续说道,

“有杀他理由的,第一是菲兹尔的人。可是,假如是那样,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杀掉他呢。那样继续战斗下去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会被杀。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所以我说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

无视说到一半的叔叔,阿兰继续说道,

“所以我在思考。在昨晚丝特拉这么告诉我之前,一直在思考……和她说的一样。我是个蠢货。因为我竟然没有马上发现”

第二次露出惊讶之色,叔叔的眼睛再次闪过一道精光。

“情报源是她吗?”

“是啊。她说自己加入菲兹尔那边了”

“丝特拉……”叔叔一脸不可思议。“她是这么说的吗?既然加入菲兹尔,为什么会泄露情报”

“她似乎觉得我听了以后,一定会卷起尾巴溜得远远的吧。情报是真的”

“嗯……不妙啊。连技术那么厉害的家伙都加入了幽鬼,成为我们的敌人,这下无计可施了”

阿兰下定了决心。

“我并不那么想。可以继续吗?”

听到这种好像另有所言的说法,叔叔似乎很意外,但还是沉默着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她说过。城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些家伙。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一件事”

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

“有内奸吗!?”

“大概吧”

“是谁!”

叔叔紧张地起来。

“袭击那天,冲到我负责防守区域的人狼,临死前这么说过:和说好的不一样,不是只是一个小鬼吗。也就是说,它们没料到丝特拉会出现在那里。实事上,如果只有我的话,大概会被简单地突破吧”

“…………”

在堆房中三个人的表情都消失了,沉默中有种沉重。

“那时,知道正面只有我一个的只有三人。因为换岗是在袭击即将发生之前。丝特拉一直和我在一起。而菲尔已经死了。还有就是叔叔你”

可怕的声音,从紧咬的牙齿间漏出。

“……想说什么,阿兰”

“很简单”轻轻分开脚。“如果在拍卖会上克莱顿被杀,就算组织警卫团的是我,牛仔们也不会饶过责任人的叔叔吧。他们具备普通市民没有的集团暴力。要是向叔叔暴发的话,会很麻烦吧。那场袭击的指挥者,大概是这么考虑的吧”

没有枪套。就像丝特拉那样龙骑士枪就插在皮带前方。就像丝特拉常做的那样。

“……继续说”

“让城里的人知道自己这边势力的恐怖之处,这就完成了目的吧。所以,那天晚上,克莱顿没有死——戴维·格林伍德,这都是为了你”

语气一变。变得坚硬,严肃。

“把丝特拉到达的消息,通知矿山的人也是你吧。然后再透给黑暗群狼。因为利用那群家伙盗牛的,就是矿山那边干的”

“妄想该有个分寸!你竟然怀疑我是内奸!?”

听到厉声反驳,阿兰却没有胆怯。

面对面承受着治安官燃烧着地狱业火般的眼睛,不久有些悲哀似的说道,

“叔叔,我应该没有说过,搭乘列车而来的是幽鬼”

空气为之冻结。

沉淀,卷曲,沉重,连风也一丝不动。丽丝青着脸,喉咙发出如同笛声般的嗖嗖声。

很快,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低低响起,插入沉默之中。笑声渐渐变大,很快变为哄笑。

笑了一阵后,叔叔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让我吃了一惊呢。阿兰”

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声音,眼中露出第四次的惊讶。

这次,是真正的惊讶。

“你比我预料中聪明得多。真没想到”

“这是第二次被你表扬聪明呢,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阿兰用左手抓了抓头。当然,视线保持警戒并没有从叔叔身上移开。

“不过,你还是个蠢货。既然想通这些,就应该趁我不备杀了我才对”

“我不想成为那么卑鄙的家伙……那不适合我,昨天就明白这点了”

“明明乖乖沉默地逃跑就好了”

“那也办不到。所以我才来这里,想做个了结”

治安官笑了。

那是至今以来从未露给阿兰看见的表情。为杀戮的预感而激动的欢喜笑容。稍微前蹲着,缓缓敞开上衣的前身,手朝枪托旁伸去。

另一方的阿兰以自然的姿势挺起上半身,手朝着腰际。

接着一动不动。

如同燃烧起来般充斥的杀气,烤炙着两人的神经。

渐渐侵蚀着两人的心,紧张高涨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大脑变得麻痺般,只有心脏的跳动声在耳中格外巨大地响起。

到极限了,就在阿兰这么心想的瞬间。

先动的是治安官。

“喝!”

随着尖锐的出气声,柯尔特被拔出来,在数分之一的刹那中,按下击铁。

两声——枪响

“……呃……”

阿兰的帽子被吹飞,数根头发飘散。

随后,

“………………不可、能……”

一边盯着自己上半身左胸上的一处焦黑的小洞,一边满脸不敢相信表情的治安官嘀咕到。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

“阿……兰……”

“再见了,叔叔”

阿兰再次扣下扳机。

子弹精准地射中眉心,气绝的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如同后退般,背部缓缓倒向地面。

一瞬间的寂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前如同雕像般站在那里丽丝,叫了起来。跪在治安官身边,摇着他。

“不要!戴维,戴维!!”

边哭着,边一次次摇着治安官。阿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你死了我该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心已干涸,涌不出任何感情。

就那样哭着,不久丽丝站了起来。蓝色的眼睛中充溢憎恨之色,被几乎是疯狂的感情扭曲了表情,看上去仿佛恶鬼一般。

“……你杀了他”

平时的她从没发出过的低沉嘶哑的声音。

“是啊……没错”

“你自暴自弃杀了戴维。还有克莱顿!我会证明的”

“随便你”

无所谓地回答后,将枪插回枪套中。

“你会被牛仔他们宰了!活该!这就是从我这里抢走戴维的报应!你就带着杀害治安官的污名,被凄惨地吊死吧!”

看着她脸上掉落的大粒泪珠,阿兰心中第一次出现的感情,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甚至不是厌恶。

只是可怜——

“对不起,丽丝”

“我不叫丽丝,也不叫伊丽莎白!我是费莉西亚!费莉西亚·麦克唐纳!只有戴维会这么喊我的名字!你就成为秃鹰的食物吧!”

“……我想他大概不会有变成那样”

不知何时起,阿兰身后站着一个人影。丽丝瞪大了眼睛。

“桑迪……”

“不只我一个”

桑迪发暗号似的挥了挥手,数个娼妇——看到她的指示走了出来——接着还有一些女仆和酒保也纷纷出现。

“啊、啊……你们……全部,听见了……”

丽丝哑口无言。

“作为证人来说足够了吧,阿兰?”

显得疲惫的声音。阿兰明白,她大概也对刚才的那一幕感到余味苦涩吧。

没有回答,拾起被吹飞的牛仔帽,弹去尘埃。注视着帽冠上被射穿的弹孔,回味着刚才。

如果自己那颗快了一瞬间的子弹所造成的冲击,没有让叔叔的准头偏掉……自己现在就已经死了。这是个在数分之一秒内划分生死的残酷世界。

自己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怎么样?派大用场了吧?”

看见头上飞来飞去的小人影,阿兰终于露出笑容。

“是啊,帮大忙了。由衷感谢Goldman&Thomasr公司的优秀信使”

“嘿嘿!”抱着胳膊挺胸收腹的飞飞。“啊,差点忘了,钱你可得照付哟”

“稍后到治安官办公室来拿吧”

“好~那么我还有工作,先走咯!”

目送着从屋顶的间隙中飞去的身影,桑迪也笑了。

“吓了我一跳唷,突然收到你发来的传信。要我带几个人过来”

“都是飞飞的功劳。虽然离城市有三公里远,没想到发了信号之后真的马上来了。金字招牌名不虚传。比起她我更担心的是桑迪会不会来”

阿兰露出雪白的牙齿,桑迪则表情变得不爽起来。

“什么哟,我从一开始就相信阿兰的!”

“是嘛”

“可恶!给我等一下,阿兰,你那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呵呵呵,抱歉抱歉”

“丝毫没有诚意!!”

“真的很感谢你,谢谢,桑迪”

桑迪抱着胳膊,哼,地大哼了一声后,模仿着阿兰的口吻说道,

“是吗”随后,表情突然缓和下来“不过呢,她可是真的相信你哟。说什么阿兰绝对不会是凶手,昨天给我闹了一晚上呢”

她指着的,是一位少女。

“哥哥……”

眼中含着泪花,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

“约瑟……”

摊开手。

抱住飞奔过来的小小身体。

“……谢谢,让你担心了”

“呜……呜……哥哥……”

只是,点头。

脸蛋埋在阿兰的衬衣上,打湿了两块地方。

就在这时。

“去死吧!”

被这温馨一幕完全疏远的丽丝,拔出不知藏在哪里的匕首,朝着抱在一起的阿兰与约瑟冲去。

她握刀的方式绝不是外行人。她的姿势清楚显示她是个有经验的杀人者。

不过。

“好了,至此为止”

不知何时绕到背后的桑迪抓住她的右手腕,轻轻拎了起来。

黑色的瞳孔中,出现危险的气息。

如同喃呢般靠近她的耳朵。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语气,

“老老实实地,伊丽莎白。我要是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捏碎你的手腕哟。你是知道的吧?”

“痛……!”

哗啦,匕首落地。桑迪松开手。

丽丝抚摸着眨眼间就出现的手腕淤青,跪在地上憎恨地抬头看着阿兰。周围的人,马上用绳子绑住她的身体。

“……虽然我也不愿那么想。但杀掉克莱顿的人,就是你吧,丽丝。杀了人之后,竟然还能那么冷静……”

回答,是一口吐在脸上的唾沫。

用力挣扎的她很快被按倒在地,被粗鲁地拖走。

阿兰悲伤地探试了一下脸颊,桑迪的手掌不知为何温柔地拍在他的肩上。

“总之……这就算是解决了?”

歪着头,做了个鬼脸。这时候的她,意外地露出些孩子气的表情。

阿兰表情一僵。

“不,还没。还有载货列车的那件事,得去找市长——”

正好在这时,为押走丽丝,大门的门闩打开后,外面聚集了许多人。

“啊呀,真是盛况呢。不过枪声那么响,变成这样也是当然的吧”

桑迪耸了耸肩,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惊愕的居民们,马上把市长给叫来了。

朝着一路大汗淋漓地跑过来的坎宁安,桑迪再次把事情说明了一遍。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治安官死了?”

惊惶失措地狂擦汗的中年男人的样子,让阿兰甚至觉得滑稽。明明是市长却好像没有当事人的自觉性。

“你可以自己去确认一下哟”

转过身让开道,坎宁安提心吊胆地朝仓库里看去,马上又瞥开视线。虽然没当场吐出来,但用手帕拼命捂着嘴低头。大概是忍耐呕吐感吧。

算准了他冷静下来后,阿兰静静问道,

“能够相信了吗?”

“虽然不敢相信……但也只能这样了。真没想到……”

“惊讶请留之后。市长,有件工作想拜托你”

“工作?什么事?只要是市长的义务我都会帮忙的”

“请向最近的骑兵队据点发电报,请他们出动。能够阻碍载货列车的只有军队。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现在还来得及”

“可是……军队会那么简单地行动……”

拉过市长的手腕,粗鲁地把他拉过来。遥远人群,确认周边没有人会听到之后,还是压低声音说,

“这次前来袭击的是不死者秘仪团的幽鬼们。那可不是死烂尸体或骷髅之类的可爱东西。如果你不想让这个城市化为地狱的话,就快去通知军队。光是市治安官助手这个名字对方是不会理会的,你的市长头衔是必要的!”

市长的脸色聚变,惊愕地看着阿兰。马上点头道,

“好的”

“这件事不要让城里人知道。不然肯定会引起恐慌”

“这我知道”

市长慌张地跑出去,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眨眼间已经变回平日的那个为了获得名为市民的观众们的掌声的他,只见他拉开嗓门大声道,

“不过在那之前,我以市长的权力,要做一件事。阿兰,你从今天起就是市治安官了。愿神保佑你的工作”

演戏似的划了个十字,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这家伙,真是个像蝙蝠似的家伙。只要是面对强者,对谁都一副讨好的脸色”(C注:蝙蝠因为既非兽类也非鸟类,所以转指那种两面都不得罪的人)

阿兰意料之外的发展而惊讶得张大嘴,在他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但同样惊讶的桑迪解释到。

阿兰重新打起精神。

“早知道市长是那种人了”

“不过呢……你知道吗?那家伙对克莱顿的产业也有投资吧?”

“恩,从叔叔……从治安官那里听说过”

“他似乎以此为要挟,向克莱顿的遗孀要求得到几乎所有城里店铺的经营权哟。虽然牛仔们很愤怒,不过市长似乎打算把这件事告上法庭……哇,等一下,你们在干什么!”

桑迪没能继续说下去。阿兰被蜂拥而来的人流给包围,大叫着被人流冲走。

不久从人群之中,掀起欢声与鼓掌。众口交赞他们的新治安官。

回到治安官办公室的阿兰,把络绎不绝前来祝贺与谢罪的人流给关在门外,终于能歇上一口气了。

丽丝一句话也没说,被乖乖地押往监牢中。关上牢狱与办公室的大门,连对方的存在的感觉不到。

深深长叹一声,身体靠在椅子上。将帽子拉下来遮住脸,伸直腿。

总之,能做的都做了。对于市治安官助手——哦不,阿兰胸前的是被市民们硬挂上的闪闪发光的治安官徽章——阻挡列车,是力所不能的。

郡治安官或者是军队,大概会介入矿山那边吧。之后,如何对付不死者秘仪团,就不是自己的工作了。

虽然把家人的报仇交给别人这件事,让阿兰感到不甘。但现在的阿兰有自己的义务,那是保护这个城市的义务。

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不久又是一声长叹。

总觉得格格不入。

至今以来只为了照顾自己就尽了全力,现在却突然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要担负起守护市民安全的重要职责。疲劳至极的身体,虽然很年轻,却还是发出悲鸣,要求休息。

打了个哈欠,闭上眼。

在黑暗中浮现出丝特拉的脸。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军队挡下了列车,然后被捕的话,他会作为犯罪者被审判。那时,自己该怎么做——

不过,远远在思考得出结论之前,阿兰便沉浸在温暖的睡意涟渏中,不久沉沉睡去了。

在月光垂落的耶稣像下,坎宁安跪在地上。手肘撑在治安官的棺材上,手掌握在一起抵着脑门。

城中唯此一家教会的祭坛前,他的背影好像是在祈祷。

不过,他口中嘀咕的并非是对主的虔诚祷告。

“……为什么会这样,戴维,你竟然就这么死了。没了你,我该怎么控制这个城市。因为觉得牛仔和亚人们会听你的话,我才不惜与克莱顿为敌……”

脚边有数瓶空空如也的酒瓶。嘴里冒出酒气。

说出来的句子,开始变成不适合在神明面前出现的叫骂。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从以前开始就这种样子。当年我们暗风旅团到处强掠,杀掉一切碍眼的家伙。洗劫北方那群阔佬们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明明本事不错却总在关键的时候消失不见。还有以前内战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最困难战斗的时候,你总是消失。现在我终于要脱离这种穷鬼生活,接下来要大干一场的时候,你居然死掉了……你这个,狗屎!”

最后在神像面前骂了一句大不敬的话后,瘫倒了。

“该怎么做才好哟,我一个人……该怎么和不死者秘仪团讨价还价……”

穿过彩色玻璃的月光,以蓝色为基调,在地板上绘出各种颜色的马赛克。虽然常带着一种幻想气息。但今晚却有所不同。因为有这个俗人坎宁安的存在,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一下子变得庸俗了,如同褪色之物一般。

他的脖子上,突然吹来一阵冷风。

不,那是错觉。是一股让他全身汗毛竖起的恶寒向他袭来。

慌张地转过头。

“……难看的男人。人类从高到低,各种模样都有呢。”

“索、索菲亚大人!”

赶紧跳起,叩拜在地。

就算不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他也会这作吧。女人散发出并非这个世界的气息,对于胆小如鼠的坎宁安来说,是无法抵抗的压力。

索菲亚的眼中增添了一道红色光芒。

“虽然曾经将我们秘仪团的纹章授予你。但看来你还是没有那个资格”

“请、请原谅我!我这种下贱之人无法理解其中的价值,不小心就随便……太、太对不起了……”

“闭嘴,小家伙”

尖锐的声音与另一种更尖锐的气息。

哗啦,身体无力,一动不动。

——恐惧。

“哼,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至今都没理解”

“呀啊……”

听到这实在不成体统的惨叫,索菲亚皱起脸。不过,似乎不再想与这个如同垃圾般的男人说话,转开视线。

她朝着治安官的棺材。用有些生气般的声音招呼道,

“……还想睡到多久。已经到起床的时候了”

像是回应她般,咣当,棺材动了。

随着振动逐渐变大,棺材两头令人毛骨悚然地相互跳动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折腾似的。

不久,被钉得严严实实的钉子同时弹起,棺材盖子同时轰的一声碎了。

从中出现的是,

“……那个小鬼,我要宰了他……”

是因为僵硬的肌肉还没恢复吧?以笨拙的动作站起来的格林伍德治安官——他已经不在是他了。

瞳孔中失去虹膜,闪耀着黑色的红光,肤色泛紫,完全不像有血液在下面流动。透过衬衣,在其胸口附近,有什么东西透出异样的光辉。就仿佛是黑暗本身所释放的光辉一般。

在他胸口饰品上浮现出的是连接成五芒星纹路的文字。那是非人类的语言,『超越永远且身为不死存在者所统治世界的到来期待与等待者拥有绝对价值』——魔界的语言。

换成人类的语言就是,不死者秘仪团。

“还是吸血鬼吗?原以为是你的话,或许有可能成为血族……”

“不过,我已经重生了。成为拥有力量的存在!啊,多么……美妙!感谢你,索菲亚!”

索菲亚竖起柳眉。愤怒结晶一般向周围扩散。

不过,声音却还是那么平静。

“你,以为在向谁说话?命令你跪下,称我为索菲亚大人”

原治安官以膝盖一跃——已是非人的动——就那么叩拜在索菲亚的脚边。

“非常抱歉索菲亚大人。您赐予于的美妙力量,让我忘乎所以了”

“明白就好”

索菲亚这时小声叹息道,

“……你现在已不能留存这个城中。跟着来吧。虽然打乱了预定,但也没什么大碍。明天这个城市便是我等眷族之物。正是你立功的机会”

“如您所说”

站起来,恭敬地手捧原本置放于棺材中来复枪。先行一步,打开门。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去的时候。

“等、等等我……”

一声软弱的声音叫住了两人。那是伸着手,胯当间一摊水迹,蹲在地上的坎宁安。

“怎么,还有事?”

“说好的……和说好的不一样。您不是说过,这是为了让市民们知道你们的恐怖。没说过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幽鬼……让我控制这个城市,让矿山从中获益,让我逐渐控制整个郡,然后把我推上联邦议会……从内侧把这个国家变成不死者秘仪团的从属物,我不正是作为你们的尖兵,被提拔出来的吗……这不是说好的吗……”

“情况变了……”

“情况?什么情况?”

元戴维·格林伍德治安官挑起眉毛。

“……就算暴露了也无所谓了。因为菲兹尔挖出了暗黑银”

“什么!?”

大概是人类的习惯根深蒂固吧,治安官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自己胸口的纹章。

“若是能大量提炼,便无需那种迂回的手段了”索菲亚说着,可爱地耸了耸肩膀。“也就是说尔已经没用了哟,坎宁安”

“太过分……”

抗议很快中止了。直觉告诉他,索菲亚只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宰了自己。

“那、那至少……至少也给我永远的、生命……”

索菲亚再次耸了耸肩膀,魔的气氛忽然变弱了。

“真是、厚颜无耻。你这样的杂鱼,要再多也没用”

“求您,求求您了!请给我这个曾经获利过一次团员徽章的人,再一次机会!”

看到以膝盖爬过来的坎宁安,露出讨厌的表情,但索菲亚还是说道,

“你这么说,算是抓住我的弱点了哟。契约就是契约。虽然在你弄丢那个的时候,便已结束,但魔界也是有信义的。虽然与人类的形式不同、呢”

“那么……”

坎宁安脸上同时出现的欢喜与恐惧混合的表情,很是精彩。

索菲亚叹了气口。

“没办法,伸出脖子吧。竟然得吸下流的中年男人的血液,好恶心……”

索菲亚皱着脸。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鼻子,好像厌烦般说道,

“不过,你这个年纪却连尿水都忍不住吗?你,真臭”

第四章

叫醒自己的是小妖精尖锐的声音。

“阿兰,起床——!!”

“哇啊!”

反射性地站起来的瞬间,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腰被狠狠撞了上下。办公室中已朝阳遍布,烤晒着家具。

“唷,早上好飞飞,今天似乎也会很热呢”

搔着头发站起来。

“早上好,我来收快递费哟!”

快递包——人偶大小——背在肩上的飞飞,坐在桌子的一头,小腿一甩一甩的。

“啊,说好的呢。稍等一下……”

在桌子里稀里哗啦地摸索着,拎出一个小型手提式金库。用钥匙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美金,交给她。

“零头不用找了,算是谢谢你”

“嘿嘿,谢谢光顾”

高兴地收过后,很珍惜似的放入包中。

“我还以为你昨天就会来呢”

“昨天阿兰好忙的说。我今天马上要出差,所以在送信出发前,先来找你啦。我可是很忙的哟,特别为你跑一次,感谢我吧?”

“好的好的。你去哪里送信?”

无心地问到。这是在随便搭话,没有什么深意。

“嗯让我想想。昨晚收到的电报有好几个……给卡普拉商会和隆格先生……还有菲兹尔矿山呢。稍微有点远,嘛,只要我飞飞在马上就……”

“菲兹尔矿山!?”

不好的预感。

而且,昨天拜托市长发电报的回信并没有在飞飞的列表上。

“让我看看”

夺过快递包。

“呀啊!你干什么,通信内容是保密的……啊不要随便打开!你这个坏蛋!”

她飞到头上拉着阿兰的头发,又踢又踹。无视她,阿兰打开一捆电报。然后想起某件事,停下了动作。

“我生气了,我要把你今后半年的牛奶全部变臭!我说干就会干的!”

“飞飞,帮我读一下这个!这很重要,关系到整个城市!”

“你想用这种话来做借口吗!?”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求你了”

大概是发现阿兰的样子并不寻常,飞飞停下了与他头发的格斗,看了看电报内容。

“真是的,拿你没辙呢。让我看看……嗯嗯,俄勒冈州的收购价,上等葡萄酒一夸脱十美金,小麦数……这奸商太暴利了吧?”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要的是给矿山的电报”

“什么哟,要抱怨的话,自己读”

哼,飞飞鼓起小脸。

“……我不认识”

“咦?阿兰你不识字吗?”

“我没有学那个的时间,别管这么多了,拜托你读下去!”

“知道了哟,真是的。让我找找,给菲兹尔的是这个。发信人G.N.……这是谁?”

“内容!”

“好啰嗦,知道了啦!嗯嗯,这里说,『寄给菲兹尔矿山金斯威市提炼厂明天0330列车预定到达货物已备好万无一失发信人县治利斯堡电信局0200』……这是啥?”

阿兰没有回答,一拳砸在桌上。手上的皮破了渗出血来。

“混蛋,市长在干什么!昨天我反复跟他说过给军队发电报。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市长?不会吧。昨天在那之后,我一直在局里哟。市长根本没来过。昨天闲得我发困……”

“……你说什么?”

阿兰脸色苍白,没一丝血色。

“真的,不骗你,电报员也一直在打瞌睡。要是有紧急电报发来的话,就得手忙脚乱了吧?”

“不是那个,我问的是市长!他没去过你们那里!?”

飞飞呆呆地点了点头。

“嗯,一次也没来过。昨天午后,我们局里的发信件数是零嘛”

稍微思索了一下后,阿兰的瞳孔中立即闪出了然之色了。

“混蛋,和丝特拉说的一样!我疏忽了,克莱顿死后得利的……桑迪明明昨天还说过关于资产的事情!”

大喊着像个弹簧玩具似的跳起向右转,戴上帽子冲了出去。

“喂,喂喂,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跑掉了。什么哟,让人家帮你读也不知道说谢。干脆真让他的牛奶变臭吧”

嘀嘀咕咕地把分散的电报纸片收回包包中,责任感强的优秀信使飞飞,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从不断响起的教会钟声中得知有变故,城里的人们聚集起来。

看到时机差不多后,从尖塔上跳下来的阿兰,面对众人疑问的视线,站到门廊上,问道,

“今天有没有人,见过市长?”

被没头没脑地这么问到的众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很快,大家同时摇头。

“果然……大家,冷静点请听我说”

尽可能不要表现出动摇,装着冷静。

市民们不明就里地抬头看着阿兰。城里的麻烦已经解决,新治安官就任,以后可以安心生活了。无论是谁都这么想。

一想到自己即将打碎这份期待,心情就变得灰暗。

“今晚,矿山的装运列车将会到达。那上面——搭乘着幽鬼”

轰一下子,气氛爆开,接着人们又恢复了平静下来。

“那并非普通的幽鬼。你们也都听说过吧。两年前,将数个西部城市毁灭的那群家伙。他们是不死者秘仪团的幽鬼。菲兹尔矿山背后的黑手就是他们!”

所有人都吃惊得形如僵木。

趁现在,向他们安排对策——这么心想着,继续说道,

“把所有马车和马匹搜集起来,让女人孩子还有老人优先——”

可是,没来得极说完。

落在人们心中的冲击,演变成恐怖暴发出来,教会前广场上,眨眼间便陷于一片混乱。人们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弱小的女性们被推开跌倒在地。甚至还有些人踩在她们身上逃跑。能被称为理性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于这里了。

“大家冷静!让女人和孩子先走,男人准备武器——”

喊声徒然地被人们的尖叫声给盖过。人们逃跑,眨眼间广场便冷清下来。

自己的话被到处传播,阿兰一边被失败感打垮,一边远远听到城市中骚动声开始扩大。

不久,什么也顾不上,独自逃跑的载货马车与马匹组成的行列塞住了城市的道路。这种状况是可以预料的。谁都只顾自己,或者最多带着家人一起逃走。可是,马匹与马车,对于城里的人数来说,并不够用。

没有移动手段的穷人,只有徒步离开城市。而弱小的老人和女人,还有孤儿们连这都做不到,只有呆呆地杵着。

“完了……都会死的”

阿兰自言自语。

城中留下来的人们当然不用说,那些徒步的人,或者是骑马逃跑的人们,恐怕也难逃幽鬼之手吧。

传闻中它们的力量远离现实,是恐惧的代名词。活生生地被吞食肉体、灵魂,牺牲者还会被同化为生活在永劫黑暗世界的居民,等待他们是徘徊于生死间的未来。没有救赎,甚至连死的恩惠也不会被赐予的恐怖命运。

阿兰知道传闻的真相。他看见了装着叔叔的棺材是从内部被破坏的。相信上帝教义的善良人们,应该是不敢置信的。陷于恐慌也并不奇怪。

可是至少,把活下去的权力优先让给弱者也做不到吗——至少,像个人。

绝望与愤怒交织在阿兰的胸中。可是,脑中,理性却清楚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就连自己,也不能说没有这种想法。

“……哥哥……”

一如平日那样,拉着自己的袖口,阿兰终于停下不再去注视绝望之渊。

“约瑟……”

“我们、会死吗?”

认真的提问,阿兰却无法回答。等待这位少女的,是比死亡更残酷的命运。这个事实。

约瑟的脸与妹妹重叠。

“哥哥,也会死吗?”

大眼睛中一个劲地流出眼泪。

总是小大人的模样,无论多么辛苦她都会坚强地去面对。她的开朗甚至让别人都忘记了她没有双亲的事实。而现在,她忘记了那张自己一直戴着的假面。

她只是个一想到阿兰会死,泪水就流个不停的无依无靠的孩子——

心中下定了一个决心。

“不会有那种事”

说出口的瞬间,积压在心中的疼痛,突然减轻了些。

就像是从所有桎梏中解脱,在白色羽翼中飞起般,心获得了自由。

虽然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现实大概会变成她说的那样。但,自己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如今阿兰第一次找到了。

迷茫、害怕、已经不需要了。即便牺牲自己,也要去走的道路只有一条。

战斗。

身体上所有的热量全部消散,开始冷静下来的这个瞬间,即便反抗的是活着就无法避免的命运,在最后的瞬间前就绝望还为时过早。

从心底中涌出的什么东西,在这么告诉自己。

“没有那种事。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保护约瑟,还有这个城市”

“……真的?”

“我有对你说过谎吗?”

她露出回忆的表情,接着摇了摇头。

走到她的身旁。

阿兰跪下膝盖,手放在她小巧的双肩上,靠近她。阿斗笔直地从下凝视着她的瞳孔,瞳孔中映出彼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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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所以,约瑟放心地留在这里等我”

眼中填满着泪花,她笑了,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现在回房间里去,不要被卷入混乱”

“好的!”

裙边飘起,她跑了起来。在广场的出口处,停下来,转身挥了挥手后,消失在房屋的背后。

轻轻挥手目送她背影的阿兰,从他的背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只有哄孩子才这么有本事。如果哄女人也有这份本事该多好哟。你这个傻瓜”

“桑迪……”

转过头,脸上浮现平时笑容的她正站着。

风吹飞,浓密的红发飘扬。接着不可思议地,她露出一种不容侵犯、高贵、且让人生敬般的威严。

“该说你冒失还是不开窍……我觉得,逃走才是的正确选择呢”

与说的不同,她的眼神却很温和。

“我已经决定了。你还是快点逃吧,把约瑟给带上”

“无论去哪里结果都一样。不死者秘仪团的那群家伙一旦到来就无法反抗。我以前告诉过你魔族的准则吧?”

“恩,那些家伙,有那么厉害?”

“那可是血族哟,是首脑。他们是最高阶的魔族且是幽鬼之祖。我还是别与约瑟在一起比较好”

如同擦亮黑暗般的瞳孔,微微闪过悲哀。

很快表情一变。

至今为止一次也没见到过的,认真表情出现在眼前。妖艳的红唇此时如同死亡天使般。

“……会死的哟”

“大概吧”

无所谓般回答。

即非演技,也非逞强。真的觉得,那不过是件小事。

忽然,桑迪笑了。

不是妖邪,也不是讽刺,如同圣母像般。

“……人类呢……”

抬头看着天空的黑夜色瞳孔。仿佛在追寻着永远无法企及之物般深邃遥远。

黑夜原来如此向往着蓝天,阿兰第一次这么意识到。

“弱小啰嗦自私自利奸诈狡猾,只会同情自己却无情地踢飞别人,心胸狭窄,见异思迁,阴险毒辣,狂妄自大,追求虚荣,妄自尊大,看不起别人,却对强者点头哈腰……就连身为魔族的我都不觉得你们是什么好东西……可是”

啪,轻拍了一下阿兰的胳膊。

“我还是不讨厌你们哟”

“……谢谢”

阿兰说到。发自心底。

无人的广场。只有阳光投射出两人的身影。如同画中的世界般,寂静、美丽。

无声无息,唯有,风吹过。

桑迪伸了个懒腰。

“啊~啊,小鬼竟然这么快就长大成男人了……嘛,虽然还有点不那么可靠”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叫住了。

“桑迪”

“嗯?”

犹豫着虽然觉得有些唐突,但因为是最后,所以干脆地问了。

不,那或许不是提问,而是一个心愿。

“能记住我的名字吗?”

就算我死了之后。

两人,对这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同等地理解。所以无须再说明。

桑迪静静回答道,

“我呢,只要是睡过一次的男人,一个也没有忘记过哟。即便是多么肮脏的家伙。因为这会是他们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证明”

“是吗……那就好”

那么自己也就不枉此生了。

短暂的对话给所有事都做了个了结,阿兰转换了心境。

朝着战场,或者,朝着逼近眼前的死亡。

把治安官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能找到的银弹通通收集起来后,阿兰骑上马。

枪套中插着父亲遗物的夏普斯来复枪,腰下挂着龙骑士手枪。备用枪套也被翻了出来。在找到自己那把原本被当作物证保管起来的匕首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插在腰上。

破了个洞的牛仔帽被换成尺寸有些不偏大的新帽子,在镜子前确认完装备。虽然与自己脏兮兮的样子不相配,但眼下也没办法。

中午离开城市,背朝太阳沿路线向东。越过铁桥继续前进,周围渐渐变成岩石地带。

心中有些计划。穿过山谷,就能找到一个可以从上方跳到列车顶的位置。

傍晚时分到达了目的地,没有把爱马的缰绳栓上,在可以将铁路一览无余的位置等待着。反正也回不去了,别让马饿死吧。

马并不知道主人的想法,悠闲地吃着青草,似乎没有离开的想法。

夕阳朝着山峰方向落下,不久周围皆是夜色的影子。残月高高升起,紫色的大地上落下他的影子。气温开始下降。

宁静。

抱着来复枪与膝盖,蹲坐着,抬头望天。

星空没有一片阴云。仿佛不知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般澄澈美丽。可是,这片天空,在黎明的时候大概就会得悉一个城市的灭亡吧。

无尽宽阔的荒野,还有覆盖之上广阔夜空。自己的存在不过如此渺小。

可是,这就是——阿兰摊开手掌,凝神着。如果这就是自己的一切,如果这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那么逃跑,便意味着失去整个世界。

若是父亲的话,会说什么呢?

是会温柔地笑着拍自己的后背吗?一定会这样做吧。

没有迷茫,与星空同样澄澈的心,让他继续等待。

“……来了吗?”

站起身。由于山间拐弯的缘故还没看见,但车轮滚过铁轨逐渐接近的声音正越来越响。不,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到底哪里不对劲。

“声音不对……”

没有蒸汽机车特有的,整齐强力的声音。轰响只是经过铁轨间所发出的声音。类似于低沉呻吟般的闷响。

不久,出现了。

“咦……”

惊讶之后,目瞪口呆。

从山后方——不,就像是山在移动般——出现一座石头建造的城堡。

直径在三百码左右。耸立的城墙,厚实无比,监视塔中配备了射击口,城墙整整围了一圈。

在这城墙的后方,耸立着巨大的建筑物。

高度几乎顶天一般——接近数百码。骑兵队的要塞与之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破烂的茅舍。整个城堡就这样在铁道上移动而来。

马儿发现了异常,鼻息沉重起来。

“这个,是什么玩意儿啊……”

往下看去过,就像是个倒立的圆锥,支撑整个城堡的只有一点,固定在货车上保持着平衡。铁路离城堡最下端有近三十英尺。

当然由于是山间路线,轨道与路边的岩石并没有太大多余空间……

“要撞上了!”

就在城墙撞上陡峭山体的瞬间。

轰然大地巨响,被撞飞的是山体。大量岩石与沙土崩落,但在堵住道路前,列车已然通过。城墙则丝毫无损。

在城墙外侧似乎还有一道肉眼不可的墙壁,就是那东西削掉了山体。晚了一拍后,阿兰的脚边才大幅摇晃,不由摔了一跤。

牵引着城堡列车的不可思议的火车头。流线型——五十年后的人大概会这么评价吧。没有任何突起,整个黑色如同棍子般的形状。大小是一般火车头的五倍。却没有连接着煤炭拖车,不仅如此连蒸汽都没有喷出。似乎用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开动。

“……这该怎么办”

自言自语地嘀咕到。面对这远远超越常识的光景,填满脑袋的不是惊讶,而几乎是好奇。列车越来越近了。

——由于过于巨大,就算仰着脖子,也看不到它的顶端。

从开凿出来的铁道上驶来的城堡,下半部圆锥型飞削着两旁的山岩。

“不好!”

慌张骑上马,远离。

背后轰鸣接近了,地面开始崩溃。从被大量瓦砾埋没的命运中逃过一劫。

可是,列车渐渐远去。眼光就要被远远抛下。

“驾!驾!”

机敏地转过马首,追向列车。

“该怎么跳上去啊,混蛋!”

一边从山岳下来,一边叫骂。

没有任何手段能进入下部的圆锥型区域,就算之样追上后,也跳不上去。更何况还有一道透明的墙壁。

“真是的,果然靠不住呢”

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阿兰差点从马身上摔下去。

“桑迪!?”

“就那样帅气地告别说不定还能成为美好回忆。真受不了你”

一脸无耐的她飞在空中。背后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拍动羽翼。

“你能飞?”

“我可是魔族”

桑迪若无其事地吐了吐舌头。

“……你是不是长着尾巴?”

“才没有呢!真没礼貌!”

发了一下脾气后,换了张表情。

“别忘记来复枪哟!抓紧了!”

从后绕过来,双手抄入阿兰的腋下,轻轻抱起他的身体。

指尖终于拉住夏普斯枪的阿兰,用、惊异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

“飞、飞起来了!?”

“刚才你不是问过了吗。干吗再问一遍”

“人竟然能飞……”

“我不是说过自己是淫魔了吗”

厌烦似的回答后,急速上升,眨眼间便飞到城堡列车的远远上方。

“城墙之上没有保护层,那边着陆,怎么样?”

内部城堡中有数幢独立建筑,连接期间的走廊正中央,有个小小庭院。忽地降落在那里。

仿佛另一个世界般静谧的庭院,涌出清水的喷水池,遍地绿色草坪,就连其中的小亭子看起来也格外高雅。

桑迪长叹一声。

“好了,我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其实我做这些已经是相当玩火了。感谢我吧?”

“啊……谢谢,真心的”

“很好,怎么了?”

看着深思状的阿兰,桑迪疑惑地皱着眉头。

“哦不,我在想刚才你背后的翅膀怎么没了?”

“你这个傻瓜,在这种时候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呢!平时当然是藏起来了!”

桑迪咬牙切齿地,鼻尖凑到快贴上脸的叫到。忽然,她瞳孔中出现某种可爱的目光。一言不发盯着了阿兰。

“桑迪?”

她没有回答,那就交叉着脸——接吻。

阿兰被她捧着脸。桑迪轻轻抽开身,恶作剧般笑道,

“嘿嘿,回去以后,再干一次?”

“那个……”

血涌上脸。不过这只持续到听见桑迪接下来的话为止。

“别忘了带十美金”

膝盖一下子无力了。

“收钱的啊!”

“那还用说,这可是生意”

“切……连这时候也不忘明码标价”

揉了揉脸。脸上还残留着她手掌的触感。

缓风吹过,张开薄薄的巨大羽翼,桑迪身体飘起。

“好啦,我走了。加油吧!”

“帮大忙了!再见”

说完阿兰朝着最大建筑物的入口走去。

飘在空中的桑迪以视线追踪着他的背影,不久叹息道,

“一定要回来呀,阿兰。别弄哭约瑟……”

灰暗的表情。

她转头,飞去。

静悄悄的黑暗走廊中,阿兰一步一步前进。高高的天花板,从采光的窗户中,撒下月光。只有足音听起来硬邦邦且格外响亮。在一片沉浸于默然的藏青色世界中,感觉不到丝毫活人的气息,城堡安静无比。两侧并排对称地伫立着数个大门,朝着黑暗深处无限般伸延。

无视这一切,向前走去。

没有预料中的幽鬼们的攻击。朝里面走去,他周围的空气与外面相比有着不同寻常地寒意。

并不仅仅是物理性的温度。虽然周围是让人联想到大圣堂般歌特式的华丽装饰,却酝酿出另类的气氛。那是一种对于冷冰血液与贪图生命的渴望,这让阿兰脊梁徒燃冰凉起来。周围飘散着细微死亡的气息。

有如压迫般的森然感,显示着死者侍从的存在,阿兰无法克制住从体内滚出的颤抖。越往前走,死亡气息越是强烈,强烈到无法忍受。看来至少是不必担心搞错方向了。

广阔通道的尽头,是一道格外巨大的门扉。从外观上来看,又厚又大,到处都用钢铁强化过,整体给人印象非常讲究。门上幻兽的浮雕精雕细镂,原本是笨重的铁皮也隐藏着着起伏精致的曲线工艺,给人第一印象是装饰性重于防御性。

这城堡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兰觉得不可思议。一路走来的道路,地道上遍布各种颜色呈几何模样排列的瓷砖,悬吊的烛台——却没有点上火——还有花瓶,这些都是可以让人联想到旧大陆王公贵族们过去荣光岁月的物品。

最重要的是,建筑物的每个角落都擦拭都一尘不染。

如此强大的死亡气息,还有充斥其中的悠久岁月气息,却没有丝毫破败的痕迹,极致的优雅与讲究,并散发着某种昏昏欲睡感。

颓废——抑或是倦怠。

从小生长在充满粗暴活力的新兴国度,且是其中与优雅之类最无缘的西部,对于这种出生的阿兰来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当然他年轻的年龄也与这类词无缘。

耳朵贴在大门上,确认有没有动静,手握典雅的波浪形把手,没有传出一丁点开门声,并且以原本预料重量所无法想像的轻滑,大门缓缓打开了。

这是一间大厅。左右长长的墙壁,巨型窗户,泻入房内的月光。前后墙壁上镶嵌着数块大镜子,镜对镜将阿兰的身影无限映出。层叠的绸缎皱边装饰在各块镜子上。

距天花板有四十英尺,上面恐怕也尽是凝聚匠心的装饰吧,不过就算是比他人夜视视力更出众的阿兰也看不清细节。豪华的枝形吊灯上却没有任何灯光,要说光线的话只有月光。四周静悄悄。

慎重地踏出一步。脚跟干巴巴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拖曳出长长的尾音。

“吓啊啊啊!!”

突然上方传来一叫尖叫,拔出龙骑士枪,射击。

枪声如同告诉世界终结的钟声般打破寂静,子弹射偏了。

“食尸鬼!”

“嘎啊!”

一块镜子碎了,在哗啦啦映着银月飞散的玻璃中,以如同猎犬般的动作跳起,飞跃过来。

“呃!”

好快。

以毫厘之距躲过如同钝刀般的爪子。上衣袖口被撕开。

“咕、咕、噜……”

喉咙怪响着转过头的食尸鬼,瞄准它的上半身,射击。

“嘎啊!!”

胸口正中央,开了一个十英寸的大洞,翻了个跟头朝后跌倒。

“嘎、嘎……”

俯视着躯体一阵乱抖后不再动弹的食尸鬼,叹了一声。擦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就在他准备把枪收入枪套的时候。

背后本应关上的大门,猛地开了。

“……嗄!”

刚才走来时空无一人的通道,眼下被无尽的幽鬼们填满了。

黑暗中浮起的无数红色瞳孔,带着吸食活人灵魂的唯一欲望与邪恶期待而灿灿生辉。

“混蛋!!”

射击。

银弹连续击倒前排僵尸。

不过,

“呜、咕、咕……”

即便同伴的躯体变成腐烂的肉片飞散,它们也没有什么感觉。别说是恐怖,甚至连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不理解。

“嘎、啊……肉……”

不习惯用的声带好像终于恢复了功能,僵尸说出一个像样的单词。

啪嗒啪嗒,腐烂的赤脚踩在地板止,发出湿滑般的声音,肉片剥落。

吐出强烈的腐臭。

“血……人的……肉…………”

混浊且焦点不定的数十对视线盯住了阿兰,对于生的无尽渴望——等同于吞食人肉的期待——缓缓地,一步步走来。

“哇啊,这怎么可能搞定!”

数量也实在太多了。两、三只的话还好说,可这么多就根本不用说了。因为龙骑士枪的弹膛最大也只能装六发子弹。

阿兰一百八米度转身。他判断这是现在最合理的行动,并决定立即付之于行动。

换句话说就是,逃跑,全速的。

强行逼迫不断抗议的脚部肌肉,穿过数道大门,阿兰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着。

途中击倒了数只幽鬼,但敌人数量不见减少反而不断增加,就像一道大潮般涌来,难忍的腐臭味,死者的怨念仿佛要让心也萎缩般缠住其手只,流出的汗水有一半都是冷汗。

到底跑了多久,心肺机能差不多都要达到极限了。

这样下去什么也没做,就要被幽鬼们抓住吃掉吗?就在刚这么心想的时候。在已经放弃去数这到底是自己穿过的第十几座大门的瞬间。

幽鬼们显得动摇了——如果他们也有这种感情的话。

回过头。

成群的尸体就在刚刚通过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眼馋地盯着阿兰,嘴里咕咕响。没有一只再向前走一步。它们都不死心地朝这里张望。

然后幽鬼们仿佛开始害怕什么似的,很快一下子散去。

“……感觉不像是得救了呢”

它们的反应所代表的意义很容易推测。换言之,前方,有某些让幽鬼们都感到害怕的东西——就在那里。

长叹一声,调整呼吸,决然走向前。向着强大敌人的方向。

并不认为接下来的敌人会更好应付。不仅如此,连如何停止列车解救城市也没什么具体的对策。一想到敌人的力量,便明白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好比朝着风车扔帽子。

但,还是必须战斗。

胸口的想法明确清晰。

并非被谁逼着。也并非被谁请求。

始终凭借的是自己的意志,走到了这里。因为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

所以不想放弃。如果这是自己该做的,至少直到生命的最重一刻,都想去面对。哪怕前方等候的只有绝望。

平静地,阿兰走着。缓缓地走在直到目前为止最高最广的天花板覆顶的走廊上。不知何时,他踩上了柔软地细长到埋没脚踝的地毯上。颜色是一片如血的赤红。一边走一边换好弹膛,在来复枪里塞入子弹,扣下后面的击锺。

很快,黑暗的另一头,出现一道巨大的门扉。高大概在五十英尺以上吧。两侧墙壁上浮雕着如同门扉大小的纹章。

在哪里,见过。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丝特拉拣起给自己看的首饰。

不死者秘仪团的纹章。

“终于到了,吗”

嘀咕着,正了正帽子。因为接下来要赶赴死地,至少不想让自己露出难看的样子,对如此考虑的自己微笑起来。

人类大概就是这样,带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矛盾心情,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情况而烦恼、思考、叹息,不过依旧选择自己相信是最好的行动,而活着吧。

或者,死去。

大门上挂着门杯。细致的金属加工,仿造蝙蝠形的设计。要不要通知对方自己的来访?一瞬间这么考虑过,不过,对方应该不会对此有所期待,所以改变了主意。

压迫着整个躯体的感觉到达了极限,阿兰确信,前方就是桑迪所说的首脑。面对人类难以理解的某种东西,所产生的生理性厌恶强烈到让胃中翻江倒海,全以意志力勉强维持着颤抖的躯体与想要逃跑的心灵,向前走去。一种难以抵抗的力量,如同要粉碎他般的黑暗——恐惧。

推开门,巨大的门扉无声地敞开。

这是,接待室吧。

直线并排的圆柱,深红地毯延伸向深处。在视线的那一头,长长楼梯的更上方,在绣着不死者秘仪团纹章的巨大帘幕前,她就在那里。

“城堡中上一次出现活物的足迹是多久以前呢?啊,当然,丝特拉你是例外”

在慈善晚会上看见过的少女,坐在一张仿佛王座般的豪华椅子上,撑着一只胳膊,朝阿兰这么说到。

从她俯视的楼梯最下方,像是靠着散弹枪似的,丝特拉坐在那里。在她两侧,有两个像是卫士般站立不动的人影。

一个是叔叔,还有一个是坎宁安。

“果然是这样吗……”

无视阿兰的自言自语。少女说道,

“做得好,以人类之身能到达这里。虽然我想这样表扬,不过……你、是傻瓜吗?就连三岁的儿童也明白无法活着回去了吧”

“那又怎么样?”

阿兰一步步走来,回答到。

“不觉得逃走才是明智的选择吗?”

“抱歉,我的头脑没那么好使”

她耸了耸肩。动作优雅,声音如同风铃般动人。

不过,却无法覆盖某种——称之为邪恶或者凄怆、冷酷、久经岁月,超越人类的东西——渗透出来。让阿兰毛骨悚然。

“坎宁安,你也学学这个孩子如何?堂堂正正地做事”

被当成傻瓜般嘲笑,坎宁安的脸上抽筋了几下。那并非是对讽刺的反应,而是清楚的害怕神色。

阿兰走得更近了。

“孩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阿兰”

“我的名字是索菲亚。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说出来你会听我的吗?请你不要袭击城市,转头回去好吗?”

红色的嘴唇每动一下,阿兰就会感到种接近于物理性的压力,不由得地后退。虽然不是轻蔑的口气,但一个个单词所代表的意义却如利箭般把恐怖刺入心中,光是忍耐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谈不拢呢。我们这边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那么,我就只有这么做了”

举起来复枪。

“不要做无谓的事情,小孩”

表情不变地这么说到,瞄准她的额头,阿兰扣下扳机。

枪声在大厅中回响。

可是——

“……真是的,听从年长者的忠告,是有好处的哟”

她的手挡在脸的前方,在犹如雕刻出来的大理石般美丽的食指与中指间,银弹被无声无息地夹住,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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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像是呆住般瞪大眼睛。

“……开玩笑的吧”

竟然能接住射来的子弹。而且用的还是手指。

身体一阵无力。因为被迫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劳的努力。

索菲亚轻轻一甩手。

子弹以一种或许比来复枪的射速还快的速度——擦过阿兰的脸,打穿背后的大门。

“真可爱”嫣然一笑,“虽然想看在你勇气的分上亲自做你的对手,但不巧的是我也很忙。差不多是该去安慰一下那个难侍候的孩子了”

仿佛是在回答她的话般,城堡震动起来。

混杂着各种音域的巨响,其实是汽笛的声音,阿斗明白这点需要数个刹那。

“吸血鬼们,之后就交给你们了。特别是戴维,你还有笔账想还给这个可爱的孩子吧”

直到刚才为止还一动不动的叔叔,嘴唇扭曲地露出一个笑容。异样的长长犬牙露了出来,让阿兰一定程度上理解了,对方的人生已经发生了某种转变。

“那么,小孩”

索菲亚站起身。

“再见了,永远地。好寂寞”

面对难以动摇的真相,阿兰的心被绝望之潮填满。之后她似乎失去了兴趣,穿过旁边的大门,消失了身影。

“来得正好,阿兰”

声音中带着一种从未听过的,如同毒液欲滴般的笑声,叔叔说道,

“胆量值得表扬。原以为你不过是个小鬼,这下让我刮目相看了。大哥大概也会很高兴吧”

还没从冲击中恢复过来的阿兰心中徒然冒出一团怒火。

“……别把我父亲挂在嘴上,你这个肮脏的家伙”

叔叔嗤之以鼻。

“那么将要被我这种肮脏的家伙给撕裂的心情如何?”

“……”

无法反驳。虽然与索菲亚相差堪远,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可以称为妖气。本能告诉阿兰,凭借自己的人类之身是无法与他对抗的。或许这是从太古起传承下来的作为人类的种族记忆。

手上握着工具,刚学会用火的他们,大概也曾经畏惧黑暗,为那些把自己当成粮食般的存在而战栗颤抖吧。就像现在的阿兰。

“大哥是个了不起的人。强大,温柔,拥有绝不动摇的信念。他太了不起了,了不起到让我觉得耀眼的程度。不过,那也只是到昨天为止。就算大哥还活着,也不是我现在的对手。在黑暗的力量面前,人类不过是蝼蚁”

他说的没错。现在的阿兰就像被钉住的昆虫标本般无力。

叔叔的嘴巴裂开到耳际。

“死吧,阿兰。我马上会把你撕得粉碎,喝光你流出的鲜血”

“戴维,一个人独享太狡猾了。也分给我一点嘛”

坎宁安——原本应该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但现在的他却身体细长,四肢上覆盖着结实的筋肉,看起来像年轻了二十岁。这也是黑暗眷属的力量吗?

叔叔的指甲一下子伸长到手指同样的长度,发出如同磨快刀剑般的尖锐声。

“你看上的目标在城里吧?”

“是啊,就是那个妓院的小家伙。那小家伙很可爱似乎味道不错呢。从以前开始我就盯上她了”

“你这个变态,我早就告诉过你改掉那个习惯吧”

“有什么不好,我们已经不必再去遵守什么人类的标准了吧”

露出下流的笑,坎宁安用长度异常的舌头舔着嘴唇。

当明白小家伙指的是约瑟的时候,阿兰被愤怒染红了眼睛。

“你别想碰她一根手指”

两人一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接着大笑起来。

“这个小鬼想要阻止我们啊”

“以为他变聪明了些,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吗”

捧腹大笑的两人。阿兰一动不动。他明白只要一瞬间,他们的牙齿或者是利爪就能撕开自己的喉咙。

停下大笑的两人,用舌头舔着嘴唇,面对阿兰。

“……好啦,谈心的时间结束。现在就把杀掉我的谢礼还给你”

面对叔叔释放着异样光辉的瞳孔,觉得似乎连神志都要被吸进去。当发现那就是人狼伯尔尼德使用过能力时,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

拼命抵抗,但思维的缰绳却越来越松,就连自己在此的理由也开始朦胧起来。

“呵呵呵……如果老实地待着,等事情结束后,我还想把你接纳为我们的眷属。愚蠢的小鬼”

叔叔笑着。为什么?

“你居然还敢说我,戴维。就算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也没必要这么可怜他吧”

“哼,生的要是女人,还有其他的用法”

女人——什么意思——

想思考却进行不下去。思考扩散,渐渐在黑暗中失去方向。

叔叔的瞳孔闪耀着红光。

“我要杀了你,彻底、残忍地撕碎你,阿兰!”

嘴唇钩起,长长延伸的犬牙滴着口水。

就在这时,听到另一个声音。

“等一下”

突然,束缚阿兰意识的力量变弱了。拼命收拢意识碎片,再次拼凑起来。

声音是丝特拉的。直到刚才为止都坐在楼梯上隔岸观火的她缓缓站了起来。

“怎么了?想同情小鬼吗?”

“不是”

毫不畏惧地走来的丝特拉,叔叔与坎宁安的身体紧张起来。这证明至少她的战斗力,对两人来说还是种威胁吧。

丝特拉走到阿兰的跟前停下来,手掌朝自己举起,摇头道,

“别冲动,我并不是想救他”

“……什么意思?”

坎宁安惊讶地问到。

“教会这家伙用枪的人是我。治安官……哦,应该加个『元』字才对。你的死我也有责任。收拾不孝弟子是师父的职责”

“真会绕圈子”

她无视嘲笑的叔叔。视线盯着阿兰。

“不是被吸血鬼干掉,至少用同样人类之手送你去那个世界吧。这大概就叫慈悲吧”

静静拔出柯尔特,瞄准阿兰的心脏。扳下击锤。

阿兰问道,

“可以拔枪了吗?”

“别浪费我太多时间。动动脑子吧,我应该警告过你的”

“好吧”

阿兰轻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知道听话就好”丝特拉盯着他的瞳孔,说道,“滚回永远黑暗与虚无的夹缝中去吧,格林伍德”

食指发力。

瞬间,枪口闪光。两发枪响。

“呕啊!”

阿兰的子弹射进坎宁安的腹部,而丝特拉,

“妈的躲开了!”

骂到。

她瞄准的格林伍德原治安官,一瞬间,横飞了五码左右,以肩膀回旋着站起。

柯尔特一边追踪的目标,一边发出第三声枪响,他尽其所能地转过身,子弹在右边地板上跳跃,声音很响。

“快走!”

听到丝特拉喊声,丝毫不表示反对,阿兰如同脱兔般跑了。

在逃出之前,看见坎宁安怒火冲天地站了起来。

靴后跟的声音响起,在走廊下飞奔的两人,阿兰与丝特拉。

一边以子弹作牵制攻击射向如飞般追来的吸血鬼,一边全速奔跑。

“没想到你做的还不懒!”

丝特拉罕见地气喘吁吁地说到。

“可是我并不觉得情况有所好转!”

按着帽子的阿兰。肥大的帽子,奔起来,好像随时会快似的。

“要再拖点时间——现在几点!?”

瞄也不瞄朝后两枪,喊道,

“你还有空关心时间啊!”

“别啰嗦告诉我!”

走廊转弯处,丝特拉冲向朝下的楼梯,同时开了两枪。

“啊!”

中弹的是坎宁安吧,扑通一声响起掉下来的声音。

“干掉了吗?”

“普通的银弹没有用!快说时间!”

一步三阶从楼梯跳下,阿兰终于摸出胸口的怀表,父亲的遗物。

“……凌晨三点十二分!”

“很好,再坚持八分钟!”

“八分钟!?”

“待会儿再解释”

丝特拉冲入一道石门,关上门闩。阿兰为了调整紊乱的呼吸,手撑在膝盖上。

“呼呼……”

“别就这么放松了蠢货!快跑,这种东西对吸血鬼连五秒都挡不住!”

再次奔跑起来。

丝特拉似乎很熟悉般,穿过黑暗的通道。

后方响起三更石门碎裂的声音。

“你,认识路吗!”

“如果不事先做好调查,怎么逃走!不是教过你,不要怕费工夫吗”

“你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不算城里的清扫,没想到你会跑到这里来插一脚”

“……我的行动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不,其实我以为你会逃走”

不何何时,两人在螺旋楼梯上飞奔。抓着扶手,几乎是以一种滑行的势头。脚不时地在楼梯上蹬上一脚,加快速度。手掌好像快烧伤般炽热,但还是小命更重要。

“我要是逃了,你会怎么做?”

“鄙视你不配有那样的父亲”

“我问的不是这个……等等,把叔叔和市长弄到这里,对你来说反而是绊脚石吧”

“如果放任不管,城里人就惨了。他们的计划最初是让那两个家伙带领矿山里残留的亚人,在列车到达的同时,袭击城市。缺了带头的,无组织性的亚人的威胁就减少很多。对你自己的行动是不是稍微有点满足感了?”

上方传来吼声,就像是在对到处乱窜的老鼠怒火中烧似的。

“拜你所赐,现在玩捉鬼!”

“这样正好省得我再安排,往这边!”

旋转楼梯的尽头,穿过一道小门,是一间奇怪的房间。五颜六色的光线闪烁,从没见过材质的面板上每时每刻都变幻着模样。

墙壁的一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转换开关似的东西,阿兰看不懂的文字——不是英语——到处刻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

“城堡最下层。控制室”

“控、制……?啥?”

“我也不清楚。血族的技术似乎超越了人类”

她边说,边将大门旁边的把手——圆形凹处的铁横杠——转了起来。听到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用说阿兰也明白这是在上锁吧。

“……能挡得住吗,这个?”

“钢铁制的,多少能撑一会儿”

接着她走入房间深处。深深弯下腰,稍微寻找了一会后,转起另一个把手。

“这次又是什么?”

“别管那么多,待一边看着吧”

地板开了一个圆洞,一头像是百叶窗似的向下垂落。突然风吹了上来,外面的空气与轰鸣声一起传入房内。

圆洞下可以看见列车空空如也没有载上车厢的底架。

“从这里——”

跳下去?刚想这么问,入口的大门就传来沉重的声音。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它似的。钢铁大门变形了。

“已经到了吗?现在几点?”

丝特拉一边换弹膛,一边问。已经没兴致再追究她提问的意义,阿兰看着怀表。

“……三点十八分”

觉得不敢相信。一路跑了那么久,原以为已经刚过数十分钟了。

“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再坚持一分就可以了吧?”

大门再次被某个沉重东西撞上。随着如同悲鸣般的嘎吱声,被越来越凹陷,无数龟裂出现在门上。

“……准备了”

阿兰点点头,无言地拔出龙骑士枪。

火车轮压过铁轨发出节拍整齐的声音。

当数到第三声的时候,大门一声轰响绽裂。

两人的手枪同时喷火。

可是,两只吸血鬼都躲过了射向自己的子弹,冲了过来。

“你这个到处乱窜的婊子!我要挖出你的心脏!”

坎宁安叫喊着,飞向丝特拉。

“嗖!”

她以左手拔出单刃猎刀,一刀砍向坎宁安的右手。数根手指瞬间被硝掉,却没有出血。

“好痛啊,混蛋!”

“哦,原来死人也会觉得痛吗?”

语气中带着从容。

“你……我要把你的肠子拖出来吊死在树上”

带着丑恶的表情弯下腰,这次坎宁安摆出小心翼翼的模样。丝特拉将猎刀举在前文,弯下腰,摆出防御与攻击兼可的姿势。

阿兰开的四枪都射到空处。

虽然没有出现之前夹住子弹的状况,但叔叔似乎准确地把握了他开枪的时机,在刹那之前闪避。最初是向上,接下来一枪他是踢在天花板上转换方向避过,接着是踢墙壁。重力似乎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真是个坏小孩呢”

下个瞬间,浮现着冷笑,叔叔站在地板上。连发型都没有一丝紊乱。

“区区人类,也想从我手中逃走吗?1”

一个扫荡腿踢了过来。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翻滚在地。侧头部被狠狠踢中,眼冒金星。不过强扭着身体拼命翻滚。

就在刚才位置的地板上,叔叔的手掌已经刺了进去,深深没至手腕。

“避得好”

站起来的他,这次把来复枪如同棍棒般倒拿着,朝阿兰走了过来。

“哈!”

一声呐喊,瞄准头部的侧击过来的枪托,想避却没能完全避开,擦过保护头部的左臂。

“啊!”

不由得漏出痛苦的叫声。左臂发出怪声,清楚证明骨头断了。光是一根胳膊折断还不足以挡住冲击,阿兰接着摔在地板上翻滚。

剧痛让他头晕目眩。

“……好痛……”

“比起心脏被射穿,你觉得哪种更好?”

冷笑起来的叔叔。他似乎打算凭借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活活揍死自己。

阿兰反手握枪插到自己的皮带上,与丝特拉一样排出匕首。反正躲不过去,只有在接近战中寻找活路。

叔叔的脸上,这次明显露出嘲笑。

“那种玩具能有什么用”

就像戏弄老鼠的猫一般,看起来甚至有些愉快。

“混蛋!”

虽然明知没用,但还是挥刀,砍去。

手起刀落,叔叔已经不在那里了。

“咦……”

“在这边,阿兰”

脖子边听到声音,急忙回过头。

“不懂考虑做事先后的顺序,是你的坏习惯呢”

朝着跟前的叔叔刺出匕首,但手腕被轻松抓住了。

“我来捏碎你的右手”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干”

阿兰用骨折的左手拔出龙骑士枪,抵在对方的胸口——接着开枪。

剧痛、冲击轻易就在左臂爆发。

“好……痛!”

“呃……啊……”

左手总算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可是,抗不住反作用力,疼痛刺入脑髓,手枪掉地。

“……这是第几次被你吓一跳了……”

嗖,胸口传来空气穿过的声音。但——叔叔还是站着。

“银弹对吸血鬼是没什么用”

说着,他撕开上衣。胸口挖开的枪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伤痕。

看到这副影像,阿兰咂嘴道,

“切,到此为止了吗……”

无计可施。

用右手撑着剧痛的左臂,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叔叔的爪子成倍伸长,发出如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它撕开自己喉咙的时候,生命就将随着鲜血一起从躯体中飞散而出,消失不见。

不过,之后丝特拉有什么——

就在这么心想的瞬间,轰然一声整个房间震了一下。

“什么!?”

叔叔摇晃着,失去平衡,抬头看着天顶。

阿兰也能听到,在城堡的遥远上方,有某种崩溃的声音。

不趁此机会逃跑就太愚蠢了。他如弹射起来般后退,拣起父亲遗物的手枪和来复枪,跃入地板上开着的那个大洞之中。

一步步,丝特拉与坎宁安在狭小的房间中,绕圈对峙。

背后阿兰与治安官的战斗正激烈展开,但对于丝特拉来说哪怕有一瞬间的疏忽,便意味着败北。没有去关心别人的空闲。之后只能期待阿兰的机智了。

“……明明是个娘们还真能干呢”坎宁安舔着舌头。“在哪里学的本事?普通的训练是难以达到这种程度的吧”

“因为有目标”

肋下渗出冷汗。

虽然看穿了坎宁安的能力在治安官之下,但如果放松的话,肯定会眨眼间被杀掉。

不过,虽然被极度紧张支配着身体,但动作却并不慢。集中意识将力量从体内抽出,只用精神注意对手的一举一动。越过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她,也是第一次到达这种境界。

“赚取赏金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怎么可能,我的目标是复仇”

“哦,难得是为了追上强奸掉自己的男人吗?”

下流的笑声。丝特拉控制住了从心的表面出现的感情波动。

“……是啊,没说错”

一步,又一步。脚悄悄擦在地上,一边横向移动,一边寻找机会。

“能够把你干了,真是幸福的男人呢,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这是心理战。对方想先激怒自己。

丝特拉一边对自己这么说,一边保持节奏整齐的呼吸,将涌起的感情严密地克制。脑中冰冷清晰,继续分析着所有知觉情报。

“觉得幸福吗?乔纳森·坎宁安,原本不过是暗风旅团的一个小卒”

“……你说什么?”

一瞬间的动摇,丝特拉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皮靴脚尖踢着地板,刀朝着喉咙刺去。

“哇,好险……咦!?”

猛地身体朝上避开的坎宁安。不过丝特拉做的是个假动作。

她右手握着的SAA,枪口正好在对方视线的盲点上。

枪口朝下,二枪。精准地射飞了两只脚的大拇指。

“你想干什么!”

带着超越人类的速度与威力,撕开风挥来的胳膊。可是——

“……!?”

坎宁安失去了平衡。就算是吸血鬼,也受身体构造影响。失去支撑重心的支点,难看地弯下膝盖。

直立步行的极限。

“……你,这个……竟敢把我当傻瓜!”

就算这样还是发挥出令人不敢相信的身体能力,坎宁安半跪着跳起,朝丝特拉飞去。

不过,物理法则对幽鬼也依旧有效。一旦高高跃起,之后就受重力法则的约束。以人类的反射神经也能简单预测其轨迹。

“蠢货”

枪口青烟冒过,坎宁安的额头开了个洞。从他后脑部喷出脑浆,飞溅在墙上。

“咕……呕……”

“靠银弹果然杀不死吗”

丝特拉叹息到。

“你、你这个臭娘们,竟然这么、这么愚弄我……”

“放心吧,从一开始你就是无药可救的蠢货”

“嗄!”

就在他想起身的瞬间。

整个城堡一震,坎宁安再次说凄惨地摔在地上。

“……准时准点。真是优秀”

转过头丝特拉这么嘀咕,看到阿兰朝出口跳下后,她也紧追其后。

时间倒回数小时之前。城堡列车前进方向上,也有一个结构巨大的物体停在那里。

“快点!时间快到了”

在铁道旁,大声吆喝的,是之前与丝特拉秘密接触的那个男人。

“知道啦,麦克法兰先生!请让开点,很危险的!”

在巨大钢铁结构无盖货车上,另一个男人大叫。与货车厢相比,就连负责牵引的三辆火车头也显得非常小巧。

在货车侧面,有一个仿照眼睛状的图案,在其周围大大咧咧地围着一圈文字。内容是这样写的,

『平克顿侦探事务所我们从不沉睡』(C注:美国军事情报局的前身)

货车侧面看起来很厚的铁板从两侧缓缓打开。当吊机停下钢索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铁板落在铁路旁的地面上,变成支撑车架的支柱,里面出现的东西是——

“……怎么样?就算是城堡列车也顶不住这玩意儿的攻击吧”

顺着梯子从货车上下来的男人,走到麦克法兰身边自信地说到。

抬头入目的是——巨型大炮,光是炮身就长达近三十码。

“这可是我们事务所的秘密兵器”

“你们居然能搞到这种东西”

一边擦汗,麦克法兰一边佩服地回答。

“小意思啦,原本是装在新型莫尼特号炮舰上的东西,不过因为财政不景气,所以靠到一半中止了。与其放在仓库里积灰还不如给我们用,跟政府讨价还价之后,搞定了。装上货车可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试射过吗?”

“别开玩笑。光是装上车就已经突击作业了,就连反作用力都没好好计算过。开炮之后,是会翻倒还是四分五裂可就不知道了……”

“啊呀啊呀”

麦克法兰叹息的时候,近百人的作业人员开始着手调式大炮。其中一队,转着方向盘,瞄准方向。另一队,利用吊机搬起巨大的炮弹,忙得不可开交。

“小心点,每一发炮弹的价格就比你干到审判日的积累工资还多!这玩意儿可是纯银!”

“了解!”

“还有三十分钟,爆破班也加快行动!”

那个貌似监工的男人大声吼完后,再次朝麦克法兰问道,

“那群家伙真的会来吗?”

“应该是没错了。因为尸人杀丝特拉给了我确定的情报”

“不过……她是怎么干的?我想就算是她也不可能轻易从不死者秘仪团那里搞到情报。要是能那么简单就搞到,我们可都要失业了哟”

“她似乎潜入内部了。我们做的其实也不错”

“那应该更加难以取得联系了吧?城堡列车中不可能有电信局”

“那个呢”

麦克法兰指了指头上。

接着,之前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冒出来一个小妖精。

“来~咯,感谢您每次光顾我们!迅速准确安心便利的Goldman&Thomasr电信公司,五英里范围内只要您发个信号,可爱的小妖精就会以瞬间移动到达您的跟前!今后也请多关照~!”

举着手高兴地在头上回旋的飞飞。

被她惊住盯着她看的男人,不久认真地嘀咕道,

“……我们事务所是不是也该培养些小妖精的员工?”

麦克法兰用无趣的声音这么回答道,

“我早就申请过了哟”

一边辛苦地护着帽子防止它被呼啸的大风吹掉,车架上的阿兰一边喊道,

“刚才的,是怎么回事!?”

丝特拉打开一处盖子,与刚才大门一样锁上紧急出入口之后,回答道,

“是炮击”

“炮击!?到底是谁……”

回答不用说就知道了。

拐过迂回在山表的转弯处,前方出现钢铁制的巨大列车炮。甚至可以看到从炮火上冒出的发射烟,晚了一拍才发现空气被撕裂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趴下!”

丝特拉尖锐的声音,反射性地身体做出了反应。

头上破碎声响起,冲击传来。

比起担心脱轨,现在更危险的是快被甩下去了,阿兰拼命抱住铁杠。虽然铁路周围岩石块纷纷落下,但待在圆锥最底部的他们,至少不必担心被活埋。不过,

“——太乱来了!这样下去连我们也会被卷进去的!”

叫喊。

丝特拉耸耸肩。

“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才跑到这种底部来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阿兰的背后升起。

“难道你……”

看到她无言地点头,阿兰感到脸上的血液垂直落到脚底。

即便是普通的摔下马,丢了小命这种事也并不罕见。而且虽说是在车架上,但离地面的高度至少是普通马背上的三倍,再加上下面还是岩石路面。

“别开玩笑,以这种速度,跳下去肯定会死的!”

丝特拉的叹息声并不小于呼啸的风声。

“单身一人闯入不死者秘仪团的城堡列车,现在才知道怕吗?”

“手派不上用场,别说是胳膊了连脖子的骨头都会摔断!”

听到阿兰的抗议,她很慈悲说出了妥协方案,

“想留下来的话,就留下吧”抬起手,指着前方。“看见那个吗?”

“……唉?”

前方可以看到,以前他们训练枪法时的山谷,在其上面的是——

“铁桥?”

就在他提问的瞬间,桥被一团烟尘笼罩,晚了一拍,才传来的几乎震破鼓膜的爆炸声,地动山摇,很快就看见破碎的铁块飞出烟尘包围外。

“……这是在搞什么!!”

“光是大炮不太放心呢。能让巨大的建筑突然刹车的话,光是以惯性力就可以摧毁其本身。比如地面被挡住的这种情况下”

“对这种常识,你稍微表示些敬意好不好?”

“要说常识的话,这个大家伙远远超出常识”

火车头发出异常的咆哮,紧急刹车火花四溅。

身体好像快被甩下去了,阿兰把铁杠抱得更紧了。

同时从背后传来大槌锺击铁板的声音,刚才跳出来的出口开始扭曲变形。

丝特拉低声吹了一下口哨。

“哦,他们还想继续吗?”

“啊,混蛋!!该怎么办……”

朝着无计可施把来复枪像命根子般抱着不断摇头的阿兰,她毫不留情地走了过去。

“来吧,选择吧。是被恶魔咬死,还是光荣的海葬?快点选”

“跳下去不是等于自杀吗!”

丝特拉再次长叹道,

“我说过的吧,别浪费我的时间”

不等回答,她——突然飞起一脚。

踢中阿兰的后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兰向前摔了下去,而丝特拉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也跟着跳了下去。

时间正好二十秒后,列车从炸毁的铁桥上,朝山谷直冲而下。城堡列车巨大的惯性,让刹车根本来不及。

当然,这都在丝特拉与麦克法兰的计算之中。

在麦克法兰的注视中,火车头翻了个儿,冲入谷底消失不见。接着城堡用与其庞大身躯所不相符的速度缓缓沉入谷中。

“……哦哦”

地动山摇,一瞬间让人难以站立冲击猛然袭来,

弥漫的烟尘卷起,石头建筑的崩溃声压着耳朵。

“干掉了吗?”

负责人喊到。

“还没!里面的幽鬼不一定全部消失了。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让声音响亮到不输给崩溃声,麦克法兰朝着正努力安抚马匹的一队人喊到。

蓝色制服加宽边野战帽,这是合众国陆军的骑兵队。

一位士兵正准备吹响冲锋号,麦克法兰急忙制止了他。

“现在冲锋只会增加死者的数量!还有一小时就到黎明了,只要能坚持到那时,就等太阳来收拾它们!”

一个貌似司令的男人点了点头。上校勋章。

烟尘扩散开来,大家同时咳嗽起来。

“都散开……咳咳,狙击逃出来的家伙!”

一边激烈咳嗽着,士兵们一边遵照指示,在烟尘中躲了起来。

很快风吹过,在视野变得开阔的时候。

城堡几乎是面目全非地崩溃,大量石材将整个山谷几乎埋没。

“您能赶来真是帮大忙了”

麦克法兰朝上校脱帽行礼。秃得一毛不生的粉红色头皮袒露出来。这种时候的他,看见上去就像一个大号的婴儿。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日夜兼程强行军才赶到,感谢你的协助”

一脸高傲的司令,接着指挥着部下散开。

“……协助?我觉得我们可是主攻才对吧”

从不消失的微笑上,浮现出一丝讽刺之色,他嘀咕到。

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时候。

俯视着下方大局已定的战场,丝特拉表情严肃,被灰尘弄得褪色的金发随风飘扬,默默站立。

大多数的幽鬼们被埋在瓦砾下,少数逃走的则成为骑士队的目标。虽然故意制造出一个能从高处向下射击的环境,但实际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即便逃出射击范围,也死定了。因为黎明将近。

被各种迷信——比如对圣水大蒜之类无抵抗力——所装饰的它们,只有害怕阳光这点是真的。若是力量弱小的种族,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就会死亡,或者变成灰烬。

很快她慎重地朝着山谷中走去。如同山鹰般的敏锐视力,从叠起的石头缝隙中,找到了目标。

地面不稳且是骑马专用的皮靴,但动作却一点不受影响,稳步朝山坡下走去,到达目的地。途中尘土散尽的山谷中的空气让她咳了数下。

站在对手跟前,俯视。冷冷说道,

“样子不错嘛,坎宁安”

“我、我、救、救救……”

坎宁安的下半身被一块直径五英尺的巨石压烂,他拼命挣扎想爬出来,但努力似乎没半点效果。

后脑部的大洞中,几乎都空掉了。

“不、不想死……”

“你,早就死了”

“永远的、生命……我……我再也不能品尝,可爱小鬼的味道了……”

“你早该变成这样”

坎宁安灰蒙蒙的瞳孔中,露出醒悟之色。

“想起来了……你,是六年前那次活儿……”

丝特拉咬着臼齿。

“……看来脑浆还没全部丢光嘛”

“那是南军残部的我们乐意至极的活儿。有大把的钱赚,还有漂亮的小妞玩……嗨嗨,那次真是美味啊,你那时……刚刚十岁左右吧。还记得吗?”

丝特拉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如冰锥般的视线,射在濒死的吸血鬼身上。

“父亲的肠子被拖出来,母亲被轮奸后割断喉咙,我在你的肚子下面,全部看见了。盯着那个摇晃的纹章,母亲的血喷出来,染了我一身——而你在那时射精。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是吗……复仇……咯咯呼,难怪呢”

代替回答的是,为柯尔特装入子弹……妖精银……一发装在弹膛中。

举起枪,伸直手臂。

“先问你一件事。那小子——阿兰的妹妹,也是被你侵犯的吧”

“没错,那真是个漂亮的小妞。虽然我像个垃圾……你和那个小妞……是我干过的小鬼中最有味道的。我还因此弄丢了重要的纹章……嘛,算了,值了”

“杂种!”

啐出的唾沫上混杂的血迹。是因为牙齿咬得太紧都咬出血来了吗?

“真遗憾啊还有那个小鬼……妓院的,名字是叫,约瑟芬吧……啊,要是这次的活儿顺利的话……”

空洞的瞳孔抬头看着天空,拂晓的太阳露出脸来。

“想杀就快杀吧,这不是你的复仇吗?难道想给太阳横刀夺爱?”

“觉悟不错,就送你那个世界……不,是送你去虚无的彼岸”

食指用力,微微颤抖。

“你就给我滚去永远黑暗与虚无的夹缝——”

说到一半,坎宁安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又想起一件事!”

看着露出惊讶停下去动作的丝特拉,他歪着脖子,露出如污泥般的笑。

“那个时候,袭击你家的时候。那时候你的老娘被我们一边干,一边有感觉了!嘿嘿,自己扭动起腰,用力又吸又舔!稍微干她几下马上就会高潮。真是淫乱的女人!你也总有一天……”

“死吧杂种!”

坎宁安没能说完,枪声在谷中回响。上半身一瞬消失了。

岩石压着的下半身虽然痉挛了一阵,但在被曙光照到的瞬间,变成灰烬飞散。丝特拉的身影沐浴在曙光中,宛如抹上了一层铂金。

可是——

“终于,干掉了一个……”

啪嗒,细微之声。迟到许久的雨滴落下,在脚边石头上,打出一小团圆圆的水迹。

“父亲……母亲……我为你们报仇了……”

她的影子空洞,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啊……”

当阿兰的意识终于从黑暗深渊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漆黑的夜空正换上淡紫色的面纱。

“……好痛……”

站起身,全身各处都传来疼痛。

“这下,伤得不轻……”

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嘀咕到。衬衫上都是口子,裤子上千疮百孔,渗着血。一身烟尘和泥土,没有一处像样。不过难以相信的是,只有帽子还完好地戴在头上。

几乎是下意见地摸了摸龙枪士枪,交换弹膛。这几天以来,数次命悬一线,被迫养成了这种的习惯

“呼……好痛!”

用来复枪当拐杖站了起来,发现右脚脚踝扭伤了。即便隔着皮靴也能发现肿了起来,又热又痛。

心想着竟然活下来了,环顾四周。

山谷——被埋没了。巨大的瓦砾山,诉说着城堡列车的末路。

“……干掉了……吗?”

从山谷的另一头,不时传来零碎的枪声。是谁在交战?方向分散得很,似乎不止一人——

“啊,你居然做到了”

如同从地狱深渊吹上来的风一般的声音。

无视腿的疼痛,转过头。

“……叔叔……”

对方的样子也很惨。整个左臂被硝掉,脚骨尽断。从腹部流出内脏,从股间到背后都是泥土。

最重要的是他一半的脸都没了。剩下的一颗眼珠中散发着愤怒与疯狂的光芒,恐怕已经很难找出人类的迹象了。

“哼,这种程度,只要吃几个人就能恢复”看到阿兰的表情,他说道,“先从你开始”

“还要再战吗?”

叔叔突然扔掉手中的温彻斯特来复枪。

“我有永远的时间。失败什么的马上就能挽回。但是——我不会放过你!竟然两次把我……!”

残存的右手,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刺出。刹那之间,阿兰闪开。

“呃……!”

右脚无法使力。如同脚足碎掉般的疼痛夺走了动作的自由。

“哈哈哈哈,样子真惨啊,阿兰!”

“还比不上你!”

滚在地面躲过落下的手刀,拔出龙骑士枪,射击。

“啊……呕……”

这种状态下到底是躲不开了吧。子弹射入叔叔的腹部,穿出后背。

“……没用的。银弹之类的玩意儿,对吸血鬼就像小石头。被血族授予新生命的我是无敌的!”

不过阿兰的眼睛没有看漏。

伤口的回复比刚才慢了很多。对方受的伤确实很重。

“死吧,小鬼!”

半跪着,叔叔的手不断刺出,翻滚着躲了过去。身体到处血液四溅。

没有致命伤——目前为止。

“你这只老鼠……那时候,应该把你一块儿干掉的!”

“那时候?”

“就是在杀掉你母亲的时候!”

阿兰惊呆了。

“……那是……你干的!?”

“是啊,没错!!这是不死者秘仪团的命令。虽然拒绝也可以——但我是高兴地接受的。因为我想让大哥痛苦!”

用只剩一半的脸笑了起来。

“你……”

一阵晕眩。母亲、妹妹的凄惨样子在脑中苏醒,一片血雾在脑中翻腾。

“大哥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无论何时总是那么冷静,温柔,强大。南北内战的时候,我在暗风这种小游击队舔泥巴的时候,大哥已经作为北军的斥候立下了众多功勋。完美的大哥与不肖的弟弟,真是个好笑话。而我最无法原谅他的是——”

长篇大论听得阿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拉蒂西亚,你的母亲。竟然会选择大哥……”

“闭嘴!”

拔出龙骑士枪,射击。枪声不断响起。叔叔的头上又开了几个洞。

几乎变成残骸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

但是,没倒下。

“拉蒂西亚,我得到她了,虽然是在最后……强迫地……而且,只有身体……”

咔嚓、咔嚓,只有击铁的声音清响着。

面对长久以来的仇怨,阿兰也失去了冷静。不断扣着射空子弹的龙骑士枪。

一口绿色的液体从嘴边流出,叔叔一点点逼近。

“真是美妙啊……那个样子,真想让大哥也看看……”

右手握住阿兰的头,想要捏碎他的脑壳。强大无比的握力。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扔掉龙骑士枪,举起来复枪。枪口塞入敞开的腹部,射击。

里面响起骨肉飞溅的沉闷声。

“呕啊……吐、吐……”

银弹打碎了中央脊椎骨,叔叔的上半身脊椎处断成两半。

颜色恶心的液体如瀑布般流下,散放着恶臭。

“阿兰……我要用这只手,把你也——”

“死吧,狗屎!”

拔出匕首,疯狂地猛刺。

“嘎……啊,吐……啊……”

刀每撕下一块尸肉,叔叔就发出一声怪叫。

很快——

当阿兰站起来的时候,大地上横躺着的,是一堆甚至不能称残骸的碎肉。

然后,他还在笑。

“我,还没、死……还没……结束……”

“结束了,天亮了”

阿兰背后,从东边山峰处。

朝阳升起。橙色的光辉落在大地,照亮叔叔的身体。

“嘎,啊、啊啊啊啊!”

叔叔的残骸痛苦的乱滚。

“烧起来了,身体!啊啊啊啊!!”

一点点,皮肤剥落,变成灰烬。

阿兰用冷酷的瞳孔俯视着他的模样。

“阿兰,救救我!至少给我些阴影……”

“再见了,叔叔”

“阿兰……阿兰!你要对我见死不救吗……我照顾了你整整三年!”

将龙骑士收回枪套,以来复枪代杖,阿兰一步步走开。

“我要宰了你,阿兰!宰了你啊啊!!”

痛苦的大声惨叫的叔叔,阿兰再也没有回头去看他。

听到拖着脚的阿兰的招呼声,是在朝阳的下端离开山峰的时候。

“你好像还活着嘛”

岩石上,背朝太阳的丝特拉盘着腿,坐在地上。

“……捡了一条命。谢谢你踢我的那脚”带着讽刺道谢。“这样,就结束了吧?”

“大概”

她轻巧地从岩石上跃下。伸出手。

是右手。

“咦……?”

“肩膀,借你”

阿兰不敢相信地盯着她的手指。盯着那只虽然满是泥土尘埃,依旧纤细的手掌。

“你的脚受伤了吧?”

看着一脸不明白的丝特拉,想说的话虽然有很多,但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稍微想了想后,还是放弃思考,坦率地说了一句,

“……谢谢”

丝特拉仿佛钻到他胳膊下般,从阿兰的右边抱着他的后背,支撑着身体。

走了起来。

沿着山谷的边缘,默默无语。

不久,阿兰突兀地说道,

“如果没有你的忠告,现在的我已经变成幽鬼的同伙了吧”

“我说的是警告”

丝特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愉快。

阿兰笑道,

“知道了哟,是警告。明明赚不了钱却还是借给我肩膀用,看来是不打算道歉了吧”

“我是有恩必报的!”

声音有些慌张的她脸上浮现的红色,大概是升起朝阳的映照吧。

“那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含笑着阿兰刚一回答,右脚踝就被她的脚尖踢了一下。

“好痛!你干什么!”

“我说过,讨厌啰嗦的家伙!”

“那也不至于踢人吧!”

“烦死了!再多嘴我就不管你了!”

“好过分,明明是你不好……”

嘴上不停继续着没理性也没建设性对话的两人,突然闭上嘴。

阿兰小声问道,

“……听见了吗?”

“嗯”

“那个声音……”

“是汽笛,城堡列车的”

曾经在城堡中听过的,异常的声音。感觉那个声音好像是从瓦砾深处低沉地传出来的。

就在面面相觑的瞬间。

“哇啊!”

突然地面震动,随着种仿佛在心底响起般的震动,瓦砾堆成的山抬了起来。

从崩落的岩石块,到处升起的烟尘中出现的是牵引城堡列车的那个不可思议的火车头——

“不可、能……”

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抖落岩石出现,改变姿态。

转轮变成脚,钢板变成爪子,烟囱变成脖子——身体侧面附载的变流装置变成翅膀。只见它轻挥翅膀,便腾空而起。

从头到尾,全长近200英尺,翼长也有这个宽度。全身被黑光色的鳞片所覆盖。如同大蜥蜴般的外形。四肢比古树更粗壮,爪子如同弯曲的大剑般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蝙蝠般的翅膀,恐龙般的头。

从利齿如刀山般的嘴颚中,喷出混杂了开天辟地以来这世界中响起过的一切声音的吼啸,万物为之震动。

“龙……”

这是第一次看见丝特拉露出哑然表情呢,阿兰居然还有闲心这么想。

不过也难怪,这毕竟是比所有生命都古老,甚至是比这个世界存在的年月更久远的传说中的存在。

巨型身躯无视重力法则飞到空中,光是风压就快将两人吹倒。连逃跑的念头也没有。只有呆呆看着,接近绝对存在的威压感。

龙停在他们头上。两人透过烟尘,抬头看见其背上,少女的身影。

索菲亚。

背上覆盖的鳞片——每一片都有床单大小——她暗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就连对幽鬼来说是致命的阳光,对血族来说也没丝毫影响。

“……被你们摆了一道呢”

隐约的,愤怒。

就算在暴风中,也清楚传到耳中。

“虽然我想烧尽你们的肉身——但这孩子很难伺候。以我当前的这个形态,光是控制它就已经用上全力了。捡了一条命呢,两位”

丝毫不输给龙的存在感的黑暗之中,即便离开这么远的距离,也如针刺在肌肤上般感受得到。

“……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呼啦,覆盖天空的翅膀挥动,龙飞升起来。

她最后俯视着地面,喊道,

“真难看!赐予你黑暗之印竟然还输如此凄惨!用你最后的一刻为我做出贡献后再毁灭吧!”

急速远去的龙,不久变成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接着——

一声清亮,空气被撕裂的声音,脚下的岩石迸射。碎石打在脸上,阿兰的伤口又增加了一个。

迟一步传来的枪声。是熟悉的温彻斯特来复枪的声音。

“你这个蠢货!”

丝特拉大叫。两人一起趴在地上。

再次传来削掉跟前岩石的枪声。

“我早教过你,要给对手最后一击!”

“太阳都升起了我以为没事了”

叔叔还在挣扎。但,在这片开阔地上,没有藏身的地方,两人只能将身体趴在地面,卧倒。近距离又是一发射来。

“这样下去会成为活靶子的”

“用你的妖精银……”

“德林格和柯尔特在这种距离上怎么可能射中,笨蛋。硬冲上去的话会变成马蜂窝。你来搞定,用那把长枪”(C注:德林格是大口径短筒手枪)

“太勉强了!温彻斯特来复枪或许还行,但这把枪是无法发射手枪子弹的!”

丝特拉像看呆子似的盯着阿兰的眼睛。

“……你弄丢了?”

“弄丢啥?”

再次极近距离一发子弹,两人趴下头。

“当然是妖精银的子弹!你不是有的吗?两发。一发在那个晚上用掉了”

“哎……?”

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旅行前,交给阿兰的两发子弹。那个是——

“……你说那是妖精银!?”

“你没发现吗?……蠢货”

又是一声枪响,丝特拉大吼。

“弄丢了?你怎么搞的!”

“我带着!”

从枪套上取出那颗一直以来被当成护身符般片刻不离身的子弹。亚麻布包裹着的子弹,曾经被数次装上又倒出火药,只是弹头还是老样子。

“帮你!”

丝特拉用熟练的动作拉下枪杠,放下闭锁闩,迅速装入子弹,把枪杠回归原归。扣下击锺,再次把枪交给阿兰。

“你来开枪吧,我左手抬不起来”

“我刚才说过,借你肩膀的吧”

把长枪强行推到阿兰的手上,她站起身,半蹲着。

“你在干什么!这样很危险的!”

“别管那么多,瞄准!这次以为我盾!”

说着,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兰也站起来。

枪身架在丝特拉的右肩上,她的围巾拴住枪,抓住围巾的两端向下拉住。在肩膀上固定了瞄准位置。

“……搞得定吗?”

“只有试试了”

阿兰回答,枪托架在肩膀上。

左手显得多余,寻找着敌人。

发射烟升起,子弹擦过丝特拉的脸颊。数根金色头发断开,飞散。借此把握了风的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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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

说完,丝特拉屏声静气。鲜艳的血色滴淌在白色肌肤上。

一切都交给阿兰。

“……”

只有一发子弹。射偏就没有以后。

这一枪,赌上了自己还有丝特拉的性命。

手指按在前方的扳机上。

——父亲——

心中呼喊。注意脉动,小心翼翼地控制枪口,手指,不要有任何偏移。

子弹再次擦过丝特拉的身体,袖子被撕开,血沫飞溅。

但她纹丝不动。

祈祷着,阿兰扣下扳机。

拖着长长尾音回响的枪声——最后的残响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

一阵风吹过,吹散枪口的硝烟,丝特拉如金焰般的金发飞舞,发出清晰的簌簌声。

不久,风停了,两人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终章

当肩并肩的两人回到城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因为远远就看见他们身影的眼尖市民到处宣扬,所以当他们到达城门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道人墙。逃跑的人们也回来了,城中为了压制矿山那边建立了骑兵队的临时驻扎地,乱哄哄的一团。人们极尽所能找到的一切赞美,鼓掌,口哨,还有鲜花扔给他们。阿兰立即成了城市的英雄。

就在这个两天前,还差点把他吊死的同一个位置。

如果没有一同出来迎接的桑迪的呵斥,市民们恐怕就要抬着重伤的他,一路抬到市长的椅子上吧。

可是,阿兰,

“你不太高兴嘛”

抬着他的丝特拉,用讽刺的语气说到,抬头看着他。

“……是啊,不知怎么的,就好像是别人的事情”

“为家人报了仇,被城里人当成英雄对待。你还期望什么?”

以踢开人墙的桑迪为先导,终于走上了大道。落下的花束,庆祝的纸屑,积在帽子上,如果不抖一下的话,似乎压断脖子似的。

“报了仇吗……”

心中仿佛有一个大洞。

完成的满足感,没有。明明这应该是自己活下来的支柱,但所有欢呼、喝彩、都传不到冷冰的心中。

“心情如何?”

“……伤心”

拖着走路的脚,还有折断的胳膊。

还有心,也在作痛。

“是吗……”

丝特拉的声音也轻了。与周围的狂热呈对照,两人表情僵硬地继续走着。

善变的人们。视自己为半吊子,叫着要吊死自己,又不听阻止争先恐后地逃跑,随后现在,把自己当作英雄来赞美。

麦克法兰一边擦汗,一边浮着笑容走了过来。

“感谢你的协助。伽兰小姐。计划大部分成功了。不不,应该说是你立了大功……”

“不用啰嗦。说好赏金的二成”

“好的。已经在城里的银行,用你的名义存钱进去了。要带着钱走吗?二万美金稍微有点重吧?”

“只好这么办了”

“没想到敌人竟然会有龙……嘛,不管怎么说,真的很感谢你的协助”

“跟政府好好交涉把赏金再提高点”

“那是当然。那么……”

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脸上挂着的造作的笑容都没消失。

阿兰惊讶地盯着丝特拉。

“……二万美金?”

她哼了一声。

“我早告诉过你,我听钱的。索菲亚的一万美金余款要是也能收到就好了”

惯例般,阿兰找不到该对她说的话。

没辙地借着她的肩膀沉默地走着。

人潮似乎永无止境,就在光是驱赶走要求握手之人便觉得很累的时候,终于一行人到达了治安官办公室。

“进去吧,阿兰,要是有烦人的家伙进来,我就揍飞他们”

“哥哥……”

办公室前,穿着淡绿色盛装的约瑟,眼泪汪汪地说到。

阿兰露出笑容,没有必要伪装。

“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的吧?”

“恩……恩!”

风刮起,飞扑过来的小巧身体。

“我相信哥哥……真的。能平安回来……太好了……”

抱着哭泣的她,感受她的温暖。阿兰终于为自己的行动所获得的成果,有了真实感受。

也包括折断了数根的肋骨。

“真~是受不了你们啊,阿兰受了重伤!有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桑迪朝外面大吼之后,啪地关上门,感觉空气终于变得温暖了些。

房间中只有阿兰、丝特拉、桑迪,三个人。

约瑟说去取药后,跑去了医院。

帮着丝特拉,让阿兰躺在沙发上,桑迪托着阿兰的胳膊。

“好痛!”

“啊呀,完全折断了呢,几乎变形了”

说着,不等回答,她就用力把胳膊一拉。

“啊啊啊!”

“叫个什么呀,你是个男人吧,忍着点”

“住手……要死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乱动!”

用左臂轻轻按着阿兰的胸口,阿兰便无法动弹。桑迪的野蛮治疗随着充斥在骨头中的怪声音一起结束了。

“……这样就可以了。接下来,就是平板和吊带……”

阿兰泪眼抗议道,

“就不能再温柔一些吗!我还以为这次要死了!”

“那么响的嗓门证明你至少还可以活五十年哟。好啦,手,伸出来”

将一旁的地板空手扯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把地板给撕成条状的桑迪,相对温柔地用木条夹住阿兰的胳膊。

阿兰换了一个求救的对象。

“丝特拉快帮帮我!这样下去我会被这个淫魔给杀了的”

但她只是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道,

“我倒是觉得她的治疗很合理”

“那是当然,几千年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可不是白搭的。而且要是想杀你的话,根本不会去折断你的胳膊,直接按在床上榨干不就行了吗。那样做我能吃饱,你也会觉得很快乐吧?要不要现在就做?”

看到桑迪卷起袖子,阿兰的脸因为害怕扭曲了。

“你这个,恶魔!”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不过被人当面这么说,还是让我不爽啊!”

轻轻弹了一下左臂,阿兰再次呻吟着倒在沙发上。

桑迪手巧地将一旁的绑带卷起来,固定木板条,就像是在哄孩子似的,从阿兰的脖子上抽出围巾,叠成三角型吊布。

“嘛,这样就差不多了。之后就等约瑟回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医生那里吧”

“凭你那双脚,怎么走过去?”

连丝特拉也忍不住接在桑迪之后说道,

“我不会再借你肩膀用了。欠你的差不多都还清了”

阿兰抬头望着天花板,感叹道,

“我的身边,怎么都是敌人。可靠的只有约瑟吗”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大门打开,约瑟飞奔进来。

“哥哥,药我拿来了!虽然会很痛但是最有效了。要是哭了,我可不原谅你!”

两位女性大笑了起来,另一边约瑟的视线在她们与阿兰之间交换,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

半夜,身体的各处伤口上涂满药——约瑟真的是一点也不留情——被绷带五花大绑。大家围在桑迪带来的食物周围大吃一顿后,阿斗终于缓过劲的身体上,疲劳感开始袭来。

约瑟先行一步打起盹,这时候的她才有一种与年龄相称的天真无邪。

交谈——虽然说话的人几乎都是桑迪与阿兰,也很快结束了,夜的寂静悄悄潜入。

阿兰撑着木杖站起来。

“嗯,怎么了?”

“在睡之前,有件事要做”

无视惊讶的视线,阿兰走向通往临时收监牢狱的大门。

在昏暗的铁狱中,丽丝身子挺直坐在那里。看到阿兰,表情扭曲起来。

“……怎么,来嘲笑我吗?虽然外面好像大闹了一场,但真遗憾,你居然还活着”

“我猜你会这么说”

阿兰用疲劳的声音回答,拿起桌上的一串钥匙。

“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为了活下去只有那么做。活在那种像粪坑般的家中,为了少张吃饭的嘴把我赶出来。一个女人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依靠强大的男人。照着他说的杀人,弄脏自己的手!”

她站起来,握着铁栏像是要咬人般喊道,

“其他还能怎么做!?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有其他的道路!要饿死在荒野中,我宁愿出卖身体,你不也这么想吗!?所以我绝不会后悔!就算让人围观自己被绳子吊死的模样,我也绝对不会后悔!我会带着对你们的憎恨,抬头挺胸地去死!!”

阿兰没有再回答。他无言地把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

铁栏发出生锈的声音,打开了。

“……你想怎么样?”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金斯威市以外的任何地方”

“你没忘记我是杀人犯吧?”

“杀死克莱顿的真凶是市长和……叔叔。所以不会有通缉令……可能的话,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新的人生”

她走出铁牢。

“你想让我受更多的活着的痛苦吗?”

“是痛苦还是快乐取决于你自己吧”

“那当然是痛苦!活到现在,从没有过快乐的事情!被人命令跳舞,被人像狗一样喂养!我早被神给遗弃了!”

一口唾沫碎在脸上,阿兰默默不语。

丽丝披上披肩,走到门前,回头说道,

“……我会恨你一辈子”

说完,便不见了。似乎离开了办公室。

用袖子擦了擦脸,回到房中。

谁也没有说话。两人只是凝视着阿兰。

幸好刚才的动静,没有吵醒约瑟。不希望孩子听见这场对话的他,为此松了口气。

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先开口的是桑迪。

“我,没办法责怪那个女孩”

闭着眼,弯着腰,阿兰无言地听着。

“阿斗的武器……和丝特拉一样,都是挂在腰上的东西。谁都能懂的力量象征。可是,我和那个女孩的武器——只有自己的身体。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阿兰喃喃自语般说道,

“桑迪……”

“嗯?”

淡蓝色的瞳孔看着桑迪。诉说着近似于憧憬的东西。

“你比人,更像人呢”

原以为会被一笑了之的这句话,回答却完全超出预料。桑迪浮现出静静的微笑——这时候的她,充满了平时真正女王般的威严还有仁慈——她说道,

轻轻地,温柔地。

“……果然是个孩子呢,阿兰”

声音与平时有种完全不同的认真,并且包蕴着温暖和无尽的深邃。经历的岁月,如同雨水汇成小溪,变成大海,让她的胸襟变得如此宽阔吗?阿兰高兴地接下了温和的惊讶。

“你呢,阿兰,还有丽丝……不,是这个城里的所有人、甚至是市长,你的叔叔,都是像人的人类。你总有一天会理解这点的。不过,那并不是你现在想像中的那种过分的,肮脏的东西哟”

桑迪站起来。

“如果有一天,你原谅了他们——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必须承认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如果对他们不是同情,而是爱的话——如果有那么一天”

桑迪温柔地抱起约瑟,柔软的头发擦着她的脸庞。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承认,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晚安,阿兰”

静悄悄地,她消失在夜的帷幕之中。

稍后丝特拉也站起身。

“要回去了吗?”

“现在是好孩子应该睡觉的时间”

阿兰的喉咙深处轻轻笑道,

“是吗?”

没有说一声晚安就打算离开的话,在门口被阿兰叫住了。

“干吗?”

表情平淡地丝特拉回过头。

“我差点被吊死的那天,让马群暴走的人是你吧?因为刚才桑迪说不是她干的”

“你以为其他还有谁?”

“我只是不想搞错道谢的对象”阿兰打了个哈欠,说道,“谢谢”

丝特拉哼了一声,反手关上门后离开了。

她嘴角上浮现起的微微笑容,这次阿兰没有看漏。

第二天,拂晓时分。

旅馆马厩中出现丝特拉的身影。放下沉重的马鞍,身边所有的东西全部塞入鞍袋之中。昨天与平克顿事务所联系的时候,顺便拜托电报公司帮自己找回爱马,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魔法——飞飞惯例昂首挺胸地说这是公司秘密——昨天之内真的找回来了,看到主人的身影,它高兴地嘶喊起来。

“吁、吁……”

温柔地拍着它的脸,她在马背上挂上鞍垫,接着熟练地将马鞍压在上面。

让马咬住嚼子,绑紧数个地方的皮带,牵着缰绳。马儿老老实实地跟着她。

走上道路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治安官办公室。罕见地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接着跨上马镫。朝阳升起。静谧的金斯威市还沉睡在和平安详之中,这数天以来的事情仿佛做梦一般。

抬起头。门柱方向,人与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真过分,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吗”

戴着松松垮垮的帽子,脖子上吊着手臂,握着缰绳的他,背后正升起一个橙色的大圆盘。

她觉得耀眼般眯着眼说道,

“……我以为你还在睡觉”

“没睡着。一晚上我都在思考……在菲尔的墓碑前”

“结论就是这个吗?”

看着整装待发的阿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成了英雄”

“那不适合我。无论是胆小鬼,还是英雄”

哼,丝特拉哼了一声。

“那么就把那顶不合适的帽子给换了吧。风一吹就会被刮跑,根本不适合旅行”

“在下一个城市我会换的”

在迈着步伐的鹿毛色马儿一旁,阿兰并驾齐驱,两人缓缓驾着马。

突然丝特拉的视线停在他的胸口。

阿兰注意到后,也向那里望去,小羊皮背心上,别在那里的治安官勋章闪烁着朦胧的光泽。

苦笑着摘下它。

“已经不需要了”

转过身,朝门柱方向扔去。勋章反射出一道橙色的光芒后,掉在地上。

丝特拉轻轻说道,

“舍弃城市去荒野吗?你是看破红尘了吗?”

“无论什么样的荒野,都比这个城市更有人性”

阿兰还是不理解桑迪话中的意思。不过就算能找到答案,也肯定不是在这个城市中。

不过,总有一天,在哪个地方——

并且到那时,或者说到那时为止,有谁会陪在自己的身边吗?现在还不得而知。

耀眼的朝阳已全部散去,眼下,只有光辉依旧占据着他的心灵。

阿兰看着前文,淡淡地问道,

“暂时一起同行,好吗?”

“不好……我要是这么说,你会怎么回答”

“那我就只有擅自跟着你了。无论何时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对吧?”

听到轻轻的咂舌声,阿兰第一次品尝到小胜的味道。

突然扭过头,背朝着他的丝特拉。

“随你便”

冷漠的句子,但并不是否定。阿兰聪明地闭上嘴。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朝着朝阳前进,影子拖着两个长长的尾巴。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今天似乎也会很热。

——

“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哟~~~~~~~!!”

遥远的后方,从城市方向,一架烟尘滚滚的马车越来越近。驾驶座上的人是桑迪,她朝四头黑马狠狠抽着鞭子。

马车迅速追上两人后,放缓了速度。

“要出门吗?桑迪”

“你装什么傻哟!我也决定换个落脚地。这里想被我榨干的男人越来越少了,这正好是个机会。驾!”

桑迪不知为什么高兴地高喝着,甩了下缰绳。

“这辆马车,哪里来的?”

“市长不在了,妓院乱成一堆。我趁机牵来的”

“那个……”阿兰抵着额头,“偷马是要被吊死的。你知道吗?”

“不用担心。绳子是吊不死我的。在找到个一个落脚的城市前,你能做我们的保镖吗?光是女人的旅行心里没底呢”

“你心里没底才怪……”

嘴上虽然抗议着,却笑着说道,

“我已经改行了。今后决不接不赚钱的工作。桑迪收的是十美金,我收五美金!”

不过,某种意义上桑迪比丝特拉更难应付。

斜视了他一眼,嘴角吊起。

“哦~哦,是这样呀”说完朝后转过头,“你看,怎么样?”

黑色的豪华四轮马车的窗口中探出张小脸,带着哀伤表情的少女。

“……哥哥,那是真的吗?”

阿兰仰天倒下。

“手段太无耻了,桑迪”

“是你耳根太软才对……”

她镇静自如地说到。不过很快就换了张脸,发出爽朗的笑声。

“决定了决定了!快走咯,无尽大地与寂寞的男人们正在等着我!”

“随你便……”

被摆了一道,无奈地摇着头的阿兰。在他身边,丝特拉也同样用手押着帽子摇着头——笑着。

“与我刚才的说一样呢”

阿兰露出如同咬到苦虫般的表情。

“哥哥,拜托你了”

约瑟挥着小小的手臂。

“约瑟的要求不能拒绝呢。无论去哪里都愿意效劳!”

往天际升起的笑声四重奏。朝着东方远去的三个影子拖得长长的。

前方等待的是什么,阿兰尚不清楚。他只知道每天都是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人与马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

拖着长长尾巴的影子很快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彼岸。风吹过,澄澈的苍穹恢复了寂静——

此处前方,是荒野。

解说田中罗密欧

水无神知宏,复活了。

如果是很早以前就熟悉轻小说的读者,应该很有多人都知道在二十世纪末富士见幻想文库发行的杰作『装甲战斗猎兵之哀歌』。现在这依旧是一部不断被人提起的名著。其作者时隔十多年后,带着他的新作再次回归第一线了。剧情竟然是西部剧。接到原稿,紧张地好奇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用绝赞来形容是无力的。所以我决定当一回踮脚石。认真拜读了。话说,各位想过对于同行所完成的优秀作品,我们这些写书的人会有何感想吗?是祝福?赞美?不,准确来说是“书竟然能够这么写”。“那个家伙,竟然能写出这种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甘啊”。我嫉妒了,这就是对本书的感想。剧情开始的毫无拖沓,故事始终以一种快节奏发展。不过,在『哀歌』中让我们为之叫好的工整文体依旧健在。看来是无法挡住客人们把书交到收银台了。投降。

差不多是该介绍一下我与水无神先生的关系了吧。本来在这里出现“啊呀你们好,我是水无神☆知宏。嘿嘿”这种快乐的作者后记,才是轻小说的惯例。无视规则,我在这里解说是有很深的理由的。

原本水无神知宏,对我来说是天人般的存在。在PBM这种快乐游戏席卷全世界的时候(田中视角),我还在打从心底里迷恋同领域的老号游演体。游演体作家阵营在我心中等同于神的存在,而水无神知宏就是住在我心中的奥林匹斯山上的一位大神明。作为作家一员,一心向往进入PBM业界的我,接着面对的却是突然进入制作不道德游戏公司的人生。就业界来说,PBM与不道德游戏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我越境选择也是机缘巧合。所以当看到送到公司来的求职履历,偶尔看到水无神知宏名字的时候,真是怀疑自己的眼睛了。景仰的神居然作为后辈降临了。天照大神的孙子或基督是不是也种过这种事。自然不能给神寄去不录用通知。当即采用了。当初对这位名义上的后辈该如何相处着实烦恼了一阵。但我被水无神老师的人品救了,很快就彼此交心般打成一片。至今依旧记得当初水无神给我看的“还有这种捏他哟”的剧本,而这就是本书的企划书。想来我为GAGAGA文库写书的契机,也是由于水无神老师的介绍。只能感慨彼此之间实力差距的我,作为前辈来说也确实挺丢脸的。不过也并不是没有报恩,如果我没有领先一步出书,或者说没有执拗地催促水无神先生执笔的话……已经有隐居气氛的水无神先生或许不会再动动笔吧。水无神的粉丝们可以给我等值于十万元的感谢吧。

不过“后记该写什么比较好?”水无神老师这么我和谈过,“那么让我来代写一段解说吧(笑)”半开玩笑地说了,结果当即“那就拜托你了”编辑也附和“交给你了哟”到了把页数也明确分配给我后,玩笑就不再是玩笑了,写下此文。不愧是西部剧,连后记形式也超过本行的惯例。

翻译后记:

好累,虽然近400页的长度,开始之前就预测到会很漫长。但没想到实际翻起来真的很累。最近几个月工作很忙,常常是刚刚翻了几页就被打断。那种刚刚开始进入状态,或者在翻高潮剧情时,被人打断的感觉真的是非常郁闷。

小说最后一章口味比较重,之前曾经想过出个删节版。不过还是放弃了。是好是坏,交给读者自己判断吧。

接下来终于是9月份了,完在夏娜和化物语下的联合翻译后,就开始继续填七人武器店系列。年内我努力至少至少完成2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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