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胆/「正义」
炫目的投射光照耀着舞台。
位于百合百合学园学生会馆最里面,占了会馆大部分空间的设施——音乐厅。
舞台前方安置着弹奏席与乐谱架,阶梯式的观众席则呈放射状地包围着舞台。舞台与观众席整体形成一个扇形的会场——这就是音乐厅的大致样貌.
此时,所有的照明都集中在舞台上。每一位演奏者都已经在自己的乐器前方预备好,前列为正坐在座垫上的主弹奏者;后列立奏台区则为坐在椅子上的演奏者。照明未及的昏暗处,坐满了上千名带点紧张心情又满怀期待的听众。屏息等待着主角的登场——
忽然,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一名少女自舞台一侧缓缓现身。
穿着白拍子正装的少女缓缓走向舞台中央,来到她专用的古筝前方。
掌声仍旧持续不断地响着——
真刺眼。
曜子站在舞台中央,对着强光瞇起了双眼。等演奏开始之后,工作人员便会将光线调弱。现在只好稍微忍耐一下了。
曜子对着观众席的右方、前方、左方各行了一个礼,鼓掌声更加热烈了。当她伸手去扶立式麦克风后,声音立即嘎然而止。
「大家好。非常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前来参加私立百合百合学园校庆『蔷薇蔷薇祭』活动中,由本社所主办的演奏会。我是古筝社社长雾岛曜子。」
会场回荡着曜子的声音。但其实曜子并不习惯站在麦克风前说话。
「本次的蔷薇蔷薇祭,是百合百合学园创校以来,首次对外开放。有许多贵宾的面容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尤其是男性贵宾们。」
场中响起此起彼落的笑声。
「由于这次演奏会也会透过摄影机,转播到县立羽原羽高中因此我戚到有点紧张。」
骗人——靠近她身边的某个社员悄声说道。曜子用眼神示意对方安静之后,继续对着麦克风道:
「但是,我不会让各位后悔的。」
掌声如雷响起,满溢着期待的热情。八成也会在人满为患的体育馆内动弹不得吧。
难道就没有那种既可以潜入体育馆,又能观察其中状况的路线吗?——
啊!应该有!
一个地点闪过脑海。铁平随即付诸行动。
他逆向人潮,开始在体育馆的走廊上奔驰。
『大家好。非常感谢各位抽空前来参加私立百合百合学园校庆『蔷薇蔷薇祭』活动中,由本社所主办的演奏会——』
一个穿着白拍子装束的女孩,映在几乎与舞台等宽的平面大屏幕上。
整个体育馆被挤得水泄不通。除了一般客席早已坐满之外,贵宾席座垫上的宾客们同样紧密地比肩而坐。除此之外的空间也都几乎围满了站着观赏的来客,挤得动弹不得。执行委员拚了命地守护着将影像打到布幕上的工作人员,有人将上半身靠在舞台的阶梯上,也有人站在连影像都看不到的体育馆角落,还不时有人被挤到跌坐在观众席的宾客身上——众人挤成了一堆,不时发出难受的哀号声。那拥挤的程度简直就好比明星演唱会现场或尖峰时段的电车般凄惨。
小缘就位在这拥挤人群的正中央。
「」
四周不时出现熟识的脸庞,但小缘却一个人坐在座垫上,抱着膝盖。虽然刚才背后和肩膀受到了其它观众的推挤导致有些不适,不过人潮如此拥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这种状况下,不只无法离开,就连想要放松一下身体都没办法——
可是,她却觉得好孤单。
这股失落感在抱膝坐在这里之前就挥之不去了。
从清晨流着泪醒来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困扰着自己,一直以来,总是习惯一个人。不过最近却有所改变,自己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但今早醒来,仔细回想,却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一种曾经有过的奇妙温暖如今已经远去。现在的自己,不知为何似乎又回到一个人的孤独里——
好孤单。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某个学园生之后,那种孤独感益发强烈了,胸口难受地发疼。但依旧找不到原因,只能束手无策地坐着,盯着屏幕、听着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缘将头埋进膝盖,一股想哭的情绪涌了上来。
好寂寞、好痛苦喔。
救救我。
救赎之道尚未敞开。
但是——
在体育馆的角落,一个少女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着。
用着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十分钟到了。」
此时,屏幕上的演奏也开始了。
柚子和文七在体育馆的舞台旁。
很意外地,邀请对方留下来听演奏的人是文七。一年A班的戏剧顺利落幕。在后续的整理与收拾也结束之后,文七对着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柚子说道:
『听说等一下有什么演奏会的转播,要不要一起去看呢?』
柚子猜想,这应该是文七表达体贴的方式吧。
文七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原因为何,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个谜。柚子虽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回他的记忆。不过又担心过于心急,反而会造成反效果——此时,文七却积极地寻求两人继续相处的机会。对他来说,应该是为自己的失忆,对柚子戚到有点抱歉吧——
无法率直地和学长聊天的我,反而显得很不应该。
之后,两人就站在舞台一旁,并肩等着演奏开始。虽然不时会闲聊个几句,不过,气氛马上就因为话题中断而冷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彼此都在意着对方的厌受吧,以致于反而无法轻松地交谈——
好不容易才盼到可以和学长共度校庆。
柚子忍下了一声叹息。刚刚才下定决心,现在马上就失去信心了。虽然想要告白,不过前提是文七要先能『恢复记忆』。该说的事、自己和文七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简单但扼要地告诉了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舞台两侧除了两人之外,就只剩负责控管的执行委员。虽然站的位子太偏,无法看到屏幕上的影像,但考虑到场地拥挤的程度,待在这里的确是正确的选择。再加上执委们都认识文七,因此,待在这里并不会有被请走的问题。
「」
「」
话题从刚才就停住了。两人似乎都在烦恼着接下来该讲些什么。
至少得再找些话题来聊——柚子迫切地想着。真希望能回到之前那段和文七轻松交谈的日子,真想再开心地笑到流泪,甚至是聊些无聊的蠢话。现在这样,简直像和陌生人相处般地难受。
得说些什么才行。
演奏一开始,袖子马上趁机对身旁的文七开口说道:
「终于开始了呢——」
文七还来不及回应。
一连串爆裂的声音,便取代了他的回答,在体育馆里响起。
***
从体育馆逆向人潮奔跑的铁平一看到楼梯,马上三步并作二步地往上爬。
「——抱歉!」
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学生,铁平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道歉。顾不得背后传来的小声惊叫与抱怨,铁平继续加快了速度。就连在楼梯的转角处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右肩撞上了墙壁,也只是咬紧牙关,无视疼痛、继续跑着。期间还因为气势太惊人,在闪过带着孩子前来同乐的主妇身旁时,将他们给吓了一大跳。
『大家好。非常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前来参加私立百合百合学园校庆『蔷薇蔷薇祭』活动中,由本社所主办的演奏会——』
校内广播的声音响起,演奏会开始了。这应该是曜子的声音吧,她的记忆是否也受到控制了呢?可能性很高。听说大目玉人在百合百合学园,不知道到底可不可靠?真是令人担心。但不论如何,当务之急——就是拼命地跑。
不消多久,铁平已经冲上了三楼。毫无煞车打算的他反蹬了一下地板,就这么继续往上冲。
铁平在拼命奔跑的同时,边思索着——
现在的危机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说真的,自己并不是十分了解。
只知道有人企图控制我们这群人的记忆。枪之岳的代言人甚至说我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还说对方打算对体育馆里面的人下毒手,所以,目前得先到体育馆去处理状况才行,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吧。
除了记忆受到操作这一点之外,其它的事都只是听说而已,既然缺乏证据去证明越后屋所说的都是真实情报,便难免少了那么点真实感,铁平忍不住开始怀疑:目前的状况——真的是攸关生命的危机吗?——
不明白!
虽然不明白,却隐约有种危机意识。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或许无法明确掌握到危机的真相。不过,确实知道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虽然之前铁平也曾有过这样的危机意识。
不过铁平知道,真正造成这次危机感的,另有原因——
那就是,枪之岳不在身边。
若越后屋所言不假,现在真有危机的话,对铁平来讲虽是最糟糕的情形,但对枪之岳而言,却是足以乐在其中的事态。没错,她最喜欢这种状况了,每次请她帮忙她就非得把事情搞得更糟才尽兴。
但是现在,她却不在这里。
枪之岳——不在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足以让铁平相信这次的危机绝对是真的。
「因此——」——
既然危机当前,这么做应该无所谓吧?
在走廊上跑着的铁平,从修理着歪斜广告牌的男学生背后——一把将他手中的铁锤给抢了过来。
「咦?——你干嘛!?」
无视对方的质问,只能说声抱歉了。
铁平冲进走廊上的最后一间教室。这间二年级的教室里面,安排的是套圈圈和射气球的游戏摊位。很明显的是个「因为班上的意见无法一致,因此决定做些小游戏,只要能交差就好」的班级。班上的学生们懒洋洋地在教室里无所事事,看见冲进来的学长,也只是发出一声「嗯?」的疑问,并末拦住他。铁平就这样穿过教室来到窗边,一股脑地跳了出去。
没有人——发出惊叫声。
因为这些学弟妹都知道
外面是另一幢建筑物的屋顶。
铁平的腾空感只持续了一会儿,才不过几分之几秒的时间,双脚就站上了屋顶,他继续奔跑着。而他跳上的屋顶正是——
体育馆的屋顶。
羽原羽高中的校舍与体育馆之间没有联络通道,而是直接连结在一起的。体育馆平面的屋顶大约连接在校舍三楼的位子上,因此,他才可以从三楼的教室跳到体育馆的屋顶上头——
那么,现在要怎么从屋顶进到体育馆里头呢?
已经跑到体育馆屋顶中央的铁平,激烈地喘着气,一边思考着。当然,没有从屋顶进到体育馆的正常通路。接下来的行动,就只能靠勇气与一鼓作气跟它拼了!能否成功就看下一刻了。
就在举起铁锤的同时
铁平确实听见了。
连续的破碎声与惊声尖叫。
声音——从他脚底下的体育馆里面传了出来。
这一瞬间,他的思考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铁平依着本能冲了出去。
铁平将目标定于屋顶的一端,开始奔跑,口中还念念有词。
「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害怕就输了!」
接着,整个人像是滑出去一般——从屋顶跳起
和刚才的跳跃完全不能相比的腾空感包围着身体,就在即将落地之际——
「喝啊啊啊啊啊啊!」——
铁平的手指勉强勾住屋顶的边缘。他以单手撑住身体整个要被往『外头』甩的离心力。紧咬牙关,忍着泪水,尽量不去看下方的地面。
身体向外甩的冲击力道暂时还无法散去,铁平以抓着屋檐的单手做为支点,像钟摆般地晃动着。
接着,往体育馆的侧壁——不。
往体育馆的窗户,撞了上去——不,不。
是往体育馆的窗户,用整个身体作铁槌,狠狠地撞了上去——!
「——唔!」
在撞上去的那一瞬间,铁平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但玻璃破碎的尖锐噪音,还是穿透了无法关上的耳朵鼓膜。虽然闭上了双眼,但还是可以感受到无数刀片般的玻璃碎片,无情地割划过身体。
而原本抓着屋檐的手,也在撞上玻璃后放开了。撞进体育馆后,随之而来的热气与暖风,让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玻璃碎片在眼前落下的画面,宛如以慢动作播映一般。好痛。身体落到了地面,一阵痛楚传遍全身。以肩膀、手臂、大腿的顺序摔在地上,冲击的力道好似止不住般,不停地拖着身体往前滑去。散乱在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划着他的脸颊与身体。
在玻璃碎片上的人体滑行,终于因为背部撞上了某个物体而停了下来——
我真的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才行
铁平狼狈万分地趴在地上,如此想着。
撞进体育馆上方玻璃窗的铁平,落下的地点是体育馆的边廊——在这条居高临下的狭长通道上,可以俯瞰整个体育馆的状况。他的身体是在撞上了边廊的栏杆后,才得以止住滑势的。
摔到这里,对体育馆里头的状况就可以一览无遗了。
这当然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行动结果,再说那也不是铁平的风格——
开始了,才揭开序幕而已。
但是,全身上下也在同时发出了哀嚎,不知名的疼痛在身体内部各处游走穿梭,关节痛到几乎无法行动。
不过,从刚才的惊叫声中可以确定,真的已经出事了。
所以,即使拼了命也要站起来,五十岚铁平!
铁平激励了自己一下,在睁开眼的同时,也重新开始原本屏住的呼吸。
结果
「咳——!?」
他马上泪流满面,激烈地咳嗽起来。
放眼望去尽是白烟,它无情地钻入了口中、喉头以及肺部,也钻入了胃底。一股难受的灼烧戚随之而生,铁平马上呕吐了出来。
呕吐物溅洒在地板上。和玻璃碎片造成的痛楚不同,一种腐败、痛苦的感觉从体内蔓延到脑袋。
铁平知道这种戚觉。应该说,他尝过这种痛苦。
自己也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
在去年的圣诞夜和恐怖份子大战那次。
这玩意是——
催泪弹的白烟!?
***
百合百合学园——
观众席问开始察觉到某种不寻常。
最先察觉到的人立刻询问身旁的朋友。
「你有没有——?」
一获得对方的响应后,另一方又再度探寻他人。这股静静的骚动就这样蔓延开来。虽然演奏还在进行着,但渐渐地,骚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舞台上的古筝社社员也注意到了这股骚动,不久,演奏也被迫中止。
「怎么」
演奏成员之中最早注意到异状的人,是曜子。
曜子皱起了眉头,嘟囔着:
「好像有种烧焦的臭味?」
才踏进会馆大厅,亚希儿就注意到状况不太对劲。
「那、那个、姊姊?」
不待她说完,穿着黑衣服的女人便对着亚希儿、叶山、括老师三人的方向转过身。
「新城括!」
突然被连名带姓地叫,括老师吓了一跳。
「赶快疏散这栋建筑物里面所有的人员!」
「所、所有?」
括老师睁大了双眼。
一旁的亚希儿也觉得这样的要求很难办到,会场里面有近千人的听众不说,再加上外面的餐厅以及各个教室中都有人在,要一个人疏散所有的人,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接着,女人的视线转到叶山身上,叶山利是被她瞪着,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叶山光利!你快点通知警察和消防单位。然后去找出起火点,尽可能地将火势扑灭!」
「咦?呃?」
前者就算了,后者的难度未免也太高了一点,要手无寸铁的人去灭火——
「振作点——你们两个不是老师吗!?」
大目玉的怒吼响彻了整个会馆大厅。
「守护学生不是老师义不容辞的义务吗!」
回音回荡着。
坐在接待处的学园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亚希儿也在听到那声怒吼之后,当场僵在原地。
不过,叶山和括老师不一样。
他们互看了一眼
接着便点点头
飞奔了出去。
括老师往演奏会的会场跑去。
叶山则是边往大厅一角的灭火器跑去,边拿出手机拨着号码。
亚希儿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的行动,紧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回头,她发现黑衣女正盯着自己看。
真是个可怕的人,这是亚希儿对这个黑衣女的第一印象。
盛怒的神情,不容反驳的命令,挺直的背脊,脚边跟着一只『哪麻哪麻』叫着的玩偶,她紧握着双拳。
自从寄到括老师手中的包裹爆炸之后,亚希儿整个人就好像被吓傻了一样,魂不守舍的。连害怕都忘了,就这么呆愣着。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不觉,就跟着这个看起来很恐怖的女人到了这里。
为什么?
「什么要我去『保护别人』,根本就是个错误嘛这种事干嘛找我啦」
我又没有那种资格。黑衣女人用有点干涩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没办法,都已经答应那个臭女人了!」
女人咬着牙,用带着愤怒、无奈、以及焦躁的声音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绝不允许这个会场中,有人给我出意外死掉。」
亚希儿什么都不知道。
会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女人是谁、自己又是置身在怎样的危险之中?她完全不知道——
不过,在一堆疑问之中,有个要先问清楚的问题。
「请问姊姊妳叫什么名字?」
「大目玉。」
答得好快,亚希儿在心中默记着这个名字,接着点头回道:「我的名字是」
「日向亚希儿。」
为什么会知道?不过,她并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带我去找雾岛曜子——她现在有生命危险。」
虽然震惊,不过,她决定暂时压抑住想要问问题的冲动。
先行动要紧。
亚希儿也急奔了出去。
清脆的高跟鞋声与『哪麻哪麻』的叫声,随即自背后跟了上来。
柚子被持续不断的哀嚎所包围。
呜咽、呕吐、嚎啕大哭、咳嗽、喘息。各种痛苦的声音充斥在四周,这些声音更加催促着呕吐感。
泪水将眼前的世界打上一片马赛克,比浓雾还浓的白色烟雾如漩涡般袭卷整个会场。白烟刺激着喉咙、攻击着眼球、肆虐着全身——
好痛苦、好难受。
身体只剩痛苦可以感受,再也无法思考。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种基本的思考都无法进行下去了。只剩下痛苦、难过、以及虚弱疲软的肉体感受——
救命。
柚子屈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对着虚无求救,不可能得救了吧。既然其它人也和自己一样,陷入了这种痛苦的状况之中,那么——自然不可能再去想自保以外的事了——
救命。
「救、命」
明明知道不可能得救了。
可是——却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咦?
还在疑惑当中,头部便已经被衣物罩住了。暖暖地,是纤维的触感。
「把隐形眼镜拔下、来」
耳边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没办法现在的自己根本没那样的力气啊
「快、一点」
手臂违背意志,勉强行动着。缓缓伸入了被衣物包覆住的脸庞,食指和拇指试图接近眼球。不过双手抖着,好几次都从脸庞擦过。
「加、油」
「——」
他的声音透过衣物传了进来,在耳边回荡。
就在这一瞬间,手指的颤动停止了——
啊。
拿下来了。
虽然还未完全消除,但拿下隐形眼镜的那只眼睛,痛楚已经减去了大半。接着,她连忙用拇指弹掉黏在食指上的镜片,再往另一只眼睛的位置探索。这次很快地就取下了镜片。
「我」伴随咳嗽,柚子艰难地说着。「拿下来了!」
虽然眼里还是充满泪水,不过,痛楚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而痛苦减轻,也让柚子多了一点能够思考的空间。现在她知道这个体温是谁的了——
是学长的味道。
柚子昏了过去。
露草自从透过『移住机制』搬到外世界居住,并转入羽原羽高中之后,就一直在准备着。
首先,她在整个体育馆安置了无数个催泪弹。只要收到特定的信号之后,就会自动放出催泪瓦斯。她按部就班,仔细地完成这个事前的准备——这就是露草负责的工作——
虽然诘草提议:为什么不干脆装上炸弹算了。
不过站在露草的立场,还是希望将伤害降到最低的限度。
所以,她才会选择使用催泪瓦斯,这种武器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只要用水冲洗,就可以洗去附着在身上的有害物质。戴隐形眼镜的人,虽然会因为镜片沾上瓦斯而造成眼睛不适,不过只要实时取下镜片,就可以减轻伤害。
上头的人虽认为这种作法太过温和,不过,露草还是坚持要用自己的方式。外人总是以『激进派』来称呼自己所属的组织,具体地说,组织的方针就是「消灭掉任何曾经与内界人有所瓜葛的外界人」,任何在将来有可能威胁到内界人生存的潜在危险都必须铲除。但是,身为这个组织的一份子,露草并不赞同这么极端的作法。
只要处理掉几个主要的关键人物就够了,这是露草的想法。依照顺序,从最重要的人开始处理,事情就可以获得圆满解决了,没必要刻意制造杀戮。那些非关键人物的外界人,只要让『稳当派』的人去进行记忆控制就可以了——
露草的想法自然在组织中遭到了很大的阻力。
总之,在羽原羽高中,她的目标只有几个人而已。
五十岚铁平、古都缘、以及——
「藤森文七。」
露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然。
那是当然的——因为她现在戴着防毒面具。身穿水手服,却戴着防毒面具。这么诡异的装扮,即使四周的人再痛苦不堪,也很难不去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被她指名道姓的目标,就在眼前。
叫作藤森文七的少年。
「」
他此刻正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全身是汗、嘴角挂着血丝、双眼红肿充血、血管都浮起来了——但是
「了不起。」
但是,藤森文七仍然死盯着雾草。他咬着下唇,利用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还用身体护着一名少女,并用自己的上衣罩着她的头部。
在这个人间炼狱之中,只有他还在保护着另一个人,守护着怀中的少女,不轻易对绝境认命。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在催泪瓦斯充斥的空间中,竟然还能保有意识。」
「内界、人。」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面具后方的露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们的记忆不是已经受到控制了吗?」
文七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瞪着露草,不再多说什么。
依照『稳当派』的情报,昨天已经将五十岚铁平、藤森文七、古都缘、雾岛曜子等人的记忆,成功地控制住了——
难道说他的记忆竟然因为这场意外而恢复了?
这次的事件,他应该还没得到任何情报,为何能知道这是异世界人的阴谋?应该纯粹只是推测罢了吧?
露草瞇起了眼。
「你们果然很危险。」
这群人能将不可能转变成可能。
再继续这样下去,真的太危险了。
「我不会请求你们的原谅,你就带着对我紫露草的恨——长眠吧!」
露草往文七的下颚踹了一脚,文七整个人朝上仰摔了出去。背部在毫无缓冲能力的状况下,就这么硬生生地撞上了地板。
露草慢慢地将拾得比头还高的脚放下,朝着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少年走过去——看样子,应该已经不行了吧。她戴着冷酷的面具,眼神冰冷无情。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带有一丝情感,一定要做到冷酷无情。
她走到文七身边,轻轻扬起了手。
「我会尽量减少你痛苦的次数。」
这是露草的慈悲。她的手自空中往少年的脸颊利落地挥去——
「嗯?」
不过,却在中途停住了。
某个声音让露草停下了动作。
她转过了身。
「这是」
像是猛烈敲打钢琴键般,令耳膜非常不适的声音。
「玻璃破掉的声音?」
***
警报系统铃声大作。
通知有火灾发生的广播不停地放送,瞬间在会场引起一阵大骚动。原本坐着欣赏演奏的听众,一口气全都涌向学生会馆的出口处。
「冷静一点!请大家按照顺序从出口出去!火势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不要紧张!」
括老师的吶喊声有多少人实际听进去了呢?数百人的惊叫与狂吼几乎将括老师的叫喊给吞没。
不过,括老师仍然不停地吶喊着。
「请各位冷静一点!」
亚希儿和大目玉已经来到了古筝社的休息室。在那里,他们刚好遇到了几个社员。
「没事吧!?」
社员们看到了亚希儿之后,惊惶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既然她可以平安地来到这里,那就表示逃生的出口还未被封死。
亚希儿看到社员都平安,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
「雾岛曜子在哪里?」
大目玉在一旁追问道。亚希儿闻言看着社员们的脸。
「曜子学姊呢!?」
社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答起。
「社长可能是去协助诱导听众疏散了吧——」
不等她们说完,亚希儿和大目玉便急忙奔了出去,慢了一步的小目玉则是紧随在后。
冲出休息室的她们穿过舞台来到走廊上。在铺着帆布的地板上踉呛地跑着,大目玉的高跟鞋声格外地响亮。
终于,在登上舞台的小楼梯前——
两人找到了趴在地上的曜子。
身旁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少女正低头看着她。
曜子学姊——亚希儿惊叫着冲了过去,但随即被一个黑色的身影给抢先了。
大目玉以穿着高跟鞋难以想象的极快速度,冲到少女面前,往她的下巴出掌击去。
「太慢了。」
碰!少女以左手挡开击上前的手掌,右手马上顺势扬起。手上的物体亮晃晃地闪着金属色泽。
亚希儿看到不由得一惊——
金属球棒!?
「这招是学五十岚的。」
少女微笑着细声说道,球棒接着应声落下。
一阵削过骨头的声音尖锐响起。亚希儿反射性地撇过头去,闭上了眼。
「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日向亚希儿。」
咦?她睁开眼。大目玉的背影就在眼前。
「妳、妳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大目玉把侧脸露给亚希儿看。呃。亚希儿心中一凛、再度闭上了眼。大目玉左边太阳穴附近的皮肤已经被直直削去了一块。露出的肉色让人怵目惊心。哪麻连小目玉也担心地抬头望着主人。
但大目玉却丝毫不见痛苦的神色。她瞪着灰衣少女说道:
「妳听好了,日向亚希儿。」
「呃?是?」
「我要妳趁这个空档,把雾岛曜子救出去。」
「咦?」——
要、要怎么救啊?
亚希儿露出求救的神情。大目玉脱下了高跟鞋,继续说道:
「这个女人,由我来想办法解决!」
***
在朦胧的意识中,小缘听见了——
连续的破碎声响。
不时刺激着鼓膜的尖锐声音硬是拉回自己快丧失的意识。这些噪音不断地持续着,几乎让人以为永远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但现在却很唐突地停止了。接着
「唔、啊?」
一种不同于破碎声的声音响起,耳朵一时之间似乎还无法适应。小缘茫然地想着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旋转声?
某种激烈震动的旋转。当声音和想象连结在一起时,她才发现——
啊啊,这是风扇的声音。
风吹送的声音。
「呜。」
勉强睁开了原本觉得沉重的眼皮。试着去重组意识。小缘此时是仰躺着的,睁开眼后,只看得见体育馆的天花板——身体果然还是麻痹、动弹不得,但是眼睛似乎没有那么痛。虽然视线有点模糊,不过还算看得见——天花板的样子依稀可辨。
小缘转动着可自由活动的双眼,寻找声音的来源。
「——」
在视野的一端,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物体,里头的扇片不停地转动着。
一架巨大的抽风扇在篮球架对面不断运转着,它不停地将有害的白烟抽到室外,同时——
玻璃窗碎裂了一地
视野中,玻璃窗碎裂、散落在地面上,阳光从破掉的窗口穿了进来。原本糟透了的空气慢慢被净化,充斥在室内的烟幕也逐渐散去。
「是谁?」
谁救了我们?
小缘的双眼寻找着那个拯救大家的『某人』,随即便看到了
少年的背影。
「」
虽然脚步踉呛,但那名少年仍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时被昏厥在地上的人绊到,令脚步不稳的他好几次差点跌倒,但他还是努力地往前走。他的制服早已破烂不堪,身上肌肤也伤痕累累。
我认识他!小缘在心中吶喊着,我认识这个背影的主人!
他的名字
我知道。
露草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她在舞台旁的休息室中找到了目标——藤森文七。
但透过休息室开着的门
她同时也看到了五十岚铁平的身影。
他拖着虚弱的脚步,在无数倒地观众的躯体间艰难地前进。脸上有着数不清的伤痕,衣服上的钮扣也几乎掉光了,袖口还滴着血,满身创伤清晰可见。
虽然如此,五十岚铁平还是一步步地接近这里。
露草盯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想:——
这个男的,真的是人类吗?
虽说不会致命,但遭受这种浓度的催泪瓦斯攻击,一般人老早就晕过去了。为了方便行事,这还是她特地调过的剂量。
但是这个男的还是撞破了体育馆的窗子、打开了抽风扇,在这股烟幕之中,保持清醒地走着!
「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露草喃喃自语道。
「才两个小时。」
她的心中一凛,这是谁在说话?
露草花了一点时间,才确认那声音是出自五十岚铁平,声音听来意外地铿锵有力.
「校庆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
五十岚铁平步步逼近,继续说道:
「——所以我要搞定你们,让校庆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