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敌」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不过,现在会场里面半数以上的听众都已经顺利地疏散到外头去避难了。
括老师站在舞台上面向扇形的观众席,手持麦克风对着听众喊话:
「火还在外墙和会馆的内部延烧着,出入口附近目前仍然安全,请各位务必保持冷静,动作迅速地依照顺序疏散!」
会场共有三个出入口,括老师选出了几名学园生,分成三组协助听众避难。大家虽然面露不安的神色,不过在括老师的指示之下,还算有秩序地疏散着。
「括老师!」
叶山穿过出入口周围的人潮,跑到舞台附近。他组织了一个灭火小组进行灭火行动,现在脸颊、头发、西装上都附着一层炭灰。
「叶山老师。」
「我们自发性的灭火行动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消防队的人再不赶来的话,火势恐怕会逐渐无法控制。」
叶山老师边喘着气,边向括老师报告目前的状况。
括老师忧虑地咬着下唇回应:
「这样子啊我已经向学校方面报告了,他们应该马上就会赶过来。我这边的疏散行动目前进行得还算顺利。」
「那太好了,我们已经先将放置于餐厅中的油类搬到外面去了,只要瓦斯不外泄的话,应该不会有大爆炸发生。」
两人交换完情报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所能做的,就是看着疏散的人潮逐渐离去而已。可是,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一股不安的恐慌袭上了两人的心头。
而更加令人在意的是——
「那两个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括老师不安地说着。
叶山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沉默地往旁一靠,借着这样的小动作,稍微掩饰内心的不安。
***
浓烟已经弥漫到走廊上了,烧焦的臭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诘草手持球棒,像是要挥开烟雾般地由下往上扫去。大目玉不但没有避开,反而用左手肘挡下这一击,同时以牙还牙,以高跟鞋鞋跟招呼上对手的额头。
「——!?」
诘草的眼前瞬间暗了一下。
刚才遭到棒击的冲击开始发酵,大目玉的左手臂完全失去力气,她咬牙忍受着在手臂中流窜的剧烈疼痛,并借着全身的重量猛地弹起身,用已经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的左手臂为武器锁上诘草的咽喉,两人同时就这么应声倒地。
「可恶!」
恢复视力的诘草口中咒骂着,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之前那副从容的笑容了。只见她甩开金属球棒,扭动身躯拼命地挣扎,就在几乎要成功挣脱压制的时候,大目玉的高跟鞋跟瞄准了诘草的太阳穴,再度招呼了上去,可惜落空了,诘草在被打中的那一瞬间,硬是扭头闪过。
「烦死了!」
啪,诘草的身体在剎那间弹开大目玉的压制,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大目玉——
「日向亚希儿!」
大目玉忽然大喊。诘草在这声喊叫之下,直觉地转过头去,日向亚希儿紧张地抱着灭火器的身影映入眼帘。糟——灭火器的粉尘转瞬涌入了诘草的喉头。
诘草在这意外的突袭下,吸入了大量的灭火器粉尘与火灾浓烟。气管一时承受不住刺激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失去了视觉和呼吸的机能,接着便被击倒在地。
腹部感受到一阵重压,诘草勉强地睁开了充血的双眼。
大目玉正在上头压制着自己。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提醒自己要露出笑容。
「击倒。」——
不笑不行。
脑袋的片隅正在如此思考之际,脸上又吃了大目玉一拳——
我非笑不可。
拳头不停地落下,虽然每一击的力道都很弱,不过,当无数的拳头不断招呼上身时,再微小的攻击,也终于累积成诘草无法一笑置之的伤害了——
我要笑。
殴打还未停止,诘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笑,我要笑。
「啊哈——」
不笑的话无法杀人。
「啊哈哈——」
不笑的话无法杀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诘草将体内的力道一股作气地释出。她猛然撑起了上半身,那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了大目玉对她的压制。
「什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她的大笑声中,双方的立场颠倒,换成诘草压在大目玉身上。她抓住大目玉的脖子,两膝抵着对方的双肩,并刻意将全身的力量压在大目玉的左肩上,大目玉不由得低声发出痛苦的悲鸣。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诘草正要挥拳报复时,灭火器的粉尘再度席卷而来,粉尘漫上眼球、钻入气管。诘草虽然剧烈地咳嗽着,却仍不住狂笑地朝着看不见的下方挥拳。落空了,拳头砸上地面。一阵麻痹的痛楚袭来。无所谓,她不顾拳头麻痹、甚至骨折的危险,胡乱地挥着拳头。而其中有几拳也确实是让她给击中了。
接着,伴随着一阵吶喊,诘草的头部一侧忽然被灭火器给狠狠击中,她往旁一横——随即转头看向灭火器挥来的方向。噫.亚希儿一脸害怕地后退,领子差一点就被诘草笔直伸过来的手给抓住——
「真是。」忽然一只手将诘草的脚踝给抓住。「妳到底在看哪里啊?」
随即往后一扯,诘草脚下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女人的影子闪到头上。
「我现在总算知道五十岚铁平的心情了。」
大目玉手上拿着不知何时捡起的金属球棒,往诘草的颜面砸下——
笑吧。
诘草牵动着脸上的肌肉,笑吧。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拼了命地笑,然后完成任务。
「啊哈——」
这种时候,更应该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叫作打烂仗吧。」
笑吧——
一抹银色的光闪过了她的眼际。
***
露草简直快被烦死了。
当她正在用靴子踹着五十岚铁平的下颚,打算近身追击的时候,腰部忽然被某种力道给拉住,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古都缘从后面抱着自己的腰,睁大了双眼瞪着自己。
「放手——」
露草以手刀劈开那双环抱在腰际的手,解除束缚。随即一个转身,跨步而上,挥出一拳,那一拳击中了少女的肩头,少女应声弹开。在视线未及之处,侧腹又挨了一拳,力道直冲胸肺。她暗咒了一声,边搜寻对方的身影,边弹跳至后方,拉开了距离。
只见五十岚铁平滑身持续逼近。姿势都还没准备好,就以正拳朝着自己的胸口出击。露草沉身闪过,随即双足蹬地,双掌齐发往少年的胸口送去。那爆发性的跳跃力一举击中五十岚铁平的胸口,他的身躯立即往后方弹飞出去。
露草才正要追击——
古都缘便毫无防备地又冲了出来。她以半个身体挡在追击的路线上,为了妨碍露草的攻击,将自己当成一堵人墙。
露草见状只好停下脚步。小缘慌忙双手撑地,急忙爬起,跑到铁平的身旁,和他并肩站着。
「搞什么啊」
露草紧握双拳,口中不住地抱怨着——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打、怎么踢、怎么攻击——这些人完全都不会失去斗志。少年和少女不管被打倒在地几次,始终毫不放弃地再次站起身来。就算筋疲力尽,仍旧用尽全身的力量迎战。即使是现在,两人也是互相搀扶,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
到底要打几次,才能击倒他们?到底要倒几次,他们才会死?在少年和少女的缠人应战下,露草逐渐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对方不停的抵抗之下,确实可以戚受到憎恨的情绪越来越强烈,露草可以厌受到自己『被憎恨』的感觉越来越真实。而背负着这股憎恨走下去,原本就是她替自己定位的宿命——应该是这样子才对。
就是因为曾经亲眼目睹同胞之间的互相残杀,所以,她比谁都清楚杀人的罪孽有多深重。那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罪恶。所以,攻击他人的身体、结束他人的生命,这种行为一直激烈地冲击着她的内心,也算是当作对自己的惩罚吧,她决定承受这一切。不使用武器,赤手空拳地战斗,那同时也是为了强化这种实际的感受,透过拳打脚踢的实际触感告诉自己,此刻正在『杀人』的事实。为了让杀人成为一种机械性的习惯行为,她必须靠这种实际触戚不断地提醒自己.
因此,眼前这种状况,顶多就是强化对自己的惩罚罢了。可是——
好难受。
真想赶快逃离这一切,真想赶快杀了他们,露草转过身去背对他们,心中的矛盾让她感到异常烦躁。
「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啊」
不对。心中又冒出一个声音否定才刚说出口的话语。无止尽的憎恨,那才是我应该承担、背负的原罪,是我背上的十字架。所以,这样子才是对的——
「为什么打不死呢?」
不对,不是这样的。
露草被夹在矛盾的心情当中,思绪翻涌着。
「哪有人被说去死,就真的会去死的道理。」五十岚铁平淡淡地说着。「再说距离大考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了,我的成绩还没有到达标准,哪能轻易死在这里啊?」
露草觉得莫名其妙,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这小子竟然还在担心大考的事?
「铁平,抱歉,让我插个嘴好吗?」
古都缘看着敌人,以眼角余光探询身旁的少年。
「这次果然还是和枪之岳姊姊有关吗?」
「有关是有关啦,只不过,这次她不是主嫌犯,总之还不就是老样子,怎样都好啦,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那我待会再问你好了。」
「喔。」
他简短地点点头,算是结束了这段对话。
露草大为惊讶,怎样都好啦?那是什么态度?
「开什么玩笑——你开什么玩笑,」露草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你们以为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耶!」
「嗯,怎样都好啦。」
五十岚铁平很干脆地答道:
「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杀了我们和保护这个世界有什么关联,去医院看病吧妳,」
「唔!」
露草简直快气炸了。只见她满脸通红,杀、杀、杀,我要杀了你。她口中不停地诅咒着。
守护世界——虽然如此打着大义的名分,却不曾期待获得任何人的感激,毕竟杀人的事实不会改变。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它都会是一个沉重的罪恶。露草深知自己姐妹俩的行为既无法获得别人的认同,也别想获得一丝丝的谅解,甚至根本就不应该被原谅。她比谁都还要清楚这点。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们姐妹俩不知为此作了多少的牺牲——如今,却被不知情的人以「怎样都好啦」这样不堪的话语妄下定论,露草完全无法接受——
这一路走来,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那是血腥的印记啊。
「首先,」少年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耸了耸肩。「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对我来讲一点意义也没有。」
露草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了——对你来讲,也无所谓吗?」
「嗯,没错啊,怎样都好啦。」
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何必把世界这种蠢东西背在自己肩上呢?」
少年歪了歪嘴
「我只想肩负我和小缘的未来。」
说出了这句话来。
「就算因此造成世界毁灭也无所谓,不关我的事。」
说着说着,少年的笑容转为苦笑。「这是什么对话啊。」——
太蠢了。
眼前有个活生生的笨蛋。
露草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根本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因为实在太过愚蠢,连他身旁的恋人都得红着脸提醒他:「说、说得太过分了啦铁平虽然你这么说我很开心」更正,这两个人是同类。
关心世界安危的自己,以及只关心自身生活的少年们。
这决定性的落差总算让露草找到自己烦躁的原因了。
观念差太多了!
价值观的悬殊过大,既然完全无法沟通,双方的交战自然也只是虚耗时间与体力罢了。他们彼此都对自己的信念深信不疑,彻底的落差也就油然而生。
因此,他们两人就算对露草有敌意,却不见得恨她.
因为自信。
因为相信自己是正确的,相信自己的信念不可能会输。所以,也就没有恐惧与憎恨的必要。
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战斗只是为了排除眼前的障碍。
「我懂了。」露草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懂了。」
既然如此,就让我毁了你们的自信和偏执吧,让你们粉身碎骨,结束这一切。
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的立场就会动摇。一直以来认定的想法如果不透过此时再重新定义一次,自己恐怕会承受不住。
而且恐怕会开始怀疑自己——
所以,我要毁了你们。
为了让我继续背负着罪恶前进。
为了继续走下去。
「我要杀了你们——不管是信念或生命。」
哼,五十岚铁平冷哼了一声。
「——放马过来吧。」
铁平大口喘着气,知道自己已经到达极限——
可恶,再也动不了了。
刚才只是刻意忽视双脚的颤抖罢了,其实体力早已到了极限。
露草以极快的速度怱左怱右地冲了过来,铁平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该怎么应战——
就在此时,铁平听见了小缘的声音。
我先去了喔?
铁平并没有看见小缘的表情。因为视线焦点全集中在露草的行动上了——虽然如此
他却感觉得到
说话的小缘,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所以,自己只能让她去了。
铁平边以视线追着那个跳动的影子,边轻轻地将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手心里握着——手机。
接着,他挥舞手腕,将手机甩了出去。
「——!?」
眼前忽然出现不明飞行物。露草反射性地伸出左手,将飞到面前的手机接了下来,就在同一时间——
小缘张开双臂,冲向露草的腰际,企图限制住她的行动。
露草举起右腕,由上往下击打少女,但此时,少女早已经紧紧地抱住了露草的大腿。
「可恶——」
剎那间,露草感觉到一阵风压。
往颜面吹来的风,吹起了她的浏海。露草瞇起眼,放下接住手机的手,企图搞清楚风压的来源——
随即看到五十岚铁平的拳迎面袭来。
「啊!」
拳头左斜掠过鼻翼附近。她的脸部中拳,应声弹开,呼吸也跟着一度停止。她张开双脚,企图稳住身子,却因为大腿被少女抱着,一时间失去了平衡。身体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处于无防备的状态。
「呜。」
等等,还来不及说出口,少年的钩拳又横轰上下颚。
眼前剧烈地摇晃,视野倏地变窄。糟了——就在意识瓦解的瞬间,露草勉强地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拳头伴随着咆哮,如雨点般落下。
世界也为之撼动。
**
「你这次又伤痕累累了」
小缘看着昏厥过去的铁平,轻声叹了口气。
铁平此时紧闭着双眼、枕在小缘的大腿上昏睡着。不远处的露草,则是以大字型的姿势昏倒在一旁。
打倒露草之后,铁平过于紧绷的情绪也冲破了极限,整个人就这么昏了过去。枕在小缘膝上休息的他,脸上不时因为全身的痛楚而扭曲着一张脸。
小缘轻轻拂开铁平的浏海,用指尖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希望能够稍微缓和他的疼痛。
「我只想肩负我和小缘的未来」
她红着脸、小小声地覆诵着。
戚觉还不错,她这么想着。
就算世界末日来临也无所谓。
「我真是个笨蛋」
小缘害羞地用手指头轻抚着铁平的嘴唇,他的鼻息静静地起伏,嘴唇因为被碰触而动了动。小缘怜爱地看着铁平,接着又难过地咬着下唇——
为什么会忘记呢?
忘记这么重要的人。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次的事情,应该也同样和内世界有所关联,失去记忆的原因也是在此吧。不管主谋是谁.会失去记忆,一定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虽然如此——
还是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自己。
气自己轻易地就被夺走这么重要的记忆。为什么?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吗?我的决心——不应该是这么轻易就被剥夺的才对啊。
这是谁也夺不走的,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对不起,铁平」
一定让他担心了。如果相反地,失去记忆的人是铁平——光是想象就觉得很可怕,如果那专属于自己的温柔眼神不见了,将会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小缘连想都不愿意想。
她用指尖抚摸着铁平的脸颊,不想失去这份温暖、这熟悉的手指和发稍。六月的事,自己一点也不想看着它再度重演。
「我——不会再忘记了。」
绝对不会忘记的。
就算内世界的人再来几次,甚至做了什么都一样——
我不会再次忘记你的。
「这次,你要相信我喔。」
小缘缓缓地将自己的嘴唇靠近铁平。
铁平。
「我们,接吻吧?」
像是交换印记般
作为互相承诺的证明。
今后绝对不会再度忘了彼此——
小缘的唇印上了铁平干涩的嘴唇。
「我——不会再忘记了。」
绝对不会忘记的。
就算内世界的人再来几次,甚至做了什么都一样——
我不会再次忘记你的。
「这次,你要相信我喔。」
小缘缓缓地将自己的嘴唇靠近铁平。
铁平。
「我们,接吻吧?」
像是交换印记般
作为互相承诺的证明。
今后绝对不会再度忘了彼此——
小缘的唇印上了铁平干涩的嘴唇。
咚磅!屋顶上的铁门倏地被用力推开,小缘慌忙抬起了头。
「枪、枪之岳姊姊!我、我没有在干嘛喔!只是因为铁平的脸上有毛线头,我帮他拿掉而已——」
就时机来讲,也该是枪之岳登场的时候了,小缘出于直觉,紧张地找着理由。
「咦?」
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枪之岳。
不过,虽然不是枪之岳,但对方也是小缘认识的人。
「——五寸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