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HETHIRD"
1
一月十日下午一点三分
简讯的收发不多不少。
通话记录总共有三次,包括去年圣诞夜的晚上、元旦前一天三十一号的中午、以及前天八号的晚上。都是由他拨打过去的,每次大约都是讲了一个小时左右。
连这次算在内,总共一起出去二次。圣诞夜她说要和爷爷古都源之助一起过——八成又是和那时候一样的盛大派对吧——因此两人是在圣诞夜的隔天中午才约出来吃饭的。今天的约会则是继上次之后的第二次。
他在心里有稍微评估了一下,这样的反应基本上还算不差。话虽如此,心中仍然隐约有股不安。虽然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但就各方面来讲,这样的进展还是太缓慢了一点。他不知不觉地又叹了口气,最近叹气已经逐渐成为他的习惯了。
五十岚铁平此刻正站在车站前的小广场上。
铁平在这里等的人,自然就是古都缘了。现在距离两人前天晚上约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分钟了。
——该不会像去年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那样,又得苦等一个多小时了吧。
想到当时才刚交往的两人就是因此而大吵一架,铁平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等一下要和小缘去神社参拜。虽然元旦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不过其实也只剩今天可以选了。
去年十一月校庆的时候,学校体育馆发生了催泪瓦斯事件。报纸和电视新闻台都以『县立羽原羽高中催泪瓦斯事件』的耸动标题加以报导。此时的小缘曾经凭着自己的力量恢复了记忆,由此可见,内界人的记忆控制并非是完全无法颠覆的。而这也是紫露草那一派的人要取铁平等人性命的主要原因。
只要有一个契机的话,应该就能帮助她取回记忆了吧。所以铁平才会想要透过和小缘重新展开交往的方式,试图唤回她的记忆。
比方说,在两人约会的时候,带着小缘前往过去两人曾经一起去过的地点,聊着相似的话题。就连最近这几次的简讯以及电话交谈,铁平都是很积极地刻意以过去曾经聊过的内容做为话题来进行的。他采取这种点滴式的进行方式来寻找恢复小缘记忆的契机——这是铁平目前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两人去年来参拜,也是在元旦过后好几天的这个时候。
铁平今天穿的服装和当时相同,都是毛衣上面套着外套,再搭配牛仔裤。他甚至还把一年前穿的那双鞋子给找了出来。
其实铁平心中难免也会感到迷惘,不知道自己这种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也曾想过不知是否有还有其它更有效的手段,但由于目前只想得到这个方法,所以也只好暂且按部就班地实行看看了。
——嗯,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铁平用拇指按压着胸口,紧张地调整着呼吸。虽然早就和小缘约会过许多次了,可是这次却莫名地戚到很紧张,而且这样的感觉从两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存在了。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小缘的反应显得特别生涩。有时自己不过说个示好的话或动作,她马上就会害羞地低下头,用细小的声音说:「谢、谢谢……」她毕竟是失去了记忆,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可想而知的,不过每当遇到这种情形,铁平还是会戚到有点难为情。
「啊……!冷静点!」
铁平拍拍自己的脸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助小缘恢复记忆,不是享受什么初恋的约会气氛的时候。再说自己也不打算利用这种机会占小缘便宜。
「五十岚同学!」
来了,铁平赶紧偷偷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结果准备好久的招呼,却被一个忽然涌上的喷嚏给毁了。
等他再度调整好心情,已经看见小缘穿着和服,喀啦喀啦地快步跑了过来。是琴姬椿的剪裁,简单的桃色和服上系着锦织的和服腰带,头发全部梳往后脑勺束成一个温婉的发型,肩膀上还围着披肩。
好巧不巧,小缘竟然也和去年参拜时做一样的打扮。虽然自己打算要循着去年的模式再约会一次,但没想到对方也穿着同样的妆扮赴约。这样的巧合让铁平戚到十分意外。
「抱歉……打扮花了一些时间。」
「啊……喔。」
听到他这种不置可否的回答,小缘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你生气了吗……?」
「咦?啊……没、没有啦,不是这样啦!」或许是过于紧张的关系,铁平不加思索便说出了真心话:「只是觉得妳穿这样很漂亮。」
小缘顿时羞红脸,垂下了双眼。
「谢、谢谢。」
「哪、哪里。」
「……那个……这件是……」像是为了要化解尴尬似的,小缘晃着和服的袖子说道:「这、这件是我——」
「是妳妈妈留给妳的对吧?」
小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会知道?」
「喔……通常像这样美丽又漂亮的和服不是奶奶传下来的传家之宝就是妈妈极为珍藏的宝贝!这种宝贝通常会把所有的美都凝聚在一件衣服之上所以设计和花样往往也都十分地特殊!特别吸引众人的目光之类的吧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子!」
铁平心里一慌,忍不住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对现在的小缘来说,铁平会知道她身上那件和服的由来,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铁平竟然会知道这种不应该知道的事,对于不知情的小缘来说,这简直就和跟踪狂之类的变态没两样吧。
可能是他慌忙中编出来的理由勉强奏效了吧,小缘只是歪着头没再特别追问什么。
「那么……那我们就出发吧!」
铁平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打算快步走开,不过却被小缘用手指拉住了袖子,一回头发现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接着是一句很有礼貌的贺词:
「新年快乐,五十岚同学。」
搭市内巴士过去大约只要十分钟的车程。铁平和小缘在目的地下车之后,沿着步道走上石子路,再穿过巨大的鸟居下方,慢慢地踏上通往神社的石砌楼梯。四周有静谧的森林围绕着,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冷澈。
小缘提着和服的下摆,一步一步地爬着楼梯。铁平在旁亦步亦趋地配合着她的步伐走着。
两人肩膀的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好冷喔。」
「对啊,很冷耶。」
「妳还好吗?穿和服会不会冷?」
「不会,五十岚同学你呢?」
「我也不冷……对了。」虽然有点犹豫,不过铁平还是一鼓作气说了:「我们也差不多可以互相叫对方名字了吧,老是同学来同学去的,感觉很见外耶。」
「嗯……可是我……可以……」小缘轻咬着唇说道:「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们就直接叫对方的名字吧,当初这么提议的人是小缘。
不谈交往,而是从当朋友开始。是因为这个约定,才让直接叫彼此的名字变得如此困难吗?
「……为什么是我?」
小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小声说着。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因为我喜欢妳啊。」
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自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我还是没办法和你交往,因为……」
「妳是KOTO企业的孙女吗?」
铁平直接说道,小缘一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横跨所有领域的超级企业集团——KOTO,现任社长是小缘的祖父·古都源之助,而且接班人几乎已经笃定就是身为孙女的小缘了。
所以如果和她交往——甚至有进一步的计划的话,那么KOTO的存在也将变成无法避免的障凝。
「所以……」
「很抱歉,这个理由我是不会接受的。」
「咦……」
「如果妳不喜欢我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但相反地若是妳并不讨厌我,而且也想和我在一起的话……」
铁平笑着说道:
「那就一起为我们的将来奋斗吧。」
这个问题早在过去我们就一起跨越了。
想和小缘在一起就必须下定决心,早在一年前这个决心就已经坚定不移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拼了命地念书,这么拼命地想要帮助妳恢复记忆。
这种程度绝不可能动摇我的决心。
「我不会急着要妳给我答案的。请妳抛开其它问题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不管多久我都会等,而且也会加倍努力的。」
小缘似乎是颇受戚动地抬起了头。
「小缘妳讨厌我吗?」
「……我并不讨厌你。」
随即又低下头小声回答,不过这次她怯生生地伸出了手。
「我们牵手吧……」
乐意之至。铁平温柔地牵起小缘有点冰冷的手,为了让那双手能够温暖一点,他牵着小缘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两人周围顿时弥漫着一股害羞的气氛。
「五十岚同学你人真好……」小缘等呼吸较为平顺之后开口说道:「在我父母因为意外而过世,大家都帮我打气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温柔。」
那是两人在遇到枪之岳之前,唯一一次的对话。
『不用勉强自己笑啦。』
小缘小声将当时的感谢说了出来,就像去年的圣诞夜她对铁平说的那些话一样。铁平只觉心中有种被触动的心动,他若有所思地垂下双眼。
我们两个人共同经历过了很多事情——铁平虽然很想就这么对她说,不过此时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吶喊着。而这也间接激励着他一定要帮助小缘恢复记忆的决心——为了两人的未来。
「小缘,妳有什么想要祈求的吗——」
「考生还敢给我这么悠闲啊!」
铁平正打算分辨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何方时,强烈的冲击已经招呼上他的臀部。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铁平狼狈地发出哀嚎,直接往前趴倒在楼梯上。
「混帐,你到底是来祈求合格的还是来约会的啊!给我搞清楚!」
凶暴的语言由头部上方传来。铁平哭丧着脸抬起头来,随即被吓了一大跳。
眼前站着一个脸很臭的女人。她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袅袅,而她那凶恶的眼神便自烟雾中疾射而出。那女人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发尾漂亮地扬起,紧身裤勾勒出漂亮的臀部线条,敞开的立领夹克,则是露出了令人视线尴尬得不知该往哪摆才好的紧身T恤。
小缘慌张地对着那个女人说道:
「啊……小茜老师,妳不可以就这样子忽然踢人啦。」
「对于搞不清楚状况的考生来说,这点程度的教训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喂,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点站起来!你这样对我很没有礼貌喔!」
「小茜老师,妳为什么老是这么不讲理啊?啊,对不起,五十岚同学,你没事吧?站得起来吗?」小缘慌忙伸手边拉起铁平边说道:「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远山茜。
小缘的身边有好几位专属的家庭教师,这名女性也是其中之一。远山茜不仅是在KOTO任职迈入第六年的社员,同时也是小缘在生活与课业上的家庭老师。
小缘如此替两人介绍着,不过——铁平早就知道了。
他早已经在远山茜这个人身上吃足了苦头。
「我是看五十岚同学很认真地在念书,想说或许能帮上一点忙,于是请小茜老师协助你。今天就是因为要介绍你们认识才约在这里的……」
在小缘忙着作说明的期间,茜一直盯着铁平看。不是以前那种看着熟人的眼神——而是毫不掩饰地去观察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目光。
——小茜老师果然也失去记忆了啊。
虽然早就猜到她八成也失去了记忆。
「喂!小鬼。」茜突然开口。「你干嘛一脸要哭不哭的死样子?」
铁平连忙辩解道:
「才、才没有。」
到目前为止,铁平已经在茜的指导下读了不少的书,虽然这个过程确实很辛苦,但铁平同时也很感谢她。自从有茜在一旁指导功课之后,他的成绩确实是很明显地在进步着。就连十一月的事件发生后孤军奋战以来,铁平也是毫不问断地用茜教他的方法持续地用功念书。
茜的记忆也遭到控制了。虽然铁平早就料到了,但现实状况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的情绪还是难免有点激动。
「算了,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茜露出了一个豪爽的笑容。「不管是十天后的大考,还是二月的二次测验。总之在那之前我会帮你看功课的,给我做好觉悟外加感谢啊。」
铁平无言地低下了头。
只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2
一月十九日下午一点十三分
念小学的时候,曾画过纸上大富翁的游戏。
当时在笔记本上用尺和圆规画了很多格子,在几个格子中写上『后退三格』『前进五格』『休息一次』『一整天都不准上厕所』『老师问不知道的问题时也得举手』等等。总之上面写的大多是一些处罚的内容。接着再用美工刀在六角铅笔上面刻一到六的数字用来代替骰子。由于那时候班上自制纸上大富翁的风气很盛,因此自己也曾尝试着做了几次。
结果因为没有朋友的关系,最后只好一个人转着铅笔玩,边进行着处罚的游戏——这么晦暗的过去就暂且先略过不谈吧——总之现在要说的重点是:不管游戏是由谁制作的,里面一定会存在一个恶魔般的指令:
『回到起点。』
一踏进那格,空虚感也会在剎那间窜遍全身。尤其若是终点前就放着那一格的话,那庞大的紧张戚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一格的效果在一群人一起玩的时候,营造出来的气氛其实也是百分之百的。只是当一个人孤独地玩着的时候,那格却是空虚与痛苦的代表,每次踏上去都会无奈地想着干嘛要这么孤单地玩着游戏,然后再垂头丧气地把笔记本丢进垃圾桶里。
回到起点。
重新来过。
泷本柚子现在正是面临这样的状况。
「……又是妳啊?」
柚子和学长藤森文七第一次见面,是去年夏天的事。
两人相识的契机起源于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当时的柚子和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幽灵U子是很好的朋友,柚子利用U子来逃避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的挫折,甚至还想着干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算了。后来是藤森文七适时出现并救了她,最后在文七的帮助之下,柚子和U子似乎结合在一起了,众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将柚子四声的称呼改为一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喊U子一样。从此以后,除了藤森文七会叫她「柚子」之外,其它不知情的人都改叫柚子为「U子」,这样的结果,常让当时的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那是一段十分不可思议的过去,同时也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实。对柚子来讲,更是无可取代的回忆。
不过现在的文七——却忘了两人之间如此珍贵的回忆。
「伤脑筋耶。」
这是第三学期开始没多久的某天午休,被叫到3年C班教室门口的文七,对着怯生生站在那里的柚子如此抱怨着。那无精打采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他,杂乱的褐色头发与一身松垮垮的制服,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充满精神的神态与活泼的表情,反而是烦恼地苦着一张脸。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没办法响应妳的期待。」文七抢在柚子开口之前说道:「我并没有失去任何记忆,其它的人也是,压根儿就没有妳说的什么集体丧失记忆这种鬼事啊。」
「……」
教室里面有人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两人嘲弄着:真是热情啊。「就跟你说不是那么回事啦!」文七很不爽地大吼了回去。
接着他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
「妳来找我以及妳告诉我的事,我并没有也不会跟其它人讲的。」
「就算你说出去,我也不会在意的。」
「可是妳……」
再这样下去,大家真的会认为妳『脑袋有问题喔』?——文七的话其实也是在传达着这样的讯息,这大概是他表现体贴的方式吧。
「从去年校庆之后,羽原羽高中的学生就集体丧失记忆了!」一个女孩子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种话,如果传了出去,柚子肯定会被大家孤立,因此文七才会隐瞒住这件事。
不过就算那样……
「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在乎。」
就算被误会,自己也有无论如何都要取回的东西。
「拜托,请你听我说好吗?我今天要讲的是我遇见U子的事。」
「那个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文七的不耐烦开始显现在表情和声音上。「不管是我和妳刚认识时候的事、U子那个幽灵的事、还是校庆的事,妳编的这些故事我已经全都听过N遍了。」
「那不是我编的故事。」柚子咬着唇否定。「在学长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之前,不管几次我都要说。」
「……妳回去吧,午休已经快结束了。」
或许是彻底厌烦了吧,文七不再多说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教室里面。柚子无言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双脚仍旧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盯着回到座位上的文七背影,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起来,于是她连忙低下头转过身去,以免被别人发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有个男生和她擦身而过,柚子停下了脚步。
虽然不认识,不过柚子却觉得对方很眼熟。那男生顶着一头有点乱的头发,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他走到教室门口停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声「嘿」之后,才走进3年C班的教室。不知为何柚子总觉得有点在意,于是决定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哎啊……这不是铁平吗!」
文七的声音大到就连站在门口的柚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开始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的资讯,铁平……五十岚铁平。
——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五十岚铁平学长……
他在结业典礼的时候,当着全校学生面前进行的那场告白,已经成为某种形式的传说了。而且对象还是知名大企业的千金小姐,有关他们两人今后的发展也成了全羽原羽高中学生注目的焦点。
在五十岚学长公开告白之后,学校里的女生出现了各种评论:有的女生说「好酷喔」、也有女生说「心碎了」,但对柚子来讲,那一幕让她觉得十分地感动。虽然觉得那画面实在让人感到有点难为情,不过另一方面,自己也被真情流露的学长深深地打动。柚子很羡慕学长那种勇往直前的态度。
能够大声传达自己的思念——她也想要有那样的勇气。
「喂、喂!明天不是就要大考了吗?你怎么这时候还来学校啊!」
「啰唆,不行啊。」
「你是来见小缘的厚?被我说中了吧!」
「闭嘴啦。」
「五十岚同学,你这样没关系吗?明天就要考试了耶。」
「小缘说是这么说,不过表情看起来也是挺开心的喔。」
「藤、藤森同学!」
文七此时的语气和刚才与自己交谈时完全不一样,是那种精神饱满又开朗的声音。柚子站在走廊上任由那样的声音折磨着自己,直到终于忍不住了才转过身逃离了那里。
——不准哭。
不准哭、不准哭。柚子低着头快步地走着,边在心中拼命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准哭、不准哭、不准哭。这种彷佛沉落谷底一般的心情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不过这次她告诉自己不准哭。
柚子回到了1年A班的教室,有同学注意到她怪怪的,于是关心地问着:
「妳还好吧?」
妳的脸色看来好差喔。面对同学的好意询问,柚子编了个理由带着笑容搪塞过去:我刚刚跌倒了,好痛喔。
同学听了点点头笑着回道:真拿妳没办法,下次要小心点喔。
「柚子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
大家原本都叫她「U子」的。
自从去年的校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
一月十九日傍晚六点二分
放学之后,柚子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
于是她晃到车站前一家自助式的咖啡店休息,她将身体埋进咖啡店角落的一张沙发内,伸展了一下双腿之后,让腰沉沉地落入沙发里。外套随性地摆在膝盖上,浏海遮住了眼睛,上头的发夹像是要表达主人难过心情般歪歪地夹着。
柚子卷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过傍晚六点,再不去搭电车的话就来不及赶回家吃晚餐了。不过她实在是提不起劲来移动身体,从刚才就一直发着呆,任由时间不断地流逝。
她的目光飘到了窗外,之前下的雪已经在中午左右融化了,街道弥漫着一股寒意。柚子望着湿漉漉的地板,才在心里想着应该很滑吧,便马上看到一个急着赶路的上班族滑倒了。好像很痛的样子,只见那个滑倒的上班族苦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然后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事发现场。整个过程实在有点滑稽。
「……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柚子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冷掉咖啡的苦涩让她的脸皱了起来,宛如刚才那个跌倒的上班族一般。她苦着脸将杯子放回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在这里发呆的时候,眼前的问题不解决不行。这两个月来自己一直深陷在烦恼之中,为了整理这些情绪并思考着今后究竟该怎么做,自己才会像这样在放学后还窝在这家咖啡店里思索着。
为了找回藤森文七自从校庆后就失去的记忆,找回两人共同的回忆。
但是——
『……又是妳啊。』
一切的努力却完全没有成效。
「……呜哇。」
柚子慌忙拭了拭眼角,拂过眼角的手湿湿的。她抿起嘴唇,有点难受地抓住胸口的缎带。戚觉彷佛只要一个不注意,胸口就要被这股难过的情绪给淹没,她努力想将这股快让自己窒息的感觉赶出去。
「我受够了……」
真想把茶匙甩出去。
这两个多月以来一直为着同样的问题而烦心,不过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自己早已经身心俱疲了。
这段期间她也曾动摇过好几次,不过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忍耐。不能放弃,现在放弃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因此无论如何绝对不能退缩,有时间烦恼的话还不如多做点努力——柚子坚定地强化着自己的信念。
不可以放弃,她每天像是在念咒般地这么说服自己。
——可是说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除了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失去了记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妳,现在就连文七都不相信自己了。柚子只能独自面对这个难关,因为再也没有人可以出手相助。
好想找个熟识的人求助,但是就连另一个自己也消失了。
糟了。柚子用双手捣住了脸,肩膀不住颤抖着,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一滴眼泪从紧闭着的眼睑中滑落。
——不行,要哭出来了。
那决定性的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
一旦说出口,真的说出了口,恐怕就会成为事实了吧。
语言的力量,将逼得自己不得不放弃。
「算了,放——」
「不行,不行!就算这样也不行!」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柚子吓了一大跳,原本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硬是止住了。她连忙察看四周想要确认叫声的来源。
咖啡店里此时和往常一样,坐满了上班族以及几个刚结束社团活动、还穿着运动服的女高中生。由于地点很接近车站,每当列车经过时地板就会微微地震动着,除了这惯性的震动之外,整个咖啡店里头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可能是因为刚才完全陷入了沉思中的缘故吧,柚子现在才注意到四周其实还满吵的。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围,不觉得哪个人看起来像是刚才对自己叫过「不行」之类的话。可能是听错了吧?就在柚子歪着头这么想着的时候——
「这样也——不行。啊啊,不行啦。完全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她注意到了那个少女。
「……?」
就在隔壁位子而已。
少女和柚子一样坐在单人沙发上,不过她并没有将身子埋进沙发,而是前倾着身子趴在桌上,不知道在笔记上写着什么。
她穿着一套柚子很眼熟的制服——淡红色的外套内搭白色衬衫与接近困脂红的深红色裙子,胸前打着红色的领带。应该是那所有名的私立贵族女校吧。少女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扁着的嘴唇宛如鸭嘴般逗趣,口中念念有词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由于太专注了,以致完全没有注意到柚子正在观察着她。
在少女握着笔杆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样式简单的银色戒指不时闪着光芒。
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不过柚子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地瞄着少女的笔记。写在上头的不是一般女孩特有的可爱圆形字体,反而是被数条用力画下的线画掉的刚强笔迹。
(作战一「说清楚讲明白」→曜子学姐X、社团学姐X、新城老师X。
作战二「当面弹奏比赛的曲子」→曜子学姐X。
作战三「在耳朵旁边那麻那麻地叫着」→新城老师X。)
「注:以上括号内文字原书中打上了删除线。flywind」
·作战四「
很明显地,对方并不是在写什么课堂上的报告。作战一、作战二……作战?柚子歪着脖子有看没有懂。
「啊……可恶。快想、快想啊。再将问题整理一次好了,没错,整理、快整理,嗯……」
少女很努力地想要在所谓作战四的那一栏写些什么,她搔着头一副绞尽脑汁、坐立难安的样子。但是她接着写出来的句子,却让柚子吓了一大跳。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找回失去出记忆?有科学上的根据吗?
「抱歉……打扰一下!」
啊?少女转过头来。
柚子惊讶地捣住了嘴巴,等发现自己叫出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少女抬起头盯着柚子瞧,再顺着她的视线——这才慌张地趴下身体遮住桌上那本笔记本。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让咖啡杯里的咖啡微微泼洒了出来。
少女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再度仰起了脸,开口问道:
「……妳看到了?」
「啊……抱、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
少女坐直了身子,默默地阖上笔记本,开始整理书包,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柚子见状连忙挥着手说道: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因、因为看到妳那么专心,所以我才会好奇想说妳在忙什么啦!真的很抱歉!」
「对、对了,妳在作有关丧失记忆的研究吗?」
少女回过头来瞪着柚子,对她试图缓和气氛的问题不悦地回道:
「妳是在嘲笑我吗?」
「没有!绝对没有!」
「妳一定认为我是个怪人吧?」少女将自动铅笔和橡皮擦放进铅笔盒里。「八成还认为我脑袋有问题对吧?」
「才没有,我……」
「无所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就连我都要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不过……少女说着仰起了脸。
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决之意。
「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的话才说完,柚子便倒抽了一口气。
「我是绝不会放弃的,既不会死心也不会逃走。」
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也许只是单纯地对柚子讲,也可能是对着某个特定对象诉说,又或许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也说不定。虽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不过……
少女说出口的那几句话,竟然这么刚好也是柚子一直在对自己说的。不逃避眼前的问题,相信自己、绝不放弃,就算身边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意志也绝不动摇。
「……妳也在为了什么而努力吗?」
少女睁大了双眼,接着点了点头。
「对啊,就某种意义来说,我想我确实是为了什么而在努力着。」
「是为了找回谁的记忆吗?」
少女一脸惊讶但却什么也没说,虽然认为对方很明显是因为偷看了笔记本才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再次勃然大怒,柚子这个问题似乎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柚子尽力压抑住胸口的激动,继续问下去:
「如果我猜错的话,就请妳直接告诉我吧。妳现在是不是也正因为身边有人失去了记忆,为了要找回他们的记忆而在努力『奋战』着?」
少女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柚子,像是在推测这个问题背后真正的用意。柚子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水。过了一会,少女终于开口了:
「……『妳的身边也有』?」
柚子确定了。
少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我是羽原羽高中一年级的泷本柚子。」柚子微微弯身,开始自我介绍。「可以告诉我妳的名字吗?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
「……我也是这么想。」
少女笑了起来,刚才的警戒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亲切的态度。
「我叫日向亚希儿,就读百合百合学园,和妳一样是一年级学生。」
柚子坐到亚希儿对面的位子上,亚希儿说了声「等我一下喔」,便站起来往柜台的方向走去。柚子等了一会儿之后,看到对方两手各拿着一杯咖啡走了回来。
「这杯我请客。」
「咦?不好吧?」
「没关系。」亚希儿一脸愉快地笑道:「我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柚子对她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于是便道着谢接受了。
「谢谢,那么下次换我请妳吧。」
亚希儿听了她的话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伸出手指着柚子的鼻头说道:「讲话不准再这么客气了!」
「嘿嘿嘿。」柚子笑着说:「嗯,我会改进的。」
「很好。」
亚希儿挺了挺胸也坐了下来,两人相视而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两人就这么抱着肚子拍打着桌子狂笑着,惹得店里的客人忍不住朝她们多看了几眼。
「嗯,看样子情绪正好!」
亚希儿似乎笑过了头,她揩了揩眼角,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挺胸重新坐好。
「那我们该从哪里开始聊呢?」
「我先讲吧。」
柚子觉得有点紧张。亚希儿之所以如此兴奋,应该是因为出于期待吧。她也许是希望能从拥有相同遭遇的同伴身上,获得些有所帮助的情报——
自己能响应她那份期待吗?
而对方又是否能够响应自己的期待呢?
柚子以手轻抚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她先在脑子里将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稍微整理了一下。亚希儿则是利用这段空档,从包包里面拿出了笔记本与自动铅笔。
「那个……」
「嗯。因为我比较笨,所以得像这样靠着写笔记来整理,尤其这件事说来还真的是有点复杂……妳OK吗?」
柚子点了点头,开始娓娓诉说:
「有个和我很要好的学长,他失去了记忆。」
文七是比柚子高两届的学长。两人在去年夏天认识之后,他就一直很照顾柚子。不仅每天一起上学,在校庆前夕他甚至还到自己班上来帮忙。在柚子就读的1年A班,文七是个很受到大家敬重且可靠的学长,而他对柚子来说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但是……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文七忽然『忘了』有关柚子的一切。
他本人则说或许是自己丧失了记忆吧。
「我超级震惊的……可是还是选择相信他。」
「那是因为妳很信任他吧?」
柚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亚希儿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很信赖文七。所以为了帮助他找回记忆,才会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告诉他两人之间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事情,还带他去看班上的戏剧公演,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四声的『柚子』而不是一声的『U子』。
「事情发生在去年的十一月四日,我们学校的校庆那天。」
亚希儿听到这里,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十一月……四日?」
「?」
「啊,没事,妳继续讲。结果妳那个学长有找回记忆了吗?」
「唔……」
文七的记忆并没有恢复,而且更糟糕的是……
「又有其它的意外发生了。」
县立羽原羽高中催泪瓦斯事件。
事件发生当天是十一月四日星期六,地点就在柚子所就读的羽原羽高中,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正在体育馆参加校庆活动的学生和外宾,突然遭到一阵不明的催泪瓦斯袭击。有将近四百名的被害者因而产生了眼睛不适与喉咙疼痛等症状,还好不幸中的大幸是瓦斯是扩散在整个广大的体育馆空间内,因此浓度也跟着降低,没有人受到严重伤害或留下什么后遗症,情况最严重的顶多也只是住院一晚便出院了。最后虽然找到了施放瓦斯的装置,但却找不到幕后凶手,报章杂志和电视媒体据此而推测可能是恐怖份子或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意份子犯下的恶行。真相至今仍旧未明,只知道是个极为恶质的犯罪行为。
羽原羽高中也因为这样而停课了一阵子。症状较轻微的柚子当天就直接回家,并且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
「……问题是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学长他……」
啊——
奇怪?
一想到当时的事,柚子忽然觉得胸中一阵苦涩。虽然很努力地想要保持呼吸的顺畅,不过已经赶不上情绪的变化,一瞬间整个人就开始动摇了。
「啊……奇怪?啊……唔……抱、抱歉……啊哈、啊哈哈……真奇怪……」
虽然很努力地想要保持笑容,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忍不住转为哀戚。柚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为什么我会这么脆弱呢?
光是叙述而已我都无法平心静气吗?
一阵自我厌恶涌上心头,柚子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这么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亚希儿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柚子的手,柚子满脸泪痕地拾起头来。
亚希儿的笑脸立刻映入了眼帘:
「妳慢慢讲没关系。」
柚子啜泣着回道:
「……谢谢。」
柚子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手帕擦掉泪水,擤了鼻水之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
亚希儿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柚子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重新开始叙述:
「我刚才说到瓦斯事件那里对吧?接下来是……那时候我和学长也一起待在体育馆里面,我们两人都因为瓦斯的关系而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学长虽然倒在我的身边,却还不忘护着我。」
文七没多久也睁开了眼睛,他看了柚子一眼之后,竟然开口说道:
『妳……』
『是谁……?』
这次柚子没有再失控哭出声了。不过仔细一看,亚希儿正紧紧地握着柚子的手,柚子露出了一个感谢的表情。虽然很不想面对,但是还是得说出那个事实。
「学长他又再次失去了记忆。」
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整天的努力似的——文七又再度失去关于泷本柚子的记忆了。
一天失去两次记忆,如此令人错愕的事实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柚子又得重新再努力一次了。
「而且还不只是如此而已。」
在校庆的催泪瓦斯事件平复之后,学校总算是恢复上课了。停课的那几天,柚子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因此恢复上课那天她带着几乎萎靡不振的心情,强打起精神去找文七,然后将他带到自已的班上——1年A班,想要让他和班上的同学见个面。
之前在校庆准备的期间,文七曾经多次到班上来帮忙。1年A班的同学各个都昵称他为「文哥」,这个事实可以让文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失去了记忆,应该是个很有效的方法才对。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的……但是结果却出乎柚子的意料之外。
班上的同学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根本不认识」文七这个人。
这是不可能的啊。大家不是都很受文七照顾吗?——但对于柚子的逼问,班上的同学却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文七看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疑惑地转头看着柚子,等待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失去记忆的不只是学长一个人而已,」柚子阴郁地喃喃说着:「所有的人都失去记忆了。」
不仅文七失去了关于柚子的记忆。
班上同学也失去了关于文七的记忆。
藤森文七这个人和1年A班的关系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除了自己以外,全部的人都失去了记忆——整件事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柚子顿时觉得非常无助。
虽然对失去记忆的文七来说,柚子只是个『初次见面』的学妹,不过他还是以他的方式展现了体贴。但眼中已经很清楚地写着:不再相信有所谓丧失记忆这种事。柚子之后又试着去3年C班露了几次脸,结果果然还是没有人认识自己。
「我几乎都要认为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了。」但绝对不是如此,柚子摇摇头说道:「我自己很清楚。」
那个夏天,学长对自己伸出了那双温暖的手,那绝不只是个幻影而已。学长救了想要将一切都交给幽灵U子、选择放弃这个世界的我,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之后每天早上一起上学的回忆,更加不是自己的幻想。
——不过还有一件事柚子却怎么样也无法了解。
那就是U子消失了。柚子并不打算告诉亚希儿有关于U子的事,因为要讲到U子就必须将夏天时发生的事再重新说一遍,这样一来反而会让事情失去了焦点,因此现在实在不是提出来的时候。
总之柚子不会轻言放弃的,即使是现在,她也为了找回文七的记忆而不停地努力着。也曾经奸几次带着他到顶楼、告诉他有关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事情——甚至还在放寒假的时候去他家找他谈。
而现在已经是一月下旬了。
「学长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再过两个月他就要毕业了。「说真的我开始戚到有点灰心了。」
哈哈……柚子无力地笑着。一开始还会刻意展现体贴之意的文七,最近也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
「……我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子,能给妳一些参考吗?接下来换妳了。」
「妳很努力呢。」
「咦?」
「妳真的很努力。」
亚希儿的眼眶有些湿润。
柚子看了连忙摇了摇手,泪腺似乎又不听使唤了。
「等、等等,妳该不会……是被我弄哭了吧?」
柚子也闪着泪光笑道,两人再度相视而笑。
——日向同学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感觉她的心思似乎非常地纤细敏感——她可以敏锐地戚受到他人的痛苦,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洞悉自己的心情,并适时地给予鼓励。虽然外型给人的戚觉有点大刺剌地,不过由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有着十分善解人意的心思。
「接下来换我说了。」
柚子赶紧调整坐姿准备聆听。
——一字一句,毫不遗漏地。
除了希望能获得藉以帮助文七恢复记忆的线索之外,也是为了向如此认真倾听自己遭遇的亚希儿表示敬意。
亚希儿先暍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润喉,接着便开始说了起来: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学姊。那个学姊和妳的学长一样,也失去了记忆。」
她的语调和柚子不同,十分地平静,这让柚子忽然问觉得自己很幼稚。
「严格说来,我并不知道学姊是什么时候失去记忆的,总之我注意到她失去记忆的日子也是——校庆那天。」
「……咦?」
校庆?
和文七的状况一样,都是校庆当天?
「我有一件事想要先向柚子确认一下。」亚希儿的目光隐约带着一丝丝的兴奋。「柚子所说的瓦斯事件我也从新闻上得知了。我再确认一次喔,你们学校的校庆是在十一月四日星期六举行的,对吧?」
「嗯,没错。」
「这样啊……我们学园的校庆也是在十一月四日举办的。」
柚子的脑中闪过了一些记忆,思绪开始急速地转动。
没错,我知道。亚希儿就读的百合百合学园与自己念的羽原羽高中在去年二月时曾经举办过交流会,在那之后二校之间仍持续着交流,最具体的活动就是校庆当天,在羽原羽高中的体育馆内同步播放百合百合学园举办的演奏会。然后——
「我想起来了!电视新闻有报导,你们学园在校庆那天也出事了对吧?」
「嗯,是纵火事件。」
私立百合百合学园的纵火事件……柚子在脑中搜寻着相关的信息。
十一月四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位于私立百合百合学园校区内的学生会馆突然发生了火灾。包括当天在学生会馆内欣赏古筝社演奏的学生与校外的来宾,加上事件发生地点的邻近设施内,总共有九百七十二人被迫疏散。起火源据判断是散落在会馆四周、多根点过的火柴棒,由于这很明显地是纵火犯罪,警察正在加紧搜查中——
「是这样没错吧?同一天同样的校庆场合,在同一个时间点都发生了意外事件。」
「而且当天都有人失去记忆……不管是在羽原羽高中还是百合百合学园。」
柚子有种不寒而栗的戚觉,这种状况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诡异。这点就连确认到这种地步的柚子也能推测。
亚希儿点点头。
「应该没有错。这两起事件与失去记忆的事,背后恐怕都有人在策划……虽然听起来有点夸张,可是我们也只能做这样的推测了。」
两人沉默了下来。
店里的噪音再度淹没了她们。
「我们该不会是被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件中了吧……」
「……不是该不会,搞不好就是。」
柚子忽然感到有点晕眩。
——我只是想要找回学长的记忆而已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妳还好吧?脸色看来很差喔。」
「啊、没……我没事。」
「要放弃吗?」
……咦?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柚子感到很惊讶。
不过亚希儿的眼神却很认真……
「我们应该已经和某个庞大的组织杠上了,那组织的背景与规模恐怕完全超乎我们的想像,从他们策划出来的事件规模就可以推测了。说是宇宙人为了调查地球所做的事都有可能。」
太、太夸张了吧?柚子心想。不过她实在很不想泼亚希儿冷水,因此并没有说出口。
「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同样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了。而且更惨的是搞不好全身的血都会被抽光光。」
真的是越说越扯了啦。
「所以,柚子妳打算放弃吗?」
亚希儿像是要看穿柚子内心深处似的,投来了强烈的视线。
面对她那突如其来的问题与强烈的视线——柚子忽然理解了亚希儿心里真正想要说的话。
原来这才是妳真正想要说的吗?
「我不会放弃的。」柚子态度坚决地回答。「不管对方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两个月来一直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也曾不停地在内心自问着:为什么这么难过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梦到自己被这世上所有的人给遗忘了。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想说干脆连自己也失去记忆或许还落得轻松点。
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会难过地哭泣着。
所以,柚子才会拼命地告诉自己:
——不准再哭了。
要坚强起来才行。
不止要帮助学长找回记忆,还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为了这个目标,就算赌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就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自己现在才会在这里的。
「日向同学也不打算放弃吧?」
嘿嘿……亚希儿笑了。
「柚子,不准叫我『日向同学』喔。」
柚子也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淘气。
「亚希儿同学……不对,亚希儿。」
「这样才对嘛!」
亚希儿伸出了手。
「我们一起在这发誓,绝不轻言认输。」
「绝不放弃,而且……」柚子握住亚希儿的手说道:「不放弃、不退缩、不逃避……对吧?」
两人紧紧地握住了手,同时高声笑了起来,不在乎其它客人投射过来的视线。此时的心情就是这么开心,柚子戚觉自己又要掉眼泪了。
——我会奋战的,U子。
柚子再次默默下了这样的决定,她对另一个自己小声说着。以前每当感到害怕的时候,对方总是会适时地给自己响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校庆事件发生之后……U子就从柚子体内消失了。
去年的夏天,柚子和幽灵『U子』合为一体。之后她便一直可以很确实地感受到对方在自己体内存在的事实,周遭的人也纷纷从「柚子」改称自己为「U子」。可见U子已经是自己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了。
可是自从发生了校庆事件之后,班上同学对她的称呼又改回「柚子」。而柚子本身也不再感受到U子存在于自己体内的那股温暖。
原因不明。但说不定U子消失的原因,也和那个事件有关也说不定。柚子想要找回这一切:文七的记忆、亚希儿学姊的记忆、以及U子。
——这个女孩将会和我一起努力。
所以等着瞧吧。
我一定会把一切都找回来的。
「对了,柚子!」亚希儿边兴奋地笑着边说道:「其实我知道纵火犯是谁喔,我亲耳听到那个人自己说出口的,而且对方的长相我也知道。」
如果此话属实的话,那绝对是个极为有力的情报。柚子不由得将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
「那妳跟警察说了吗?」
「说啦,我全部都说了。不过因为有点无厘头,所以他们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总之就是有点半信半疑的吧。」
「什么意思?」
「啊……因为……」亚希儿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见她搔了搔头才说道:「因为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柚子妳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只要是妳说的话我都相信。」
「谢啦。」
亚希儿笑了笑,不过表情马上转为严肃。
「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复杂……我的学姊叫作雾岛曜子——啊,就是失去记忆的那个学姊——那个纵火犯就是想要取我学姐的性命。」
柚子睁大了双眼。
「取妳学姊的……性命?」
「思,这是某个大姊姊告诉我的……总之我和那个大姊姊一起跑去救学姊,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了那个女人。」
「女人……纵火犯是个女人吗?」
「正确地说是个女学生,和我们差不多年纪。」
柚子更惊讶了,没想到纵火犯竟然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这实在很令人难以想像。不过如果亚希儿所言属实,对方真的是企图杀人的话,那相较之下纵火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但是……
「后来呢……?」
柚子并没有怀疑,毕竟自己也正置身于一件奇异的事件当中。
亚希儿松了口气后点了点头。
「为了要保护学姊,我和大姊姊一起对付那个女生,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名字。」
「名字?」
「嗯,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令人不解,亚希儿一脸苦笑地说出那个名字:
紫诘草。
柚子惊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的读音。
「紫……诘……草?」
「嗯,紫诘草。」
「不会吧——真的是叫这个名字吗!?」
「啊?咦?嗯,对啊。怎……怎么了吗?」
柚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是巧合吗?但也未免太巧了吧?这么说是真的啰?不、不可能……可是……柚子只好再问一个问题好作确认。
「瓦斯事件发生之后,我们学校有两个人不见了。」
这件事她刚才并没有提到,亚希儿也一脸紧张地听着柚子接下来说的话。
「不过,因为学长和其它的同学都失去了记忆,因此他们也就成了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人物。」
「……」
「一个是去年十月才刚到学校来教书的国文老师,另一个是和那个老师同一时间转到我们班上的转学生。」
现在所说的真的和这个事件有所关联吗?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呢?……不,柚子摇摇头,还是先对一切存疑吧。毕竟要解开这个诡异的事件就不能够排除任何的可能。
因此柚子决定说出那个名字。
「那个失踪的转学生……」
当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位子,帮自己打入班上圈子里的那个好朋友——
「名字就叫作紫露草。」
3
「姊姊,我已经快要无法忍受了。」
「……别轻举妄动,现在还是监视的阶段。上面的指示也是如此不是吗?」
「我打从一开始就无法接受这个指示了!」
「……」
「古都缘看起来确实还不像是有恢复记忆的样子,不过五十岚铁平现在已经展开行动了!而且他还保留着记忆!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应该最优先除去的对象吗!」
「对我们来说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整个内世界的意志并非如此,至少目前还不是。」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我是在问姊姊,我在问妳究竟是怎么想的!姊姊,我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从那天起姊姊就变得好奇怪,因为妳就这样把事情放着什么都不管了不是吗?自从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自从妳和五十岚铁平交过手之后,什么都变了。」
「……那是两回事。」
「骗人,那妳说妳为什么要默许泷本柚子做出那些行为?妳既没有向五寸钉报告,也阻止我去告诉她!难道只是因为妳们当过一阵子的同学,妳就对她产生情感了吗!?」
「和那女孩一点关系也没有!总之——妳先沉住气吧。」
「哼。」
「反正现在还是观察的阶段,就算泷本柚子仍然保有记忆,对整个大局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妳就别再管那女孩的事了。」
「……算了,不管就不管。不过如果是五十岚铁平自己送上门来的话,我可不会坐视不管喔。」
「……」
「哪,妳看,他现在就快上钩了——」
*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大考结束了,而且是一个月前就结束了。
结果?结果啊……好啦,我知道啦。既然去参加考试了,那当然就会有结果出来啰。在考完试的隔天,我就对着报纸上公布的答案约略计算了一下分数,然后再拿到学校的升学辅导室用计算机对照了一下志愿校的录取标准,接着又顺便缴交了二次大考的报名表。我的手上现在就拿着一张准考证,所以说……知道这些不就好了吗?既然我都已经做好准备要再度冲刺了,那这次的大考结果究竟如何,也就没什么好说了吧——
「没关系啦,C评定不代表完全没有考上的机会啊!」
耳边响起了小缘试着安慰自己的声音,铁平抱住了头。
「C评定……C评定啊……!」
「五、五十岚同学!?」
铁平忽然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小缘慌慌张张地伸手将他扶起。整个过程中铁平就像个废人似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着:「C评定……C评定……」。
之后两个人走在路上,薄薄的瑞雪轻拂过脸庞,从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地落下,然后消失在水泥地里。空气中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铁平边呻吟边踉呛地走,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身上虽然穿着连帽的短外套,不过仍旧抵挡不住逼人的寒气。身旁的小缘也把半张脸埋在脖子上的围巾里,一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中,缩着身子微微地发出「呼……」的呼吸声,边随手拨掉飘落在马尾上的残雪。那条及膝的裙子根本抵挡不住这股寒意。
两人刚刚才去那所大学看完考场,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那所大学是铁平要挑战的学校,为了即将来临的第二次考试,因而前来确认搭车的路线以及考场的位置,同时熟悉一下整个考场的感觉。由于是公布考场的日子,所以也有为数不少的考生前来勘察考场。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强的样子……
想到刚才去察看考场的情形,铁平忍不住又开始沮丧了起来。在铁平的眼中,那些来看考场的学生个个都是既聪明成绩又很好的样子,可能和里头戴眼镜的家伙比例颇高也有关系吧。虽然这样的比较心态是所有考生都避免不了的,不过对现在的铁平来说那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而让铁平的心情掉到谷底的,则是第一次大考时的成绩评定:「C」。
虽然这并不代表自己就绝对不可能合格。而且对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为「G评定」的铁平来说,表现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这样的成绩对录取率却没有任何的保障,而且还是在相当危险的位置上,铁平真的是越想越郁卒。
「不要想太多啦。那些来看考场的人,看起来好像也都不怎么厉害啊,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气势吧!和五十岚同学比起来他们根本不算什么啦!」
小缘勉强地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安慰来,但铁平却只感到一阵凄凉又无奈的情绪。什么叫做气势啊?
除此之外,铁平还有另一个烦恼——
「……唉。」
「咦?为、为什么要看着我叹气啊?」
面对一脸困惑的小缘,铁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缘的记忆还是老样子。
自从三年级停课、并改为自由到校之后,铁平为了见小缘一面,每隔三天就会到学校一趟。电话和简讯也是不间断地持续着。虽然在魔鬼教师小茜的监视下,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去约会,不过至少这阵子铁平还是不放弃,他试着制造更多的机会和小缘接触,希望事情能够有所进展。
然而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善,小缘仍是毫无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唯一的进展就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略有起步,不过对于上次的告白她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答复。
「天气这么冷要是感冒就糟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小茜老师也在等着呢。」
小茜老师在等着。这个事实让铁平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郁闷了。两人此时正要前往小缘的公寓,而小茜就在那里等着。他们为了商讨如何利用剩余的几天时间研拟读书计划而约在那里见面,不过要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想到可能根本就读不完,脚步要不沉重也很难。
——我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吐出的白色烟雾转眼消散在空气中。
不只考试的成绩不理想,就连取回小缘记忆的事也没有任何进展。到了这种地步要说心情不慌乱也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底要怎么做、用什么方法才能够突破这个困境,铁平真的是束手无策。现在才要改变念书的方式已经太迟了,就连想要找回小缘失去的记忆也完全抓不到方法。
看不见未来教自己心慌。那种抓不住未来的感觉与不安无时无刻都在纠缠着自己。有时候脑子会忽然戚到一阵混乱,最糟糕的时候还曾经难过到跑到厕所里面抱着马桶狂吐。
「……唔。」
走着走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最近常常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就陷入低潮,心情更是一下子就掉到了谷底。为了不让小缘发现,铁平试着不着痕迹地放慢步伐。
外套的一角忽然被抓住,铁平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看,小缘正微仰着头看着自己。铁平不经意地发现她的眼眶似乎有点湿润。
「既然那么辛苦,你要不要换考别所学校啊?」
听到这句伴随着白色烟雾吐出口的话,铁平一下忘了刚才的晕眩。
「……我不会换的,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让步。」
「告诉我,」小缘原本抓着铁平外套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你为什么非考那所大学不可呢?」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学呢?小缘这么问道。可能是突然想到铁平不曾告诉她之所以坚持要考这所学校的理由吧。之前每次被问到时他总是含糊其词地带过,毕竟这一切实在太难解释了。
小缘低下头,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
「如果纯粹只是想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学的话,那我想你还是换所学校比较好吧。没有必要为了这种理由而勉强自己。」
「不是的,小缘。」
铁平摇摇头。
「……不,其实妳也没有全然说错。我确实是很想和妳念同一所大学,这点我不否认。不过理由不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我和失去记忆之前的妳约好了。
小缘是超级企业KOTO下任社长的第一把交椅。为了要让自己符合对方的身分,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行。光是靠着喜欢的心情,是绝对不可能获得周遭认同的,这点铁平当然也十分清楚。因此在自己所能做到的范围内,一定要尽全力去努力,考上一所顶尖的大学只是这些努力的其中一项而已。
这是铁平自己下定的决心,也是务必要达到的目标。
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放弃。
「我有非念那所大学不可的理由。」不管多辛苦都不能放弃。「所以我既不会放弃也不打算换学校。」
小缘放开了手转而握着拳头,她轻轻地敲打着铁平的胸口。
「那就不要沮丧啊。」
铁平闻言愣住了。
「既然知道会很辛苦,现在也只能往前看了不是吗?不要因为这样的挫折就垂头丧气。」
「……」
「我相信坚持下去的努力,一定会让五十岚同学实现梦想的。」
小缘露出了微笑。
「我会帮你加油的。」
她说完就信步往前走,留下铁平一个人愣在原地,铁平慌张地想要说些什么来替自己辩解——随即便放弃了。
——我果然没有做错。
不管再怎么迷惘,真实永远只有一个。
早就打从心里认定喜欢古都缘这个女孩,是正确无误的选择。虽然有时难免也会伴随着一股不安,不过自己真的很开心。
胸口——暖暖地。
「谢谢妳,小缘。」
小缘转过了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重新振作起来了吗?」
「嗯。」
「太好了!」小缘笑着点点头。接着奸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小茜老师要我帮她买东西,我们去一下便利商店好吗?」
「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妳的。」
小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此刻的铁平确实戚受到了胸口满溢着幸福的感觉。
两人来到位于小缘公寓旁的便利商店。走进了自动门之后,耳边立刻响起店员训练有素的「欢迎光临」招呼声,伴随着温暖的空调,铁平总算戚觉自己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
「要提篮子吗?」
「嗯,要。」
来吧。铁平将手伸向迭在入口处的篮子,小缘刚好也在另一侧伸手去拿同一个篮子。两人互看了一眼之后便相视而笑,结果最后变成两人一起提着一个篮子开始购物。
小缘由口袋里面拿出记事本,边看着清单边将零食和茶饮等物品陆续放进篮子里。零食的数量还真不少,臭小茜老师,小心肥死妳。当然这是绝对无法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的禁语,敢说出口的话就等着被踹吧。
篮子越来越重了,铁平刻意提高了自己那一边的提把,想要多分担一些重量在自己这边。小缘马上就注意到,「一起提就好了啦。」她轻声说道,轻轻碰了一下铁平的手。痒痒的触感混杂着些许难为情的心情,铁平又慢慢地将篮子给放低了。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的,铁平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就维持这样子难道不好吗?
就算不这样勉强自己,难过地等待小缘自行恢复记忆的那天到来——也没有关系不是吗?脑子里忽然就进出了这样的想法。现在的自己感到十分地幸福,就算小缘的记忆没有办法恢复,两人还是能够像这样顺利地交往下去,她的记忆究竟有没有恢复,和自己的考试结果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要自己继续努力,相信这个幸福一定也能持续下去的。
既然如此,就维持这样子难道不好吗?就算没有记忆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为什么我非得找回那些记忆不可呢——?
一阵寒意窜过身体。就好像某个原本属于禁忌且不该多想的问题,在这一刻忽然间冒出来的感觉。
就在铁平还在努力思索的当下,他发现原本提着的篮子已经放在柜台上等着结帐了。店员一一扫瞄着商品的条形码,小缘正拿出钱包准备要付款。铁平站在一旁半是出神地看着。
「一百四十五元两个……一百五十八元一个……」
店员念着商品价格的声音传人耳中。
「一百零五元两个……五十八元一个……」
咦?忽然有什么事情唤起了铁平的注意。由于一直无法掌握究竟是什么,他只好随性地抬起头来四处观望。
「总共是七百一十六元。」
店员结完所有商品的价格之后,开始将商品一一装进袋子里。铁平看了那店员一眼之后——视线便瞬间冻结住。
那店员是个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戴着一副上框眼镜的女人。她的嘴边有颗黑痣,脸上带着些微不幸又有点疲劳的表情。
小缘注意到铁平一副失神的模样,于是出声喊道「五十岚同学?」不过铁平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有、有什么问题吗?」女店员注意到铁平一直看着自己,连忙疑惑地小声询问道。铁平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往下,确认店员胸口那印着商店名称的名牌上头的名字。
名牌上面写着『大目玉』三个字。
「为什么!?」
铁平以几乎就要爬上柜台的姿势抓住了店员的双肩。店员发出了小小的惊叫声,身子因为惊吓过度而僵住了。「咦?」一旁的小缘也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妳为什么会在这里!?」铁平兴奋地用力抓着那个叫作『大目玉』的店员肩头摇晃着。「妳怎么会跑来这间便利商店打工?咦!等、等一下!这样子对吗?我这种反应对吗?现在到底是怎样?我应该感到开心吗?我现在该不会是很开心吧!?」
铁平陷入一阵异样的混乱之中。大目玉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内界人又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自己期待的某个目标终于实现了。虽然没办法只凭自己的力量帮小缘取回记忆,不过却可以要求内界人将那个记忆的《封印》解除掉——因为拥有那种能力的人已经出现了!
「哈哈、哈哈……哈……」忍了一会之后,铁平终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五、五十岚同学?你认识她吗?」
「什么认不认识的,这个女人是大目玉耶!」铁平以九十度角转过头回答,小缘看了有点害怕地退后了几步,铁平整个人已经失控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这边这位可是那个大目玉耶?大!目!玉!是大目玉喔!」
铁平的情绪已经高涨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即使小缘一脸害怕又狼狈地往后退他也不在乎。其实说完全不在乎是骗人的,但是现在的自己情绪真的是太过亢奋,以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问、请问!」
一个声音打断了对峙的场面,两人一齐回过头。
店员『大目玉』边避着两人的视线,边带着不安与期待的表情开口问道:
「你、你们两位认识我吗?」
瞬间一阵沉默。
不会吧,铁平觉得自己的体温一下子降了下来,小缘迷惑的视线在铁平和店员两人之间来回徘徊。
不要开这种玩笑啦,铁平紧张到嘴唇不住地颤抖,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妳刚才……说什么……?」
对方将手按在胸口,带着有点难以启齿的表情——说道:
「我……失去记忆了。」
***
铁平和小缘穿过一条走道,来到了便利商店内部的某个房间——类似办公室的地方。
那个房间相当地狭窄,里面放着书籍与成堆的事务用纸,上面贴着「请笑纳」字样的茶点礼品等东西,则是占据了房间内的小桌子。一角是监视器的屏幕以及塞满数据夹的书架,书架脚边堆着如山高的纸箱,一旁却是电热器危险地摆在极靠近那堆纸箱的位子上散发着高热。「请坐。」大目玉招呼两人坐下,那距离近到铁平和小缘的膝盖就快碰到大目玉的膝盖了,两人很勉强地坐了下来。
「请用,抱歉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
大目玉拿出了二罐罐装咖啡,铁平点了点头接过来,不过却没有打开拉环,他拼命地想在心里面厘清现在的状况。
——总之,先冷静下来吧。
要慌张还嫌太早了,铁平对心脏狂跳不已的自己如此说着。先问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不管是期待或希望,现在下定论都还太早了。
在铁平身旁的小缘感觉更不自在。毕竟她是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跟进来的,会疑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碰了碰铁平的手肘后问道:
「五十岚同学……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抱歉,小缘。先让我跟这个人谈一下好吗?」
「……嗯。」
铁平转过身来面对着大目玉。在铁平的注视下,大目玉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地紧张。
「店里的事不要紧吗?」
「我请别人先帮我代班了,对方也知道我的状况。」
「……那就请妳先告诉我妳的情形,可以吗?」和大目玉说话加上个『请』实在是很不习惯,不过既然是现在这种状况也没办法了,因为对方一副很生疏的模样。「然后我再说我的部分。」
大目玉点了点头。
「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我似乎是在路边昏倒,幸亏被这家便利商店的店长所救。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这就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早的记忆。」
「当时的妳就已经毫无记忆了吗?」
「没错。」
大目玉铁青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自己的名字和身分,以及为什么会昏倒在路边——这一切的记忆在醒来之后完全都消失了。医生依照患者的陈述诊断,说明这种症状是忘记过去所有生活记忆的全生活健忘症。虽然不至于遗忘吃饭、过日子等这些生活上的基本技能,不过却无法想起有关自己出生以来的全部记忆。之所以「依照患者的陈述」来判断,是因为这些失去记忆的症状都是患者自己说的,对医生而言根本无法完全断定是否真有这样的状况发生。
还好这位救了大目玉的人是她以前打过工的便利商店店长,因此在店里的履历表上,还留有她当初写下的『大目玉』这个名字,至少还可以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过,因为我当初在履历表上留的数据都是假的……所以不管是学历、工作经历还是住址,全部都查不到资料。」
就算向警方报案,也查不到这个名叫大目玉的失踪者的相关纪录。现在虽然在店长的帮助下暂时住下来并有了一份工作,但眼前这种状况说自己是孓然一身也不为过。况且什么身分也没有,实在难保能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
「我觉得很不安……」大目玉抓着自己的胸口。「说不定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又是个怎样的人,过去是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一切我都不记得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得很恐慌。」
既无依无靠又无所适从,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那种戚觉就像脚边有着许多的空洞而自己随时都会跌落一般。
你知道我是谁吗?有没有人曾经看过我这个人呢?我失去记忆了,有没有人能提供我一些线索呢?——我曾经多次到大街上拿着广告牌,对着人群如此高声询问。路人在议论纷纷之余投过来的眼神虽然让我戚到一股无以名状的羞耻,但我却仍旧咬着牙继续大声问着……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收到任何的效果。
大目玉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他。
「所以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昏倒在那种地方?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请告诉我。」
为了寻找真相。
大目玉如此真挚的眼神,让铁平只觉哑口无言。
或者说——他失望了。
——也就是说连大目玉都失败了。
在十一月的那起事件中,越后屋为了阻止《反对派》的犯行,来到了羽原羽高中。当时曾听她说前往百合百合学园的人是大目玉。如今大目玉昏倒在路边被路人所救,还失去了记忆,可见她在学园那边的任务也失败了。
自己早该知道了。既然已经确认雾岛曜子也失去了记忆,那就代表大目玉也在那次事件中失败了。
还以为事情总算有所进展了……铁平懊悔地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五十岚同学?」铁平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现小缘正看着自己。「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看这样子你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吧?那就请你告诉她吧。」
怎么可能呢?铁平忍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妳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这种话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啊?
但如今的大目玉就是在等待一个答案,早晚还是得跟她说清楚的。可是要怎么说?又该如何解释呢?把内世界的事情清清楚楚、原封不动地告诉她就可以了吗?不可能。对方绝对不会相信的。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铁平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他依旧保持沉默。
「……」
这是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虽然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不过铁平还是深陷犹豫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
哪麻哪麻!一阵奇异的叫声打破了沉默。
他们一齐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个玩偶——就这么站在三人的脚边。
那应该算是猫型的玩偶吧?高度只到一般人膝盖左右,有着苗条的身材与修长的四肢,包着头巾的头部约有一颗足球大小,眼角下垂,以致看起来是一副很爱困的表情。整体造型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咦?」
那个玩偶用两脚站着,抱住了一脸呆滞的铁平的小腿。外型看来虽然是个玩偶,但却像动物一样发出叫声——若用文字来描述的话,那叫声听起来就是「哪麻哪麻」。
虽然有点困惑,不过铁平知道这个玩偶的事。以前曾听过小缘很开心地讲着牠的事。这是大目玉的宠物,名字就叫——
「小目玉……?」
「这、这是什么啊?」小缘向大目玉问道:「会动耶。玩、玩偶会动耶?」
大目玉原本紧张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她笑着说道:
「我昏倒的时候牠就陪在我身旁了。从那之后也是一直陪着我,牠是一只很聪明的动物喔。」
「动、动物!?」
「咦?一看就知道是动物不是吗?」
大目玉很理所当然地回应着,边抱起了小目玉。小目玉叫着哪麻哪麻,一脸幸福地往大目玉的手臂靠过去。
「这孩子很黏我,所以我想自己应该是在失去记忆之前就养牠了。」
「牠是妳养的啊……?」
小缘会如此怀疑也是正常的,毕竟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宠物。
大目玉边抚摸着小目玉的头边说道:
「这孩子的名字就叫小目玉是吗?」
铁平还来不及响应,大目玉又继续问道: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我叫五十岚。」
「五十岚,拜托你了。」大目玉说着低下了头。「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好,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铁平手心冒汗,眼神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接着他的目光飘到了——小目玉身上。
小目玉此时正以真挚的眼神望着铁平。不知为何,刚才那种很爱困的表情突然间就这么消失无踪了。好像有种强烈的意志正在鼓动着铁平,当然铁平一时之间还不太敢相信这种感觉。
就把它说出来吧——
这样的声音宛如耳鸣般地在他耳边回响着。不行,不能说,没人会相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说出来的话……
要是说出来的话,就非得提到自己和小缘的过去不可了。
大目玉所属的BTV公司——听说现在已经倒闭了——他们所制作的节目,曾经和铁平等人有过极为密切的关系。一旦提到大目玉的过去,那他们和自己的关系就怎样也避免不了了,铁平实在没有自信可以瞒过这个部分。
结果会演变成必须要对小缘说出:她也失去了记忆的这个事实。
这是铁平一直以来极力想要避免的。向小缘全盘托出这一切——虽然这或许也是让小缘恢复记忆的一种手段,不过铁平一直很不想这么做。如果说出来的结果是对方根本就不相信,那么绝对会对两人今后的交往造成负面的影响。在考虑到这个危险的作法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之后,铁平决定把说出一切当作无计可施之后的最终手段。
妳失去记忆了,在妳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交往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会被当成脑袋有问题吧。
是否值得赌上目前的一切,来换取小缘恢复记忆的一丝可能性?若是失败的话,小缘将来必然会对铁平敬而远之吧。
——与其要冒这样的风险……
不如就继续保持沉默吧。一想到这里,铁平戚到身子一阵微微的颤抖。
就算小缘的记忆再也无法恢复也无妨。两人只要像目前这样一直顺利地交往下去,其实也不错不是吗?只要一直都能平安顺利就奸了不是吗?实在没有必要赌那么一次,毕竟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早已用这个结论说服了自己,这么做并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无法停止颤抖呢?
「——同学?五十岚同学?」
小缘的声音唤回了铁平的思绪,只见她正盯着自己这头看着。
「怎么了……你还好吧?你脸色看来很差耶。」
「啊、没事。」
「五十岚同学,你知道大目玉小姐的事吧?我看你还是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她比较好喔?你自己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小缘一脸很难过地继续说道:
「失去记忆的感觉,光是想象就令人觉得很难过呢。」
……可能是铁平也觉得有点累了吧。脑海中的思绪每天都被一样的问题纠缠着,想必也累积了不少压力,难免会想要找一个情绪的出口来发泄。
因此……
铁平的脸庞微微扭曲着,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了。
——实在是太辛苦了。
辛苦到只想将一切的难受全都一吐为快。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变成略带讽刺的微笑。小缘惊讶地看着铁平的变化,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小缘这句话,仅仅是一句话而已——就摧毁了铁平所有的思绪,原有的理智此时已经被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所取代,脑中瞬间被非理性的情绪支配着。像是要把到目前为止压抑的情感、累积的压力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似的——像是要把好不容易辛苦堆起来的积木一口气推倒般那样强烈的心情。
「……我知道了。好吧,那我就说了吧。」
不行,住口。否定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但是此时的铁平已经无力招架了。
他看了大目玉一眼——她的脸上带着那种总算可以知道答案的期待表情。不过望着自己这边的视线还是有着些微的紧张。铁平从大目玉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自暴自弃的笑容。
「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停止了。「妳是另外一个世界『内世界』的人……在一问叫作BTV的电视台工作过,当时的妳是节目主持人,为了拍摄节目而多次往返我们这个世界,我们就是在妳拍节目的时候和妳认识的。」
大目玉的表情渐渐困惑了起来。
铁平看到对方那样的表情,不知为何内心竟有点得意起来,他继续说道:
「妳的对手是一个叫作枪之岳的女人,她是OTV的当红主持人,她早了妳一步来到这个世界捣乱。」
铁平知道大目玉往小缘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了要和枪之岳竞争,妳制作了不少找我们麻烦的节目,我还因此被害得差点丢了小命——」
「抱歉,大目玉,可以请妳来柜台帮个忙吗?」
这时另外那个店员往办公室里面探头说道。大目玉连忙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店里的监视器,发现客人已经排成一小段队伍了。马、马上来。大目玉边说边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小目玉也追着主人,叫着哪麻哪麻地跟了出去。
办公室里面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铁平吞了一口口水,大气都不敢喘地转过头去。
只见小缘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
「大目玉小姐是真的很烦恼,她像遇到救星般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五十岚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的眼神中带有明显的怒气。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骗她呢?」
那咄咄逼人的问题深深刺进了铁平的心。
这样的伤痛,终于让铁平失去了理智。
「小缘妳也失去记忆了。」
「……咦?」
无法回头了。
「在前年的圣诞夜时,小缘曾经被恐怖份子袭击。」
不仅矛头突然指向了自己,还说是前年发生的事,小缘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刚才我提到了枪之岳,她所拍的第一个节目就是那个恐怖份子的事件。当时救了妳的人——就是我。」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就一口气说完吧。「不只如此,去年的情人节,我们学校和百合百合学园共同举办交流会的时候,学校还被装了好几颗炸弹,为了拆炸弹我们还冒死奔波。隔了一个月之后,我在百合百合学园被战车追得一蹋胡涂。六月时妳和那个芥川小春要宣布订婚,我为了阻止那场订婚宴于是冲进了会场去找妳。夏天时则是换我家被枪之岳给烧了——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现在的真实状况:就是这一切的记忆都被内界人给删除了。但其实他们删除记忆的范围也是有限的。除了铁平等人曾经存在过的事被消除了之外,其余的事实还是保留下来。像是圣诞夜那次的事件后来变成是靠镇暴小组出面平定的;情人节那天是交流会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情况下,顺利地结束;订婚宴的事就成了结果因为一些交涉上的问题,双方最后解除了婚约。至于是什么理由,小缘应该也知道最后解除婚约时的相关事由了吧。
「接着是去年的十一月……也就是校庆。」
铁平现在已经冷静多了,刚才因为自暴自弃而窜升的负面情绪也平稳了许多。
「我们的记忆被异世界的人控制住了。我想大目玉的记忆也是遭到他们控制了吧。」思绪虽然平静了,但是却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小缘的记忆也遭到《封印》了,所以妳才会忘了这一切。」
因为铁平注意到了。
「我们之前本来就是在交往的。」
他发现小缘的表情已经越来越冷漠疏离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他们的记忆控制并不是全然完美的,在某些刺激或情境之下记忆也有可能会突然恢复。为了制造那样的机会,所以我才想说再重新跟妳告白一次——让我们从头开始再交往一次。」
「……我听不懂,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请妳相信我……我和妳本来就是一对,我们是去年二月开始交往的。」
小缘的表情还是没变,她以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这边。
铁平早就后悔了。
「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我们之间的一切也跟着全部都消失了——我们交往的事实被抹煞了。从二月到十一月的九个月之间,虽然难免也会吵架,不过我们真的一直在一起!」
「……失去记忆的人是大目玉小姐,不是我。」
「所以我说了……」
「五十岚同学,你是认真的吗?」
铁平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小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让铁平听了觉得很难过。
「嗯,我说的都是真的。」
——早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
小缘瞇起了眼睛小声说道:
「你是说真的啊……」
——早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啦!
小缘低下了头,随即便站了起来。因为动作没有太多的犹豫,因此铁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采取行动,他伸手想抓住那个就要离去的身影。
却被甩开了。
「……莫名其妙。」
「妳一定要相信我!」铁平忍不住叫了出来。「这些事真的曾经发生过!妳听我讲了这些话之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有没有想起了什么呢?有没有任何的印象?」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缘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回道:「莫名其妙!什么失去记忆?五十岚同学你曾经和恐怖份子大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完全都听不懂!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没听其它人说过呢?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失去记忆了?」
「因为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失去记忆了啊!为了让这一切合理化!尤其我们又是事件的关键人物——因此不管是照片还是简讯也全部都被消除掉了,周遭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记忆……因此没有任何的证据。但这是真的!我绝对没有骗妳!」
「我也不想认为铁平在骗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有办法相信你啊!什么异世界、什么我失去了记忆——这种事你要我怎么相信呢!!」
「所以说!」
铁平激动地、强烈地、痛苦地大叫,接着……
他只觉得全身无力。
「所以说……妳还是没有办法相信我对吧……我只是想要帮妳找回失去的记忆而已……」
自己本来并不打算说出口的。因为早就预见了结果会是如何,所以才会一直保持沉默。谁知道却在遇见大目玉之后出了这样的差错,在不知不觉中便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毁了这一切。
不只被彻底否定,甚至还被怀疑是不正常的家伙,他真的是大受打击。
「……够了。」
一抬起头,才发现小缘已经转过身了。
「等等——」
铁平伸出了手但太迟了,小缘已经走出办公室,桌椅和堆在地板上的纸箱将铁平给绊倒,他踉舱地追了出去。
咦?等等?怎么了吗?——两人无视于在柜台为客人结帐的大目玉的疑惑,就这么冲出了便利商店。在自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冬天的寒气顿时铺天盖地地袭了上来。
铁平跑过了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不停地呼唤着小缘的名字。不过那个奔跑的背影毫无回头之意,铁平也顾虑到以蛮力硬是将她拦下似乎不太妥当,只好不断地在后面追着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时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闹区,铁平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抓住了小缘的手。
「小——」
啪地一声。
小缘一转身就给了铁平一个巴掌,铁平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一时失去平衡,整个人滑倒在冰滑的地面上。就在因后脑勺着地而戚受到痛楚蔓延开来时,小缘已经钻进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
「你、你没事吧?」
一个看来像是OL的女性伸手想要帮助他站起来,不过铁平拒绝对方好意自己站了起来,接着他马上往小缘消失的方向跑过去——但她已经不见人影了。
在人群中,只剩下铁平孤单一人站在那里。
——早知道就不说了。
就算小缘失去了记忆,照之前的步调,两人也可以很顺利地交往下去。那里头同样有抓得到幸福的感觉。
——早知道就不说了。
只要满足于现状就够了。
「早知道就……不说了。」
只要不说,自己就还能拥有这份幸福。
***
那名被少年挥开手的OL在目送少年的身影离去之后,转身往反方向迈开步伐。不久她转进一条巷子里,径自往里头走去。随着光线与喧嚣逐渐淡去,四周阴暗的气氛也逐渐加深。
巷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们出手了吧。」
那个影子说话了。
OL以手掌拂过自己的脸庞,随着手掌拂过的路径,原本是张大人模样的脸庞竞逐渐换成了另一张脸——变成了一个少女。那是个鸡蛋脸的圆润脸庞,左右各绑着马尾,额前的浏海往右旁分。整体给人的感觉虽然难掩稚气,不过身材已经略有姿色了。
另外一个人——也是名少女。长相和刚才『拟态』成OL的少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真要找差异点的话,大概就是她额头前方的浏海是往左边旁分的,还有后脑勺绑着马尾的发型这点不同吧。这个女孩身上穿着灰色的厚夹克、黑色的裙子以及黑色的靴子。
『拟态』成OL的少女——紫诘草很不甘愿地说道:
「还……还不能下定论吧。」
「……」
另一个少女——诘草的姊姊紫露草则是以沉默回应。
『第二世界』存在于内世界与外世界之间,那个世界现在已经毁灭了。
这一对姐妹是那个世界的幸存者,如今是内世界中反对世界交流的反对派势力『激进派』的一员。
露草有点悲伤地看着妹妹一脸不甘愿的表情,接着叹了一口气拉起外套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手表。
少女摸了一下手表,随即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独自被留下来的诘草,仿佛诅咒般地口中念念有词:
「我不会……死心的。」
4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五点四十七分
那天放学之后,亚希儿和柚子两个人又约奸在咖啡店碰面。
「果然没有一个人记得露草的事。虽然也请老师查过数据了,但是不管是哪边的数据上头都没有任何的记载。老师最后还问我:『妳确定妳没事吗?泷本?』开始担心是不是我有问题了。」
「我也去找过警察和学园方面,说明羽原羽高中和事件的关连性,不过他们却全都不当一回事,说什么羽原羽高中根本没有叫紫露草的学生,还生气地叫我不要妨凝他们的调查。」
两人轮流报告着自己调查的结果,接着对看一眼后叹了一口气。
透过座位旁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外头街道的样子,光是昏暗的天色就可以让人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柚子看着来往的行人在呼啸的风中拉着领子快步通过的模样,边慢慢地啜饮着手上的热可可亚。
「就时间上的线索来看,绝对可以找到些什么。」亚希儿看着桌上的笔记本,边画线边搔着头说道:「我敢肯定绝对还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毕竟对手也不简单啊。」
「没有错。事发当天,在学园出现了一名叫作『紫诘草』的少女,而羽原羽高中刚好也有一个叫紫露草的女学生,这点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但是现在却找不到这个人,可见对方在消除自己资料这方面的能力绝对是超乎常人。」
两人相视后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啊……」
「怎么办呢……」
柚子和亚希儿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就常常像这样相约在外面碰头商讨着对策。她们会互相报告各自的调查心得,以及目前的状况等等——这并非强制性的规定,而是基于共同的需求和相同的目标,享受分享彼此状况的愉快和安心感。
今天同样是为了报告那个最有可能是线索的调查结果而相约碰面。就柚子来说,虽然很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好朋友露草,不过既然发现了这和解决事件的线索有关,也只好先将其它感情置于一旁了。
但是依旧徒劳无功,越接近核心才发现真相反而越难掌握。
亚希儿将自动笔夹在嘴巴和鼻子之间,拼命地搔着头。
「气死人啦,再重新推敲一次吧。不管是什么都好,我们把任何的可疑之处都拿出来再研究一次吧,说不定里头还有其它的线索。」
可疑之处?柚子双手抱胸思索着。
说到可疑之处,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为什么记忆会被消除』这一点吧。毕竟这才是这次事件中最大的谜团。又是什么样的组织需要这么做呢?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会是个人规模的小事件而已。
还有其它的可疑之处吗?还有什么是现在的自己也能够想到答案的可疑之处呢?
「……啊。」
「什么什么?」柚子才刚出声,亚希儿便马上紧张地追问。
「有件事我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嗯。」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记忆没有被消除掉呢?」
「啊……关于这点我已经有答案了喔。我来告诉妳吧。」
「咦?」亚希儿说的话让柚子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嗯……我现在把事件发生当时的状况再说得更详细一点吧。」
亚希儿接着提到了一个叫作大目玉的谜样女子。
亚希儿说自己是在校庆时遇到那个女人的,那女人告诉自己学姊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在火灾事件中,亚希儿与大目玉遇到了那个叫『紫诘草』的少女,同时知道对方就是欲取学姊性命的凶手。在两人辛苦的合作之下,终于击退了对方。
「之后我们被一群黑衣男子团团包围。虽然他们的实力跟紫露草比起来差多了,不过毕竟人多势众嘛。」大目玉终于被他们给制服,就在即将败北之际……「大目玉姊姊把这枚戒指交给我。」
亚希儿边说着边举起了右手,她中指上的银戒闪着银制品特有的朴实光辉。「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枚戒指保护了我。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枚戒指的详细构造——我在大目玉姊姊被击倒之后也跟着昏了过去,可是却没有失去记忆,我想应该就是这枚戒指发挥了某种作用。」
戒指能够保护记忆。虽然很不可思议,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因此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那枚戒指该不会可以找回所有人的记忆吧?」
「没办法。」
在柚子提到之前,亚希儿早就已经试过了。
「我给学姊戴过了,但是她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因此我推测这枚戒指可以保护记忆不被删除,就像保护记忆的盾一样。可是对于已经遭到删除的记忆,想要靠戴上这个盾找回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个叫做大目玉的人现在在哪呢……」
「我想应该就像柚子妳所想的那样吧。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虽然那个人知道真相,不过当时的我根本来不及问她……况且她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那群人……」
亚希儿没有继续讲下去,柚子也没再追问了。
虽然找到了可疑之处,不过亚希儿的记忆为何得以保留的原因,大概也得到了解答。但是这个答案并不能解释柚子的记忆为何没被删除,毕竟柚子的手上并没有像亚希儿那样,有一枚可以当作记忆之盾的戒指。
「那个大姊姊将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因此我更不能够轻言放弃。」亚希儿边盯着戒指边戚慨地说道:「其实大目玉姊姊根本不用把戒指交给我的,她大可以自己留着。但是她却拔下了戒指交给我,或许她只是反射性地想要保护我而已——没错,我想她那时一定没有经过考虑就这么做了。甚至连想都没想纯粹只是要保护我而已……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
柚子有戚而发地说道:
「……我忽然觉得有点惭愧。」
「嗯?为什么?」
「因为……」
亚希儿为了不辜负大目玉的照顾,同时尽全力想要拯救学姊,她抱着这两个使命拼命地在努力着。这样勇往直前的态度让柚子看了有点惭愧。因为和她比起来,自己之所以想要找回学长的记忆,只是为了能够顺利向他告白如此自私的理由而已。并不是为了谁付出,纯粹是出于利己的行为。
听着柚子的自我解嘲……
「啊,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亚希儿苦笑道:「我有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常常给其它人带来麻烦呢。」
亚希儿突然示弱的回答,让柚子感到有点讶异。
「怎么会呢?亚希儿妳明明就那么努力。」
「我想这种心情应该就和柚子一样吧……可是其实冷静地看看周围,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谁对现在的情形厌到困惑吗?」
有啊……柚子差点脱口而出但却打住了。
……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文七虽然失去了某段记忆——但他仍然像以前一样畅快地大笑。毕竟他并不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顶多只是和自己与1年A班的关系被删除了,既然这件事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那又怎么会戚到困惑呢?
日常生活毫不受影响,没人知道的过去也早被改变了。
真正为此而受苦的,其实也只有自己和亚希儿两个人而已。
「我们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太固执了一点呢?」
「……妳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嗯。」亚希儿浅笑着说道:「我一直都有这样的念头。干脆就接受这个事实和大家重新来过吧……我想过不下数百次了。」
「我也是一样。」
「妳也是啊?」
「对啊。」
「嗯……」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再度低下了头。
柚子确实地感受到了,两人如今都有着相同的心情、体验过一样的痛苦、怀抱着同样的烦恼。
因此——才能更加确定……
今后的方向。
「不过就算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对吧!?」
亚希儿点点头面带微笑说着。
「曜子学姊曾经救过我一命,是她拉了陷入人生低潮的我一把。」
「藤森学长也救了我一命,是他把打算逃离这世界的我找了回来。」
那些都是最珍贵的记忆。
是任谁都夺不走的宝物。
如今那宝物消失了——自己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它找回来。
两人共有的记忆却要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实在太过沉重了。
「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我还是要为了我自己而努力。」亚希儿苦笑着说:「就因为如此所以更是无法放弃,不是吗?」
我真是个笨蛋……柚子如此想着。老是动不动就觉得沮丧,真是个坏习惯。
——我想要找回学长的记忆。
然后我要向他告白,就算是为了自己也罢。至于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属于自己的奋斗。
亚希儿的存在给了自己很大的力量。没想到光是有个人陪伴,力量竟然就超乎想象地大。
加油,绝对不能放弃。
「……对了,柚子。」亚希儿忽然一脸笑嘻嘻地问道:「那个学长和柚子妳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咦?」
柚子一时为之语塞,脸庞立刻就潮红了起来。
「喔,没有什么啦……就只是普通的学长与学妹的关系而已啦,真的喔!」
「少来了,妳会这样子回答就表示八成有问题。」
「那……那亚希儿妳自己和那个学姊又是什么关系呢?」
「很遗憾,人家曜子学姊是个女生~看样子柚子妳对妳那学长似乎真的有鬼喔?嗯……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喂、喂……」
柚子已经脸红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以致于完全没想到要去追究亚希儿随后说出来的那句话:「……其实恋爱本来就是不分性别的。」
「对了对了,柚子的学长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有照片吗?」
「我、我没有他的照片啦……」
看样子,车票夹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了。
「那叫什么名字呢?至少可以告诉我名字吧?」
「他、他叫藤森文七啦……」
「文七啊?那长得帅吗?」
柚子有点犹豫地点了点头,亚希儿看了她的反应后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柚子觉得有点尴尬,她在心里偷偷地想着:还是赶快改变话题比较保险。
嗯?她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到了窗外。
「啊。」
隔着窗子,她看到一对高中生打扮的情侣正在吵架。就在亚希儿也注意到的那一瞬间,男孩被女孩赏了一巴掌,随后整个人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地上。女孩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之中,男孩挥开了欲拉自己一把的路人的手,爬起来继续追了上去。
「呜哇……好个血淋淋的一幕耶……第一次看到这种画面。」
亚希儿的语气让人无从分辨她到底是被吓到了还是在赞叹。
「那个人……」
「嗯?怎么了?」
「是五十岚学长,」
刚才被打的那个人,正是因为在羽原羽高中全校师生面前告白而声名大噪的五十岚学长。因为在学校里面见过几次面所以柚子认得他,这么说那个女生就是古都学姊啰?
才说到这里,亚希儿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了不起,竟然在全校学生面前告白啊……这一点我可办不到呢。」
「就是啊。不过他们的交往好像不太顺利,古都学姊看起来很生气呢。」
「嗯,加油啊!五十岚学长……五十岚?」
亚希儿突然皱起了眉头,接着便歪着头说道:「奇怪?奸像在哪里听过?」
「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听人提起这个姓……五十岚……」
亚希儿不断在口中喃喃地念着,还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五十岚』这三个字。她就这样不停地重复念着,不知情的人八成会以为她有病吧。
「五十——啊!」
亚希儿忽然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妳怎么了?柚子不解地看着她。
「五十岚!!
亚希儿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
「怎、怎么了啦?」
「没错,就是五十岚!柚子,我怎么会忘了这个名字呢!?」
柚子仍然是一头雾水,只见亚希儿拼命地拍打着桌子大呼小叫着:「五十岚!五十岚!就是五十岚啊!」
「亚希儿?妳冷静一点。」
「我想起来了,柚子!」亚希儿异常兴奋地抓着柚子的肩膀。「大目玉姊姊和那个『紫诘草』她们两个都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被晃得晕头转向的柚子,耳中只听见了那个名字——
「『就是五十岚铁平』啊!!」
5
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三十九分
铁平再三犹豫着。
在前往小缘公寓的途中他的内心一直挣扎着。自从和小缘吵架之后,他不知道传了几封简讯、也打了好多通的电话,不过小缘不但没回他简讯,就连电话也不肯接,当然也完全没有主动和铁平联络的意思。想要见到她就只剩下直接去她住的地方找人了。自己就是因此才决定出门的——但是……
但是,铁平现在却站在住宅区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发着呆,一步也跨不出去了。
铁平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白色的吐息飘散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铁平怔怔站在那里思绪不断起伏着。要干脆一点,开口向小缘道歉吗?可是又该怎么道歉比较好呢?
就算告诉小缘事情的真相,她也绝对不会相信的。这么做既无法获得她的信任,也无法刺激她使她回想起什么来。现在的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只剩下一个方法,那说不定是如今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开玩笑的。
什么异世界还有失去记忆的,这一切全部都是胡扯的。因为考试的压力太大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鬼扯了这一大堆有的没的。自己也会去向大目玉道歉,希望小缘能忘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重新考虑两人交往的事。自己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除了想到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之外,铁平再也找不到其它方法了。
因为小缘的记忆并没有恢复,所以压根儿就不相信自己之前告诉她的那些事。答应一定会回来的越后屋也迟迟没有回来,枪之岳更是早就不知去向。再没有人可以对自己伸出援手,铁平已经等得好累了。
那么还有其它的办法吗?之前和失去记忆的小缘交往的时候,铁平也常常得强迫自己忘了过去的种种,毕竟这是最安全也最安心的做法。
「就这么办吧……」
——就算忘了枪之岳和所有与内世界有关的事,我们两个人仍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至少还是可以努力下去,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没有必要无事惹尘埃啊。虽然就这样放弃挑战真的很不甘心,可是若真的必须如此,那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忍耐吧。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两天以来,纷乱的思绪就这么一直转啊转的。铁平等到差不多已经说服自己了,才下定决心登门去找小缘解释。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裹足不前了呢?
「喔……干嘛一脸倒霉相啊?」
铁平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竟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远山茜。
她是小缘的专属家庭教师,这阵子同时也暂时担任铁平的课业辅导。正职是KOTO企业的职员。在细雪纷飞的背景之中,穿着利落短外套的她,依旧维持着一贯的风格。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看到茜,铁平心中马上浮现了这个想法。以自己现在的心情,实在很懒得去理会这种动不动就爱生气的人,还是先想个办法应付过去再说吧。
「晚安……呜哇!」
才刚准备打个招呼肚子就被踹了一脚,根本没办法应付过去嘛。铁平弯腰抱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妳、妳干嘛突然踢人啦……」
「啊?你还好意思问我啊?」茜一脸的不爽,她瞪大了双眼睥睨着铁平。「你有什么话要解释的?」
「……?」
「哼,可恶的臭小子。」茜朝着地面啐了一口痰。「你前天为什么逃课?害我还浪费宝贵的时间在那边等你。」
铁平这时才想起来,那天本来是要和小缘一起去她的公寓和茜商讨接下来的辅导课程的,后来却因为两人吵架的关系而不了了之。
「你爸妈没有教你和人有约一定要守信用吗?万一不得已无法赴约的时候该怎么做?你该不会连这个最基本的礼貌都没学过吧?」
「……」
耳中听着茜的低沉质问,铁平也觉得火大了起来。总之就是忽然被激怒了吧。于是他就这么闷不吭声地瞪了回去。啊?面对茜瞇起眼睛的威胁神态,虽然基于本能有股想要低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冲动,但他还是拼命地忍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互瞪着。
「……」
「……」
「……你有听过震撼教育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茜那种早已渗入骨子里的恐惧感,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茜看着低着头拼命道歉的铁平,叹了一口气:
「算了……站在这边讲话实在是很奇怪,你家可以抽烟吗?」
「啊?当然不行——啊、不是啦,是因为我爸妈都不抽烟所以这样子我会很为难啦!」
「那就到附近散个步吧?走吧!」
「咦?可是我还有事……呜啊,好痛!小茜老师!很痛!真的很痛啦!」
在如雨点般不停往身上招呼的连环踢伺候下,铁平也只好乖乖地跟着茜走了。
四周很不可思议地悄无人声,只剩下远方的电车行驶声与两人的脚步音交错响着。脚步声空空地回荡在空气之中,其它的声音在飘散的雪花中听起来显得十分地遥远。光是想象这个世界仅剩下茜和自己两个人,铁平就害怕到全身皮皮挫。
「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一阵紫烟伴随着白色的吐息,茜率先开口问道。
「……是小缘跟妳说的吗?」
「没有,不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就算她什么也没说,我也知道不对的人是你。」
「说得好像全部都是我的错一样。」
「难道不是吗?」
铁平沉默了。确实没错,至少小缘并没有错。可是……
可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那么,做错事的五十岚现在又准备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找小缘,并且跟她道歉。」
「道什么歉?」
又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铁平反问道:
「那、那小茜老师妳又要去哪里呢?」
「去找你。」
咦?铁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疑惑。去找我?找我干嘛?是要骂我为何没有赴约吗?不过茜应该不至于会为了这种事就特地出来找人。
茜停下了脚步,回过来头说道: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你,现在看到你让我更想要好好问个清楚了。」
「什么意思……」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以我自己的方式在观察你。虽然你们两个交往的时间还不长,不过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些什么或是在想些什么,所以我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
「妳到底要问什么?」
「你究竟在忍耐些什么?」
铁平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很难过的表情。我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你这个讨厌念书的臭小鬼觉得读书太痛苦而不自觉表现出来罢了,但日子久了我发现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你总是刻意不让小缘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所以我后来判断那应该是一种很失望的表情。」
茜淡淡地一口气说着。语气虽冷静却一字一句都说到了重点。
「你到底在忍耐些什么?」
「……」
「说不出口吗?」
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不想说——不知为何就是这么觉得,因为害怕说出事实只会招来茜的一阵拳打脚踢而已。
——啊?
铁平接着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害怕被茜打骂呢?
茜将抽完的烟捻熄在携带式的烟灰缸里,又点燃了一支新的烟。烟雾袅袅飘到了铁平的面前,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要去找小缘道歉,是因为你还在忍耐着什么对吧?哈,你这样过去不是只会给她找麻烦吗?」
「我、我并没有要给她找麻烦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会哭呢?」
铁平再度说不出话来,茜紧咬着不放追问道:
「小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不会随便对男生撒娇耍赖或是无理取闹。因此她会哭一定有她的理由,而让她哭的人就是你,你真的敢说你没有错吗?」
当时的自己确实是太感情用事了,就这一点来说,自己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若是因此便遭到责难,总觉得又有点委屈。
——妳又知道什么了?
就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可以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话。没有人知道现在的铁平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难过与痛苦——
「若是在忍耐些什么,光只是表面上跟她道歉的话,我看你还是滚回去吧。你这样只会再次伤害她而已。」
「……」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忍耐些什么,你若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不过,你难道就不能用更率直一点的心情去面对别人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大家的记忆都消失了。越后屋说要我等她,结果却没有回来;考试的成绩又没有想象中的理想:小缘的记忆更是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就算我再怎么率真地解释,她也不可能相信。
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啊。
「除了忍耐我还能怎么办呢……」铁平以彷若病人的阴郁声调喃喃说道:「就是因为说出了一切,我们才会吵架的。所以……除了忍耐……我还能怎么办呢?」
不忍耐的话就无法再和小缘交往下去,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谁知都这么努力了,却仍是白费功夫。
「我已经束手无策、无法可想了……」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铁平静静地看着那道黑影——茜的手闪过铁平的眼前,她一手抓住了铁平的领口并且将他往上拎起。
眼前是茜锐利的目光。被那样锐利的眼神注视着,铁平根本无法将视线移开。
「我这个人既没啥耐性,也没有碎碎念的无聊变态兴趣。」茜以让人害怕的低沉声音说道:「所以我就直话直说吧,关于你考虑事情的大前提……」
那冷冷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穿透了铁平的眼球。
「你到底想怎样?」
何止眼球,铁平只觉得连脑子都要被刺穿了。
「这就是大前提。给我想清楚——你到底想怎么做?」
不知道。
铁平颤抖着,十分难堪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那自己是为什么而颤抖呢?为什么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想说的就这些。」
茜叹了一口气。
「决定权在你身上。你想做的、应该做的、必须放弃的、试着突破的,全部自己决定,然后再自己承担。」
这样才叫男人吧。
说完,茜放开了抓住领口的手,铁平的臀部应声凄惨地落到了地面上。
「敢再让小缘哭泣的话,我绝对会杀了你。」
摔到地上的铁平痛苦地呻吟着,只听见快步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那足音毫无任何的同情与留恋,就这么径自远去。
当他恐慌地仰起脸时……
四周已经不见半个人影了。
「……结果妳到底想说什么啊?」
看样子,铁平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茜的出现,虽然让他心中有所抗拒,不过另一方面却又难掩期待的心情。期待着她能替目前这种糟透的状况,带来一些有机会突破的、具体的建议——因此这次虽然依旧被踹得满头包,还是抱着一丝期待……不要想歪了喔。
谁知茜只不过是自以为是地说教了一番而已。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
——所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苦衷。
「我不是说我现在只能忍耐了吗?」
因此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按下重来键,然后自欺欺人,只能如此而已。
不然还有其它的方法吗?
「告诉我好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谁来告诉我啊……」
茜走了之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眼前的事实是——根本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铁平放弃一切说服自己的理由站了起来。肩膀上此刻已积了不少的细雪,他轻轻地拍掉之后,往来时路的方向转过身。
不是往小缘的公寓走,而是回自己家。
以他现在这种心情实在没办法和小缘见面。若是见面的话,一定会因为感情用事而让对方感到困扰吧。况且也没办法让她止住泪水,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和小缘见面……这就叫『逃避』吗?不知道。铁平既不想知道也不再多想了,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回家吧,也只能这么做了不是吗?
可能是错觉吧?好像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但雪花飘落怎么会有声音呢?也不可能是雪花落地的声音,应该只是幻听吧?心整个被掏空了,或许是由于四周太过安静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也说不定。
但耳中真的有听到什么声音。
而且也只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还没有回家啊?」
「可能是全家一起出门去了吧。」
没有听到其它声音——
「早知道就应该先问一下文哥他的手机号码的。」
「……」
「嗯?啊……叫他『文哥』很奇怪喔?我们根本没有那么熟是吗?对了,柚子,妳怎么到现在还在叫人家『藤森学长』啊?不尽早换个叫法可是很难缩短彼此间的距离喔——」
「不、不用妳管啦——」
「……妳不必勉强学我的语气啦。」
铁平呆呆地听着这一来一往的对话。
有两个少女站在自己家门前讲着话。
两人在寒风中对着手心呼着热气,肩并肩地站在自己家门口。是谁啊?铁平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其中一个少女看来似乎很眼熟。
顿时他的心脏剧烈跳了一下。
那两个女孩虽然穿着外套,不过从胸口的领巾与穿着的裙子依旧可以很清楚地辨识出她们的身分。她们俩一个穿着羽原羽高中的制服,另一个则是穿着百合百合学园的制服。
噗通噗通……心脏不知怎么地越跳越快。铁平无法压抑这股激动的情绪,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啊!」
其中一个少女——穿着羽原羽高中制服的女孩率先注意到铁平而叫出声来。
「五、五十岚学长吗!?你是3年C班的五十岚铁平学长对吧!?」
「我、我是……」
铁平只觉得喉咙干哑,就连脑子也无法灵活地运作了。
「我、我是1年A班的拢本柚子!」少女一脸紧张地自我介绍着。「很抱歉突然跑来找你,我知道在学校找你比较有礼貌,不过学长平常好像不会到学校来的样子。所、所以我才会直接跑到你家来找你。因为我并不知道学长家的地址,所以只好去问藤森文七学长,但因为藤森学长现在对我有所顾忌,在我拼命请求之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在今天放学的时候跟我讲——」
「柚子、柚子,那些不重要啦。」一旁的少女打断了柚子的紧张发言,一派冷静地说道:「妳冷静点,让我来说吧。」
「嗯、嗯。」
穿着百合百合学园制服的少女说完后转过了身。
「五十岚学长,我是私立百合百合学园的日向亚希儿。」
虽然是没听过的名字,不过学园名称对铁平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那个叫作日向亚希儿的少女,带着真诚的眼神问道:
「请问在学长身边有没有人发生类似失去记忆的情形呢?」
什么?
这是梦吗?
铁平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怎么回事?这女孩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无法理解,完全不懂。可是……
「有。」铁平还是回答了:「有发生……唔!」
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所有人……都失去记忆了……!」
柚子和亚希儿听他说完不禁面面相觑,接着两人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又同时转过头来看着铁平。
「我、我想找回曜子学姊的记忆!」
「我、我想找回藤森学长的记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低头鞠躬:
「「所以请你务必要协助我们!」」
铁平此时的表情真是五味杂陈。
——这真的不是在作梦吗?
这是现实吗?还是只是幻觉而已?
——可是刚才真的听到了『曜子』学姊?还有『藤森』学长啊?这些都是和我有关系的名字不是吗?
铁平拼命地想要否定这个事实,不过嘴巴却不听使唤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妳们的记忆……」
亚希儿扬起了右手,秀出了套在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是一个叫大目玉的姊姊给我的,我想应该是这枚戒指保护了我。」
不会吧?这次竟然连『大目玉』都出现了?如果是幻想,巧合会不会也太多了一点啊?
铁平接着又将目光栘到依旧低着头的泷本柚子身上。柚子似乎戚受到了他的视线,只见她仰起脸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为什么还存在,因为我并没有带着任何据推测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在身边。」
「我没记错的话……」铁平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自己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妳是夏天的时候,常和文七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吧。」
「嗯,那个时候学长很照顾我。」
「那帮妳保住记忆的该不会是她吧?」
「咦?」
「和妳合而为一的那个叫作……U子的幽灵。应该是她保护妳的吧?」
铁平之所以对这个叫泷本柚子的少女有印象,就是基于这个『特别』的原因。那个就连枪之岳也摸不清真正底细的——U子。既然已经超乎大家的理解程度了,那么这样子的推论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吧。铁平很快地就在脑海中将这二者联想在一起。
柚子一开始还没有会意过来,她似乎无法理解铁平究竟在说些什么。愣了一下之后,她才渐渐了解铁平话里的意思似的缓缓开口说道:
「难怪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大家又开始叫我『柚子』了……」她仿佛呓语般地喃喃说道:「然后就连我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柚子的眼眶开始滴下了豆大的泪珠,亚希儿见状连忙趋身抱住了她,而柚子就这么趴在对方的胸口上大哭了起来。
「U子她……她为了我……」
「柚子?怎么了?妳到底是怎么了啦……」
亚希儿也被她的伤心感染而眼泛泪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似乎可以感受到柚子心里面那份深深的悲哀,于是她再度紧紧地抱住了柚子。
铁平还是只能愣愣地站着。
他的心里还有很多的疑问急待解答,想问清楚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样高。自己和泷本之间究竟还有多少共通点?日向和雾岛与大目玉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
不过在厘清这些疑惑之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可以回答我吗?」
两人满脸泪水地转过头来。
「妳们……曾经有想过要放弃吗?」
既然和自己遭遇了相同的困境,那一定也体会了同等的辛苦。有过一样的迷惑、一样的煎熬,甚至流过一样的眼泪才是。
所以铁平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放弃了。
妳们两个人难道还没有放弃吗?
「我们绝对不会放弃的。」
两人的回答虽然简洁却深具力道。
虽然因为看到朋友流泪的关系,亚希儿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过她的眼神中却依旧闪烁着光彩。
「不管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就算大家都说:『别再管了』……但很抱歉,我们是不可能照做的。虽然有时难免会戚到沮丧,不过我们一定会努力撑过去的。说我们任性也罢,我们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这正是铁平之所以烦恼不已的原因。
但是,眼前的少女却很轻易就甩开了这样的烦恼。
「我们真的很喜欢学长、学姊们,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们绝不放弃、绝不沮丧、也绝不逃避。我们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和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所以我们……」
柚子仰起了那张满布眼泪与鼻水的脸庞,呜咽地说道:
「就算被大家讨厌……也绝不退缩。」
『你到底想怎样?』
此时铁平才终于了解,茜之所以会来找自己的理由。
——茜是在给我机会。
她是为了给我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而现身骂人的。
『你到底想怎样?』
我到底想怎样?
自己现在终于能够回答了。
「那还用说吗……」
铁平咬紧牙关,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接着他往自己的脸上猛捶着。
不停地、狠狠地捶着。
「咦——」
面对铁平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亚希儿和柚子惊讶地张大了布满泪水的双眼,看着铁平令人诧异的行动。
「……呵,一点都不痛。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倒是能够让人脑子清醒不少。」铁平停下了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对眼前被自己吓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低头说了声:「抱歉。」
「咦?咦?」「怎、怎么了?」
「我现在还有事情非得赶去处理不可。」就算拼了命也要赶过去的地方。「和妳们一样,我也有需要解救的人。」
「需要解救的人……」
「详细情形我明天——不,明天可能还没有办法,后天,后天我会去泷本学妹的教室找妳。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接着是一阵沉默。
铁平依旧低着头。
「非得要现在不可吗?」
「非得要现在不可。」
「能成功解救吗?」
铁平忽然一脸激动地仰起了脸,柚子和亚希儿被他吓了一大跳。
「妳们以为我是谁?」
「五……五、五十岚学长呀……?」
「没错,我是五十岚,五十岚铁平!」
想想之前吧。想想之前那个克服一切难关的自己。
想想『五十岚铁平』这一路走来的气魄吧。
想着想着,铁平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起,那是个充满杀气的唇形。
「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决定权在你身上。你想做的、应该做的、必须放弃的、试着突破的,全部自己决定,然后再自己承担。』
「——说得好。」
6
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四十一分
奔跑,铁平不停地奔跑,拼命地跑着。他的情绪高涨。没什么好怕的。管他是冷澈的雪花还是冬天的寒冰,管他是否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滑溜溜的道路、黑漆漆的视野,这一切都没什么好怕的,自己是无敌的。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小缘住的公寓门前。他按了按电钤,没回应。再按,还是没回应。他拿出了手机,从通话记录中找到了号码并按下拨号键。铃声响起,没人接。铃声继续响着,还是没人接。不过铁平知道她在里面,因为听到门的另一头响起了手机铃声。除了将手机压在耳朵上的那只手,铁平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他又按了按电钤——
突然间手机里头的铃声停住了。
耳中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
『……你这样会吵到邻居的。』
「我就在妳的房门口。」
『我知道。』
「可以请妳开门吗?」
『不要。』
『「样子也行,那妳听好喔。」
又是一阵沉默,仍然没有响应。但是却听得到轻微的移动声。手机里面的声音和门后的声音产生了微妙的重迭。他可以感觉得到小缘现在就站在门后面。
不过,那道门依旧没有打开。
——之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
在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的时候,自己都曾经破门而入——前面那次是为了拯救被关起来的她;而后者则是为了将封闭住自己的她牵出来。
现在也一样。
——我要亲自突破这道门。
由于刚刚才使尽全力冲刺了一大段距离,铁平先是以一个深呼吸让身体沉稳下来,然后才慢慢地开口:
「首先我要向妳道歉,我前天太乱来了。」
『……』
「可是我要告诉妳:我真的没有说谎。」
『……你是说我失去了记忆,还有之前就和你交往的那些事吗?』
「嗯。」
铁平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越后屋说:「请装作失去记忆的样子。」她说她一定会再回来,在那之前她要铁平装作失去记忆的样子。不过,历经漫长且似乎永无止尽的等待之后铁平终于受不了了,为了要逼内界人再度现身,他选择在全校师生的面前向小缘告白。因为担心一旦说出丧失记忆的事会失去对方的信任,因此他拼命地等待着能让对方自行想起所有回忆的机会。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按耐不住说出了一切,果不其然,他同时也失去了小缘的信任,因此他打算向小缘道歉,对她说:「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但这是错误的,打从一开始就全部都错了。
所以,自己的想法才会始终都转不过来。
装作不知道?假装失去记忆?忍耐?解释?
——这些事,自己一开始就办不到了啊!
这样的做法和五十岚铁平这个人的个性背道而驰,自己一向就不是那种善于忍耐的男人啊。
日向亚希儿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我们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和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自己想要和小缘拥有属于两人共同的回忆。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要让小自己二岁的学妹们来提醒。找理由来骗自己『装作不知道』?简直是爱说笑。
你到底想怎样?我想要找回大家的记忆。还有呢?我想要把那群搞出这一切的混蛋狠狠地揍一顿。最重要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回和小缘共同拥有的回忆,并且和她一起创造更多的新回忆。
要实现这一切。
这样才是我。
忽然觉得有股力量自体内涌现。那是最近以来不曾有过的戚觉。终于找回来了,我又是无敌的了。铁平点点头睁开了双眼。
「小缘妳现在失去记忆了。」眼前那道门仍旧紧闭着,小缘的心房也是。「我知道一下子就要妳相信这种事很困难,毕竟真的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可是这的确是事实。」
努力突破眼前的障碍吧。
「我承认自己前天说话的方式不太好,太过感情用事了。所以这次我想要冷静一点,再慢慢地跟妳解释一次。把我们曾一起经历,但如今的妳却已经遗忘的过去再告诉妳一次。我想要将这一切从头再对妳诉说一遍。」
虽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小缘恢复记忆。那个正确的答案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而且也没有人会对迷惑的自己伸出援手,所以只好用尽一切能够想得到的手段去进行了。
把事情摊开来讲,让过去重现,重返两人过去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虽然和截至目前为止做过的事情没什么差别,不过已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做的全部了。
既然只能如此,那就不停地做下去吧。直到小缘找回自己的记忆为止——一步一步慢慢来。
绝对不放弃,只要不放弃就代表有机会,过去的经验这么告诉自己,如今也只能相信那些经验了。之前是因为觉悟得还不够,但如今——他不会再裹足不前了。
『……没办法,教我怎么相信?我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是必然的反应,不要焦急。
「那么就请妳先听我说吧?我知道妳目前还无法相信,但至少把我的话听进去,可以请妳先静下心来吗?」
『没办法。什么记忆丧失这种话,我真的很难相信是真的……还不如你先说清楚你现在到底想怎么做?』小缘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听起来似乎有点焦急。『你的考试怎么办?已经二月了耶!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
音量大到从门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和手机里的声音重迭在一起。
『明天不就是二次大考※的前期日程了吗?(译注:日本的大学入学考试分为前后两期,一般来说前期考试多在二月举行,后期考试则多在三月举行,考生只要任一考试合格即可进入大学就读,前期考试多以基本的学科测验为主,后期考试则较重视其它能力。)
铁平再清楚不过了,所以现在的他必须在今天之内让自己《安心》下来。
为了冷静地参加考试,铁平需要确定自己和小缘的关系能够继续的《安心》感。
『你有在念书吗?别忘了你还是C评定喔?在危险边缘耶。现在不是来找我说这种奇怪话题的时候吧?这场考试将会决定五十岚同学的未来喔。你该不会已经决定放弃了吧?所以才会讲些奇怪的话来逃、逃避现实吧?说真的你这样实在太没有用了,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非做不可的事摆在眼前,但你却不肯正视,实在是太差劲了。现在不是扯这些荒唐故事,更不是站在这里跟我讲这些事的时候,明明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考试在等着你啊……』
不知不觉间,小缘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且微弱。
好像在啜泣似的。
『我想和五十岚同学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啊……!』
有这个理由就可以确定自己没必要再忍耐了——
铁平用手遮住了嘴。虽然周遭根本没有半个人,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正缓缓张开的嘴型。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小缘。
这种状况不禁令他联想到从前。两人之间明明才隔着一扇门而已,却拿着手机在吵架。简直是蠢到不行,就像我爱妳爱到无法自拔一样。
小缘自然不知道铁平此时的心情,她在电话那头叫道:
『别再说这些了,你还是先想想明天的考试吧!』
「我想妳搞错了一点吧?小缘。」
『我清楚的很!那些事情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你先专心在考试上面好吗?我不想看到五十岚同学落榜……我……不要……』
「妳不知道对考生来说《落榜》是禁语吗?……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说妳搞错了就是搞错了,妳先听我说好吗?」
『不要再说什么丧失记忆的事了,那些事等以后再说——』
「小缘!!」
门内顿时一阵安静。
「都是一样的问题。」
「咦……」
「这些全部都是我和小缘必须一起突破的问题。」
门内依旧是悄然无声。
「为了让自己和妳交往的事能够获得认同,我做了很多的努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只是第一步而已,所以我既不会换学校也一定会努力考上的。我的将来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配得上妳的人,绝不会让周围的人说是我在高攀妳。」
『你、你在说什么啦……』
「丧失记忆的事情也是一样。早在妳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就已经不知道沟通过多少次,也做了很多的约定,而我也全部都做到了,所以我希望妳记得……应该说是希望妳能够想起来吧。」铁平笑着说道:「所以我才会说了那些话,如果让妳感到不舒服,我希望妳能够原谅我。」
心中满溢着温暖的感觉。
「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说。为了能够和妳在一起,我必须要一次克服所有的问题。」
终于搞懂一切状况了。
想做的事、该做的事终于全都掌握住了。没有必要再忍耐,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放弃的。想要什么,就努力地把想要的事物紧紧地抓住,只要这样就够了。这才是正确的答案。
接着是一段很长的沉默。不过不管要等多久都无所谓,毕竟都已经讲清楚了,再慌乱地多说些什么也没有意义,所以就等吧。
『……请给我一点时间。』
小缘总算是开口了。
『我现在的心情很混乱……请你给我时间让我能够冷静地思考。』
嗯……铁平点点头。战斗才刚开始,而自己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已经对自己发誓:就算必须要长期抗战也绝不放弃。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肯定的答复,因此无法见你,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妳,无论如何——」
『总之你先专心在考试上吧。拜托你了。』
「……我会尽量加油的。」
『一定要加油喔。』
「嗯。」
『……我会再和你联络的,明天的考试加油了。』
铁平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小缘已经挂掉电话了。
……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铁平露出了苦笑,不知不觉中竟然搞得满身大汗。当然不只是因为一路冲刺过来的关系,还有加上紧张与兴奋等各种复杂的心情,此时早已一身疲惫,甚至累到一时之间还移动不了半步,于是他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
说真的,原本还抱着希望能一口气扭转目前这种局面的打算。可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再说如果真的能够那么顺利的话,自己也就不会辛苦到现在了。
不要焦急,慢慢来吧。慢慢地、缓缓地……
「……………………………………………………………………………………我喜欢你。」
铁平……
抬起了头。
看着那扇门。
视线栘到了门把上,那上面闪着金属特有的朴素光芒。接着他的手像是被吸过去似的握住了门把。
旋转……
拉开……
打开了。
门发出轻微的声响,温暖的空气由缓缓拉开的门里溢出。晃动的浏海率先映入眼帘。
在一片昏暗的玄关前地板上,只见小缘正一副颓软无力的模样坐在那里。她惊讶地仰起了泪眼婆娑的脸庞。
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没走……?」
「门没锁。」
「……那我刚才说的……」
「我都听到了。」
轰……小缘整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
「不、不是的!」
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的!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所以才会一个不小心就、就……谁、谁教五十岚同学要说、说那些有的没的!害我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开心……不、不是啦!总之你太狡猾了啦!都怪你说了那些话、害我一个恍神就……」
太聒噪了。
铁平踏进了玄关。
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将她拉近。
「呃?」
随即吻了上去。
只见眼前的小缘睁大了双眼。嘴唇的触感有点干涩,在暖暖的呼吸传到脸上的瞬间,麻痹的感觉也立即传遍了后脑勺。环抱着脖子的手弄乱了她的头发,两人以极近的距离相互凝视着。
小缘的双手原本放在膝盖上不停地绞动着,不久便放弃了。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不再抵抗。
铁平只觉如痴如醉。
两唇接触的时间既长且短。他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张唇,小缘的表情显得有点迷茫,接着她好像突然察觉什么似的羞红着脸低下了头。铁平更是激动,他胸口的悸动久久无法平复。整个人像是发烧一般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现在若是叫他开口,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别再叫我五十岚了。」
但嘴巴还是自动开口了。
「叫我的名字吧。」
房内虽然昏暗,但仍看得出来小缘整张脸颊红通通地.她以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微低着头,全身不停地颤抖着,似乎也十分地激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说道:
「铁、铁平……」
铁平怱觉一阵晕眩袭来。
不妙,越来越不妙了。
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再跟妳联络。」
「嗯……」
小缘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铁平根本来不及看到她的回应,连忙转身就冲了出去。
一副要逃难似的。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太危险了!!
全身的细胞好像全都着了火似的发烫。身体热到连冬夜的寒风吹来都不觉得冷了。铁平拼了命地用双手拍打着脸颊,接着又连连作了好几次深呼吸试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没被小缘揍回来真是福大命大啊。
不过小缘她自己也有错啊,铁平忍不住又这么想着。谁教她要说出那句话,害自己脑袋忽然间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做出了那种事来。一回想到当时的画面,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下来的心情又顿时燃烧了起来。呜——!铁平赶紧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
「快点醒过来啊,意志力!」
因为有所觉悟,才会不顾一切就亲了上去。这真是个不错的重新出发点,直接攻入主阵了。
铁平以接近跑步的速度快速地走着,只觉心情十分地畅快,黑夜中模糊的视野,好像也在忽然间清晰了起来。一种不论是什么事都难不倒自己的无敌感又再度充满了整个胸口。
——再多的难关也不怕。
昏黄的街灯照着黑暗的街道,细雪则是呈放射状地映照着光影,摇曳纷飞着。铁平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再多难关也绝不退缩。
绝对不再轻言放弃。
「好,今天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地读书吧!」
明天就是二次大考的前期日程,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跨越的现实难关,万一落榜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好,走吧——」铁平高举着双手大声喊道:「我一定要做到!」
「那样可就麻烦了。」
声音……
由路灯照射不到的街道另一端传来。
铁平僵硬地保持着刚才摆出来的万岁姿势,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不会吧?」
在视线的彼端,一个身影缓缓自黑暗中出现——那是一名少女.
少女身穿灰色的厚夹克与黑色的裙子,脚上搭配着黑色的靴子。身高看来似乎比小缘略矮一些,左右各绑着马尾、浏海则是向右旁分。鸡蛋脸的她有着丰腴的双颊和可爱的笑容。
此时,少女手中轻轻晃着一支金属球棒。
「喂喂……」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意外的客人怎么会这么多啊?铁平低声喃喃自语着。
「不会吧?」
声音难掩兴奋地颤抖着。
「我叫紫诘草。」
少女以球棒的尖端指着铁平说道:
「是前来取你性命的。」
7
二月二十四日晚上七点三十九分
自己等这一刻已经好久了。
无时无刻不在焦急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旦对方发现铁平并没有失去记忆,可能就得被迫出面处理——
铁平就是赌上这一点才刻意向小缘告白的。当然等不下去也是原因之一,不过那也是重要的目的之一。
小缘他们的记忆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被《清除》,而是被《封印》起来。只要能够解除那个《封印》的机制,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记忆。但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将它解除呢?
其实有个既简单又快速的方法。
那就是逼始作俑者的内界人出面解除。
所以铁平一直在等。
等内界人为了清掉铁平的记忆或抹杀他这个人,而再度出面的那一刻到来。
他一直等、一直等——
「我等好久了。」
铁平咬紧牙根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低声说道。兴奋的戚觉简直无法压抑,双眼进射出光芒,他以右手用力抓着左肩努力克制自己住的情绪,总算还能勉强乎稳地站着。
铁平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向少女问道:
「紫诘草……名字怎么好像不一样?」
「去年和你交手的人是我姊姊——紫露草。」
「双胞胎吗?真的完全分不出来耶。」
「我们是如此『拟态』的没错啊。」
少女这么一讲铁平才想起来:去年十一月时交手的紫露草曾经说过自己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
『第二世界』——因『第一世界』内界人的介入而《自毁》,已经毁灭消失的世界。那个世界的生命体全在一个统一的意志下进行活动,因此拥有可以变身为任何人——正确来说是让他人误认的——『拟态』能力。
紫诘草等人,是内界人最后介入第二世界时所抢救出来的少数幸存者。之后他们全都成了为了不让世界《自毁》的悲剧重演,反对外世界与内世界交流的激进派成员。
既然眼前这个少女提到她和她「姊姊」一样,都具有『拟态』能力的话,那她们无疑都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了。
「姊姊之后换妹妹吗?妳们两个还真忙耶。」
铁平刻意地挑衅,不过诘草却从容地笑道:
「姊姊是姊姊,她忙她的,所以今天由我来当你的对手。」
「那还真是感谢呢,不过妳也太晚出现了吧。我没失去记忆这件事,你们总不可能是现在才知道吧?」
「嗯,我们当然知道。」但是……说到这里诘草耸了耸肩。「我们想要测试你。」
「测试?」
「反对世界交流的组织有两个:一个是打算消除一切记忆的稳当派,一个则是打算消灭一切的激进派。我们是属于后者,也就是激进派。」
紫氏姊妹的任务失败了。
她们引发了那么大的事件,却没有达成任何的目的。这让稳当派的势力乘势而起,激进派也只好暂时隐身低调行事。
事件发生后几天,在稳当派的运作之下,所有曾经和枪之岳有过互动的外界人的相关记忆都被《封印》了。接着,世界间的交流处理之事便好像尘埃落定般地暂归于平静。
「可是,五十岚铁平你的记忆并没有被成功地消除。」
于是争议又起。
是要让五十岚铁平再度失去记忆呢?还是索性直接杀了他?答案二选一。
「由于在结论上一直没有达成共识,于是大家便拟定了一个妥协方案。」
「妥协方案?」
「我们设定了一个测试期……你会接触到大目玉,就是我们安排的诱饵。」
监视持续着,他们决定看看五十岚铁平遇到失去记忆的大目玉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在那样的状况下,若是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比如说大目玉恢复了记忆——就马上杀了五十岚铁平;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继续放任不管。也就是说,只要不足以构成世界《自毁》的因素就无所谓了。大目玉就是为了测试某种后果而安排的一颗棋子。
「然后你就上勾了,在判断过你们相遇的状况之后——」
确定没有问题。
虽然三个人碰到面了,但不管是小缘还是大目玉都没有恢复记忆,而且铁平对此也完全束手无策。因此尽管监视行动还持续着,不过保有记忆的只剩铁平一个人,应该不至于会造成什么问题才对——这就是初步的结论。
听到这里铁平又纳闷了。既然如此,诘草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可是还是出事了,所以到头来仍是非把你处理掉不可。」
「妳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古都缘已经快要恢复记忆了。」
……啊?
***
铁平走了之后,小缘再度跌坐到地板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半空中,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就这么微张着嘴愣在那里。
「我……被吻了。」
她觉得身体有点轻飘飘的,感觉不坏,甚至还满不错的。五十岚同学的嘴唇有点干涩,应该教他擦一下护唇膏的,不过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轻轻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真奇怪。」
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
可是自己应该还不曾有过亲吻的经验才对啊。若是初次的经验,自己身体的反应不应该是那样子的。小缘有点难为情地分析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记得对方的唇型,也知道该把头摆在什么位置才能顺利地吻到对方。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我和妳本来就是一对,我们是从去年二月开始交往的。』
小缘转过头盯着那扇冰冷的门,像在对着刚才站在门外的铁平询问般地说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自己……
「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她缓缓地站起身打开了房门,门外的寒风呼呼吹过脸颊,小缘瞇起双眼走出房门。
像是为了寻找什么答案,也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般。
***
「她要完全恢复记忆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我们引以为鉴,认为你还是具有让其它人恢复记忆的风险在,光是这样就足以构成杀死你的理由了。」
所以自己此行便是要来取你性命的。
「我很开心。」诘草笑嘻嘻地说道:「说真的,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好久了。因为我一直觉得早就应该把你除掉了。姊姊老是说再观望、再观望的,真是莫名其妙。只要拥有会引发《自毁》的可能性,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应该立刻消灭。彻底、毫不留情地……」
一口气说了一堆话的诘草,忽然面无表情地闭上嘴巴。
因为……
「……嘿嘿。」
铁平他……
「嘿嘿嘿嘿嘿。」
竟然在笑。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他脸上的表情从忍着的诡异笑容转变成了大笑。「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干嘛?很诡异耶你。」
铁平抱着肚子,陷入了呼吸困难的激烈狂笑中。诘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你笑什么笑啊?」
「没有为什么,就只是很想笑啊!噗!」
诘草皱起了眉头,她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你瞧不起我吗?」
「我哪敢啊,我没有那个意思啦。啊……对了,妳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说过了——我是来杀你的。」
「啊啊……抱歉抱歉。我看算了,妳还是别说了吧。其实妳来干什么都无所谓。抱歉,还让妳说了这么多,妳真的可以闭嘴了。哇哈哈!」
「……」
诘草整个人愣在那里。
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了。铁平的情绪已经高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真奇怪,怎么搞的?
这种『无敌感』是怎么一回事?
铁平一边狂笑,一边感到些微的不安。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的心情还荡到了谷底——而现在状况竟然有如此大的转变?
先是小茜出现,然后是两个没有失去记忆的学妹来找自己,接着是小缘的记忆开始出现了即将恢复的迹象,最后是期盼多时的人终于现身。
如今一切全都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几乎有一种已经无所不能的错觉。情势开始站在自己这边,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总之就是无敌了啦!!
「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啦,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铁平压着因为笑过头而感到疼痛的肚子,歪着脸说道:「只要我现在把妳狠狠地揍一顿,小缘的记忆就有机会完全恢复了——对吧?」
「去死吧,臭小鬼。」
诘草撂下这句话之后,便足蹬地面,拿着金属球棒冲了过来。
她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相隔着的十几公尺距离。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铁平冷静地观察着诘草逼近的动向。
不对。
应该说是用因亢奋而充满血丝的凶暴双眼盯着对方接近。
——……不会输。
诘草以强而有力的动作疾速地逼近,她旋转着上半身将球棒往铁平的身上招呼。面对从右侧扫来的强烈风压,铁平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目光仍紧紧地盯着球棒挥动的轨迹。
——感觉不会输!
尖锐的击中声。
确实是有打中了什么东西,诘草瞪大了双眼。
球棒并非打中铁平的腹部或手腕,而是击中了他右脚的鞋底。
「什么——」
球棒击中了鞋底,些许的麻痹感立刻传了上来,对现在的铁平来说这只是恰到好处的刺激而已。他一脚踢开球棒,也顺势破坏了诘草身体原有的平衡感,紧接着,铁平将原本就扬起的右脚往对方用力踹去,再以左手抓住了诘草的手腕。
几乎同时挥出去的右拳就这么没入了诘草的腹部。
她的嘴里吐出了彷佛要窒息般的痛苦呻吟。
在铁平继续限制着对方的行动,正要补上第二拳的时候,诘草的手肘已经击中了铁平的太阳穴。他的视野一阵摇晃,不过仍然没有松手的打算,那强大的握力让诘草发出了急促的哀叫声。
「可恶!」
诘草再次以手肘攻击——不过这次却落空了。
就在诘草的手肘即将击中铁平的那一瞬间,他松开手弯身蹲了下去,以几乎趴在地面上的姿势避开了这个攻击,接着再奋力弹起,由下往上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但他这一击也被对方躲开了。
诘草往后跳开,甩开了球棒重整姿势。她的下颚有些微的擦伤,不过她任由血丝流下了脖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原来如——」
她的微笑瞬间僵住了。
因为铁平已经跳到了她的面前。
「呃?」
眼前一片漆黑——铁平的一记跳踢已经命中了她的了颜面。
诘草还来不及哀号出声便整个人往后仰倒。铁平就像不曾考虑过落地的事那般,以左半身着地,整个人摔到了地上。强烈的撞击力道先痛觉而来,让铁平忍不住地发出了哀鸣,但是……
「嘿嘿嘿嘿。」
铁平摇摇晃晃,一脸嘻笑地站了起来。他用手按着刚才着地的左肩,脸上带着凄厉的笑容,紧盯着仰头发出呻吟的诘草。
——我无所不能。
此刻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这股强烈的无敌戚让铁平沉醉在激动的情绪里。
去年十一月,铁平和诘草的姊姊紫露草交手的时候,曾经陷入了苦战中。眼前这名少女既然是她妹妹的话,实力应该也在伯仲之间才对。
但是,现在的铁平认为自己不会输了。
「怎么了?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唔……喀、呃!」
诘草以手肘支撑着身体,很勉强地站了起来。
「不只是这样而已喔。」铁平说道:「我要在这里打倒妳,彻底地毁了妳,然后把它讨回来……」
诘草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讨回小缘失去的记忆。」
接着,她猛地仰起了脸。
铁平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呵。」
「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诘草疯狂地笑了起来。
她圆睁着双眼,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往旁裂开张大到很夸张的程度,就连睫毛都微微地震动着——紫诘草仿佛发疯似的爆发出阵阵的狂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换铁平觉得不寒而栗了。面对这样疯狂的爆笑声,他刚才那种充满战斗力的气焰也慢慢被浇熄了。
「什么?」
在问出口的瞬间,视野忽然跟着仰倒。一直到自己倒在地上看着诘草的脸,铁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脚踝被抓住而摔倒在地上了。
「你要——毁了我?」
因为背光的关系,诘草此时的脸孔隐藏在黑暗中,不过仍隐约可见那上扬的嘴角中闪烁着的牙齿光泽。
「那么……你又算——什么?」
铁平尝试着要爬起身,但是额头随即被重踩了一下。在后脑勺撞上地面的瞬间,意识也猛然一片空白。
「你知道你想毁了的——是什么吗?」
诘草像是在踢足球一般,毫不留情地抬脚往铁平的头踹过去。于是铁平的头就凄惨地在地面与鞋尖中来回往返着。
「世界、是整个世界喔!你的存在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存亡喔——你懂吗?」
诘草抓着铁平的衣领将他自地上拎起。那细小的手腕中似乎隐藏着惊人的臂力,她一下子就把铁平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只能任人摆布的铁平勉强睁开了双眼,开始惊慌地挣扎着。
诘草又笑了,鼻血淌了下来。
「我们的世界——『第二世界』已经《自毁》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在意你们的行动吗?你真的知道吗?」
她凄厉地笑着。
「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啊!」
接着哭了。
「你们概念中的『别人』,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我们拥有一样的思想,基于相同的意志而活着。我们共有彼此的生命,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啊¨可是自从『第一世界』那些家伙出现之后一切全都变了,我们之间再也无法好好地沟通——所有的思绪都短路了!大家就这样开始互相残杀!每个人都变得不知道其它人在想什么,不安占满了大家的心头——只知道不断地、不断地互相残杀!」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是却早已泪流满面。
「我和姊姊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除此之外我们根本别无他法可想!我们再也不要看到那样的悲剧重演了!绝对不要!内界人只是在利用我们,这点我们当然比谁都还要清楚,但是为了不让悲剧重演,我们什么都愿意做——我们早就发过誓了!」
拥有共同思想与意志的『第二世界』生命体,在被内界人由《自毁》状态中抢救出来之后,就这么彼此发过誓了。
「于是我们决定成为姊妹,以姊妹的身分共同完成彼此的愿望。」
她们拟态成双胞胎姊妹的模样,还取了象征姊妹的名字。就算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寿命也有终结的一天,因此便由先出生的当姊姊露草,后面出生的则是妹妹诘草。
「为了防止《自毁》悲剧发生,不论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做——这是我们立下的誓约!」
为了达成使命,即使杀人也无坊。
就算困难重重,也要完成这一切。
与内世界有过接触的五十岚铁平与古都缘等人,其背后存在着在外世界中规模非常巨大的企业——KOTO集团。哪一天,若是内世界的技术不小心外流的话,以KOTO集团所拥有的能力,说它有可能会造成整个世界的毁灭也不无可能。
虽然仅限于有这个可能性的程度,不过并不代表就不会发生。
只要有任何的可能性,就算只是些微的而已……
「我们就必须将那个可能的因素彻底地消灭。」
如今的铁平——已经构成了必须抹杀的要件。
「所以……去死吧。」
诘草笑着……带着泪痕。
「求求你……去死吧。」
啪,铁平伸手拍了一下诘草的额头。
「什、什么……?」
那只是比碰触还要用力一点的接触罢了,但诘草却因为这个动作而停止说话,整个人陷入了茫然的状态中。
「总之妳先放开手吧。」
而诘草竟然也乖乖地照做了,她放开了抓住铁平衣领的手……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颓然地松开了手。
碰。铁平摔到了地上,他将视线往上栘,少女的脸上此时带着明显的苦笑。看来她似乎也对自己为何会对铁平的话言听计从而感到不解。
是的,她是个少女。
或许外表是『拟态』出来的,不过紫诘草毕竟是个少女,虽然拥有可以轻易将铁平举起的能力——但经由她的意志所创造出来的外型,依旧是个少女。
那样的外型正是紫诘草这个生命体的一种呈现。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咦……」
细雪纷飞。
两人以极近的距离面对面地站着。
「妳既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那尽管去做就是了啊。要杀要剐随便妳,为什么还要刻意对我说明呢?为什么妳们姊妹俩都这么爱唠叨啊?」
「那是——」
「是在找借口对吧?」
诘草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自己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理由,所以不得已只好这么做了——妳是抱着这样的心情硬塞个借口给我的,对吧?」
「……并不是。」
「为了要让我接受,所以才对我说这些借口的吧?」
「就说不是了!」
「那妳为什么要笑!?」
「……呃。」
「为什么要刻意用笑容来掩饰情绪?解释理由、强颜欢笑、掩饰情感——妳们根本是在逼我、也逼自己接受这种无理的做法,不是吗?」
「才不是!」
「那妳为什么笑?又为什么要哭?到底是为什么——」
铁平吼出了自己的疑问。
仿佛要逼对方面对问题似的。
「为什么妳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地痛苦!?」
那是不用花心思观察就可以注意到的明显事实。
诘草或许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容,但却不是由衷喜悦的表现,而是悲伤的呈现——那些眼泪已经悄悄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如今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笑容了。自从铁平开始质问她之后,笑容就逐渐瓦解,她开始像个小孩子似的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
接着哭了起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了脸庞,不过铁平并没有因此而心软。
他仍然冷静、确实地——质问着诘草:
「妳其实根本就无法接受妳们自己的做法,所以才会厌到迷惘对吧?」
「没有没有没有!」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铁平瞪着对方,挑衅地说道:「在这里把我杀了,证明给我看。」
诘草泪眼婆娑地做出了挥拳的准备动作,她将右脚往后摆跨出了一小步,沉下了身子,右手放在腰际准备随时出拳。所有的准备动作在瞬间一气呵成,接着她的拳头疾射而出直接往铁平的腹部挥去——
说时迟那时快,铁平的拳头已经快一步呼上了诘草的脸庞。
「这句话我也对妳那个混帐姊姊说过——妳给我听清楚了。」铁平对着被他打倒在地的诘草忿忿说道:「敢阻碍我和小缘未来的家伙,全都去死吧!!」
「呜……」诘草四肢趴在地上,就以那样的姿势往前冲。「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上和着血和泪。
两人再度交战了。
——没有。
诘草的拳头击中了五十岚铁平的脸,他受力往后一仰,接着毫不犹疑地以自己的额头反击回来。诘草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模糊。
——我才没有迷惘。
早就誓言要执行到底。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绝不回头,不管遇到任何障碍都要不停地往前走。
——我和姊姊不一样。
我才不像露草姊姊一样,抱持着那种不必要的迷惘和顾虑。
诘草不认输地用头撞了回去,耳朵随即传来一阵嗡嗡作响——这次换成少年站不稳脚步了。
自已从不往回看,因为……
「我早就已经杀过人了!!」
不只是这一次的事件,自己之前在反对派的指示下,也曾对其它的内界人下过手,应该杀了好几人……好几十人有了吧。
「如果回头看的话……」如果在此时后悔、如果事到如今才却步的话……「那就是对被我夺走的生命的亵渎!」
「什么狗屁理论——」五十岚铁平满脸鼻血、咬着牙恨恨说道:「那关我屁事啊!」
一记拳头轰上了诘草的鼻头,她连退了几步不过仍然睁着双眼,接着便藉力翻身以脚刀扫中了少年的下颚。
少年被击中了颜面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诘草往他脸上补了一脚后,再提脚瞄准了他的胸部,就在正要命中的当下——她的脚踝忽然被抓住了。
铁平抓住对方脚踝借势站了起来,再往诘草的怀里冲去。
「我管妳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利用些微的离心力,乘势击打诘草的侧腹。诘草只觉得有股腹腔里的东西就要翻涌而出的感觉。
「就算妳做的事……」
接着一记头槌击中了她的下颚。
「是所谓的正义。」
正要往后倒的当下,领口又被抓住、
「就算我是错的……」
如铁槌般的重拳在诘草的眉间炸裂开来。
「那又怎样!!」
这股强烈的冲击力道,让诘草撞上了一处民宅的外墙,接着颓然地滑落到地面。口鼻斑斑血迹,痛苦地呼吸着。
她张着虚弱的双眼,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就算世界毁灭又关我什么事。」
铁平啐了一口和着血块的痰说道:
「我只想为了小缘而拼命,就这样。」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诘草眼前一片模糊。
因为泪水的关系。
铁平往下看着倚靠着墙、动也不动的诘草,喘着气说道:
「按照约定,恢复小缘的记忆吧。」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那种事。」
「少啰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教妳要打输我。」
「好过分,哪有这种道理的……」
「你们对我们做的事又有道理可言吗?」
满脸是血的诘草听到他的话之后,突然低下了头不再动了。她该不会是晕过去了吧?铁平有点不安地弯下身去察看,不料对方却咻的一声伸出了左手。
「干、干嘛啦?」
「手表。」
一支手表从诘草的夹克袖子里面露了出来。
「拿去吧。」
她闭着眼睛,虚弱地说着。
铁平有点怀疑地想着:该不会是什么陷阱吧?但看到她那副模样应该也很难有所行动,于是便戒慎恐惧地碰了一下手表,没想到手表马上自动松开掉了下来,铁平一阵手忙脚乱才勉强接住。
「戴上它。」
「……这是可以找回记忆的装置吗?」
「别问了,快戴上。」
搞什么啊?铁平虽然在心里嘀咕着,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了。那表带似乎会随着戴的人手腕的粗细而自行调整长短,只见它刚好圈住了铁平的左手腕。乍看之下虽然是支手表,不过上面却没有显示时间的刻度,只有长针、短针、秒针——再加上一根比秒针更短的指针,这些针全都安置在表面上。表的侧面有个小小的按钮或旋钮之类的装置。这就是恢复记忆的.
……铁平没有注意到。
「按下那个按钮——」
诘草的嘴角此时浮现了一抹笑意。
「五十——铁平!」
铁平听到那个叫声,惊讶地回过了头。
小缘披着披肩之类的防寒衣物,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边跑过来。
「怎么会?」
「是真的吗!?」
小缘在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路面上,边跑边叫着:
「我是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铁平听了感触良多地红了眼眶。
——好漫长啊。
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我马上就能帮妳找回记忆了。
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记忆。
我们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了。
「小缘——」
「按下按钮。」
诘草低声说着,她越过肩转过头来,不过却低着头。
只看得到嘴唇在动。
「按下……手表的……按钮……那样……就能解除……范围内……对象……记忆的《封印》……」
只要按下手表的按钮,就能解除范围内对象记忆的《封印》——铁平确实听到诘草亲口这么说了。
能够让小缘恢复记忆了,铁平光是想到这点内心就激动不已。只要按下去就能恢复记忆了。现在的铁平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所以他才会一时大意,以致忽略了诘草的语气意外平淡的事实,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铁平!」
小缘已经跑到他眼前了。
「小缘——」
铁平充满爱怜地看着那个身影.
边伸手往表面侧边的按钮……
按了下去。